顰竹
祥貳跟珈蘋求婚了。
照片有一整束深紅到近乎黛黑的玫瑰花，而祥貳單腳跪在地上將戒盒展開；她摀著臉
，要哭不哭的樣子，眼睛瞇成兩個縫，只剩下捲翹的睫毛夾在眼淚之間。
那是一束非常美麗的玫瑰花，用米色的紙質包裝紙盛裝著，在花腰上綁著緞面的藍色
緞帶，非常符合珈蘋低調且溫暖的特質。
我正將指甲油塗好，與那束象徵幸福的絕艷同樣顏色，用耳朵與肩膀夾著電話像快滿
出來的生菜三明治般。
「欸恭喜耶，我看到了喔，記得發喜帖。」我撥打電話給當事人祝賀，再寒暄幾句不
著邊際的近況後掛上電話。
愛情最堅貞的結局大概是這幕，從此交絆人生，把彼此纏繞成不得不承諾的同舟共濟
。
卻是我停不住自我中心旋轉的主角光環，注定把劇場似的自怨自艾演得活靈活現。
與他在一起時我便如此。
我想跟他在一起那就是愛。
我以為愛是共生相存的關係──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共生，而是情緒的拉拔與抗衡。
我跟他在一起兩年。
把一天一天對折成一年一年。
在擁有之後我認為愛是理所當然的與生俱來，健全且毫無差池。
喝醉後我吃吃笑著，將頭往他跨間移動，嗅著將他那邊的氣味囊進鼻翼，氣息間有與
他在一起時的、做愛時的氣氛。
那味道催情，將氣息刻意噴襲上他的陰囊，便看見陰囊效果彰顯地縮皺起來。
他呻吟出來了，短暫的、只有一個音節，但內心裡那個將他供奉成主、取悅為奴的我
卻有滿滿的成就感。
用手指指腹像刃般銳利輕巧劃過陰囊的那條線，他躺在床上眼神迷離，藉酒蕩漾春慾
的人似乎是他而不是我。
我喜歡與他「參觀」各種汽車旅館的房型，臺中各區幾乎有正在建造的、各種或華麗
、或隱蔽、或喧辨的摩鐵。
因是他與我皆是與家人同住，交往之中若要更進一步總是相約驅車往各大汽車旅館。
最開始是想找個乾淨又安全的地方便好，到後來卻像小狗撒尿一樣，好像沒有去新的
地方踩點上床、出水、呻吟，那麼那次的性愛便不算數似地執著。
展開所有紀錄的，那是為了滿足我的蒐集癖，就像某種固執的心理痼疾，非得這樣做
我才能內心舒坦。
我覆上他的上半身，他呈大字狀陷在白色柔軟如浪的床，腿掛在床沿邊，雙腳上還纏
著褪下一半的牛仔褲，像他陰莖昂揚在半空中還沒受到解脫。
輕輕啄著他的嘴唇，用擦著唇蜜的嘴濕濕黏黏沾在他唇上。
「噯，幹嘛不先擦掉。」他說，但語氣裡沒有怪罪，笑著有寵溺。
我們在臺中七期的汽車旅館內，吊掛著的鵝黃水晶燈昏暗將我與他的身影映成一束一
束，各個角度的燈讓影子重重疊映著。
將慾望定價，把軀軀肉體塞進裝潢富麗的房間裡，然後出售抽插顛鸞的時刻。
「吃起來甜甜的，等等才會甜甜的。」我雙關說著，將腿跨過他的身軀，坐在他的下
腹部。
他撫摸著我的腿，用手背上青軟的細毛像絨毛滑過，讓我感覺些微的搔癢，但卻非常
舒服。
我喜歡他細微的動作，親吻與擁抱，自身後環著我肩膀沉沉入睡。
內涵著清新的愛的體驗。
從他腹部將衣服捲起、往上一拉，替他把衣服脫下，我也跟著將衣服脫掉，只剩下內
衣還掛在身上。
我趴下開始親吻他，從額頭到耳朵到臉頰，沿著線條像進度緩慢的長城吻著。
我特別喜歡他頸肩處與盥洗用品、衣物香氛劑混著的味道，還有與生俱來的淡淡體味
，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不濃郁，像一絲絲被抽開的棉花糖那樣稀疏，卻化在伴侶鼻翼間
的親密。
