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字多)
我和翟早就講好要一起去旅行。
很奇怪的一點是我不大喜歡跟人一道外出,尤其是過夜的那種。
因為我總覺得不同的兩個人在看同樣的風景卻有不同的想法與意見本身就是爭吵的開
端。
我甚至不認同相約出國或是國內同遊的兩個人是真的想分享景色才邀約,多半只是想
找個人陪伴、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
翟是我的老闆,我在一家寵物店上班。
最初只是幫忙剛上軌道的這家店,透過他的朋友與我的朋友之間的詢問、輾轉告知與
確認,才會安排我到那間有流浪動物與動物味道濃厚的環境工作。
我不討厭動物,至少我養了一隻狗,沒什麼理由會討厭動物。
『嗯?妳說妳養了什麼?』他連看我一眼都沒地跟我說話,拿著灑水器澆花,『一隻
紅貴賓。』我簡短扼要地回答。
『喔,那牠應該會吃醋喔,』他蹲下身、放下灑水器,然後繼續說,『因為這邊動物
太多了,我家的貓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回家都對我唉唉叫。』他說,口吻就像是他在風俗業
工作當牛郎,這裡有許多女人巴著他的下體不放,使他回家都要被女友懲罰。
我沒有特別準備履歷或是經過面試的階段,或者說那段對談就是面試,總之我就這樣
每天早上十點開鐵門上班。
每次打開玻璃門的時候總會格外的不舒服,裡面有濃厚的動物味道,有倉鼠用的木屑
味道、混和著飼料還有排泄物的味道。
橘子輕盈、毫無聲音只有脖子上的鈴聲清脆地響著沿路過來我身邊,牠就坐在我腳邊
,喵喵叫著討飼料吃。
店裡的貓叫橘子,是翟撿到的流浪貓,一身橘與白色的毛像地圖上的洲,分布在背上
,肚子下是白色的毛,短短的,背上的毛偶爾受到驚嚇會豎起來,像靜電一樣。
在還沒工作之前我從來沒有抱過貓,也沒什麼機會讓我抱到貓,因為貓總是在看到我
後,或是我看到牠之後一溜煙地跑走。
但是狗就極少如此,這個原因我想不透。
「好了好了,等等嘛。」我求饒似地跟橘子說話,而牠繞在我腳邊像是障礙賽一樣,
喵喵叫個不停。
陽光毫無拘束地進入,折射在揚起的灰塵之中寵物店閃閃發光,住在寵物店的動物們
抬起頭來看了看我。
起初來的時候這些住在寵物店裡的動物十分地不習慣,見到我這個陌生人總習慣鬼吼
鬼叫一番,貓叫到還好,但狗一叫起來是響徹雲霄。
『久了大概就習慣了吧,畢竟妳每天都最早來餵牠們。』翟拿著動物用的梳耙梳著橘
子身上的貓邊跟我說,而加菲貓品種的老大則窩在翟的膝蓋上。
『就跟訓練一樣吧,只要一開門丟食物給狗,久了牠就不再對來的人吠叫反而期待門
開了會有食物給牠。』我想了想,將剛進的貓砂用機器點收數量無誤簽名。
『人也是一樣啊,』翟說,將橘子翻了個身,而橘子發出舒適的嘆息聲,『只要每天
都一樣,久了也就適應了。』手邊撫摸著橘子的毛說。
『不過人會稱之為習慣,倒不覺得有什麼了。』他又再多補了這一句。
我跟老闆翟幾乎沒什麼話題可說,最多我們只有寥寥幾個動物話題,他沉默起來如同
翟最一開始撿到的貓老大一樣,一整天下來也不見牠移動過身軀。
跟加菲貓品種相同的貓名字被翟取作老大,從牠來的第一天起就適應地宛如一開始就
生活在店裡一樣,喝水、吃飯、上廁所幾乎沒有所謂地適應問題。
老大的年紀很大了,在獸醫的判斷下,老大至少六、七年有了,再加上有一段不短時
間的流浪街頭,使得老大的健康狀況不太理想,所以沒有打算讓老大被領養的意思,只是
讓老大自由進出美容師的工作間與賣場。
老大消磨時間的模樣就只是蜷曲成一團如坐墊,將自己擱置在擺放寵物用品的塑膠櫃
