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水
將Line上的通訊聯絡人封鎖後，再到設定裡將人刪除，對於這種行為已然熟練到大概
白內障手術失敗致盲都能輕易地動作。
兩個禮拜前在網路上用推薦書單的名義發徵求文，不知道是我想得太簡單還是別人想
得太簡單，總之在幾封站內信內幾乎沒有真的推薦書單，只有其中一封信內貼上了他正在
看的推理小說。
再多聊幾封來往，確認這個人對『書、推理小說、東方快車謀殺案、伊坂幸太郎』這
幾個關鍵字是有共鳴的後，才讓我單方面與對方要求使用Line。
其一是使用軟體的信箱太耗手機電量；其二是之後另有用途。
總之，推理小說男回覆訊息的速度很快，也幾乎什麼話題都能聊得上，所以聊起來毫
無障礙、亦不使人用貼圖敷衍，包含我氣急敗壞地跟他批評些看似嚴重實則完全不窒礙這
個社會的瑣事也都專注聆聽，這使我對他有好感。
就算他年紀比我小這件事曾一度使我對他失去聊天的興致，但因為對方誠懇且多話才
會持續地對談，並且分享關於我對這個社會的憤世嫉俗。
前男友不只一次對我說：『妳就是只活在自己世界裡面的那種人，一丁點的不平與醜
陋都無法抵禦，妳只是個完全沒有能力的草莓罷了。』
六月夏季正式到來，高溫毫不遮掩地像強暴犯一樣侵入柏油、欄杆與空氣之間，悶熱
地像隻手掩住人的口鼻。
我穿著短褲與隨便一件格子襯衫出門，正巧看到街上紫薇花開得茂盛，透出紅磚牆外並
且花枝招地賣弄姿色。
距離我離開上一份工作已經過了兩個月，而這兩個月我只是盡量在家保持透明，以避
免招致其他辛苦工作的家人白眼。
而就算如此，即使白天再怎麼炎炙，我還是會出門，沒有擦防曬乳徒步前往我家附近
的星巴克，距離大概兩公里至兩點五公里左右，數據上我沒實際測量，只是走了很久，且
熱辣辣地艷陽高照，主觀上距離更長更讓人不耐。
往遠處的柏油路看去，因熱氣而顯現那邊的空氣扭曲，像透明塑膠瓶裝似的景致因熱
而扭動出透明的曲線。
汗如雨下，我背上滿是悶汗，汗才不如雨下般的痛快淋漓，真正的汗水像一層油膩的
黃油浮在雞湯上，一圈圈的油花喝進嘴裡滿口的油膩。
大腿像兩條剃了毛後的露出裸白的豬腳，毫無血色也沒有誘人之處，只是在仔細看之
時微微透出青色的線條攀爬，手提袋裡面塞了一本書，是進度緩慢的《源氏物語》。
昨晚我對著Line訊息欄上的推理小說男發著牢騷：『我啊，真的很討厭《源氏物語》
的光君。』訊息送出後，推理小說男便馬上已讀。
『大概跟我看完《人間失格》是一樣的感受吧？』他說。
我想起大家都推崇的厭世作家被他說成不過就是個沒吃過苦的人罷了的事情。
『異曲同工之妙吧，不過還是有點不同。』我回覆，邊攤在床上像個廢人似的邊看著
《殺人草莓夜》的日劇。
『妳為什麼討厭光君？』他的訊息很快速的回覆。
『其實我也說不準，因為我只看了前半段，但感覺光君就是個懦弱且不負責任的孩子
，只是因為他媽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爸才對他疼愛有加。』我劈哩啪啦的打完這一串文
字。
我是個不太擅長溝通的人，一遇到比我更加堅持、強勢的人我便馬上退縮，讓對方氣
焰高漲對我直嘮叨個不停，前男友就是這樣的人呀。
前男友總說：『說話前要多思考啊、妳邏輯很差啊、這樣不行啊。』之類這般不知道
是損我的話還是損他的話。
損我大概是我只瞧得進些風花雪月而無法吸收真正的知識吧。
至於損他大概是委屈他如此沒有眼光的與我在一起。
氣急敗壞的語氣常常讓我想說的哽在喉頭，剖成像生出桃太郎的桃子一樣，最後只化
出一句：『知道了。』
只有在文字上我能清楚打出段落與標點符號，並且適當地使用語助詞操控語氣要笑還
是要哭。
推開玻璃門，星巴克內的冷氣爭先恐後推擠而出，身上的汗遇上冷空氣漸感到涼意微
微，咖啡店內充滿了烹煮咖啡的味道，即使人們再怎麼低聲交談，聚集成數道對話框依舊
人聲雜雜。
穿著綠色圍裙的服務生親切詢問我要什麼，我點了一杯巧克力可可碎片，「大杯，言
午許。」我說，看著戴著帽子的女店員幫我在透明塑膠杯上寫上姓。
年過二十五了，我還是不喝咖啡，像長不大的大人，身體抵抗所有與大人相關的同義
字，一喝咖啡就會暈車、心悸。