我親吻他的腹部，腹部觸摸起來的觸感像帶骨的白肉，不像脂肪般柔軟，可以揉捏自
由變形。
他對自己嚴格克制與要求，這是他作為人的人生哲學，雖然無從置喙，但與我的價值
觀卻極為相反。
他笑著說好癢，「啊不要啦。」他將手推著我的頭。
我只好作罷，從以前到現在都想讓他克服怕癢的軟肋，但他大概無法，儘管外表剛毅
、行事強硬，唯獨這點像他私人的隱疾。
不過我很喜歡，應該說任何的他我都愛屋及烏地喜歡。
「對了，我下個禮拜要去日本喔。」我說，在用舌頭在他下腹部舔舐著時我隨口說出
。
「怎麼都沒先跟我說。」他皺了個眉頭，撐起上半身看著我，眼神倒不像生氣，類似
無奈與沒轍的那種。
「噢，」我發出單音節，以表達我的歉意，「我下次會記得說。」我說，輕輕拉著他
的手晃著晃著當作道歉，雖然這不是第一次。
他賭氣般地翻過身體，我從他腹上滑落，他光著兩隻腳一左一右將還半卡在他腳踝上
的牛仔褲推下，整個人像隻巨大結繭的蠶寶寶般將汽車旅館內白色被單從頭至腳將自己緊
緊蓋住，掩地密不透風。
我推推那團棉被，他默不作聲。
我嘆口氣，不太明白他想要我怎麼安撫他，卻還是像條滑溜的蛇般鑽進被內，「好了
嘛……不要生氣了。」我趴在他腿上搖搖他的腿。
他側著身背對著我，蜷曲著身體，在棉被內跨過他的身體，我將頭往他早就呈現軟爛
的器官含進嘴裡。
有時候看著色情片，我想著的是會不會替男人口交這件事是女人天生就內建的繁衍基
因。
我的意思並非女人是附屬男性，而是這個技能之於男人是某種程度上的相剋。
在含入嘴內時，我像吸珍珠般輕輕吸著龜頭上的馬眼，邊將舌頭纏上他的器官，用舌
頭勾勒著漸漸充血、立體的陰莖。
想像那是賣場門口擺放的氣球那樣，起初一團無骨沒筋的氣球皮囊，在充氣後氣球漸
漸飽滿腫脹的樣子。
我在飽滿的龜頭上讓舌頭對著它畫著圈，手也不閒著邊輕揉著他的陰囊，他也隨著我
的速度調整讓他舒服的姿勢，類似自瀆那樣的把快感堆積成一團黏稠。
我將嘴嘟成我下體的陰唇模樣，嘴唇有力撐成小縫，嘴裡深淵似的黑，模擬那種濕熱
的環境，我主動將我的嘴唇往下壓入陰莖。
就像男人把勃起的器官輕輕隨著女體的溝渠推入那樣，我也將他的龜頭塞入嘴內，舌
頭抵著把嘴收緊，他便舒服起來了。
不由自主地將屁股往上頂著，像平時用腰力一抽一插、一推一進地將陰莖顯出又沒入
。
那像是一個極漆黑而不滿足的穴，塞滿如鴆般的淫毒，攪著準備把那些骯髒的、汙穢
的都射成一口白色的精洩。
他像懲罰般地用力頂著我的嘴，將龜頭塞入咽喉，再快速抽出，為了讓嘴巴保持收緊
的樣子，嘴裡就像真空的狀態，我感覺到唇邊施力後的發痠。
但顯然他不想休息，我也不想，頭像顆被拍動的球般不斷上下跟著他嘆息的頻率，我
像沒有知覺的口交娃娃──就是市面上那種被塑料染成俗氣的胭脂紅的、早已定型成一個
洞等著被插被射的那種嘴巴。
但我並不在乎，在他緊緊抓著我的頭髮使我吃痛近乎哀號出口時，我嘴裡那根有一縮
一放的跳動，舌頭被沾滿那些精液。
他滿意的將我們頭上的棉被掀開，「我想看妳吃。」他看著我鼓著嘴巴、拱著舌頭努
力不讓舌面嘗到精液味道感到戲謔。
我搖搖頭，沒辦法拒絕，只摀著嘴往浴室吐掉、漱口，「妳的反應真讓我受傷。」他
說，看著我一連漱口了多次。
「我沒辦法把不是食物的東西吞進肚子裡面。」我說，用衛生紙抹抹手，感覺得出來
他已經不在意我擅自決定要出國的事了。
然後過年前我飛了一趟日本倉敷，我後來想想並非是喜歡出國，而是嚮往乘飛機時那