上,一點聲音與動靜都沒有,一如翟給我的印象。
午後的陽光角度偏移,曬著老大與橘子毛茸茸的身體暖洋洋,瞇著眼睛兩隻貓正在打
盹,橘子的睡相不佳,腳偶爾抽動著,但旋即又平靜下來。
翟拿著保溫杯裡面泡著白煙嬝嬝的巧克力粉,在冷氣房裡陽光像薄外套一樣罩著微微
感到涼意的身軀,反而不那麼冷了。
在店裡的情況大部分是這樣,員工與店長各自作各自的事情,店裡撥放幾首我們自己
準備的歌,多半的時候互不干涉,我有時候懷疑翟不是不干涉,而是他懶得開口說話。
他像幽魂似的只是經過,卻也不插入我跟其他員工的話題,舉凡聚餐、遊玩與美食之
類有趣的共同話題,但他一概不開口,我與其他輪班的員工也早已習慣。
並非他完全不接觸,偶爾也幫著我將店裡的倉鼠換木屑,見他細膩地將倉鼠一隻隻抓
出後再將木屑倒入垃圾袋裡,拿著小刷子將沾附在底部的木屑粉末刷掉。
『抓牠們要小心,不然會被咬,』在他將最後一隻倉鼠放入飼養箱後他這麼說,『如
果會怕的話戴手套吧。』他說,我點點頭表示聽到。
『對了,下禮拜幫我顧店幾天,我去一趟日本。』他想到似的突然開口說,『幾天?
』我問,雖然幾天都是得顧,但總需要心理準備。
『大概……嗯,』他沉吟了一下,『我也不確定,但我會買禮物回來給大家。』他笑
了笑說,『妳去過日本嗎?』他又問。
橘子像小朋友一樣晃了過來,繫在牠頸上的鈴鐺響個不停,將自己柔軟的身軀往翟的
大掌下一放,角度剛好地被撫摸了起來。
『沒有,但我很想去看看金閣寺。』我說,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沒出過國,好像很俗
氣似的令我難堪,『為什麼?因為那裏是觀光客必去嗎?』他講話尖銳地說。
每兩周都會過來洗澡的貴賓狗露露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放在寵物箱裡帶來,每次這隻貴
賓狗來洗澡總是跟主人依依不捨,總是要再三拜別才甘願,店裡都是露露撒嬌似的嗚咽聲
。
『它是不是必去景點我不曉得,但我很喜歡的一位作家曾經描寫過它,所以總想去那
裏看看,不過我沒有出過國,去哪裡我都蠻開心的。』我照實說,想想也不覺得丟臉了的
承認了。
才說完,露露的主人笑著跟翟打聲招呼,並且要翟照顧露露,『吶,大部分的主人都
只覺得身邊的寵物是一種附屬品,不過露露媽用情至深將露露看作自己剛上幼稚園的小孩
,總是再三叮嚀。』他起身準備往露露洗澡的美容室走去。
『有機會我帶妳去京都吧。』我還在更換其他的籠子的木屑,面對著他的背影他這麼
對我說,『啊?』我疑問,『妳不是想去金閣寺嗎?』他說,我聽得很清楚,但我沒有回
應他。
說說的話很簡單,一天說了幾乎上百句話,絕大多數話只是一種類似生活的呼吸存在
,它並不一定有什麼意義非得存著,但話卻無時無刻被說著。
我不認為翟說這句話是認真的,也不曾真的想過,畢竟我與翟沒什麼關係,我們甚至
不曾算是說過什麼有意義的話的朋友或是同事。
所以翟不在寵物店裡,橘子似乎很寂寞,幽幽晃著,尾巴像蛇一樣地扭動著,「喏,
給你。」我將乾飼料放在牠前面,牠喵叫一聲像是說謝謝地吃了起來。
同時也在老大面前放了一碗食物,「老闆不在你們很無聊吧,畢竟我不知道怎麼幫你
們梳毛呀。」我摸了摸老大一臉不屑的臉。
加菲貓品種的貓生下來的長相總是那麼的不屑、不爽,半開闔的眼睛與扁扁的臉,說
不定貓界也會因為這樣的表情而排擠。
才這麼想,翟已經傳了條訊息過來詢問店裡的狀況,「都還不錯,不要擔心。」我回
傳這通訊息給他,看他快速的已讀,之後是一大串的照片,很多建築物、街道、食物、寺