『那是妳沒喝習慣吧？』前男友說，點了一杯熱的抹茶拿鐵。
問題是我還要是個少女多久呢？
儘管我對著自己這樣問，我依然無法從中破繭，突然挺拔成一位女人。
我找了個靠窗的沙發座位，平日人潮不算多，勉強幾個熱門座位都還坐得到，午後陽
光灑落，折過玻璃最後聚焦在手背上，像一個點集中攻擊，但隔著玻璃窗內部開著空調舒
適，既是灼熱同時又涼爽的矛盾。
星巴克毫無稱得上任何說得上風格的裝潢，只是用了同色系的桌子與沙發作為賣弄質
感與金錢，但大多數的人只是想泡在高價位的咖啡因內，或是找個地方聊天，耗上一早上
、一下午或一晚上的時刻，將時間的費用壓縮在兩百元之內。
而我只是來避難的，逃離家裡咄咄逼人的關愛與遮掩不住的輕蔑。
『米蟲喔，毫無貢獻卻大喇喇地當隻吃飯的米蟲。』
要是無語的眼神可以翻譯與配音，我猜應該是這樣的吧？
我抽張印著綠色星巴克標誌的紙巾對折後墊在杯下，要不了多久，杯上像皮膚上的疙
瘩冒出一顆顆凝結的水珠，當成承載不住了便沿著杯子衍而流下，被粗糙纖維的紙巾吸收
，變成軟爛一攤的米黃色紙團。
然後我開始翻書，其實也沒怎麼真的將文字看進去，只是看、然後翻頁，再看、翻頁
，周而復始不斷下去。
直到珩傳了封訊息給我將周而復始的逃避行為截斷。
幾天前收到珩的簡訊：『妳最近好嗎？』
電話號碼從高中時就沒有換過，前面顯示+886，表示我的手機沒有存這支號碼，但依
舊是熟悉的數字，只消一眼就知道，在腦海中像棉線一樣，一抽就是縷縷。
我很早熟，在兒童時期便知道男女歡愛，但確切的動作不知道，只知道在情色影片中
吸引我、使我慾望滋長的是裡面柔和線條的女體，並不是裸體的男性。
我跟珩在高中時相識，她留著一頭如美人魚般那麼美麗的波浪鬈髮，但真正吸引我的
不是美人魚公主，而是她的左耳，她溫柔且優雅，但矛盾的她在左耳上打了數個耳洞，從
耳骨至耳垂，連小耳朵都打上了一顆紅色的寶石。
我知道珩的左耳聽不見，所有的世界對她來說都是一半的，但對我來說她的缺陷像是
我的寶物，完美、優雅的她有著如宿命似的殘疾－－她學音樂，而歌聲澄澈不需要搬弄技巧
。
我沒有回那封訊息，只是想著幾年前與前男友分手後說的話：『妳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
他一貫捍衛他的尊嚴，憐憫似的給我時間交代遺言，然後將這層比保險套還不如的傷
害當作恩賜，要我接旨並且知恩。
『沒有，希望你好。』我說，打完後將他封鎖刪除。
在我與推理小說男互傳一個小時多的照片後，最後他寄給我一張用手承接著的精液照
作為結束，已讀後毫無眷戀地刪除聯絡人。
在早熟時期摸索的情慾流轉在交了前男友後正式品嘗性的滋味，那是難以言喻在腦內
說故事的感受，無論用多少文字與春宮圖都無法描摹的歡愉。
分手後我以為身體裡作為孕育的惡果會隨著伴侶的離別而跟著萎靡，然而卻愈發茁壯
，藉以我陰道內源源不絕的慾水做養分，吸取後沿著肉體開花結成果實，我渴望被滿足，
被親吻、撫摸、揉捏、摧殘與抽差。
『其實《源氏物語》就跟色情書刊一樣嘛。』我說。
『我想做愛。』這是下一句話。
最先開始是腿照，穿著睡裙撩起裙擺從大腿根部或交疊或折膝，將腿擺成ㄑ字狀；再
後來是沒有內衣的只穿著背心的照片，一想到照片會被觀賞乳頭便挺立了，連觸摸都不用
。
我想起高中時珩背對著我，而我自她背後擁抱，第一次撫摸女體，她搽著超齡的
ANNA SUI香水，誘人的香味一時竟讓我想起偷看色情影片時的女體，於是我對她有了慾望
。
然後我掀起衣服露出整個胸部，我很瘦所以身材乾癟，上胸露出骨頭的形狀，毫無吸
引力，用手環胸藉此偷集中一點肉，我鴨子坐連內褲都脫掉。
這是尺度非常大的照片，而他還不滿足，『可以拍下面一點嗎？』他說。
我將鏡頭往下，將大腿打開，露出有陰毛的陰部，黑色的陰毛中透著瑩紅的兩片肉莢
，『可以用手指撐開嗎？』他說。
於是我右手拿著手機，陰道裡的分泌物流著沾濕了床單，一攤黑灰色的水漬印在床單
上，『啊……真的好想做愛。』我說。
用左手手指撐開我的肉縫，一想到對方也看著我的裸體、我的慾望像黴菌似的覆蓋我
的全身，連些陰毛都被沾濕，一束束的糾結在我手指上，『可以揉一下嗎？』他說。
