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 坤寧
作者: 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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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狀態: 完結
是否為VIP: 是
分類Tag: 古代架空、重生、權謀、時空穿越、陰錯陽差
文案/簡介:
姜雪寧不是個好人,為了當皇后,用盡手段心機,也踐踏了無數真心。
但在臨死前,她竟願用自己的性命,為另一個人求情。
刑部侍郎,張遮。
謝危記得,這個人又寡言,又冷淡,也不識趣,
但立身極正,也不摻和黨政,向來備受姜雪寧刁難,作弄。
她怎麼會為他求情呢?
謝居安不明白,但這並不妨礙他厭惡此人。
姜雪寧原是有心的。
只是,這顆心從來沒給過旁人。
備註:
1.臉滾鍵盤寫的蘇文;杠精別點進來看,累了。
2.封面底圖@不知名丐幫俠士。
3.女主前世有重要配角穿越。
心得:
過年前剛二刷完本書,結果為了寫感想時又邊寫邊刷了第三次。
感想寫得欲罷不能,幾乎耗費了我整個二月份工作之餘的零碎時間。(昏)
以下心得含有大量劇透及文摘。
又,感想文長,約兩萬四千字,其中約兩萬字為男女主情感分析,請慎入。
約104萬字。古代架空重生瑪麗蘇。這本書女主的金手指來自於重生,提前知道一
些事情發展還有某些有用的人可以預先布局,說是瑪麗蘇嘛也不算扯過頭,最大的
外掛大概就是大魔王級的男主罩著她吧?
在談男主之前,先來說說女主和其他角色吧。
女主姜雪寧有個狗血的身世,她本該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姜家嫡女,卻被宅鬥失敗
的小妾婉娘將她與自己的女兒掉包,所以從小她就跟隨婉娘長住鄉下。婉娘對她雖
好,但任由她在鄉間野放一樣地長大,縱情任性也不懂規矩。直到她十四歲那年,
婉娘臨死前吐露真相,她的父親姜伯遊才將她從鄉下接回京城。心懷忐忑的她回到
家中,竟發現那個佔著自己位置十四年的姐姐不但備受寵愛,她的優秀更襯得自己
這個野丫頭粗鄙不堪,生母對她又不待見,生父雖然心有愧疚但也不親厚,於是乎
她雖然回到了家,卻找不到歸屬感。情感上無所依的她傾盡所有,追逐年幼時婉娘
曾告訴她的──做為一個女人最為崇高的地位「皇后」。她得到了,也時時害怕失
去,沉淪在權欲的漩渦直至被吞沒性命,在坤寧宮以匕首自戕身亡。
女主前世走了歪路,根結於親情的求而不得,她受夠了他人與至親的鄙夷,所以去
搶一個人人必須仰視的位置。可是作為皇后,她依然沒有辦法得到真正的尊重,更
得不到親情乃至愛情,到頭來還為了年少時的辜負吞下苦果。她算不得善人,卻也
搆不上惡人,她一路走來沒有人告訴她應如何面對又該如何自處,即便遇上張遮亦
相見恨晚。只得一步一腳印,鮮血淋漓地學會慘痛的經驗。
女主重生回還未成為皇后的十八歲,因為前世對張遮的承諾,她這一生不再追逐權
位,只想遠離是非當一個好人。姜雪寧雖不是什麼宅心仁厚之人,但她上一世所得
的愛與真心太少,想求又不得其法,這一生凡遇上真誠待她的,都盡己所能的回報
,諸如燕臨、尤吟芳、樂陽長公主無不如此。實際上,她這一世的轉變絕非僅僅是
信守對張遮的承諾,是她記取教訓不想重蹈覆轍。她本性不壞,有了前世種種作為
成長的養料,她雖避謝危如蛇蠍,但不可否認的,她對謝危的忌憚與敬畏,還有謝
危對她的指導與保護,亦成就此生的她。
故事裡有三位男角與女主有情感上的糾葛,先說姜雪寧和燕臨。按理來說吧,燕臨
算是寧二第一個遇上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對他縱然沒有愛情,仍是珍而重之的友伴
。前一世她太年少又不懂人情世故,喜歡的想要的就直白地說,全然不顧她的斷然
拒絕對方遭變故的燕臨會造成多大痛苦。
待她長大,漸漸懂得少年熾烈的愛有多難得,而她曾經如何辜負。後來在坤寧宮中
因燕臨強迫不得不委身,卻也明白這是過去辜負的苦果,於她,是還報,但終究算
不上心甘情願,仍是在她心上留下創痕,甚至陰影。於是乎即便重生來過,她依然
感激燕臨的情深義重,但燕臨之於她本就不是愛情,再加上一重陰影,更是不可能
去愛了。
寧二這個性子,除了因為在家中得不到溫暖只曉得去搶去奪,她的驕縱有幾分也是
燕臨寵出來的。如同他對沈玠說道:
「我寵出來,自有我來娶。」
他以為可以做她一生橫行無阻的依仗,從不曾想管束她、教導她,隨她縱情任性,
是愛她,也適以害她。他對寧二的愛是既主觀又任性的,在他心中寧二就是他未來
的妻子,彷彿沒有第二種可能,也從不去想寧二是不是愛他、是不是願意嫁他。某
種程度來說,他可以無私給予寧二他的所有,但這種一廂情願又何其地自私。也因
為認了死理,所以當寧二拒絕他時,才如此地令他撕心裂肺。
遭逢巨變的燕臨走了一段血淋淋的成長之路,諸般痛苦讓他戾氣橫生。於他,寧二
當年的拒絕無疑是背叛,所有的執念變為心中無法消解的結。雖說是喝酒誤事吧,
但他的一時衝動何嘗不是曾在心中百轉千迴想過的、意欲去做的事呢?
若只一次醉酒也罷了,從前世番外看來,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懼於流言,
卻也不曾顧慮流言對寧二又會造成怎樣的傷害。他仍抱持著年少時的想法:她就該
是我的妻、就該是我的皇后。或者更貼切的形容,是他的禁臠,否則何必小心翼翼
的把坤寧宮利刃收盡,簪子的尖頭都磨圓了?不就是怕姜雪寧受不住自盡嗎?
或許他認為這是她欠他的、也或許他的愛恨交織還拿不定該怎樣定位她,更或許,
他依然自負,以為他的寧寧必然停留在他的掌中。
所以這兩個不成熟的孩子啊,雖有一段明媚相伴的日子,一場變故使得感情質變,
是偶然,但以他們當年的性子又是必然,兜兜轉轉的上一世,真說不上誰負誰更多
,何者為因又何者為果,兩人不過是枉做冤家。但這一世燕臨畢竟不曾傷害姜雪寧
,按他的執念也許還會不依不饒下去,所以作者只好安排他於夢中知曉前世種種而
黯然放手了。
再說張遮吧。作者在文中用「不欺暗室,防意如城」來形容他,他雖為吏考出身,
但擅長刑名斷獄而受到提拔,後面甚至官拜刑部侍郎。他不需要外在的規束,胸豁
中自有方圓,可一生清正的他遇上了他的皇后娘娘,從惱她避她,再到憐她愛她,
因著姜雪寧的請求,不忍她淹沒在鬥爭的漩渦中,背棄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而鋃鐺
入獄,事母至孝的他非但累得母親憂病而亡,他卻連送終都做不到。
他的清正,也讓他的同僚們不忍為他判罪。於是他提起筆,為自己寫下判詞,罪狀
例律一應俱全,秋後問斬。女主雖用救命之恩幫他向謝危求得一命,他卻罪己甚深
,是再無面目也是再無牽掛,唯死而已。
重生而來再逢故人,原本姜雪寧以為此生她做個好人,竭盡所有的勇氣去追求心中
的白月光,在謝危面前還大方地坦白自己對張遮的喜愛,乃至不惜性命救他、維護
他。卻不想蒼天弄人,張遮也是重生而來。固然情真意切,卻抵不住梅瓶有隙,曾
經碎過的哪怕費盡心血黏合,再禁不起打量、禁不起一丁點的磕碰。
這一生貌似從頭來過,悲劇還未發生,但在兩個人心中,曾經走過的不能消弭,也
無法視而不見。
對姜雪寧來說,眼前的張遮記得她極力想要擺脫、想要忘卻的自己,還乘載她曾經
帶給他的所有傷害,這不僅僅是虧欠,更重要的是無地自容,帶著前世罪孽的她是
不配愛張遮的。縱然此生她因為張遮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過去仍是枷鎖,縛住她
再也愛不起。
對張遮來說,前世他克制不了潛越的心愛上娘娘,甚至為她徇私而入獄,最後導致
母親身亡,他或有一瞬的恨她,但更恨的是自己。他的一己私念非但沒能護得伊人
周全,還害了母親,於他來說是萬死難贖的吧。
張遮對寧二說:「他只是一個再也不敢去愛的懦夫,他不值得。」
謹小慎微如他、隱忍克制如他,都不能逃脫為愛鑄下大錯,姑不論兩人是否真能放