廟、綠樹、紅花、白砂、小巷、屋頂,許多的照片。
「還沒帶妳來,這個給妳。」訊息上這麼說,上面是滿滿的照片。
在他回來前我們偶爾傳訊息,每天認真地用條例式報告發生的事情與進出貨狀況,「
好。」是翟看完這些事項後唯一地回答,然後又再無止盡地分享。
我不知道這對他而言是不是一種分享,但對我來說他簡直把我跟他的這個訊息框當作
照片記憶卡,他去的這些天每一樣東西、每一座建築物、每一朵花與每一棵樹的照片都在
我的訊息裡。
他自顧自地拍照,不曾問過我是否打擾到了我,在我的認知裡面他只是我的老闆,於
公在上班時我是他的員工我該已讀他所有的訊息;於私在下班時我有自己的生活應該將他
的訊息直接刪除才對。
我不知道他是出於好意地分享,就算是,他也該思考我是否有興趣,但我無法觸及那
樣的空氣,基於這個理由,無論我再怎麼有興趣都了無興趣地看著他的照片。
「這幾天打擾妳了,我該回去了,其實我只是想說說話而已。」又過了三天,那天的
半夜訊息上只有這句話。
回來後翟沒事般地發了禮物,每個人一包牛奶糖,而那些照片與對談像是夢境一樣,
他一回來後我便把那達幾千的訊息欄刪除了。
相安無事的繼續我們的生活,他一貫他的沉默而我也只是盡責將我的事情做好,多半
時候的晚上只有我們輪班,有些只是來打工的妹妹將圍裙掛好就趕著上六點的課, 留下
我跟店長兩個人。
雖然我從來沒拜託他過,但他在回來時總是買了我的晚餐,「今天是牛肉麵可以嗎?
」每次他都會這樣問,我也不曾跟他說過哪道菜不行,於是我們看著電腦螢幕裡的新聞一
邊吃著晚餐,新撿到的黃金獵犬嘴饞地望著我手上夾著地一大塊牛肉。
「Lion不行。」我揪著眉頭跟牠說不行,像是告誡三歲孩童一樣,每到晚餐時刻我都
這麼跟牠說。
Lion是下雨的晚上流浪著被我撿到的狗,黃色的毛因為年紀而斑白,還打了幾個結,
我與美容師各自願意出一半的錢將牠養在店裡當店狗。
牠老是笑著,露出牙齒的笑,搭配上圓圓慈祥的雙眼,牠總是讓我覺得心情愉悅地將
臉埋進牠長長細柔的的毛中。
比起貓,我更會跟狗相處。
橘子討厭龐大的Lion,起初牠靠近時橘子總是豎起全身的毛,連爪子都露出來,黃金
獵犬總是傻傻憨憨地看著橘子,好像在看什麼有趣的表演。而老大不動如山。
「妳們家的狗不會吃醋嗎?尤其妳跟牠這麼接近。」夾著麵條翟捧著紙碗問我,「還
是會啦,但沒有像一開始這樣這麼反對。」我抓抓頭說,想起家中的狗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那一陣子剛回家牠像是X光似的掃描著我身上的氣味,咬著我的腳表達不滿。
沒什麼話題我們也習慣了,配著新聞台主播的字正腔圓,我們重複這樣的生活許多天
,「找個時間我們去京都吧。」他在今天突然這樣說。
剩下到打烊前的片刻我不復記憶。
「我想我們在一起,分享吃的喝的看的也一起,我想我們在一起。」我認真揣摩這句
他傳給我的話。
「我想我們是在一起,分享吃的喝的看的也一起,我想要我們在一起?」我傳送這句
話給他,這是我揣摩出來的文意。
「是的,我以為我們在一起。」他說。
所以我沒有確認任何事項,任由著關係發展,不算親密,偶爾我們牽牽手吃著東西或
是在街上,然後安排出國的事項。我辦了護照,翟問我想去哪裡,所以我開始看起旅遊書
,想著京都會是什麼光景。
這期間我們的日子與交往前沒有什麼不同,一樣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大多數我們的話
都是在訊息上說,他沉默寡言看我的文字,我讀著他給我的了然於心的空白。
然後我們在一起,有別於一般情侶般的甜蜜,我們不曾探查對方的訊息與行蹤,有時
