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日報
逐字稿、攝影 崔珠妍記者
金智恩演員 專訪
受訪者 徐宥智(韓國家長教育研究所所長)
記者按：自殺者遺族悲傷(Suicide Bereaved)是指在心理上經歷親近的人因自殺而逝去，
這也意味著自殺者所造成的悲傷不限於親屬。事實上，自殺是一種沒有明確原因的死亡，
這使得那些留下來的人更加困難。在心理上，我們對逝者的思念是很難被放下的，
「但為什麼？」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來的人，可能會內疚和怨恨，
這也造成這些人的「哀悼」的道路走得更加漫長，《韓國日報》近期也將開始傾聽，
具體地去瞭解那些自殺者的親人發自內心地寫下的告解和哀悼。
◇金智恩《人生》S3：哀悼 | 專訪徐宥智
「為什麼要對名人的逝世而哀傷？」
「這是很自然的事，因為追隨他的心違背我的意願下被撕裂了」
徐宥智是今年2月份在Facebook與Instagram上的活動「一起哀悼演員李善均」發起人，
同時他也是韓國家長教育研究所所長。
「我對演員李善均的去世感到悲傷，但如果有人無法充分哀悼，還請與我聯繫，
他是我們非常喜歡的演員，我們對於他過去的作品仍感到榮耀，因此，
如果您仍無法走出這段悲痛，請與我們一起『哀悼』。」
這段說明是來自於今年2月底在Facebook與Instagram上的活動說明，
那時已經距離李善鈞演員自殺兩個月了，發文者是徐宥智(44歲，諮商師)，
同時他也是寄養機構的工作人員，提供教育諮詢、婚姻諮商及家長座談，
並且是韓國家長教育研究所所長。然而發布該篇文時，他的身分，
是一名粉絲，是一個失去心裡所喜愛的演員而產生自殺者遺族悲傷的人。
貼文發布後，SNS上的私訊開始大量湧入。
「當我聽到李善均去世的消息時，我躺在床上一個禮拜。」、
「我從來不明白為什麼我如此悲傷，但現在我明白了。」、
「工作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他在《我的大叔》中唱的那首歌，我就感到沮喪。」
他們告訴我說：「謝謝你告訴我悲傷是可以的。」並補充說：「我一個人只能默默澀泣，
什麼話也都說不上來，因為我害怕周圍的人會說：『為什麼要把生活過得如此難過，
睡一覺起來，不就神清氣爽了嗎？』」
這就是大多數的粉絲因偶像自殺而會發生的事，徐宥智也是如此，他說：
「當我向我最好的朋友表達失去演員李善均的悲傷時，我得到的回應是這樣的：
『可是你連他私下都沒有基本的認識，怎麼能產生情感共鳴？』」
從那時起，我決定不告訴任何人我的悲傷。然後我開始獨自哀悼。
我找出所有李善鈞出演過的所有電視劇、電影和綜藝並又哭又笑的一遍遍看完，
每次想到這，我都會悄悄地和他說話，我就是這樣發洩我的悲傷的，
然後我意識到我需要和與我有相同遭遇的粉絲們一起哀悼。
因為徐宥智是「失落感方面的諮商師」，專門為寄養機構中的青少年、
照顧他們的機構中工作的人提供講座和培訓。這些寄養機溝中的青少年，
他們是那些在人生最重要時刻失去父母的兒童。也因此，才能夠開始面對自己的失落感，
主動的為這些哀傷進行告解。
他說：「悲傷可以透過哀悼得到治癒，而哀悼是從失落感開始。」
◇演員靠大眾的崇拜而生存。
當徐宥智看到媒體把李善均的私生活攤在陽光下時，他說：
「那時的想法是『這樣之後會很難堅持下去』、『這樣可不行啊』並產生不安感。」
-為什麼會喜歡李善鈞？
「如果我喜歡一個演員，我會找出他過去的作品，比方說，我可能是在看過他早期出演
《吝嗇羅曼史》(2010年)後才喜歡他，然後憑藉《我的大叔》(2018年)、
《寄生上流》(2019年)，看到李善均演員在穩定事業上升覺得開始走花路了，然而，
他就被捲進麻煩之中。
-我想當時一定很遺憾吧。
「無論事實與真相如何，當他進出警察局時，媒體上充斥著許多不同的故事，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大眾)無不對他的私生活感到好奇，而這些隱私也被挖掘著，
當我看到這一點時，我想到的是『這一定很難受，畢竟演藝圈與政治圈一樣，
是靠著大眾的崇拜而生存，但也因為可能會在一夕之間跌落神壇，
所以會很辛苦且一直提心吊膽的生存著。』」