下介懷,張遮的性子容不得自己犯下同樣的錯,因為他深知對寧二的愛不可自拔,
若再次沉溺,焉知這一生等待他倆的是什麼?他是否會再次的害人害己?不能克制
而無法意料的自己,是不值也是不配。
面對謝危詢問是否屬意寧二,張遮當時的回答是:
「我愛重她。」
「愛、重」二字,「愛」無庸置疑,「重」字或恐難以一言蔽之。是逾越生死的情
重、望而不敢即的敬重、往事不能如煙的沉重,層層疊疊,雖愛而重,也注定成為
張遮的負累,鎖住自己的牢枷。
在愛情的濾鏡後,他們心目中的對方都太過美好,澄如明鏡恰好映照出自己最醜陋
最不堪的一面,所以都認為自己配不上。某種程度來說,因為美好所以值得無瑕,
更容不下丁點殘缺。可能一輩子,他們是彼此的白月光、硃砂痣,絕對忍受不了有
一天成為了飯粘子和蚊子血。
作者花了很多心思塑造燕臨和張遮這兩個男角,一個是全心寵愛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一個是深情隱忍清正自持的青年,貌似都有很多讀者站隊,特別是張遮,別說讀
者偏愛,其實我覺得作者對他的偏愛也是無與倫比的,作為大女主小說裡女主白月
光,看看這地位跟供在神壇上也差不離了。
只是這兩個不能和女主在一起的原因,都和前世有關。燕臨還好,總之不愛就是不
愛,燕臨若能放下,能夠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也就罷了。但和張遮明明是兩情相悅,
若電視劇缺了重生的要素,就不知道要怎麼去解釋愛之入骨又不能偕首的理由,當
然不排除編劇現編一個,但現編的理由夠不夠動人、能不能服人又是另外一碼子事
情了。
除了男角之外,這部裡有幾個女角也很出彩,比如尤芳吟和沈芷衣。姜雪寧一念善
心救起被下人欺凌險些溺水的芳吟,使得上一世穿越而來的另一個芳吟沒有機會來
到這個世界。這個原身雖然笨拙,也沒有現代社會的各種知識,但她念著女主的救
命之恩,努力依照她的指點讓自己變得更好,學習如何看帳如何做生意。也是她的
改變,讓被現實打擊的幾乎萬念俱灰的姜雪寧相信,只要肯努力,還是有機會改變
前世的命運軌跡,走出不一樣的人生。縱然芳吟最後被周寅之所殺,但她這短短兩
三年的表現,每每給予寧二驚喜,已是無可替代。
至於沈芷衣,她與上一世並沒有太大不同,二人關係轉變,主要是沒有陷入莫名其
妙的愛戀中導致惱羞成怒為難姜雪寧,但本質上她還是很喜歡寧二的,甚至因為初
期女主的討好與燕臨的託付,她在宮中伴讀時期對姜雪寧可謂是毫無理由的偏袒。
她和燕臨會成為好友不是沒有原因的,兩個人對人的態度和作法雷同,只要喜歡便
不管不顧,並且全心全意地對那個人好,都以為自己的身分地位足以護人周全,不
曾想到世事變化不可長久。若非這一世的寧二已經不同了,被燕臨寵又被公主寵怕
不得上天去了。
若要說不同,大抵是前世的姜雪寧與她交惡,沒機會更沒心思了解同意和親的公主
是怎樣的慨然奔赴。沈芷衣雖然驕縱,但她深切明白作為一國公主應該擔負的責任
,明知道遠方等待她的是何其慘烈的結局也不避不逃,哪怕和親是因為皇帝哥哥的
昏庸自毀長城,她仍願為了萬千子民爭取生機而犧牲自己。從那一刻起,她的心胸
就比兩個哥哥還要高尚不知多少,我想也是這一份心胸,讓寧二最終選擇將玉璽交
付到她的手中。
最後要來談男主謝危這個角色本身,以及和女主之間的關係。
女主重生後,處處表現對謝危的忌憚,認為他是聖人皮囊魔鬼心腸的狠角色。除了
寧二主觀認定謝危上一世逼殺她,還迫害了蕭氏與皇族,更重要的是在她指責謝危
針對蕭氏與皇族的種種作為傷天害理時,謝危對她說了一段話:
「至於娘娘,能活到今日,已是謝某最大的仁慈。當年我病中糊涂,曾對娘娘吐露
過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幸而娘娘那時記性不好,又心無成算,入京後我命人三番
試探,娘娘都全無印象。我方才放了心,饒娘娘多活了兩年。不然,謝某封少師
的那一日,娘娘已身首異處了。」
寧二從這段話歸結出因為她知道謝危的秘密,所以他一直以來對她都有殺心。事實
上,無論前世或今生,謝危從未真正想殺了姜雪寧。
當年蕭氏用燕夫人性命威脅,逼著未滿七歲的謝危假冒當時的太子沈瑯,送到叛軍
手中。其後天教萬休子收養他也是基於利用,將他視作棋子。他已經太習慣這個世
道的人們為了利益毫無所謂的犧牲他人。
秘密上京途中遭逢危難甚至重病高燒,十四歲的寧二本可以拋下他獨自逃命,她卻
想方設法地救他幫他,未曾棄捨。這一作為對謝危來說,不止救了他的身命,也救
贖了他的心靈。
連生身父親都曾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自己,這個世界彷彿只有母親與舅舅從不放棄他
。姜雪寧與他非親非故,不管基於何種理由在生死關頭沒有丟下他不顧,對謝危來
說意義非同一般,從此之後寧二在他心中就佔據著一個難以定義但絕對特殊的位置。
更何況,以謝危當時的地位、形象和手腕,姜雪寧只是一個官家小姑娘,就算在皇
帝面前指認他有不臣之心,對謝危來說根本算不上事情。當然,基於謝危的小心謹
慎,以及為了大計不吝於殺人的作法,換做任何其他人小命的確難保。
但這個知道祕密的人是在他心中極為特殊的寧二,我甚至認為,謝危不僅不害怕姜
學寧知道他的真面目,在他內心深處,恐怕渴望寧二能夠理解他乃至於包容他這些
醜惡的黑暗的部分。
謝危本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定國公世子,一朝劇變失卻所有。姜雪寧本該能有萬
千寵愛,被人一番撥弄後應得的卻都不能夠得到。兩個人看似身世大不相同,在親
情與關愛上的求而不得卻何其相似。
是以,謝危雖然早早放棄了蕭定非的身分,放棄了從這些涼薄的人身上得到丁點溫
暖。但他並非真的絲毫不眷戀的,否則他不會千方百計幫助勇毅侯府,他深深惦念
著母親和舅舅對他的好。所以他能夠懂得寧二,懂得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強烈的渴望
,得不到後又如何痛苦。這不僅因為他善於揣摩人心,而是有雷同的心路歷程所以
感同身受。
然而,病嬌如他,理性時知道對他身世一無所知的姜雪寧不可能真的理解甚至包容
他,屬於非理性那部分的自己,卻遏止不了被她理解和包容的渴望,甚至覺得寧二
就該要能理解包容。
這兩種極端又矛盾的情緒一直並存謝危心中,一端的他極度理性冷靜,一端的他極
度任性瘋狂。多數時候他的理性足以控制想要毀天滅地的瘋狂,只有在極少數真正
牽動他心緒時才會露出瘋狂的爪牙。而他能維持多數時候的冷靜,實在是這個世上
能夠影響他的人和事所剩不多,幸也不幸的,寧二恰恰是這鳳毛麟角的一員。
從上述這個角度去解析謝危上兩世的許多作為就會非常合情合理了。
比如剛剛提到的,前世作為皇后的姜雪寧質問他將刀劍對準蕭氏與皇室,若旁人來
說謝危要嘛殺了要嘛充耳不聞,但寧二在他跟前講這樣一段話,他心裡就很不痛快
,非常非常不痛快。
他當時先回了一句:
「你不是天,又怎知我是傷天害理,而不是替天行道?」
這句話背後當然就是頂替太子之事,有了前因才有如今的後果,這是他此生最大心
結。而女主不知緣由便以眼前種種對他疾言厲色,就算謝危面上不顯,內心大概是
既狂怒又委屈的吧。
狂怒是來自於寧二的不究根由就罵他一通,委屈自然是他內心深處,被在意的人誤
解,或者是被拋棄的感覺,因為她此時選擇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至於後面對姜雪寧說那段身首異處云云的話,是威嚇也是氣話,總歸就是寧二讓他
痛苦他也讓她不快活。但上一世,就我的認知,無論說這句話前還是後,謝危不曾
真心實意地想殺姜雪寧。
由於謝危並未重生,所以他對寧二的感情基礎前世今生都是相同的,這一生雖因種
種變化情感深度有所不同,但既然基礎相同,在談今生前我想先剖析前世,再以此
開展今生的歷程。
前面說了,上京時那段救命之恩,底定寧二在謝危心中難以定義但絕對特殊的地位
。特殊是可以確定的,但為何用「難以定義」來形容謝危對姜雪寧的心境?