候他會告訴我他正在哪裡、或是在做什麼,但從來不是報備的那種告知,只是提起,告訴
我現在正在做什麼。
我享受這樣的狀態,不干涉對方最美好的距離,卻總顯得有些空洞,只是無形的,連
我也說不出被掐緊似的空是哪部分。
我與翟差了七歲,雖然正好是我喜歡的質數。
但我與他的間隔卻差了三十一年,這三十一年我不知道在何方做了什麼事,而我盡可
能地告訴他我怎麼來又打算去哪裡的這二十四年。
這三十一年來他遇見、認識、熟悉、建立不一樣的人與習慣,我卻無從得知卻也因為
尊重還有怯懦提不起勇氣詢問,而他也並沒有打算向我說明。
無損我喜歡他的方式,是的,我喜歡翟,喜歡他微紅色的頭髮還有覆蓋在額頭上形成
陰影的劉海,還有非常嬌小的耳朵。
我總是記得一個人的細微之處,卻總是忘記那個人的長相,例如我記得他手掌上的繭
還有裸背上的疤。
我不確定他記得我什麼,我總是在想有一天我們會分別,如同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會
在一起,以這樣的形式,或者說以這樣的姿態我們想我們在一起。
為了分別而做準備,悄悄地我沒有告知翟,為了建立我若有似無地模樣,我總是搽上
ISSEY MIYAKE的男性木質調的香水味兒。
這股香味最後是淡淡的柏木味,少了女孩子喜歡的淡雅花香,少了粉味它如樹林裡的
空氣味,我非常喜歡這股味道。
我想我是與翟賭氣,就算我很想很想將我所有喜歡的一切與他分享,卻因為他的毫不
感興趣而作罷。
在九月底前我們往京都的方向飛翔。
飛機上升後的夜空我看見最高的夜景,車燈流竄與高速公路上如生命線漫延的昏黃車
燈在距離下明明滅滅如血管灌輸著。
它就像自然科學課本上會顯現的模樣,美好卻是發展與破壞的象徵。
我讚嘆此生第一次的讚嘆,卻也無法往好的方向想,會不會這是唯一一次呢?我想著
,還沒有解答,「妳還會有下一次。」在黑暗之中他說,替我解答了腦海中苦悶的疑惑。
我默不作聲,這是深夜的飛機,到達關西機場已是凌晨,彼此戴上耳機,只有如空氣
流動的轟轟聲轟炸耳膜,久了漸漸覺得安靜的連星星眨動的明暗都會有聲音。
眼睛乾澀,窗外的風景是一片黑色,偶爾有如負片般灰白的雲,我想像躺下之後寒意
浸潤身體深深深處直達骨髓。
我看著手上的書漫不經心地翻頁,這本書我已經看過非常多次,書頁泛黃、受潮,卻
因為意外得到作者隨意的簽名而捨不得回收,封面上是如嬌蘭的香水藍色小黑裙的午夜藍
與漆黑的配色。
隨著小說裡女人與女人相愛糾結,她們從我的城市──臺中,一路蜿蜒、纏綿如吻的
感情到了京都──我所嚮往的城市。
我記得,小說裡她們之所以沒有在一起,不是因為誰不愛了誰,而是誰都太愛誰了於
是分別。
「你是因為喜歡京都所以喜歡日本,還是因為喜歡日本所以喜歡京都?」我腦裡思考
,躊躇著是不是要詢問,但翟的表情看起來愉悅,提著藍色的帆布行李袋跨著步伐,我險
些跟不上,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顯得有點慌張,走上一小段上坡,這裡的空氣沒有汽車排
放的廢氣。
一小間建築物裡種了如漩渦般深綠、淺綠與黃綠、褐綠的樹,它們交錯,枝與枒杈錯
綜,我抬頭,秋後的陽光溫煦,藉著光滑的樹葉折射著,樹蔭下閃閃發亮。
先是用眼睛看,我總是到了後面才拿手機出來拍照留念,「怎麼了?」翟問我,幫我
拿著建築物的紙本導覽,「總覺得有點不真實感。」我半瞇著眼將陽光拍下來。
只是純粹的一顆太陽並不算什麼,只是一棵純粹的樹並不讓人覺得有什麼,只是一座
踽踽涼涼的島嶼並不是什麼,而是憑藉著光的幾億距離、隻身茁壯的樹與受點綴的土壤。