-然而，12月27日，李善均去世的消息傳來。
當突發新聞出現時，我非常的震驚，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瞬間產生「怎麼會自殺」的想法，無法形容的情緒湧上心頭，
撇開罪行不說，一想到他該有多痛苦，就非常傷心。
-你有沒有談論過你周圍的那些感受？
「在告訴我的好友之前，我獨自一人難過了一段時間，我忘不了演員李善均的自殺。
餘韻悠長，我又為何而難過呢？我以為那位朋友會理解呢，至少應該說：『好吧，
你不是喜歡那個演員嗎？』之類的話安慰，並這樣期待著，但那位朋友很淡定地說：
『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在那之上。』」
-這是粉絲們經歷偶像死亡會發生的事，周遭普遍的人第一個反應就是「又不是家人，
有什麼好難過的？」
「確實如同字面意思，這些人認為要見過面、吃過飯或很親近，才有資格哀傷。」
-聽到這個消息時，你有什麼感覺？
「我朋友的反應讓我感覺到『哦，我不應該告訴你。』之後，我開始搜尋李善均的資料，
找出所有李善鈞出演過的所有電視劇、電影和綜藝，哪怕是只有出現很短的時間。
這段期間我還找到了一些他在出演中唱過的歌曲，但我還是要過我的日常生活，
所以只能在做家務的時候開電視看或是在睡覺前看。」
◇致那些因害怕被責備而無法表達自己的人
徐宥智說：「當一個名人去世時，感到巨大的失落和悲傷是很自然的，
因為追隨他的心在違背我的意願下被撕裂了。」
-然後，在2月底，您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發文說要「一起哀悼」。
「想想看，應該會有像我一樣非常悲傷，但因為周圍人的反應而無法表現出來，
而我也想分享哀悼的方法。事實上，(壯年演員)沒有像偶像那樣活躍的Fan-Cafe、
社團組織，所以大眾幾乎沒有任何空間去讓他們表達他們的悲傷。」
-失去的情緒是什麼？
「我本身就是學心理諮商的人，因此從定義上來看，前面提到的失落感，
是指從我付出心意的對象身上撕下自我意識的狀態。換言之，對喜愛的演員像是李善均，
付出真心追隨後，有著「這個人真有意思，怎麼能做到這麼好的演繹人生百態」的憧憬，
他能在《王的偵探事件簿》(2017年)飾演輕浮又聰明的國王、
在《我的大叔》飾演了默默地堅持人生的小市民和上班族的角色，
能很好地發現人內在的細微要素並融合到自我演技中。但就在他自殺的那刻，
演員李善均、他飾演的每一個角色以及追隨他的我的內心與情感被強制分離了，
而這個意願與我本人的意志是互相背離的，在那一瞬間，(那個人和我的)時間停止了，
就這樣停在那了。
-李善均這個演員，還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享受的未來時光也停止了。
「沒錯，但要轉動時間的齒輪只能透過哀悼，而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的人生時間要繼續轉動下去。」
-你為什麼認為你必須這樣做？
「如果你一直把悲傷留在身邊，你就是在壓抑它。如果一直忽視它，
它總有一天會回到身邊，當你把心交給一個你覺得如此親近和喜歡的演員，
然後他就這樣死掉了，你會感受到悲傷也是正常的。這並不是說我因為我想難過而難過，
而是自然的情感，因此我沒有忽視這點，而是選擇讓自己感到悲傷。」
-你PO文說「讓我們一起哀悼」後，有什麼樣的反響嗎？
「收到了很多訊息，也有收到來自關島的粉絲的來信，他說他躺了一個星期，
然後說：『但是這個事情能跟誰說呢？』，也很多人說：『謝謝你寫這樣的文章』，
也有人反饋說：『很怕那個人受傷而不敢多說些什麼而受到批評』當我發文時，
我其實想到的是告訴像我這樣的人，悲傷是可以的，但事實上，
更多的是『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難過』諸如此類的訊息反饋。」
◇不要讓你的悲傷卡住
曾與他相連接的時間停止的經驗，突然的失落感會帶來這樣的衝擊，
徐宥智在聽到李善均死亡的消息後也產生了這種情感。
雖然他是就失落感進行諮詢和演講的專家，但真正瞭解自己的失落情況，他也是第一次。