這就和謝危的經歷與計畫有關。不過暫且把這兩個因素擱置一旁,先來扒一扒謝危
上一世到底喜不喜歡姜雪寧。
女主的回憶裡這部分的線索不多,就算有蛛絲馬跡也因她對謝危的認知而不會往男
女之情想,畢竟若有她能了知並且記憶深刻的東西,或許她就能察覺到他的心意。
但是從作者文後補上的前世番外〈雪盡人去〉中推敲,雖然寫得隱晦,卻也足夠明
白。
謝危喜歡姜雪寧。
是他情感荒漠中,那一點點稀微的,也許是僅剩的喜歡。
今生謝危勘破寧二喜歡張遮且毫不避諱地向他承認後,謝危曾說:
「我若是你,喜歡誰便永遠藏在心底,既不宣之于口,更不教旁人知曉。」
會有這般抉擇,自然與他的計畫相關。謝危所謀無不是大逆不道、論罪當誅,不管
是因她的救命之恩、還是他的心之所繫,他都不願她沾惹。而他的經歷告訴他,那
些真心愛他護他的人──他的母親、他的舅舅──彷彿都被蒼天詛咒了一般,沒有
好下場。
是以,一旦認定寧二與眾不同,他首先會做的就是遠離她並掩蓋所有關係和情愫。
理性的他情願,寧二就一直憎他躲他,閃得遠遠的,也好。
不曾得到就不會有失去。所以他不願意深入解析甚至定義對姜雪寧的感情,唯恐思
量多了,他就不可自拔、不肯放手。所以在姜雪寧的記憶中,前世和謝危在京城裡
交集不多,除了她不曾想親近外,更大的原因是謝危一直很小心地閃避她。
從何可見?
比諸謝危和張遮同行,遠遠見到寧二從另一頭走來,便找了藉口離開。這並非要留
獨處機會給寧二和張遮,純粹是習慣使然,他刻意躲避姜雪寧。
又比如,寧二為公主伴讀時,治學嚴謹出了名的謝先生,對於時不時逃課的姜家二
小姐未有異議,隨她想逃就逃得徹底,毫不為難。
這是謝危保護寧二的方式,正如同燕臨夜闖坤寧宮後他訓斥:
「她畢竟是皇后!傳家訓,聖人命,便是讓你做出今日這些事來的嗎?人言可畏,
前朝不穩,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繼續。」
他的保護絕不僅僅於此,在背後,默默地為心大的姜二小姐排除了多少危機,寧二
卻一無所知。
今生姜雪寧因為經歷一世有所成長,也因為對謝危的觀感稍有變化,所以能夠察覺
謝危對她的幫助。同理可推,再加上寧二記憶中伴讀那段時間除了被公主為難外,
宮中殺伐血腥她都沒怎麼經歷過,所以我相信上一世的謝危也這麼做了,寧二的無
知無覺,不過是心不在他身上,而他更隱微所致。
但若要說,這樣的喜歡是否到了男女之情甚或是愛,卻難以界定。謝危既不肯思量
,又習慣閃避,兩人交集既少,情感滋長的空間自然有限。只是偶爾對著她的請求
心軟,比如宮宴上彈奏一曲,比如圍獵時射下那隻鳥讓她圈養。
不過面對在意的人,謝危縱然用理性說服,情感上終究不能對她的憎厭疏離無動於
衷,哪怕壓抑親近的渴望,甚至視為邪祟。好比他服食五石散後,看到皇后姜雪寧
夜訪後的一應表現,實際也反映出內心深處的念想。
他在意寧二與張遮間的情愫。
他憎惡寧二對他驚怕的神情。
他其實,一直等著寧二來找他,不管是何因何由。
當他發現夜裡真的是姜雪寧來找他,卻因誤為幻境而錯失,身體裡蔓延過的鈍痛,
是否交雜了不敢求又不敢得、得又復失的悲涼?
去坤寧宮找姜雪寧,竟聽到她談論他是個披著聖人皮囊的魔鬼。那一份涼意,真的
是痛徹心扉。
番外裡有一小段描述,即點出謝危對寧二難以定義的情感: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沒有喜歡的人嗎?」
謝危喉結涌動了一下,仿佛壓抑了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後來的賢君偶爾也會回想起這一幕來,卻仍覺在迷霧中一般︰那樣的神情,真
的沒有喜歡的人嗎?那或許,總是有過某一個極為特殊的人,曾為他劃下一道深痕。
前世裡,謝危是可悲的。童年時一場殘酷的夢魘讓人生陷入暗夜,仇恨成為生存執
念,吊著他的命也束縛著他的心。偶然遇上寧二,像夜裡燃起幽微的燭火,有了點
仇恨之外的希求,卻離得遠遠不敢靠近。好不容易等來燭火近了些,卻陰錯陽差被
自己吹滅。
他送去給寧二的匕首是誤會、他綁著燕臨派人圍坤寧是誤會。
原是想女主能用匕首殺了燕臨,甚至綁了燕臨到坤寧宮,不過是想實踐燕臨的意願:
「誰要害她,誰讓她殉葬,你便要殺誰,是不是?」
「那我便殺給你看。」
縱然燕臨是侯府血脈,是他不忍殺的家人,都敢為寧二殺了。
可結局,卻是她拿著他給的匕首自戕。
這彷彿是上蒼對他心有奢求的懲罰,彷彿在告訴他就不該有任何妄想。是否他的人
生就只能在仇恨裡苦苦掙扎,不配愛人與被愛?
於是連那喜歡的人,只能壓抑在喉頭,不敢訴諸於口。
他的死,未必是看破了,而是這世上終於再無他所留戀的。
也不會再有,他會留戀的。
所以回頭想想,好在謝危不是重生而來,否則被上一世這樣慘虐一遭,他根本就不
敢跟姜雪寧有任何交集,心理陰影面積只會比張遮大不會小。
談完前世,我們該來說說今生了。
寧二雖在謝危心中特別卻甚為疏遠,除了他本就沒打算進一步,部分原因是到了京
城後,姜父不捨、燕臨縱容,使寧二越發頑劣,謝危覺著她舊日心性和影子一點點
被磨去,彼時的少女與後來的少女儼然不是同一個人,所以過往漸漸被埋在心底。
但前世今生一樣是入宮伴讀,謝危的做法卻大不相同,自然是寧二重生後的作為改
變了,比如對房內丫鬟的處置等,引起了謝危的注意。
當寧二將試卷亂寫一通仍被留在伴讀的名單中,心有疑惑跑去找謝危詢問時,他最
後說了一段話:
「你不是我的威脅,真正的威脅是,我不敢信你,卻又想要信你。寧二姑娘,謝危
不是不記恩的人,只是你所表露的,並不在我意料之中。我需要看清楚,你是一
個怎樣的人,又是不是值得我冒險信任。我並不想除掉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
這半年伴讀,還請你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
「雖然你並不願待在宮中,但這是我目今唯一能說服自己,可以不立刻殺掉你的辦
法了。請你把四年前的事,埋在心底,成為永遠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秘密。不要逼
我,也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這段話裡吧,那個殺與不殺的事情一直被寧二牢牢記掛在心。也許是她對謝危的忌
憚在此,所以那天的對話只被她記住這一點,也誤以為謝危留她就為了觀察她以做
決定,但事實上這僅是謝危留她的手段,卻非目的。
是以之後她提問謝危是否還想殺她時,他才會說:
「當日說的話那樣多,你便只記住了我說要殺你嗎?」
那謝危真正目的為何?
後面謝危回憶起留她的原因,有這樣一段描述:
他想,不管是姜伯游的托付,還是燕臨的請求,他都是能夠拒絕的。
可為什麼會答應呢?
也許是想教她吧?有時人難免誤入歧途,但若有人能告訴她什麼是好、如何能
好,未必不能重歸正路,重拾本心。
只是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謝危又覺得這小姑娘善心
還在,性子雖依舊壞些躁些,比之前些年卻好上很多。
倒令人有些迷惑。
他不知是不是如姜伯游所言,都是燕臨教她;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長大了,曉
事了。但總歸沒他想的那樣壞。
既然是想教她,何必說一段殺氣騰騰的話來嚇小姑娘?
這就要說到姜雪寧當時表現出來的態度了。
一開始謝危的確是向她陳明:
「雖都言朽木不可雕,可謝某既為人師,也得雕進去才知裡頭是不是藏了一段金玉。」
此外還表達姜父與燕臨的請託,甚至拉了救命之恩來說嘴。但寧二姑娘對這些都不
買單,去意甚決。
既然上面這些沒辦法讓她改變心意安份留下,善觀人心的謝少師腦袋一轉,想到這
姑娘仍記得四年前的事情,而且從上回刺客之事觀察得知,她對他的態度閃避又畏
懼,從中推敲到她不想留宮的主因在於:怕謝危因當年病中胡言透漏的秘密殺她。
所以那段讓寧二怕得要死的話,究其根本是謝少師對症下藥:你怕我殺你所以不想
留,我便讓你知道不想被殺就非留不可。
話裡話外透露的訊息真假參半,觀察後決定殺與不殺是假,不想除掉救命恩人是真
,但在姜雪寧心中真假二事顯然是顛倒的,無怪乎後面謝居安聽到寧二問他還想不
想殺她時,心感疲憊了。
謝少師的確是一本正經要好好教導女主,諸般照顧亦始於師徒情誼,但清清白白的
開始架不住寧二在心中非同一般,日久生情的情字漸漸就走了調。反過來說,若非
姜雪寧於他特殊,依他冷對世人的性子,縱是故交之女也不會多管閒事,更不會有
啥師生情誼可以長歪。
謝危離正人君子、衛道之士差得有十萬八千里遠,更不好為人師,所謂的「重歸正
路、重拾本心」,重點在那個「本心」──當年那個任性彆扭,但心存善意的小姑
娘。
他不願這小姑娘只存在回憶裡,還希望現在與將來都活靈活現地在寧二身上。
前頭不是說,謝危想保護姜雪寧所以離她遠遠的嗎?何以在這來一齣師徒情深呢?