「成為人也有這些好處的。」他說,我轉過頭去,翟只是笑著,再走去,有幾個穿著
制服的日本學生分成小組拍照著,有點難以想像平日竟然有學生自行外出做校外參觀。
隨著風粼粼,像起皺了的緞一起一伏,金閣的模樣疏疏落落地投影在鏡湖池上,儘管
不斷打碎、重組,金閣卻如綿延不絕的山陵線不曾間斷。
我是看到了。
池水裡是綠茵茵地透明,如玻璃般倒映了金閣寺的塔頂,如同所有人所說的,金碧輝
煌包圍住建築物,我感受不出來它如寶石般那樣該受人讚嘆的美。
在樹與樹圍繞之下它隱匿在樹的背面,揭簾般我不斷靠近再靠近,靠在欄杆上我不在
意其他遊客藉著金閣作為背景的到此一遊留念,我只想再靠近些看著幾年前我早已認識卻
陌生得徹底的金閣寺。
對我而言,金閣的美是背負著金閣炎上事件所承載著悲劇性的破壞痛楚才顯有的美,
如同割開傷口後沿著傷口隙縫湧出的血一樣。
並非重生所帶來的美,而是因為人所繫在究竟頂上凝聚成如烏鴉般的平凡的妄想,期
待金閣成為自己心目中理所當然的唯一。
卻在它矗立於池央,如眼神凝視般久久不曾闔眼,只是定眼望著我,使我明白我只是
懾於它生於歷史、成為歷史而投注自以為的情感。
如同我只是自以為著我們的相愛。
我確實喜歡翟,但喜歡的卻是他不曾受我拘束的時候,特有風格的說話方式與不耐煩
的口氣,以及各種若即若離如同遊魂似的存在。
與我相愛,卻必須要甘願在我身邊所受我自由的掐攫,我矛盾於翟該有的姿態該如何
。
他帶我來到這裡,只為了一睹金閣寺真實的面貌,就連倒影都是它的一部份,走過最
浪漫卻最蕭條的一段。
而我恨透了所有的人只為了減輕自己的人生,如緞般除痕似的要我好好過我往後的人
生,藉此最後將模樣雕成慈悲成為好人。
誰都不是荼糜,
卻期望開到荼糜。
我想起臨來前與翟的對話,怎麼樣也想不起來我們曾經陪伴,如同交換禮物般的我們
彼此交換交錯的時間,『我想我們不適合,去後我們便分開吧。』
對話框文字上寫著,我的游標閃著,打不出下一個字句,我只說好,在距離一無所有
前我有的是自我答應自由所保留的自尊。
於是我起飛飄飄然,隨著瑰麗地幻想與翟一起起飛,來到一切荒蕪卻是他自由的國度
,包圍他的是他所熟悉的一切,傾盡三十一年的年歲終明白即使島嶼破碎如他仍擁抱,而
永恆的砂礫隔離著他無法融化成一體的苛求。
稍晚後我們漫步走著回到街道上的住宅區,才過八點街上卻安靜的連點人聲都沒有,
只剩下少數的人晃著便利商店,與自動販賣機亮著的BOSS咖啡招牌。
我們無聲走著,對話極少,而各自沉浸於心思中,我無法打擾他的思緒是否想起了什
麼或者回憶,他亦毫不在意臉上透露出幾年前的經歷。
我與他的距離不只是些微的幾個步伐,更是他不曾跟我坦承的所有過往,這些過往分
秒與時、日與月、季節更迭與撕下一張張的年巧工出他現在這麼吸引我的模樣。
回到下榻的地點我拿了毛巾便進去浴室裡洗澡,藉此逃離他眼神底毫無所獲的愛意。
熱水氤氳,我對著鏡子看自己右手臂上的傷口,那是無意間被橘子所抓傷的一痕,因
為養狗的原因早已打了破傷風便不那麼緊張。
『很痛嗎?』那時喚得翟一聲專注,他仔細地替我清洗傷口與擦上碘酒,乾掉的褐色
碘酒在傷口周邊的肌膚緊縮,像小小的嘴親著、舔舐著傷口呵護我的脆弱。
那時候正是冬末,在我毫無預警之下翟還是原來那個還不是我在意的翟,他的關係之
於我的什麼都不是。
而現在我正嘗試將我右手臂上的一道傷口摳下結痂,那是一斜斜劃過的痕跡,暗紅色
一點一點如斑駁的粗糙傷口。
起初我鄭重地輕輕用指甲摳過傷口,不是蠻力,而是如搔癢般的若有似無,一點點一
點點的那傷口的結痂慢慢被我摳下,傷口又再次湧出鮮紅色如白兔子眼睛的血。