當他這麼說時我想起了珩在我家時的夜晚，窗上掛著一輪月，映著街外的招牌，而我
慾望橫生像病毒似的傳染給珩，沒有聲音，只有珩細微、優雅的喘息。
我脫下珩的內褲，輕輕用手指探入珩的私處，那裏與我的一樣潮濕溫暖。
我親吻珩的左耳，如獲至寶，卻沒有想過要親吻珩的嘴唇。
那時的我是少女呀。
我應著在訊息那端發號命令的他，躺下將腿打開，用左手的中指與拇指固定肉唇後，
以食指搓揉會有快感的陰蒂，並且拍攝成幾秒鐘的影片。
這時的我沒有露出頭像，那我是誰？
到後期與前男友交往愈來愈不順，雖沒有爭執卻彼此洩出更多空白，我依舊是溫柔體
貼的關心，卻漸漸明白我只是將這些當作交往的範本。
作為女友我屏除所有缺點，吵鬧不休、任性、依賴、壞脾氣，我將這些從女友這個角
色中刪除，就像所有的演員那樣，完美無瑕扮演眾多人理想的模樣。
那是愛情的模樣。
性是愛的滋味，在陰道內的抽差與勃發，消長與衰退，在所有對立的脈絡裡面我撿拾
一絲絲性衝動作為延續關係的燃料。
作為完美，一時半刻我想起珩。
她揪著棉被嗚噎著，我俯上身用舌頭撥弄她的乳頭，但我最喜歡的卻是在她完美之中
的瑕疵，那小巧的耳朵。
他傳了一張勃起的陰莖給我，我想像他套弄陰莖，便是將陰莖抽插在我陰道裡疏疏落
落的興奮，我揉著我的陰蒂在最高潮之時像卸下重擔似的脫離。
珩在陰蒂高潮時只是揪著我的手臂，我吃痛。
至今我仍不曾跟珩聯絡，向後退縮著一點點消逝我的行蹤，當珩越來越與我親密時。
我感受到滿心的壓力，我不知道如何承受珩的重量，她的優雅、完美與殘缺。
當珩在我面前落下瑩瑩眼淚時，我卻慶幸好險擺脫了珩。
卻在她眼淚沾濕她的深綠色制服時也烙下灼傷的傷口在我身上，變成詛咒，怨恨著我
的所有。
我厭惡著我對自己過度的誠實與缺乏的勇氣與責任。
撩撥著所有與心牽繫的關係，任意妄為勾勒誰的樣子。
將人的形狀用尖銳切塊、削薄、雕刻成我要的。
無論那形狀早已軟爛不堪。
我傷害的反噬在我身上轉成灑狗血輪迴似的報應，於是我遇上了前男友，套用上愛情
的濾鏡我把彼此帶入戲劇內一搭一唱，在我看來卻蠢的引人發笑。
但笑聲嘹亮終使我短暫地不再寂寞。
從珩傷心後離去，我不斷找尋可以替代珩的人，誰都好，只要是誰。
這個世界習慣把傷害包裝成晶瑩剔透的禮物送給自己，使自己看起來像這麼一回事，
最後再將複利後的傷害送給對方，然後不斷重複傷害與被傷害。
透過平復傷口的藉口不斷將傷口擴大、潰爛，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來得盡是產卵的蛆
蟲。
『說穿了，無論是肉體甚至是心靈，妳都脆弱的不堪一擊，妳只是比較誠實，藉著示
弱央求別人對妳的寬容。』前男友說。
但世界總不是如我般停滯不前，在遞嬗之中所有的人都在嘗試脫離、叛逃、滲入與內
部革命翻新，『而妳只是等著誰來救贖。』他的文字裡帶著高高在上的看不起。
我無從辯駁，由著他用力踩踏著我的尊嚴。
直到終於也逃離了，我卻感到格外舒爽，終於。
只剩下緊挨著靠女人肉體賣弄性慾吸引他人做成勃起陰莖的形狀塞滿我的孔洞之外，
我停止不了地心引力拉拔於是向下流竄、滴落的空洞與匱乏。
問題是我還要少女多久呢？
而真正的女人又應該是什麼樣子。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錯得離譜，我確實誠實，卻不曾誠實告訴是我的自以為負責造就別人的不負責，原來我最厭惡的卻是我自己。
幾周過後臺灣壟罩在雨雲裡，全臺下著讓人倉皇逃離的雨，牆外的紫薇花被打落，濕
爛在牆外的人行道上看了格外噁心，那都是男體與女體的屍體。
之後會再出太陽，曬乾那些在髒水中浸泡的屍體，最後發餿，然後再橫生出新的枝椏
與花蕊。
上網時又再打開站內信時，內裡躺著一封日期是很早以前的信。
大約是我封鎖推理小說男後左右的日子，在那之後我沒有再更新上線紀錄。
那是他寄給我的信，信上只有兩個字。
在黑底白字上，那是溫柔卻足足令我窒息的字。
無關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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