老實說,我認為謝危最初並不打算跟姜雪寧牽扯過深,約莫是宮中伴讀期間指點、
照看一番,多不過半年,能夠學多少、悟多少也就由她了。畢竟明面上寧二只是眾
多伴讀之一,雖得他關照幾分,在世人眼裡不過是託著姜伯游和燕臨的緣故,不會
覺得她與他有多深的牽扯,時間過去也就淡了。將來他要如何地翻雲覆雨,連交往
頗多的姜伯游都拉不上,毋論寧二。可是誰想,姜雪寧為了報答燕臨和沈芷衣的深
情厚誼,一腳踩入他籌謀二十載的棋局裡,兩人交集越深也越來越扯不清。
交集深固然有機會相處進而發展感情,可談情還是要有心。要能乾柴生烈火,柴薪
堆到天邊若無火種也燒不起來啊。
就前世剖析,女主在他心中的特殊性的確是絕佳基礎,他雖不願深究,心裡那股對
姜雪寧的親近感是他都不自覺的──不自覺地對這個小姑娘心軟,對她的遭遇心疼
,甚至因為同生共死過,她看過亦自己從不示人的一面,深心之處這小姑娘並不是
外人。
那我們就再來一問:何以見得?
故事開頭有個小的細節:謝危在層霄樓遇襲,刀琴一箭擊斃刺客,血濺到姜雪寧的
耳邊,謝危拿了一方錦帕讓她擦去血跡,收回來後,用同塊帕子擦拭自己染血的左
手。
旁邊的劍書本準備好另一張帕子要給咱們娟娟了,見狀只好默默收回。
謝危慣穿一身白衣,劍書又自動自發地拿出新帕子,顯見這人不但好潔,還將人我
分得清楚。或許遇難時兩人顧不上許多,但四年過去了,曾有的熟悉早被光陰沖刷
無跡,謝危此舉恰是側面說明,哪怕覺得小姑娘本性變了,內心深處,或說情感上
,還是挺固執地認定寧二與當年的小姑娘別無二致。
嘖嘖,大家看看,長了一副好皮囊,此時此刻在京城有好地位、好名聲的謝少師,
還有好本事把自己弄成緋聞絕緣體,可見對男女之防乃至人我分際都切得清清楚楚
的一個人,在心裡是怎樣對寧二姑娘不清不楚的。
所以根本不用寧二特別做啥,謝危的心是給她留門的。但以姜雪寧對他的忌憚程度
,還真不怕小姑娘會鑽空溜進去,怕的是我們娟娟會忍不住竄出來。
而且他真的忍不住......(嘆)
不管前世今生、不管她是好是壞。
不過留門是一回事,若寧二沒有足夠吸引他的地方,依謝危的定力仍會保持兩人距
離,就如同前世那般。
謝危這個人吧,恰如姜雪寧所形容,把聖人和魔鬼融合於一體。他表象做得光風霽
月,內裡卻不是循規蹈矩的人,世家教養出來的閨閣秀女,無論再優秀善良都不會
多得他一眼,反倒是寧二這樣世人眼裡的離經叛道動他心弦。
姜雪寧以為滿紙的胡說八道可以氣走謝先生,殊不知裡頭有些奇思妙想還能得到他
點頭稱是,會心一笑。哪怕字醜得不忍見,卻能讓端著的少師大人看得忍俊不禁地
笑出來,尚未心動之時就把卷子放進暗格好好收藏。
另外就是寧二表現出來的立場和態度。立場吧,他為燕臨幾番籌謀,期望侯府能在
劫難中少受苦楚。為了沈芷衣和親一事,明裡暗裡對付蕭家。樁樁件件都與謝危的
目的不謀而合。而她為好友傾力傾財,數度陷入險境也不言退,足見情深義重,都
讓謝危對她的好感步步增長。
不過這些都是間接的,最直接的要屬姜雪寧對他態度轉變。一開始的退卻畏懼,後
來漸漸放鬆戒備,兩人在奉宸殿偏殿裡的相處,都不由得露出各自的小性子。在他
們的認知裡,對方看過自己真實的模樣,謝危是懶得裝也不願裝、寧二是覺得裝也
沒用,反正謝某人一眼就能把她看透。這段時間是彼此的觀察摸索期,他們雖看過
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但說瞭解還遠遠不夠。
在謝危面前的姜雪寧是多面向的,會耍小聰明動歪腦筋,也會裝乖巧扮委屈。有求
於他的時候哄得人心花怒放,存心氣他的時候懟得人七竅生煙。一時是心有城府叫
人看不明白,一時是快樂悲傷都很真切簡單。
但不管怎樣畏他懼他,哪怕以為他想殺她,她還是和當年一樣心軟。知道他怕貓,
在燕臨冠禮時看著貓兒往他竄去,想也不想就先把貓攔住,手背抓傷了也渾無所覺
。雪夜裡山貓群齜牙裂嘴地步步緊逼,明明也怕得不行,仍是站到他身前保護他。
懷疑他服食五石散,氣得不管當前是不是在逃難呢就朝他發作,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謝危把寧二看得太透了,她何時真心、何時假意都能分辨,所以無法欺騙自己。縱
使這些真心只在偶然時、不經意間,僅佔了漫長光陰的片刻,於他都是閃閃發亮,
忍不住想要上前看得更清楚。
他看見了寧二一點一點地朝他親近,卻沒看見自己一步一步地邁向寧二。
謝危第一次意識到對姜雪寧的在乎超越師徒之情,是從發現她將他做的桃片糕贈與
周寶櫻,生起的情緒不同尋常。他覺著自己的心意不被珍視,懷有不滿所以對寧二
冷淡,但同時也捫心自問:
她把他當成什麼人呢?
又或者,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人呢?
隨著燕臨冠禮之日漸近,不單是姜雪寧沒有心思琢磨謝危為何對她開始冷淡,謝危
更沒有時間去釐清浮現心頭的疑問。不及釐清,在侯府寧二攔下小花貓,他又忍不
住對她軟和了態度,聽得她誠懇解釋桃片糕的前因後果,這疑問就沉到了心底。
明敏如謝少師,他未必不知疑問後的答案。不過是他情願暫且糊塗,或許說,心中
有股渴望,想要沉浸在這種陌生情感之中,甚至用冠冕堂皇的藉口蒙蔽自他。
寧二用五萬銀票換天教暗樁身上的侯府密信,謝危看見她在銀票背後騎縫留言,瞬
時笑出聲來,眸底的戾氣如冰消雪融。他非比尋常的神態,引得呂顯心生警惕,向
他點出問題所在。但是,謝危並不以為然:
寧二畢竟與旁人不同。
他一不過為探這小姑娘的虛實,二不過想約束她教導她不使她走上歪路,自問
除此之外並無什麼私心,更無男女欲色之求,當她是學生,當她是晚輩,是以坦蕩
,覺著呂顯是杞人憂天。
謝危拿這些理由自欺欺人,但呂顯的話終究捅破窗戶紙,原本不透的風也洩了出來
。當他再對著寧二,少女的一顰一笑、明眸櫻唇,原被遮得嚴嚴實實的欲求,開始
細細地將他的心纏繞。
文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謝危又看見了她泛紅的一點舌尖。
於是,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認知︰縱然他心裡將寧二當成是當年那個還
沒長大的小姑娘,可已經是四年過去了,翻過年正月裡便是她的生辰,再有一年便
該及笄。她長大了。這般浮著艷色的好樣貌,足以令京中許許多多男人因她趨之若
鶩,為她夢魂牽繞。
我對寧二並無男女欲色之求。
謝危忽然就捕捉到了先前那一閃念時沒來得及抓住的東西,站在她近前,身形
微微有些僵硬。
他突然覺悟無論是這個小姑娘本身,還是他對這個小姑娘的感情,早異於四年之前
。他的怔愣來自於理智上的出乎意料,外相上他收斂了動作未再靠近,但他的心,
已不能也不想收住腳步。
克制不住地想對她好,籌謀著她的生日禮,甚至盤算著要為她斫一張琴。聽聞周寅
之說天教亂黨劫獄,姜二姑娘身陷其中而今下落不明時:
靜寂的斫琴堂內一聲刺耳的輕響,竟是手中的刻刀在琴板上劃下了一道粗痕,
深深地陷入了木板裡面,連著右手指腹都磨破了點皮,滲出血來。
這琴做不成了。
琴是做不成了。這情,也是不必再做的。
寧二不知何時已在他的情上,深深地陷入,劃下不可忽視無法抹滅的刻痕。
謝危決定救人,呂顯質問他不該為了一個學生不忍而有礙大計,他的理智對這個決
定如是定義:
他這算報恩。
於是,這許多年來,第一次對不知情的旁人吐露了那個深埋心底的秘密,一字
一字道︰「呂照隱,她不一樣。她救過我,我欠她一條命。」
雖說謝危這段話與告白千差萬別,但對於他這樣事事藏心裡的人,能對他人親口承
認姜雪寧的不同,已是不易。要知道他捨舊姓去舊名,與勇毅侯府的關係縱然身邊
親信心知肚明,亦是諱莫如深。對親緣都如是,遑論兒女私情。他需要抬出救命恩
來說服自他,表示連自己都明白,這個決定怎生不合理。
他看似並未承認對寧二的喜歡,實質上不單是情感已經偏向,連理智都在為他的決
定讓路。情感和理智雖仍在拉拔,卻可預見最後的結果。
未承認,是理智壓制著他不能承認。對寧二生出男女之情本非所願,更何況她已心
有所屬,可以說是未得到就注定失去的一局。
不得不說,謝少師對這段感情的看法是悲觀的。腦子太清醒、心思太玲瓏的人通常
難以自欺。他明瞭姜雪寧有多喜歡張遮,即使她對他不若初時畏懼,他也難以與張
遮相提並論,更別談取而代之。他甚至可以料想,一旦被寧二察覺他的心意,這小
姑娘只會閃他閃得遠遠地。
他不能說,更不能教她知曉分毫。