我抽過衛生紙將它強壓,使它止血,站在蓮蓬頭底下衛生紙濕透了,我將衛生紙取下
忡忡看著,它在白色濕透的衛生紙上暈開,中心一鮮血紅──不是正紅色,而是帶點橘色
的紅,自中心點漸漸暈開成紅色、橘紅色,玷汙了濕重的衛生紙。
鏡上開了白色的霧花,我將手放上去,手心傳來尚冷的玻璃觸感,透過模糊不堪的玻
璃我看著翟的模樣伸手擁抱著我。
好久好久的第一次,與記憶中的再溫暖一些,那是從他左心室裡打出來脈動的血液,
打出鮮紅色塞滿氧氣的愛意。
他將手揉捏著我纖細的右手臂,使傷口裡快凝固的血液以即將乾涸的受迫流出,隨著
水如細小的河床流著分支。
他裸著上半身,厚實的身材總是在脫下衣服後令我害臊不安,心臟在浴室裡鼓動,我
享受他的撫摸,身體確實地做出反應與潮紅。
我多喜歡翟用赤裸的皮膚碰觸我的皮膚,這使我覺得他卸下了對我的籬笆,不高不矮
卻正好隔出我與他之間兩個空間,並且彼此不觸犯彼此。
在與他在一起的時間裡我們不曾大聲爭吵過,卻總是用深刻帶芒的語言傷害敏感並且
脆弱的感受。
而我們卻真實相愛。
他轉過我的臉頰親吻我的唇,嬌嫩的部分被咬住,我感受他呼吸的氣息在我鼻間,而
我屏住呼吸,享受片刻的時間,無論多久,離分別前都是一瞬。
夜裡寧靜,蓮蓬頭的水還在流,他將我往鋪著白色床單的矮床一放,壓著我將我大腿
分開容下他的身影。
映在我眼內是他的模樣,毫無表情始終皺著眉頭,好似什麼事情都不順他的意,額頭
靠著額頭,我努力體會現下的他是什麼感受。
該怎麼去形容現在的他,而從第一眼開始我不斷地提領我的愛去定義他,如同信仰般
承接他所有一切,將屬於他的一一接納成為我自身的一滴養分。
直到他不再願意只甘願成為被膜拜的星,今夜過後他即將離開我的軌道。
耳鬢廝磨,我吻著他小小的耳朵,他撫摸我身體敏感的器官,感受的到我的陰部濡濕
,體液沾染著他的手指,而我小聲呻吟在他耳邊。
我從他的耳一路親吻他的頸到他的肩膀,並且將他推倒往他身上一跨,持續親吻著。
我用舌頭舔著他的胸口,感受的到在我身下他的陰莖勃起抵著我,閉上眼睛我舔著,
將他的器官含入嘴中用舌頭包覆著旋轉、逗弄。
我看的出翟壓抑的享受,因為他壓著我頭要我再深入些,為了滿足他我忍著異物侵入
嘴吧的嘔吐感持續套弄著他的陰莖。
他就像撫摸橘子般柔順的撫摸著我,順著我頭髮的線條撫摸著,如高潮般我享受他用
手指流露出無意的習慣疼愛,這並不是針對我,而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我們無聲的做愛,在他想進入身體時要我起身躺好,透紅赤裸的身體面向他,而我不
敢直視地看著他擺弄我的肢體並且進入。
被撐開的感覺,兩片肉莢濕潤地包覆著他的肉棒,起初是小幅度地抽差,而我的液體
沾滿他的生殖器官。
對我來說做愛本身的愉悅程度不及被擁有與擁有的心安。
被搶奪並且作為所有物般的珍惜對我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與我同情在雨中流浪的
Lion一樣,同情起牠無所適從的流浪,我將牠接納進我的生活裡,與牠分享我所有的一切
,包含我與生俱來的愛。
我多想讓翟擁有我,並且我也擁有他。
「嗯啊……還要……」我大膽地喊出來,藉此取悅翟,只求一時半刻讓他眼裡只有我
,只剩下我。
他抽插著陰莖在我的陰道裡,我緊緊包覆著他,再深入再深入,若能,我則期望用體
溫融化他成一灘池湖的水,被浪潮推擠擺弄。
我想起昨天的夜晚他帶我經過三条大橋,像尋寶似地找尋擬寶珠上的刀痕,川邊柳樹
隨風飄蕩,那夜正好月圓,四周聲鼎沸,到處是我聽不懂的日語說笑著過著他們與我們毫
無關聯的生活。
那晚,黑夜上的月亮摔上了鴨川。