-自從你積極哀悼以來，有什麼變化嗎？
「起初我其實非常的茫然，然後我會非常想念他，隨著我轉念(進入哀悼階段)，
也是讓我開始向逝者告別，而我開始在網路上繼續寫作後，我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對於那些失去自己喜歡的演員、偶像或政治家並且非常失落的人，您有什麼建議？
「有一種方法，就是寫一封你無法寄出的信。例如，您可以將其用於演員李善均，
也可以將其用於他扮演的角色中您特別喜歡的角色。我也和實際聯繫我的人，
一起進行了那種工作。還有就是要開口，諮商工作上有句話說：
『舌頭鬆了，心也舒坦了』。」
-不要讓你的悲傷在心中徘徊，而是表達出來，讓它消失。
「只要我把悲傷藏在心裡，我就無處可去。所以說，與認識的人開始交談，
或是在網路上寫作，看一部關於失去的電影也很好。我經常推薦去看《可可夜總會》，
內容大意是逝者生存的死亡之外的世界，如果生者不忘記他們，
逝者就會在那個世界生活得很好。這樣的故事可信度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只要我們記住死去的人就可以了。儘管如此，如果絕望和思念長期持續，
很難恢復日常生活，就需要專家進行諮詢。」
-哀悼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不是嗎？
「哀悼沒有完成的概念。人死了怎麼可能完成哀悼呢？每當想起的時候，
就會沉浸在那種氛圍之中，然後開始我的日常生活，與那些記得死者的人分享我的回憶，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致《我的大叔》
「謝謝。我會記住的。」這是徐宥智在一封發自內心給李善均的信中寫道的話。
-「哀悼」這集的副標是「自殺者遺族悲傷」，如果我寫一篇關於李善鈞演員的告解，
我會說我非常喜愛這位演員。
「啊… 真的很傷心。」
他想了一會才開口
「我們愛過，他也愛過我們。努力演戲的演員李善均過世了，他是某人的父親，
是某人的兒子，是某人的丈夫。演過懦弱，演過有趣，有時還會生氣，
有時也會令人無法理解。他也飾演過律師、笨拙但聰明的國王，
我們最愛的他的樣子也許就是《我的大叔》中的朴東勳，是努力工作的公司職員，
是為了家人努力卻沒有什麼好轉的兒子和丈夫，即使這樣也不會太犧牲，也不會太自私，
想當好人卻一事無成，所以對某人造成了傷害，也造成很嚴重的傷痕。他是一個演員，
他扮演的角色反映了我們是誰。在他演藝生涯的巔峰時期，贏得了許多獎項，
我們失去了他而他與我們一樣是個凡人，用非常純真的臉說：『現在比我想像還要好。』
但難過的是，我們沒能看到他50多歲或60多歲的演技，但也因為他的離世，
只能一遍遍烙印他的演技。我是如此地喜愛他，你也如此地喜愛著，
但現在在這片土地上再也見不到他了，希望以後在更好的地方再見他，並不要忘記他，
演員是大眾喜愛他的身份，讓他以演員的身份生活到最後。請記住他的工作，
記住他的好聲音和燦爛的笑容。演員李善均已經離開我們前往一個沒回頭路的地方了。」
-他的死對你意味著什麼？
「我覺得藝人的死亡和自殺並不是遙遠的事情。剛開始我如此悲傷的樣子真的很尷尬。
只是諮詢了經歷過各種失落感的人後，我能夠經歷和整理自己的失落感，
我沒有因此埋沒或感到羞恥，坦然面對他，對我來說就是成長了。」
-你說你經常對演員李善均自言自語，你現在有什麼想對他說的話嗎？
「真的很感謝。我相信今後會展現出更好的演技。我希望你能夠順利度過這個難關。
期待你能成更好的演員，但我也猜想到這樣會很困難也會心累，所以非常可惜和遺憾。
但藝術是持續很長時間的東西，我年紀大了，也會找你的演技來看，一遍又一遍，
謝謝你的演技。希望你在那，一定要安康真的非常感謝你，李善均。」
在談到寫給他的信之前，徐說：「我是相信靈魂存在的，當我說到『非常感謝』時，
我感覺到他好像就在我面前聽著。」
希望那些以我們喜歡過、愛過，卻以我們不願看見的方式或時間而離去的人們安息，
願他也因我們對他的紀念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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