明明往通州救人的一路上都輾轉難眠、明明見著她為心上人願捨性命時怒急攻心。
心緒幾經起伏,緊繃地猶如拉滿的弓,繃得手指讓弓弦割了。及至寧二到他跟前,
卻只用厚實的大氅裹住伊人擋下寒風,與淡淡的一句:「姜大人很擔心你。」
明明擔心是他,縱然佔著為人師的立場叨念一句關懷並不為過,他也不敢。明明被
她戒備恐懼的神情傷得冷盡心腸,見她嬌然地對他討巧地笑,還是忍不住想原諒她。
唯有她回到身邊無恙,他才能放下懸著的心,安然入眠。
謝危的確不懂得怎麼喜歡一個人,感情不懂該怎麼放、放了又不懂要怎麼收,聰明
絕頂、機關算盡卻無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看心越陷越深又一籌莫展。呂顯發覺他
對寧二的情感而質問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時,相較於先前的自欺欺人,他堅定
且不迴避地回覆他:
「呂照隱,我知道。」
每每品著娟娟口中這句「我知道」,總咀嚼出一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哀
傷。這本是何其纏綿的一句話,說「情之至」、說「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但
對謝危來說,可生可死的至情,是水中月、鏡中花,意味奢求。
他是一個不該生、不配死的人間惡鬼。
他的確未敢奢求,只是想要寧二待在可望可即之處,能夠默默地寵著她、護著她,
哪怕她會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都無所謂。
捨得了所謂,卻換不來所欲。為了逃開京城這個牢籠、為了求自由,不管好言相勸
、嚴詞告誡,萬般理由都留她不住,姜雪寧執意要走。
姜雪寧伸出手去掰他的手。
他動也不動一下,只覺她這般歇斯底里,避他如避蛇蠍,視他如洪水猛獸,可
他卻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叫她如此懼怕……
那一刻,竟涌上幾分悲哀。
他到底放低了聲音,輕道︰「寧二,留下來吧。」
姜雪寧淚涌上眼眶︰「放開我!」
謝危恍若未聞︰「公主去和親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還要還你的恩,欠
著你一命。」
姜雪寧無法掙脫他,哽咽道︰「不要你還了,我不稀罕!」
視若珍寶的一段回憶,被棄若敝屣。
何曾見著他這般低聲求人。這幾乎算是謝危全書中最卑微的時刻。
謝危手中空空蕩蕩,鮮血從手背順著靠近虎口的位置淌落,一片錐心的淋灕。
他到底站在門內,沒有追出去一步。
那一道不高的門檻,彷若一道鴻溝,將他與外面的世界撕裂,誰也無法跨越,
旁人進不來,而他出不去。
兩年後與寧二重聚時,謝危自省:
他曾警告張遮,有所掛礙便莫去招惹,可他的掛礙何曾少于張遮?然而到底還
是越了界,露出了端倪。這絕不是他應該做的。
論理該當如此,但姜雪寧之於謝危,早就不是道理可以說得通的。若說仇恨是謝危
的吊命索,扯著他掙扎前行,寧二大抵就是能拉他脫出深淵的救命繩。謝危雖然甘
心被仇恨驅使,卻仍冀望被救贖。當姜雪寧說不稀罕時,他不由想起荒野求生時兩
個人被布條繫在一起的手腕,那時他說:
「現在我同你綁在一起,誰也不能先走,我在。」
比失去還要令他恐懼的是被人拋棄、喪失救贖的絕望。所以在那個當下,他如何能
夠不越界、不露出端倪?是以,姜雪寧離開的這兩年,他表面一切如常,心底留下
的創痕卻不可謂不大。他對呂照隱說,拉著風箏線就不怕著不到人,心裡卻不真的
如此篤定。
此前二十年復仇充其量是一條險路,這兩年他走的就是搖搖欲墜的鋼索,他的心處
在一個極其不穩定的狀態。這可以從他今生對五石散的態度窺知一二:
心出幻夢,煩惱盡消。
謝危盯著它們看了太久,慢慢生出幾分奇怪的眩暈之感,彷彿這幾隻碗扭曲起
來,變作了陰暗裡長出的口和眼,朝他傳遞著什麼,敘說著什麼。
他已經許久沒睡過好覺了。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道藏佛典儒經,翻來覆去看遍,苦海裡卻根本尋不到解脫之法。人生於世,彷
彿就是一場歷盡劫難的痛苦磨練,卻不知若忘懷自我,若此身隕滅,能否得解?
沒有人知道,這位當朝帝師,已在無底深淵的邊緣游走了很久,很久……
這裡有個有趣的對比,由番外得知,前世謝危不但接觸五石散,而且是長期服用。
但五石散於他的意義卻是另外一個極端:
五石散也不是好東西。
謝危都知道。
只是他服五石散也沒有旁人藥性發作時的狂態,渾身雖如燒灼一般,卻只是平
靜,清醒,甚至能與尋常時候一般,批閱奏折,籌謀算計。
人最痛苦是清醒。
朱砂磨碎,硯台如血。
他提筆蘸了朱砂,落在眼中便似蘸了血一樣,勾畫在紙面,都是沉沉壓著的性
命。
前世謝危服食五石散的因由,應是借以助眠,致幻的副作用想來也沒少出現過,否
則不會將姜雪寧前來誤為入夢。但他對於幻夢的態度卻是清醒,甚至排拒的。
或許一開始就知道幻夢本是虛妄,不曾沉溺。
或許曾經沉溺,清醒後更加空茫,再不沉溺。
服食五石散並未出現狂態,不過是他的瘋早就在骨子裡,醒著夢著無有分別,皆是
苦海無邊不能渡。
今生謝危仍難安眠,他對五石散的態度卻顯得躊躇,甚至戒慎恐懼。
前世他知五石散之害,或是無欲或是絕念,即便迷惑也不會耽著,是以無畏。
今生他對寧二情根深種,有欲、有罣礙,甚至為此顛倒夢想,害怕入夢難醒。
兩年蟄伏,等來關外的消息,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去找寧二。長日奔襲,謫仙般的
他被萬丈紅塵浸透,白衣染垢也不顧,抬眼一望樓上的佳人,卻覺著千里迢迢而來
的自己像個瘋子。
若篤定那根風箏線能把人拉回來,何以迫不及待?
兩年都等過了,多幾日亦稍縱即逝。
千辛萬苦地來,卻只看一眼便要離去。
迫不及待始於心懷忐忑,但人到眼前往事亦如影相隨,倦了,是當年無力留住的疲
憊。
這次重逢,謝危對姜雪寧的態度有些自暴自棄。或許離京那時她表現出的畏懼和厭
憎在心中的印象太深刻,他將溫情收斂,示以殘酷、算計甚至惡劣的面目。
謝危卻只想起屋內那女子方才豁然起身時的神態,眼底竟似乎有那麼一分,失
望?
她難道不覺他是洪水猛獸,竟以為他還有救麼?
失望也沒什麼不好。
滿盤的犧牲與用心硬要裝作驢肝肺,呂照隱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他不懂討姑娘歡心,
他卻無一句辯解。
那個姑娘的歡心,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要不起。
即便謝危不再否認對寧二的情感,他的初衷並未有太大的改變──因為害怕失去不
敢擁有。縱然他崩潰過的隱忍克制經過兩年的修修補補仍薄得跟紙糊似的,他依然
堅定端著隱忍克制,維持和寧二的距離,再伴隨越發容易的心軟、越發嚴重的吃醋
,彆扭的跟中二少年一樣。
他不敢要寧二的歡心,因為他的結局已經注定。
離開金陵前呂顯絮絮地對姜雪寧提起遙遠的往事,那時的少年說:「天下已定,我
固當烹!」
作為一路追隨的摯友,呂顯能看到其他人所不能見的,他說:
「我之所以效命,非只慕其強,更如路遇溺水之人,想要拉上一把。」
「天地如烘爐,紅塵如煉獄。謝居安掙扎其中,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呂照隱懇求她拉榭居安一把,姜雪寧當下未解深意。直到兩人遇刺,重演六年前的
絕境求生。山中大雪紛紛揚揚遮蔽了所有顏色,同時吐露那人潛藏深淵的夢魘。
雪夜、山貓。
他不敢睡,依然跌入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的夢中。
夢裡,陰森可怖的黑影朝他撲來,無人可救。
夢外,少女發抖的手指攥著刀,擋在他身前。
「我壞得透頂,你怎麼這樣這樣心軟?」
在這樣的境地裡,只有他和她,謝危模糊了噩夢與現實的交界,脆弱和瘋狂掙破仇
恨的盔甲,袒露出來。他的吻重的像啃噬、輕的似撫觸,無關乎男女欲念,只是一
尾擱淺的魚,唯求濡沫以存。
謝危靜靜地立著,眨了眨眼,只忽然想︰倘若一輩子,永遠困在山中不出去,
也很好。
然而幾乎在這念頭冒出的同時,就有另一道聲音朝著他歇斯底里地叫喊——
你怎麼敢?
