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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彎，兩個路口。
迎面而來的是靈堂，熟悉的照片就掛在那邊。幾個月前，照片上的人還中氣十足地對著自
己的父親說話，而現在卻變成照片一張。
可惜可歎呀，親手斷送自己性命的也是自己。鄭先生，你有想過你現在換到的這個結局，
真的是你要的幸福嗎？紀翩看著照片，心裡默默地問了。
「請問你們是……？」坐在一旁摺紙蓮花的女子開了口。上著薄薄的妝仍難掩其疲憊的面
色：「有什麼事嗎？」
「阿姨你好，我爸是鄭叔叔的朋友。我代替我爸來捻香。」遞了白包過去，上了香，紀翩
難得與陌生人攀談：「前陣子他來找我爸聊天，看起來還身體很健康……。」
「他是車禍。」裡面出來一位中年婦人，紀翩猜測是鄭先生的母親：「那天下班回家，外
面下大雨。車子打滑就這樣撞死了。」尚未說罷，婦人又唉聲啕嚎起來：「上次才在說他
加班太累，不小心睡著撞到方向盤，忘記一些事情的時候就叫他要去拜拜。你看，拖著拖
著就出大事了。」
「媽，別再說了。」女子略帶點不悅的說：「這種事情，誰也不願意發生呀.……。」
「還不都是你，叫你勸他，你都嫌我怪力亂神，理都不理……」中年婦人又哭了起來：「
雖然不是自己生的，但這孩子還是我拉拔長大的呀……」
紀翩聽著這婆媳，可以勉強說是婆媳的兩個女人你來我往的談話著，不禁皺了眉頭。
然後他抬頭一看，不遠處有一台轎車。那台轎車從他們進社區時就停在那邊，車裡有人，
卻沒有下車。紀翩感到那視線直盯盯的往這邊望著，他想那台車有玄機。
「走吧，聽兩個大人吵家務事多尷尬。」此時馮菈菈拉拉紀翩的衣擺，剛好順著紀翩的意
。
進屋捻完香，紀翩走到門口打算告辭。不經意地發現，在門口有個很像護身符的小香囊遺
落了。
說是護身符，但那小香囊藏著淡淡的詭異。就跟那天鄭先生身上的味道一樣。並無什麼太
大的怪異，但就是不安。
拾起香囊，他瞬間感到無比劇痛：「嘶！」
「怎麼了？」馮菈菈關心地問。
「沒事，」可能自己誤會了，紀翩再次拾起香囊。果然，這就像個普通的香囊一樣：「剛
剛可能靜電吧，我手痛了一下。」
拿著香囊進門，紀翩轉交給剛剛的女子：「這個掉落在地上了。」
「啊，」輕呼一聲，女子將它收入口袋：「原來在這裡，我想說怎麼都找不到，謝謝你。
」
「請問，」紀翩很輕很輕，小聲問：「這是哪間廟求的？」
女子看著眼前的男孩，不知為何，她覺得這男孩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明明才見面不到五
分鐘，但是好像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坦率地跟他吐露：「這是某次我在手工藝教室做的香囊
，裡面擺著我的押花作品，不是什麼護身符。」將香囊打開，倒出來的是幾個乾燥後的花
朵。
「是蠟菊！」馮菈菈驚呼：「也太浪漫了吧！」
摸摸頭，其實紀翩不感興趣，他只在意這個香囊帶給他奇異感受。雖然如此，紀翩還是不
知道那令人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
簡單的告辭之後，紀翩仍一聲不吭，他走向那台車。敲敲車窗之後，裡面的人搖下車窗。
「先生，需要幫忙嗎？」紀翩開口。
結果對方換了檔，呼的一聲就開走了，留下一塵灰，還有兩個灰頭土臉的國中生。
「也太沒禮貌了吧。」氣呼呼的馮菈菈看著車尾，正要繼續破口大罵。
「算了，他媽可能也沒有教過他對淑女要有禮貌吧。」紀翩拉住她，然後在後巷化掉那張
鄭先生的契約。
一切都結束了，時間也接近黃昏，兩個人往回程的路途前進。離開時，馮菈菈仍抱怨著，
紀翩是一貫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紀翩太安靜了，馮菈菈念著念著，又將矛頭轉回紀
翩身上：「像你，要我陪你來這種地方。害我吃了一口灰……」再怎麼樣都還是沉不住氣
