結束難得的聚會,
一一送走了國小、高中、大學時期的好朋友,
我一個人掉著淚,一種不適應的寂寞油然而生。
我細數著過去的美好回憶,
突然意識到為什麼我的交友剛好跳過了國中時期?
我回想著我的國中時代。
白色襯衫紮進藍色百褶裙裡還要繫上醜到沒天理的白色腰帶,
襪子要不能低於腳踝,髮尾可以不再是耳下三公分,
但染個頭髮還是嚴重到要記警告。
有人會把書包割得破破爛爛,
讓顏色跟日子一樣慘淡的書包垂著手工流蘇加上字很醜的立可白,
我一直都覺得國中生的審美觀是他們發育最不完全的地方,
更別提那些往後翻閱照片應該會醜到自己都震驚的髮型。
明明當時我也是個屁孩國中生怎麼可以講得置身事外,
我想是因為我一直自認成熟,
畢竟不中二就不叫國中生了對吧?
那時候的我不割書包也不畫立可白,
襪子該長我就不會讓自己有被記愛校的機會,
皮帶忘記繫我就去跟班上的巴嘎囧借,
反正他們為人爽快又置身校規之外。
我不乖,我只是懶,懶得跟這一切極其無聊的一切有無聊的牽扯。
我不希望自己的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事情上,
比如說那些可笑的校規,比如說那些雞毛蒜皮又能惹毛師長的小事情。
這些珍貴的時間,我都拿來睡覺。
儘管前天已經在吃飽飯看完海賊王之後倒頭呼呼大睡,
早上睡到幾近遲到,再央求媽媽用機車送我到三分鐘路程近的學校。
喔對這件事到現在還是時常被拿來說嘴。
「妳真的超廢!」家人總是一臉鄙夷。
在這種鄉下地方,半小時的路程也騎腳踏車上課才是正常。
上課的時候我也還是在睡,
反正偶爾清醒聽聽老師講的重點就能輕易名列前茅。
睡覺是很重要的事情,因為我一直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很無聊,
一直到長大我才明白是為什麼。
而這些小時候的無聊記憶,還是有一些有趣的人停駐在我腦海裡。
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
大家的爸媽多數務農或是工人,
特殊一點的就是那些時常要出陣頭的八家將,
就是大家最愛酸的巴嘎囧。
比起那些諂媚老師又中二假清高的好學生,
單純率直的他們對我來說可愛得多。
不爽的時候幹你娘說得順口,
反正他們通常都跟彼此爸媽很熟。
幹你老師的時候就是真的想揍老師卻又不敢只好幹幹叫,
很好笑也很可愛。
班上的大哥走路超ㄙㄨㄞˊ,
旁邊的小跟班有樣學樣,
但體型良莠不齊走得四不像的畫面真的很逗趣。
最重要的是他們很真。
開心的時候一起去福利社買大把零食飲料麵包,上課偷吃到老師都生氣,
被處罰的時候會幹幹叫會被打到哭然後很有義氣的互相取笑或者說好不提。
不像那些好學生總跩著臉問個問題也要酸一句「這也不會?」,
小老師有老師偏袒、真的出包就想盡辦法推卸責任。
我大多時候都喜歡他們,反正他們相處模式我很清楚,
看穿了就知道假裝霸氣其實是很幼稚的扮家家酒。
唯獨他們霸凌別人的時候我會生氣。
班上通常分成三類人,
一種是成績好自以為是核心團體的、成績不好的巴嘎囧們跟沒朋友的。
成績好的那些瞧不起巴嘎囧;巴嘎囧也覺得好學生們很可笑。
「書念那麼多是能衝三小?」、「讀冊讀冊越讀越冊。」
反正除了吃飯時間搶合菜時,兩派人不會有利益衝突,平常就是和平共處。
但第三類人,不管是因為太安靜或者行為特立獨行,
反正衰小沒有被納入大哥的轄區就很容易被霸凌。
我不屬於哪一類,我成績好但不核心,對我來說大家都是同學沒有差別。
所以我很討厭這樣,
討厭他們用言語取笑、刻意排擠只是喜歡種花種草的那個細心男孩。
我討厭,但我一直都置身事外。
直到班上轉來一個特別的女孩。
她極其纖細的四肢露在過於寬鬆的制服外,
穿著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的水藍色內衣。
制服很透,正常來說大家內衣不是穿白色就是膚色或者加上小背心,