你怎麼敢!
你這多舛命途,沉浮煎熬,半生要強,連睡夢的資格都沒有,血海深仇尚未得
報,怎麼敢有這樣的念頭?
謝危不是不想放下仇恨歸於平淡,是不能。就像那個不能掙脫的噩夢,就像他刻意
保持對雪與貓的恐懼和厭惡,他只能依憑這些烙進骨血的痛苦,告訴自己還值得活。
相濡以沫那般溫柔的日子,不屬於他。
被仇恨浸染的身心,只有血才能夠活。
「你早該死了!這樣苦,這樣痛,為什麼還不去死?!」
我想這樣一句話,應該繚繞過謝危無數的夢迴時分。但同時,他的母親、舅舅對他
活著的強烈渴盼,又讓他不敢去死。作為他人的籌碼、棋子般活著,假使這盤棋沒
有下盡,就只能被困局中。若他是蕭定非那樣的紈褲便罷,一個四歲就懂得刻苦學
琴的孩子,骨子裡寫滿不屈,怎能認命?
謝危的性子與能力,讓他不被命運壓垮,長成參天大樹。可也是他的性子與能力,
織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繭,將自己纏住。在這個方寸之間,他的結局就豎立在那裡,
歷歷分明,他毫不期待卻只能機械地朝目標前行。對於他來說,達到目標的獎賞,
是他終有資格像世間人一樣,平等地死。
如果有一天,這條命只屬於他自己,他會毫不猶豫、毫無留戀地結束。
假使謝危神識清楚,理智足可提醒自己大仇未報不配去死。可是困在大雪封山的洞
中,又被勾起夢魘,病中迷亂的心緒一時是七歲稚童一時是二十九歲的青年,也提
不起仇恨來武裝自己,只有恐懼是真實的、痛苦是真實的,我甚至懷疑他對於身邊
的寧二是真是假都是混沌的,心底的渴望被無限放大,驅策他去做些不敢想不敢做
的事。
因為活著不是自己的期望,是別人的期待。所以當他在迷濛中對寧二生起欲得之心
,想的不是兩個人要怎麼活,而是如何一起去死。
謝危將她抵在岩壁上,緊貼著一片冰冷。
溫熱的唇卻順著耳廓,落到頸側。
他另一隻手掌,悄然握住她縴細的脖頸,覆上那脆弱的咽喉︰「你知不知道,
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姜雪寧感覺到有什麼灼燙的東西墜入她頸窩,流淌下去。
她為之發顫。
謝危卻囈語似的貼在她耳廓,說︰「我想殺了你。」
曾經,他以為自己的心,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牆。
他緩緩地收緊了手掌,卻並不轉頭看一眼她此刻的表情。寂冷到深處聲音,浸
染了絕望,又帶著一種蠱惑,卻不知是蠱惑她,還是蠱惑自己︰「姜雪寧,就在這
裡,和我死在一起,好不好?」
經過這幾天的周折,姜雪寧遲了一世才讀懂謝危。他們終其一生都苦於「親情」二
字,多年前同車上京時謝危就將她看透,而她對他的身世一無所知,所以懵懂錯解
。只是她已經跌宕過一世,知道有些執著與追求無益,而他依然在煉獄掙扎。再世
為人的她更清楚,死亡並不能帶來解脫,活著有多麼可貴。
「不好,謝居安,一點也不好。是我救了你,這條命不是你的,是我的!我還沒有
答應……」
救命恩情再度被提起,謝危又一次被寧二救贖。
謝危捨去舊姓名的作法,看似是要與父族切割,實際上是把自己與這個世間切割了
。「謝危」憑空而生,是隻飄盪人間的遊魂,它的存在是代「蕭定非」報仇雪恨,
世間與謝危本身了無瓜葛,即使他眷戀母親與舅舅給予的愛,那都屬於「蕭定非」
,「謝危」是回不去的。
但姜雪寧救了「謝危」,從此「謝危」有了虧欠,是他在報仇之外與人間另一重關
聯。當年寧二離京時說不稀罕、不要他還了,如同斬斷他的一線牽絆。若她仍顧念
這在她如鴻毛、於他似泰山的恩情,他便能依著這份顧念盤桓人間。
寧二對他說,人生在世不自由,她有諸多牽掛,要她死,她捨不得。
他默默地想她口中的「捨不得」。
他的捨不得,不作別想,唯她而已。
只思量,自己能否成為她的捨不得。
姜雪寧將兩人的手腕用布條繫起,似舊時模樣,但咫尺間空蕩蕩的,就怕再蕩成天
涯,於是謝危默不作聲地將十指相扣,再不允她捨了他。雪地燦燦盲了他一片人間
的白,伊人的焦灼卻暈開生命裡的一抹艷色,方知他還能得一個她為他憂為他急。
姜雪寧關切五石散之事,對謝危來說代表的意義為何?
兩次遇劫生死與共,無論肇因何事,危難中互幫互助是救人也是自救,泰半是時勢
所趨。至於謝危是否曾經服食五石散,又服食了多久,都不害當前性命,於困境亦
無影響,寧二大可置身事外,反正將來謝危如何與她無涉,假使恨他憎他,或恐暗
自慶幸這人自尋死路。
寧二非但沒有視而不見,在意識到掉落的藥包是五石散時即刻就對謝危發難,表現
出的焦急、擔憂毫不作偽。剛剛醒來便詢問大夫他服食五石散的狀況,不顧身體還
虛弱著就怒氣沖沖跑來質問。先不分辨謝危於她是何種定位,至少姜雪寧此刻的關
心是真實的,在意他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在意他的將來,不是為了自利而討好他的
虛假問候。
她是不是不再畏懼他、躲避他呢?
能不能期待他在她心中也有無關利益的小小位置?
就只因為他這個人,不為他的身分、能力和手段。
斗室空寂,琴弦靜而情弦顫,喑啞了多少年的心音怯怯響起,在心緒中浮動的她就
這樣落了下來,生根。
無須再對著五石散罣礙與顛倒,她在心間便作藥石。
縱是銘記仇恨的貓與雪的創痕,他都願意為她癒合。
以繾綣與鄭重,他把欠的命並著真心,許她。
她卻退了一步,不敢接。
每回看謝居安難得真心地笑,又因為姜雪寧的一言一行慢慢消沒,腦中都不由得浮
現本被淬成鐵石的心,靜靜淌了一地的血。這人偏又不肯將委屈示人,只會豎起尖
銳的雙頭刺,傷人傷己。
因為遭遇相似,所以寧二對謝危格外能感同身受,此時的憐惜與關愛,更多是來自
過去經歷的投射與傷懷,然而對謝危其人,因為看透了、望穿了那是無底深淵,當
離開生死相依的處境,她或許會遠遠地為他徘徊感嘆,但不願靠近。
怪不得她怯懦,姑不論兩人前世今生尚未泯盡的恩與仇,好不容易蹣跚爬出上一世
的刀山,怎敢再跳入下一處火海?愛之入骨的張遮尚不能令她生出這般勇氣,何況
眼前這個僅僅是悲之憐之亦恨之的人。
謝居安雖未能放下復仇大計,姜雪寧在他心中的分量卻漸漸越過那些不敢斑駁的往
事。少師大人既能為恨隱忍二十多年,為愛自然受得椎心與刺骨,亦費得籌謀和算
策,只為求得她一念不捨。
可千萬計都算不出,何以她總畏他如蛇蠍,時時要捨。
她說不配,她要安生,她求先生高抬貴手。
謝危聽她這一番話,直如被冷水兜頭澆下,連脈絡中原本滾沸流淌的血,都為
之一冷。
原來甜不多一刻,痛卻錐心刺骨。
姜雪寧不聞他應答,還扯了唇角諷刺地一笑︰「若先生放不得,要不我陪您睡
上兩年,等您膩了、厭了,再放我走?」
倘若先才的話只是拿刀扎他,此刻之言卻近乎在剜他心。
她竟這樣故意拿話激他。
他的欲與情皆出自心,便任她如此輕賤麼?
天地烘爐共紅塵煉獄,他與她都成不了白瓷易碎,只當得起黑鐵受千般煎熬及萬般
捶磨,容不得脆弱。如要痛快,不痛怎能快?
他說,苦果亦是果。
她說,倘若你殺過我呢?
「來,殺我。」
兩人在城樓這齣大戲唱得人啼笑皆非,好似鬧劇。實際上從雪山脫出後,不管謝居
安還是姜雪寧,隨著時間過去心底慢慢蓄滿各種情緒和思慮,瀕臨崩潰,這白刀子
進紅刀子出倒是給了無從宣洩的壓力一個出口。
自從確認對寧二的情感之後,謝危一直愛得很辛苦,甚至可以說是痛苦。他付出的
比其他人只多不少,教她護她、疼她寵她,為她所愛所願數度將復仇大計改弦易轍
,若非手段了得,如今怕是滿盤皆輸。
她說,惦記殿下,他便眼見著她捧著故土,滿臉是淚的迎接公主還朝。
她說,掛心燕臨,他便眼見著少年擁住她,笑顏歡欣與少年策馬入城。
她說,想念芳吟,他便眼見著她拉住少女,眉目擔憂地叨唸以及關懷。
「殿下對我很好。」
那他對她的好呢?還是那些都搆不上好?