翟將時間花在追逐與被追逐之間,無論暗潮洶湧是否,對他而言這是他為了生活榨取
甘美而存在行刑般的生存。
鴨川是美的,我用黑白照片的方式拍下川景,有著兩旁窄房的街道,,整街亮的燈一
一投射在河面,因為光線,如被水弄糊了的暈染。
我不禁悲從中來,臣服於屬於這紛亂卻異常秩序的美,四周是吵鬧的人,而我終於不
屬於我自己,在聽不懂的語言裡我不再是誰,任何一個角色的拼湊都無法將我嵌入。
就算是翟在我的身邊,他歸還給我的自由都充分地理由讓我忘記用我的身分去愛他。
而川水潺潺,順著時間走不可逆的瞬間。
包容所有一切包含改變的一切,所有的人、事、物都是為了不改變,為了保留這所有
一切依戀的,然後改變所有一切。
有好幾次我的怒吼都到了喉頭,亟欲將我所有的疑惑都與翟大吵大鬧,最好將所有一
切溫柔、平靜、如毫無生氣的毛線般抽開線頭使所有一切大受打擊與糾結然後不得不撕毀
我們最慈悲的給彼此的假象。
可是無法,每當他抱著我擁我入懷時,喉頭一滾,隨著他在我耳邊吐納氣息便吹熄了
所有的暴力與冷卻。
我願意為了翟,焚燒我三十六度的肉體只給他灼熱的包容。
直到連心都灰燼,萬劫不復彼此都回不了頭的撤退。
我高傲,留下最高最高的氣度,裝做我所有早已明白,其實我不明白,卻卻留下說白
了的空白,無言以對的最後卻難堪的用最後諾言好的旅程塞滿空白。
夜,是夜。
他瀏海上的汗水滴在我額頭上,他扶著我的腰在我體內動作著,我沒有說話,我與翟
都安靜,我想問他你還愛我嗎,可是我沒有問。
如同香水味,我只想留下飄渺的若有似無,即使嗅到雷同卻永遠都不是相同,就算是
一樣的配方卻再也無法憑著印象調整濃淡適中的比例。
再愛再愛連我都要自我摧毀,丁點都不留的將靈魂碎片留在他的身邊。
白色的床單上留有從我體內涓涓的體液,我愣著,眼淚卻流不出來以剔透做訣別。
乘上飛機,不得不我們依舊坐在一起,在降落前他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冷,不再
是我眷戀的溫度,只是無論如何他的手總是冷的,好幾次在入眠前我握著他的手摩擦,只
是希望生些暖意給他。
回到平地,腳踩踏實的平地,不再頭暈目眩,入境後一時我語塞,訣別該從何說起。
「回去要小心。」翟說,肩上背著藍色的背包,看起來卻一身輕盈,宛若從來不曾負
擔過的笑著。
「好,你也是。」我刻意將香水抹些在虎口,藉此摩擦他的衣物使氣味眷戀於他的衣
袖流連忘返。
天涼,我看著他的背影,果然不是會回頭的人吶。
我想,目送他背影離去。
又是夜,我乘上返家的車,一夜已過去。
秋末,荼靡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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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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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想不到標題,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標題
希望大家能給我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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