但她都沒有。
沒多久他就是大哥身邊的那群。
這樣的女孩似乎不意外,
反正在那年代,
只要有一點特別,很容易超出好學生的圈圈之外,
要嘛想盡辦法跟我一樣保持中立,要嘛納入大哥管轄。
那個有特殊姓氏的女孩轉來沒多久,
關於她的流言喧囂。
「聽說她一次只要五百。」
「她超破的啦。」
「聽說她跟隔壁班那個在教室做過欸。」
這些流言對我來說都過於衝擊,
對一切仍懵懂的年歲,
所有關於性的資訊全來自偷偷摸摸上網的色情網站。
還記得那淺黃色底不斷躍動裸露肉體的畫面,
我全身發燙隨意點開影片連結,
接下來映入眼簾的畫面讓我永生難忘。
那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的女孩尖叫著,
露出了包覆在白色蕾絲裡飽滿渾圓的胸,
腕上縛著繩,鮮紅色蠟淚在她雪白肌膚上形成強烈對比,
我還來不及意識,
在昏暗木屋裡,破舊窗櫺透進無助的光,
銀白色利刃貼近了她柔嫩的肌,
接著是她挺立的粉色乳尖,
她的尖叫轉為哭喊,
她胸前兩點圓潤被利刃剪成兩半,
身後的男人仍沒停止在她體內衝撞。
我手心發汗快速關去頁面。
這是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只是演戲只是演戲。
從那之後性對我來一直是可怕的事情,
更別提誤闖爸媽房間看見兩具疊合的肉體那衝擊的畫面。
我無法想像她那單薄孱弱的模樣,
要如何去實踐那樣駭人的事情,
抑或她也是那樣尖叫著--我不敢再想。
對我來說她只是個平凡女孩,住在我家附近的社區,
那棟看起很高級的紅色大樓裡,
準時的走路上下學,身邊總是有人陪著。
她很愛笑,聲音輕輕柔柔的,所以罵髒話的時候顯得突兀,
站在身材魁武的大哥身邊看起來不是小鳥依人,反而像風中殘燭。
說不上的奇怪。
我喜歡跟女生相處,卻隱隱的對那女孩有些生氣。
我不懂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一些,
為什麼一個小女孩,要放任自己落到這步田地。
她甚至會抽我最討厭的菸。
有一節體育課,我跟那女孩一起坐在樹陰下。
生理期是很好用的藉口,對她來說。
她燃著菸,我皺著眉。
「為什麼抽菸?」我開口,吸進她的菸味咳了幾聲。
「妳記得有一次升旗校長說了『制約』嗎?」
當然記得。
那個穿著粉色套裝蓄著短髮笑容可掬風評卻差到不行的校長,
她在她的升旗台,我們在豔陽下聽著她分享巴甫洛夫的狗與鈴鐺。
「嗯。」我淡淡的望著球場上混成一團的臭男生,
只有這種時候他們沒有任何分數或者操性差別。
「第一次抽菸,是因為有人跟我說可以忘記煩惱。
後來只要心煩,我就會抽菸。這算是制約吧?」
她笑嘻嘻吞雲吐霧,跟她的纖弱十分違和。
應該只是上癮吧。可是我沒有開口讓彼此尷尬。
我低頭瞥見她腕間的銀白色月牙,
眉頭像燠熱的天還有肚子悶痛怎樣也得不到舒緩。
然後她遞給我一顆巧克力。
那顆巧克力後來在我口袋放到融化最後不得不丟,
明明是因為捨不得吃掉,
我怕吃掉以後我會忘記她那溫暖的笑容又開始置身事外。
我只是一直都很想問她:
「妳也不快樂嗎?」
結果最後巧克力還是丟了,
我的嘴還是緊抿著。
除了那女孩,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張泳奇。
嚴格說起來他也屬於巴嘎囧那群,因為他爸爸是煞氣的堂主。
但他成績又很好。
我常覺得是因為他的手指漂亮所以字寫得很美,
而我的甜不辣手造就了我不成熟的字體。
深刻的是他從不隨班上那些賤嘴們起舞。
不嘲笑不霸凌誰,有禮貌、開朗,我覺得他很善良,
儘管球打輸的時候他臉會臭得像要去火拼。
音樂課時巴嘎囧們老愛起鬨著老師不要再吹直笛讓我們唱KTV,
從老師們那種真拿你們沒辦法的眼神裡,
我知道這些其他老師眼底的壞學生,
對溫和美麗的音樂老師來說不過是一群最單純的孩子。