她想要的都擱在他心頭甚至為她做到,可這些笑與淚與憂,從不對他。無數不能成
眠的夜裡,他枯坐時不禁思量,摸透人心鬼域的自己,何以想不透究竟做錯了甚麼
,又或者不曾做對甚麼,才落得如今沒有一條通向她的路?
這一樁樁一件件,雖則他只做不說又不會討人歡心,但總有二三事是寧二心中有數
,別談換得佳人披心相付,留不住人也罷,在她心中不如許多人也罷,竟成她午夜
夢魘。
見她深夜驚醒,他是真的有點悔了。
難道他真的只配做鬼嗎?
怎麼他的一腔柔情枕得伊人夜無好夢?
姜雪寧承載兩世記憶,有些深刻入骨的情感,不是理智可以隔斷,面對謝危油然想
起前世死時的痛苦,畏懼與逃避皆人之常情,但她對這一世的謝居安,著實是太狠
了些。前世燕臨如此待她,她依然念著對他的虧欠,除了不能愛,軟言相慰就怕傷
了他。
謝危前世圍宮,她以為他逼殺她,心中或有恨,或覺此人未能報恩反將仇報,每每
想逃離的時候,言詞鋒利得將他的心千刀萬剮。明明看過深山大雪中,脆弱得無以
為活的他。明明知道這人的愛如此稀缺,卻那麼那麼喜歡她。
原來甜不多一刻,痛卻錐心刺骨。
無怪乎他只能說出,苦果亦是果。
「謝居安,你真的好可憐。」
背脊總挺得筆直,要他折腰比登天還難,在愛一個人的時候,心卻卑微得不知如何
自處,連命都肯拿來換。
寧二也不是真的對謝危的情無知無覺。經過兩世,她自知為助她公主還朝,謝危放
棄何等機會,那時心有所感雖被他一句另有謀算氣著,冷靜下來便該曉得,若他真
不願,大有千百種方法攔下燕臨。君子遠庖廚卻為她薰染人間煙火,那雙撫琴的手
在火裡來刀裡去,只為飽她口腹之慾。
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願戳破。
可是心緒卻無法不被情牽。
噩夢裡,她是想要往深淵裡張望的。
又怕這一望,就是回不了頭的沉淪。
當她明白生辰那夜的長壽麵出自何人之手,俘獲她的萬般煎熬,令她覺出難以解脫
的痛苦,是她避無可避的覺知到,那個人已經愛她愛得何其久又何其重,她承擔不
起又脫困不了。經過張遮那一遭,她認為自己沒辦法在又恨又愛的夾縫中求存,注
定受苦。她既怕苦也怕痛,唯逃而已。
從這個角度看,便能了解謝危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張遮之事刺激寧二並非惡劣地要
她心裡難受,他雖勘不透兩者的因果差別,卻清楚看到其間關竅皆在姜雪寧心結難
解。他不知道他與她的結,從何起而今又何在,既無從下手,只能逼著寧二去拆。
好在張遮與姜雪寧之間無解,謝危與寧二之局卻可破。
謝居安其人的確偏執,落子前深思熟慮,一但決定要或不要,便是一往無前,獨獨
為了姜雪寧幾度輾轉與躊躇,恰恰說明她是他最難消解的執念。一開始的不要是不
敢要,欲得之念一朝被點燃了,縱是玉石俱碎也要焚身以求。
由於沒有前世罣礙,他才可以心無芥蒂地朝她奔赴。
而且因為他擁有的很少,所以才更清楚自己要什麼。
謝居安總是一個敏銳的人。
許多事情覺察端倪,能猜個大概,卻未必一定要打破究竟問到底。
正所謂,難得糊塗。
他同張遮不一樣。張遮覺得,兩個人若要在一起,倘若有秘密,不能長久;可
謝危太聰明,所以反而願意糊塗,有秘密於他而言並無妨礙,甚至只是一件微不足
道的小事。
但願意糊塗還要能夠糊塗。謝危因為「不知道」所以有餘地選擇「不想知道」,可
張遮「已經知道」卻無法「裝作不知道」,依此而論,不是重生算是老天(作者)
虐盡謝某人後的一點仁慈。
謝危以死相逼這手看似走投無路,但也不失為絕處逢生。寧二滿懷無奈地人在屋簷
下,不得不低頭,何嘗不是給自己留下來的理由?面對張遮她於心有愧而愧不能當
,是無顏再愛。對謝危,卻覺著他欠了她,所以才會說「算來算去也不是我跪著」
,雖有畏懼,總歸懼不過有人尋死覓活。
有時候想這對是否命裡相剋,湊在一塊就沒多少安生日子,而且還非得在險境中感
情才能夠快速滋長。姜雪寧被抓,兩人受陷天教,要扮恩愛就慢慢纏綿起來。謝危
為她寧肯隻身赴會,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而心中對深淵的畏懼,也被當前的危險
取代,漸漸就不再思慮,正給了謝危趁虛而入的機會。
可是前世逼殺之事總歸在寧二心中是把沉重的鎖,若不解開就很難真正對他敞開心
扉。
姜雪寧忽然有些恍惚,看著他,又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腕間的刀刃,慢慢抬手
壓上,卻夢囈似的問︰「給我刀做什麼?」
謝危覺得她神情有些奇怪。
便先回答︰「身懷利刃,好過兩手空空。萬一有點什麼,能用來防身。你雖未
必會用,但帶著總比不帶好。」
接著又問︰「怎麼啦?」
這一刻,姜雪寧眼前卻朦朧起來,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
這一刻,她才知前世的匕首,是憐她處境用以傍身自救,而非要她自戕。不過也不
怪寧二會誤會,前晚才自薦枕席隔天就送來一把刀,還沒有隻言片語,以他倆當時
的關係往壞處想了實在無可厚非,畢竟不是誰都能和誰心有靈犀。
心門既開,謝某人登堂入室不過早晚,只是這人更不留餘地,一刀就要契入心底。
這個人情她還不起!
恐懼升騰上來,將她整個人攫住了,姜雪寧試圖阻止他,幾乎帶著哭腔求他︰
「不要,謝居安,不要!我還不起……」
她淚水已然滾落。
謝危看向她,微微顯出幾分蒼白的面容上,卻浮出了一抹奇異的微笑。
他攥緊了那柄刀。
卻只是雲淡風輕地向她道︰「還不了。那從今以後,換你欠我,好不好?」
姜雪寧說不上那一剎的感覺,彷彿痛徹了肺腑,又好像有什麼拽著她跌墜,從
此無法逃脫——
謝危此人完美體現什麼叫做「人狠話不多」,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可若不是他這
種屬性太強烈,不管是復仇還是追求,沒這分狠心早就一敗塗地。
在這段裡,寧二回想起兩人相識之後,謝危對她與琴之間的情感轉變:
當年奉宸殿學琴,她與琴一道摔倒,
謝居安下意識救了琴,卻由著她摔倒在地;
後來壁讀堂辭別,她向他贈了張琴,
謝居安伸手將她拉住,那張琴卻跌墜損壞;
今日萬休子催逼,要他在他與他之間選,
謝居安一刀穿過了自己那隻彈琴的手;
不僅僅是這三回,故事中作者數度以琴喻情。比如前面提過的,聽聞周寅之來報姜
雪寧於天牢失蹤時在琴木上劃下深痕。比如寧二雪中關切五石散,兩人脫困後謝危
撫琴時心緒的變化。比如後頭,得知姜雪寧去找張遮,將琴砸碎了。這兩個人彈琴
亦談情,前面是謝危追著寧二學琴,她不甘不願身不由己,直到他廢了彈琴的手,
她主動提出要他教琴,也是一番情感轉折的映照。
前段時間陷落天教的時候,他們更親密的事情做了不知多少,可並不包括這般
的相擁。只因那似乎是比親密更親密的事,而謝居安從來不敢跨越這道界線。
直到此時此刻。
姜雪寧原是不習慣與人靠得這般近,有這般親密的姿態,只是謝居安擁住她的
動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到底沒有抗拒。
過得片刻,便也慢慢放鬆下來。
謝危說︰「你是我的。」
姜雪寧抿唇不言。
謝危注視著她,考慮半晌,笑︰「那我是你的。」
儘管很早就底定對寧二再不放手,但因為這份情意並不被接納,謝危縱然圍著她團
團轉,根本不敢將自己放在伊人身邊那個位置。天教中戲假情真,說到底是他藉機
放縱情與欲,卻不能蒙騙自己姜雪寧身體界線的退讓等同於心理情感的進展。直到
她主動走向他,才敢將「擁有」放在心頭,不管是擁有她,或是被她擁有。
與擁有的喜悅共伴而生的還有失去的恐懼,這是他至今未癒的傷口。
謝危的目光總追隨寧二,彷彿要透過一時時、一眼眼去確認她仍在,不是顛倒亦非
夢想。他費心地琢磨,懂她的起心動念,知她的憂悲苦惱,就是不敢琢磨她的留與
不留、愛與不愛。即使姜雪寧與他此時花好月圓,都不能肯定下一秒是否就成風吹
絮散。在他的認知裡,有太多太多人瓜分她的心頭,哪一個都能讓她義無反顧地走。
連走與不走,都要醉後才敢問出口。
又多怕,他人口中的配不上,她亦如是想。
謝危和她不一樣。
他們雖有相似的經歷,可她是打從出生那一刻起,便沒擁有過什麼。上一世是
渴望擁有,然而真等那些東西都到了手上,又發現不過如此;這一世沒再刻意追逐
,但凡有幸擁有的,她都心存感激。但謝危卻是原本什麼都擁有,只是年少時一場
變難,失去了一切。
於是一切都成了創痕。
他活在世上,卻沒有絲毫的安全感,所以寧願再也不擁有。可一旦擁有了呢?