段短暫令人眩暈的機身拉拔時段。
到那裡時已經是中午，隨手買了便當開始漫長的車程輾轉前往倉敷。
像是愧心彌補，我一到便拍了住宿的照片與行李，證明我真是自己一人，而非綠光罩
頂偷偷跟異性邀約。
也用通訊軟體傳送許多景點照片，他常常是已讀完之後回我：「好好玩。」除了這句
再沒有別句話，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其實根本沒有把照片打開看我分享。
倉敷非常美，古色古香像一個被時光遺棄的小村，小小的河道與小小的船。
我來的時刻遊客非常少，天氣寒冷，儘管這裡的高中女生還穿著短短的制服，但身為
臺灣人的我只覺得非常寒冷，伸出來的手指感覺的到末端僵硬，毫無知覺。
我雙手插在口袋裡完全不想再伸出來，陽光微弱，像是畫中點綴，把天空照亮、雲彩
染成疏淡的黃色，透著陽光讓景色更加映眼。
傍晚時刻正有新娘穿著白無垢與親友合照，潔白的和服上繡著白色的鶴，新娘只是笑
著，像遊客合照、打卡的一個景點。
水道悠悠，在風瑟凌凌之下像皺了的金箔，將景色打著一個一個折，起了紋路畫著一
痕一痕。
樹倒映在河面上，枝椏交錯成了烏墨渲染，搖晃著在水上變成鏡像。
我看著突然想起了他，深刻而沉緩的懷念，儘管他與我在一起，只消打開手機告訴他
：「嘿我想你。」
只要如此就可以把滿載、且人類語言所不能描述的、像詩那樣既碎斷又完整的「意思
」告知。
然而人們不斷追尋親密的獨一無二的關係，乞求緊緊相依無法分捨的羈絆，卻永遠敗
在「親密」之上。
正因親密，所以把瑣碎的牢騷與內心真正的大相逕庭的想望分散給枝微末節的人。
於是拉拔著，漸漸分歧成不一樣的形狀，既無法對稱也不能嵌合成合適的靈魂。
是太在意了，在意這些不像自己的歪斜會將他打擊、會被意想不到，於是將這些說成
意料之外的分享。
我像是害怕什麼那樣，刻意地迴避清晰明朗地我的這處姿態。
使我與他陷在泥淖裡的撲朔迷離。
這些終於成了他嘴裡的若有似無。
但我真實地思念著他、像漩渦那樣交集著只因為他才有的各種情緒，除了最俗言的愛
，同時也包含著憤怒與恨意。
但其實表達與流露是兩件事，我不善常表達，卻只能在他不在的時刻任由思緒沓沓成
惦的重量，然後流露在百感交集之中自己欣賞。
我像做錯事但希望使他消氣的孩子，帶了許多禮物回國準備送給他，滿心歡喜以為他
會喜歡，並且笑著接納自己女友的好意。
但很顯然我搞錯了某些事，我不知道，我以為那是最初的開端，但過後我即明白原來
是日積月累下來的。
在分開後我才能理解原來愛的模樣不是只有我跟他兩個人，而是我與他的共同的模樣
。
可是啊，愛的模樣只是把邪惡的支配、佔有、是否順逆的憤怒、被贈與的快樂與假借
的在意包裝成愛。
我們又到了臺中的汽車旅館，車後載了一箱我要送給他的禮物，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憂
，只在我回國後的隔天相約出來。
我以為他會非常開心像我養的那隻狗一樣，奔出來繞在我腳邊、享受朝思暮想的氣味
，但他只是淡淡告訴我早點休息。
我們做愛，他要我把那些禮物先放在一邊，居高臨下地要我跪在厚重的暗紅色毛地毯
上幫他口交。
我賣力地幫他舔著，腿上穿著要取悅他的黑色吊帶襪，跪著讓腿部線條延伸到腳尖，
腳尖會點著淫騷的姿態。
我舔著，偶爾用嘴唇刮著，他輕撫著我的頭，像安慰小動物那樣的溫柔。
牽起我讓我站立，讓胸部裸露在他眼前，乳房小巧但挺立著乳頭顯的誘人，他一口含