而張泳奇在音樂課的地位就跟班上最大尾的大哥差不多,
因為他唱歌很好聽,
那時候星光大道很紅,大家都在學楊宗緯唱曹格的背叛,
而我一直記得像林宥嘉的張泳奇唱著陳曉春的我愛的人。
有一天巴嘎囧們在位子上聊著天,聲音大到我只能趴在位子上裝睡。
我聽到他們在聊未來。
「北七哦當然是跟著出陣啊。」
「幹,溫老北一定會叫回家幫忙種田。」
「哈哈哈哈幹,先把你抓去種啦。」
巴嘎囧們的對話都很沒營養又很北七。
可這些對話聽在我耳裡卻是一種哀戚。
他們的未來彷彿都是被選擇好的,
所以他們從沒想過要掙脫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掙脫什麼--
只是總覺得他們可以去他們想去的哪裡,
而不是待在他們覺得他們會一定會留的這裡。
「欸啊奇奇要幹嘛?」
直到我聽到那個會讓我心跳加速的名字,
我假裝翻了個身好確保自己的耳朵能清楚接收到他的答案。
「我喔……我想到台北念大學耶。」
我知道張泳奇是認真的,
假日常會看到班上同學聚集在他們堂裡,
卻從沒看過他。
直到我去圖書館借那種小小本的鬼故事的時候,
看見了張泳奇在書桌前認真的樣子。
我刻意繞到他身後,
是教科書不是我手上這些對升學沒幫助的。
從那之後我就很在意張泳奇,甚至想以後我也想到台北讀大學。
想到他我就會像狗聽到鈴鐺聲一樣開心,差在我不會真的流口水。
於是我就會想起那個抽著菸給我巧克力的女孩說的,
不是後來收賄被調走的校長說的制約。
而想到張泳奇我就想到那個姓籃的女孩,
我想這也是一種制約。
再後來就是鳳凰花掉滿地要掃很久的畢業季。
對,國中生活對我來說就是這麼乏善可陳。
我只記得我一直在睡覺看小說看巴嘎囧們那瞎鬧,
然後跟所謂的好學生一起上所謂的第一志願。
那個姓籃的女孩在我們畢業之前就轉走了,無預警的。
而我在榜單上偷偷找著張泳奇的名字,
下面寫著我們這最好的高職,電機系。
高中生活很快樂,
快樂到我完全不會去回想國中那段透明度過高的回憶。
我搬出家裡住進宿舍,
有一群吵到屋頂會掀掉的女孩圍繞在身邊,
實在很難置身事外,
有冬天會忘記穿內衣反正外套很厚的正妹黏在我身上取暖,
有拱我這隻懶惰蟲當班長任由副班長事務多兩倍的胡鬧女孩。
然後一起在寒冬裡買晚餐挑滷味,
吃完了進教室裹好幾層的外套自習直到學校覆上整片黑。
我們啊,
都試圖在那樣的黑夜裡,
用夢想的微光指引我們前進到未來的明亮。
最後在那個燠熱到全世界都糾結的天,
我拿著成績單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
即使成績不理想我還是執拗的填了台北的學校。
我對外都宣稱只是想擺脫城鄉差距。
有天我在返鄉路上遇到國中同學,
屬於班上那種不靠成績或大尾活躍,
是靠交流大家八卦籠絡人群的那種。
我們先是客套寒暄,
然後他開始嘰哩瓜拉說著。
「欸你知道那個誰誰誰還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嗎?超屌的。」
我點點頭附和,班上的大哥竟如此專情,好像意外也不意外。
類似的情節我也沒少聽說,
身邊有個我想不透覺得有趣的現象。
很多書念得越高的道德觀薄弱,
那些操著髒話的巴嘎炯很多都疼女朋友,
交往期限都是幾年起跳。
我不曉得這箇中影響的差異,
大概他們生活的目標是情義,
而拼命唸書追求的價值是利益。
「啊那個誰去念軍校了耶。」
我訝異著成績極好的他竟然選擇這條路。
「聽說是想當警察。」
我點點頭。
我突然想起困惑很久的問題:「你記得當年那個姓籃的轉學生為什麼又轉走嗎?」
「蛤,她媽媽把她接回去啦。」
「什麼意思?她不是住在那個很高級的大樓裡嗎?」
「天啊,妳不知道那棟大樓是幹嘛的?」
「……什麼啊?」我皺起眉,像聞到那年夏天樹蔭下的菸味。
「那是社福中心啊,她可是被安置到那的。」
「為什麼?」
「被生父強暴。」
我驚呼摀住嘴,完全無法相信。
什麼哪,他在說些什麼哪?