怕成了她的怨憎會、怕與她一朝愛別離、怕最終是求不得。隨著得到越多愛越深,
謝危的恐懼也成倍增長。醋海掀波無風起浪,又擔憂露出的偏執瘋狂會讓姜雪寧退
避三舍,他的痛苦非他所願,試圖壓抑卻收效甚微。當寧二追上前與張遮見面,表
面的冷靜再也擋不住恐懼化成戾氣發洩出來,在砸毀琴的那瞬間,我甚至覺得他是
絕望的。
此刻謝危的壓力遠比忻州城樓那次還要滿了許多。當時不過是寧二想逃,但沒有明
確的去向,加之心結未解,所以不管跑到天涯海角,她的心未相屬總還有挽回的機
會。經過汝寧天台之事,不管一番怎生思量,她似乎看開並接受謝居安,於他而言
是喜亦是憂,他認定姜雪寧對他與對張遮的心結雷同,假若他這一端的解開了,是
不是意味著她對張遮也再無顧忌?
這對他來說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除了兩個當事人,謝危應是這個世上最清楚姜雪
寧有多重視多喜歡張遮的人,即便是「曾經屬意」也不許他對張遮有半分詆毀甚至
提起。他不敢揣測自己於姜雪寧有多大份量,或者該說隱隱認為他是比不過她對張
遮的喜歡。
琴散了,弦斷了。他想自己可能就要失去她了。
備下一桌菜並兩盞毒酒。他在桌前長時靜默地想,如果時間凝固在當下,是不是就
能算是,他永遠地擁有著她?與她共赴黃泉的心,和雪夜裡的那一次無有二致,甚
或更清醒更強烈。但看著她在眼前,即使她心神不屬,即使她滿口謊言,他還是不
忍,憤怒的巨浪掀頂,為可恨的她可悲的自己。
就算徹底佔有她的身體,心底依然是狼藉的空白與不能填滿的恐懼。
「我想要你。」
「我們成婚,好不好?」
回應他的只有她愴然的眼神與無聲的淚水。
他卻不敢追問。
謝居安固然不會一直贏,但永遠不會輸。
可倘若……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想要贏呢?
寧二於他的重要性,已遠遠凌駕於報仇雪恨之上。
他的輸贏不在江山,他本對這無情人間不屑一顧。
雖然故事中沒有明講,但當時姜雪寧應該從張遮處得知前世她死後謝危的作為和下
場。早前張遮曾對前世寧二之於謝危的意義有過猜測,以前是不相干所以不願多談
,如今兩人在一起了,為了姜雪寧的幸福,他勢必悉數告知讓她能預防萬一。
初聞前塵往事想必令她不敢置信,若結合今生種種又彷彿有跡可循,看著眼前偏執
瘋狂的人身上瀰漫出的絕望悲傷蜂擁而來,又如何能夠不心疼這個人。
我始終不認為寧二對謝危的愛有多深,但憐是肯定的,隨著所知的真相越多,這份
憐越深刻。謝危做事向來不計手段,為達目的可以難得糊塗,管他是憐是恩是懼是
愧,姜雪寧肯留在他身邊就是好的。但他也是驕傲的,也有脆弱的時候,她那雙眼
太真太亮,藏不住任何情緒,當他說出:「我想要你。」卻換來悲憫的眼神,說真
的,即便這股情緒能促使姜雪寧留下,謝危無法不感到厭倦與受傷。
他們共渡的日子過去幾個月了,她只是憐他。
謝危終究是謝危,他會絕望,可只要當下不死就不會被絕望沉沒。他太想要贏得這
一局了,就算沒有她的愛可以作注,仍有她的心軟與悲憫當成籌碼。
呂顯久久凝視他,問︰「你真的還想贏嗎?」
謝危說︰「想的。」
呂顯於是道︰「但如果你想要的東西變了,你的贏,對旁人來說,便是輸。」
謝危平淡地道︰「我不會輸。」
姜雪寧前世總想,謝危天縱奇才連謀反都做得信手捻來,後來才知舉重若輕的背後
都是不為人知的心血。他看似進行一場又一場的豪賭,但每場豪賭背後都有無數手
的準備,配上他的智計和隱忍,多少死局都因此盤活。面對這場只能贏的局,他沒
有一手是無用功,既然致勝契機在於姜雪寧的心軟與悲憫,就必須無限加大這個籌
碼的份量。
城前她殺周寅之報仇雪恨後生起的空茫,如是。
白塔寺義童塚前自陳舊事引她心中惶然,如是。
太極殿上殘忍決絕將局面推向生死之局,如是。
雖然燕臨的作為非他安排,卻是正中下懷,這一局,無論姜雪寧將玉璽交給他或沈
芷衣中的任一人,她都需要留在他身邊,這才是逼入生死之局的用意。玉璽交給謝
危,出面為公主求情,她留下來才能保證沈芷衣的安全。交給沈芷衣,謝危與沈家
的血海深仇,寧二只能用她的面子讓公主放過,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給謝危。
縱使局面是自己創造,結果也在意料之中,他卻很難說得上欣喜。一來是他在意寧
二的態度,選擇沈芷衣的理由是「一無所有愛世人」,反映出她不認同他此前的一
些作法,某種程度是她的否定,他不渴望權力,但渴望得到她全然的理解包容。再
者,必須要用手段才能留住所愛,實際上是可悲的,一直以來他努力地待寧二好,
處處妥貼,便是希望她心甘情願地與他偕首,而非迫不得已。
所以當姜雪寧在眾人的面前承認對他的喜歡,甚至平靜坦然地要同他成婚,是他不
曾想像過的驚喜。在他以為將要失去她的時候,原來她已經決定與他執手相伴餘生。
他從來不說,但他的喜歡早就明明白白地流瀉出來,藏都藏不住。只是笨拙地去愛
,又總擔心受怕為難自己,寧二有心疼有悲憫,與憐相隨的,也生了愛。如果不是
某人在她見了張遮之後腦補了數萬字的悲情小作文所以避而不見,我想他能夠更早
一點地享受這份快樂。
無怪乎呂照隱看破他手腳之後怒不可遏,好好的謀反變成哄騙小姑娘的伎倆。不過
為了哄小姑娘搞得血流成河,我想謝少師的求愛手段一般人真的承受不起。
可寧二是他的命,不管付出什麼,都值。
若無她,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抱他一會兒,方問︰「為什麼連刀都藏進匣中?」
以後不用了嗎?
或者,不用防著出什麼意外了嗎?
謝危喉結上下動了動,沉默良久,凝視她濡濕的眼睫,終究沒有回答,只是用
自己帶了幾分熱度的唇瓣,在她眼角烙下一枚輕吻。
天下之刀,總為殺人。
許多刀用來殺別人,但不是所有刀都用來殺別人。
他貼她極近,帶了一種近乎蠱惑繾綣,低啞如允諾似的向她道︰「姜雪寧,我
是你的。」
好的,近兩萬字的娟娟感情辛酸史就到此告一個段落。
作者在處理謝危與寧二之間的感情互動是很細膩的,推進劇情的同時,他們的對手
戲同步推動情感,情境搭配心理反應,自然而然地累積情感的變化和深度,沒有太
多繁瑣的描述和與無關的情節來詮釋。有很多片段和對話,粗看足以了解,細看則
有潛藏的情緒可以挖掘,層次非常豐富,導致我分析謝危的情感費得如此長篇大論
,這還是把非關鍵細節略過不談的結果。這兩個人的感情戲處理得好,姜雪寧與燕
臨之間也把握得不錯,相對來說白月光張遮的部分,其實寫得不算好。
或許是張遮的地位本就尷尬,既是女主心中白月光,但又不是男主,寫少了大家無
感、寫多了又喧賓奪主,本書前半姜雪寧的情感重心都在張遮身上,雖然帶出很多
兩人過往,但是並沒有點出張遮何以愛上皇后,所有記憶除了簡筆帶過兩人曾經共
患難,其他大多是姜雪寧對他的捉弄,找不出情感轉換的關鍵點,導致文中突然出
現他介意寧二和沈玠親密的片段讓人一頭霧水。故事中呈現出來的,是我們從姜雪
寧和張遮的態度中知道前世是互相暗戀這個果,但因在哪裡一片模糊。我不太能接
受寧二口裡說出一見鍾情就直接當成事實這種做法,顯得太過粗糙。所以就我的角
度來看,兩人的過往對於塑造張遮的形象是成功的,詮釋愛情卻是失敗的。
整體而言,故事篇幅雖長,但作者行文節奏把握得很好,有緊有鬆,整篇讓我偶覺
煩躁的大概只有中間張遮和寧二往通州一路的事情。其他的無論是主配角都十分鮮
明,並無太多累贅,所以閱讀感受是很愉快的。
有時間還想再看作者另外一篇《我不成仙》,但那個字數實在讓我卻步。
然後,這篇感想的長度也把我自己嚇到了,讓我對寫感想產生卻步。(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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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要禮敬把這篇感想看完的板友們,真是辛苦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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