入後將我倒在床鋪上。
羽毛枕頭與床墊隨著他欺壓上來的搖搖晃晃使我暈眩漸失理智、讓慾望填滿像上膛了
那樣一觸即發。
他花了非常長的時間在前戲上，撫摸著我的臉頰與頭還有他常常忽略或是以為那是快
速催情的耳朵。
有別以往，他隨著耳瓣的形狀用指頭貼壓著，我感到舒適的熱度在耳間蔓延，讓全身
溫暖了起來。
他的大手掌握我的全部，讓乳頭進入他的口腔倍受愛憐，潮濕成體內拍岸的浪潮，讓
這一切的不安與矛盾都無聲在裡面。
他手指細微地摸著我的陰唇，那裡像是艷色鮮如紫牡丹的花房，柔嫩著在手指悄探下
濕潤。
我輕抖著身子，他在確認我陰蒂高潮後便將我翻過身體，架著我的腿讓我門戶洞開，
將我腿部分開擠進我跨間，毫無羞恥的讓恥穴打開成等人的樣子。
他進入我體內，像腦海中的煙火，一下子把感官炸開成絢爛的花火，在黑白苦悶中只
消一瞬就是永恆的七彩。
祥貳就是讓我有這種感覺。
從認識祥貳開始，他便讓我有這種後知後覺、最終總和成答案的感覺。
我愛祥貳，卻若即若離成無法掌握的飄渺。
我以為這是給彼此自由再不失去自我的最佳方式，看著各自想摘斷的花與種植自己想
躺的草皮，把這些我們不斷傷害彼此的自由畫成侵害的天堂。
但確實是傷痕累累的。
「我好像、總是要在做愛的時候才感覺的到妳在乎我。」在他扣著我的腰進出著的時
候他受傷的說。
「好像要在這種衝動的時刻才可以感覺到妳傾注妳的愛意在妳陰道的收縮與高潮之中
。」
祥貳這麼說。
「我不知道妳愛不愛我，妳的愛好像時有時無。」
他這麼說。
「顯然我的愛不是你想要的樣子。」我冷淡地說著。
最是無藥可救地是在最該親密的時刻選擇語焉不詳的折磨，在這個時刻我們都相信對
方是難得坦誠相對的真實，真實的毫無耐心的搗壞對方。
「我想與妳結婚、共度人生，妳常常說人生苦長，但因為人生苦長所以我想與妳一起
。」他說。
我想我是第一次看到祥貳哭泣的模樣，但並非大哭大鬧，只是讓眼淚至眼睛裡淌下，
成了一滴滴焦心的疼痛。
我與祥貳分開。
平靜的像談一個案子那樣一絲不苟，毫無難捨的眷戀忘返。
但我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是使我再信任自己的那個關鍵。
我不是不信任任何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人是我，我害怕著物是人非的變遷，害怕時
光像河流那樣流著「水是水，但現在的水卻不是當時的水」那樣模擬兩可的將就。
祥貳離開了，這段時間裡我過得很好，沒有沒有他就過得死去活來的悲傷。
但我把愛哭成瀟湘，使它在我心裡扎根成一片綠茵，在四季如常的時刻讓風吹拂著，
讓葉與葉耳鬢廝磨成後來的我們。
關於祥貳的，我有太多的抱歉，可這個世界再如何災難也無法有馬上傾城的機會讓我
與他，或是誰誰誰把內心的愛意與悔意掏出來，如血沸騰那樣的炙熱。
看著祥貳的求婚，他臉上笑意滿滿，比起那些我給他看過的景色，我確信那是他唯一
保存給我的風景。
我致電給祥貳恭喜他。
我知道他的離開是快樂的善果。
*生命是短暫的，在它結束以前，就讓他們互相依偎吧。
https://imgur.com/a/PtJnF
'
林黛玉，字顰顰，海棠詩社號瀟湘妃子。
瀟湘，竹子。
*引用《寄生獸》之台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