怎麼可能--又不是在演戲……
「啊說到這個就不爽,妳知道那個誰多缺德嗎?當初他看人家漂亮就去接近人家,
啊籃就傻傻相信他啊以為遇到好人什麼都跟他講,結果他竟然把這件事傳出去。
還是盛學他們故意放謠言才壓下的。
籃哭著說她寧願被誤會,反正她知道自己沒有,也不想一再被揭瘡疤。」
我忍著眼淚,
想起那融化後被棄置在垃圾桶的巧克力,
突然覺得最該被丟掉的是那年我的置身事外。
她纖弱的身子,要怎麼承受這些?
那一年她手上的銀白色月牙還有被香菸制約,
原來都是因為這樣嗎?
我說不上話,心裡某部分像黏稠巧克力沾滿手惱人。
擠出微弱的笑,我試圖解開自己另一個在意。
「那……你知道張泳奇他,們,怎麼樣嗎?」
我頓了頓,怕自己的問句太過刻意關心。
「蛤?妳不知道?」他瞪大眼誇張驚呼的語氣讓我惴惴不安。
「怎麼了?」我故作鎮靜。
「泳奇在幾年前酒駕死掉了啊,
他國中畢業沒多久就染上毒癮了耶。
……唉說也可惜,但他們那環境也沒辦法啦,」
我總在轉運站遇到國高中的熟面孔,
卻從未遇過那個讓我來到這裡的誰,
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落下。
騙人的吧?騙人的。
怎麼可能啊,那個乾淨有禮的張泳奇,
坐在圖書館苦讀想要到台北念書的張泳奇,
那個聲音好聽到迷人的張泳奇。
我以為有一天我們會在這裡相遇,
然後寒暄著過去我從沒勇氣開口詢問的事情。
憑什麼呢,
憑什麼我們被孕育,
我們跟任何人沒有什麼差異,
對這世界充滿期待滿懷欣喜,
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卻被迫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而輕易改變我們的,
就只是環境。
過去炫耀著球鞋成績單的男孩女孩,
現在也不過在不入流的大學混著文憑,
我不忌妒他們富裕、不欽羨他們的家庭背景,
我只想問為什麼,
有那麼多事情,我們全然無能為力。
我始終不知道,這樣的我們,到底做錯哪些事情。
「欸那妳……還好嗎?」他擔憂的望著我。
我迅速抹去眼淚揚起笑容。
「很好啊沒事。」
「嗯,那就好。那時候大家都很擔心妳呢。」
我支顎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我想起小時候的另一個制約。
我以為睡覺跟死掉沒有不同。
只要想死的念頭出現,
我就睡覺。
後來發現,
只有閉上眼才能不讓自己真的死掉。
我的快不快樂、
我的置身事外,
都不是我能選擇。
我口袋裡融化的巧克力像是我的無能為力,
我沒能阻止這一切變得黑暗黏膩。
那年我沒開口問的:
「妳也不快樂嗎?」
我始終沒說,
我也不快樂。
儘管遠離了我的國中時代,
我還是常在夜裡驚醒,
我分不清處是現實還是夢境。
那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那過於親近顯得殘忍的體溫。
在寂靜無光的夜裡,
我一個人放聲大哭。
我跟他們沒有不一樣,
我們都有一個家,
孕育我們內心最黑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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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黑暗系QQ
一直想寫自己身邊的人事物 包括最想寫的可愛巴嘎囧
但不知道如何著筆
hmmm
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我連標題都想不到 大家晚安 期中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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