的青澀少年，紀翩受不了，於是補一句：「反正你又不是淑女，有必要這麼在乎嗎？」
瞬間紀翩得到了他要的安靜，以及多出來的尷尬。
「欸，八婆。」黃昏了，夕陽讓兩個人的影子斜成像是一幅畫：「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
去嗎？」
「不知道啦。」馮菈菈還是氣呼呼的，看來她還是很介意她自己是不是淑女這件事情：「
幹麼啦？」
頓了頓，紀翩緩緩開口：「我家不是你想的那種，你拿多少東西來換我們就給你多少東西
的當舖。今天去找的那位叔叔，幾個月前有來過我們家。他來請我爸做一些事情。然後他
也是拿命來換了。」
「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他就死了呀然後呢。」紀翩沒好氣的說：「這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出價
透明，你想要就來換的合理交易。你究竟還剩多少餘命，上天要從中間拿取多少，都不是
我們可以決定的。我爸能做的，就是把你們兩方的橋樑建起來：你要什麼，我們跟天說；
天要扣你多少命，要怎麼樣幫你，這都不是我們能干涉的事情，你懂嗎？」
「似懂非懂。」馮菈菈看著紀翩，可能眼前的男孩太嚴肅，講話的內容又太抽象，害她一
時之間無法消化：「總之，你不想要我拿命去換就對了？」
「為什麼不要用有限的時間去改變些什麼，而把希望寄託在一個不確定的事情上面呢？」
「有些事情，你不會懂。」馮菈菈聽完紀翩的話之後，是這樣回答紀翩的：「送到這邊就
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家。明天見了，扁羽同學。」
「蛤？」這下換紀翩傻眼了。
***
「你覺得呢？」捧著泡著柚葉的臉盆，紀默然擰乾毛巾，遞給紀翩：「今天，你有發現什
麼嗎？」
「爸，我在想。事情可能不是鄭先生想的那樣。他未婚妻應該是清白的。」
「然後呢？」
「鄭先生換到的是失去記憶，所以他直接喪失他發現那條領帶的過去。」紀翩看著紀默然
：「不過爸，我覺得他未婚妻試圖告訴他，甚至想喚醒他的記憶。」
「怎麼說？」
「不知道，一切都只是感覺跟猜測。」紀翩又說：「而且我們今天有看到，應該是他上司
的人。」
「嗯？」
「他看到我們，車一開就走了。」紀翩嘆口氣：「事實真相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那是鄭先生自己的事情。」紀默然幽幽的，帶了點感慨的說：「如果你的
推測都是真的，那我寧願這些都沒發生。」
「怎麼說？」
「他用生命換到失去，然後又再次被提醒所以痛苦。」紀默然望著窗外，夜色很濃，濃到
快滴出墨：「所以我寧願他是無知而死，也不願他是再次猜忌而死。」
這句話很深，深的紀翩頭疼。他想起今天看的女子，想起車上的駕駛，想起那天來訪的鄭
先生。
人與人之間，為何要這麼複雜呢？
「我在他們家，撿到一個香囊。剛剛撿起來的時候，我手好痛，好像整隻手都被針刺到一
樣。」
紀默然沒答腔，他看了看兒子的手，確認沒有外傷：「裡面有放什麼嗎？」
「跟我去的女生說是蠟菊，就是一些乾燥花的碎片而已。」紀翩將自己的手仔細端詳，真
的沒有什麼外傷，那觸電般的疼痛感又是從何而來呢？
「蠟菊……」蠟菊，花語是永恆的記憶。但是呀但是，從來就沒有永恆的記憶，記憶總是
短暫的。
永恆的是回憶，是想像出來的。
「爸，我以後，也會看著這些事情嗎？」
「紀翩，很多事情，事實是什麼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紀家父子沒注意到的是紀翩的小指，也輕輕地，輕輕地繞了微微的黑。像是若有似無的不
安那般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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