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間走著走著，走到了屬於秋季，但還是炎熱的九月與十月。
紀默然在家裡的小花圃裡澆水，陽光映在水珠上，散開出一些小小的彩虹。
紀翩拿著一張紙，那是志願說明會的回條，而參加的框框有過好幾次修改的痕跡。他握著
那張紙，思索著要怎麼填寫。他知道爸爸會願意參加，但那又如何？升學到哪裡，讀到什
麼學校，會改變他必須接下舖子的命運嗎？待了許久，紀翩還是上樓去，把「不參加」的
勾勾畫下。
紀默然發現站在背後的紀翩，扭扭捏捏的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說，但紀默然沒開口，結果紀
翩什麼也沒說，悶不吭聲的就上樓了。
他一向很不會跟紀翩溝通，就像當年他跟父親一樣，只能反抗或頂撞。「宿命」這件事情
困擾著他，當然，不能說這就是讓他們父子不善溝通的原因，但是有時候紀默然覺得，他
現在就走在當初父親的路上。
「爸，明天的志願說明會，我幫你勾了不參加。」紀翩在吃飯時交代似的告知紀默然：「
所以你也不用去了。」
「咦？」紀默然筷子懸在半空中，愣了愣：「有這件事情？」
「有。所以我幫你勾了不參加，反正你也不會去。」省略心裡的許多小劇場，紀翩再扒了
幾口飯：「最近巷口有一對夫妻一直探頭探腦地往我們家看，你有發現嗎？」
滿臉問號的紀默然看著兒子，到底他觀察力敏銳到什麼程度？
「應該這兩天會過來找你，告訴你這件事情，讓你有心理準備。我吃飽了，晚安。」
匆匆結束了對話，紀翩覺得自己表現得很好。為了避免跟爸爸再多聊未來的就讀學校，他
快速的逃離志願說明會的話題。
「你還是，需要我的簽名吧。」紀默然叫住了紀翩：「其實，我要你快樂就好。」
紀默然何嘗不知道紀翩在想什麼？在接舖子之前。後面那句紀默然悶著沒說出口。也是實
話，接了舖子之後，他真的不知道快樂兩個字怎麼寫。
看透了這些貪嗔癡，或許他就是用快樂交換了一世安穩。但他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放太多情緒在處理「折命」，你會得到的就是哀傷。
紀默然收起碗筷斟起茶，裊裊的煙微微地繞著杯沿：「命不可逆，所以你必須接舖子。人
生中總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你接舖子之後會慢慢體會。」
「我如果不接呢？」
「既然你目前沒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那就把『讓舖子發光發熱』這件事情當作最重要的
好了。」紀默然笑著。
「無聊！」
果不其然，幾天後真有一對夫妻上門。
「我，我想要換我小孩的健康。」那位先生劈頭就這樣說：「求求你，幫幫我。」
而那位太太一直哭泣著。
紀默然向來不擅長處理這種場合，手忙腳亂，一下遞衛生紙一下安慰。說實話，經營舖子
這麼多年，什麼事態沒見過？但一直無法適應的，就是哭泣的人們。可是這些人，卻也占
了大多數。
那位先生自稱姓顧，與太太結婚十年，膝下一直都無子。既然無子，那就把愛分出去吧，
顧家夫婦不僅這樣想，更付諸行動。他們做了很多功課，並且也很認真地去研究各項法規
，幸運地，他們很快成為了三人家庭。
領養來的孩子，他們將她命名為「杞」，音同起，希望可以一切從頭開始，無論是對這個
孩子，還是對這個家庭。
像是小說或是連續劇安排一樣，領養顧杞沒多久，顧太太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並且一連
生了兩個孩子。
照顧新生兒的日子很開心也很滿足，但是夫妻發現，剛開始來新家庭，笑咪咪的顧杞，越
來越少笑容。
顧先生盡力不讓自己偏心，顧太太也對照顧三個小孩不盡餘力。該處罰的、該教育的、該
獎勵的、該稱讚的，只要是孩子做的，沒有少給或多給，無論是不是從自己肚子裡出生的
。但是顧杞不這麼想，她似乎覺得養父母不公平。
顧先生對這個女兒一直很頭痛，因為女兒為了反抗或是得到關心，自殘，逃家，欺負同學
……等等的偏差行為，什麼事情都做過。
「該慶幸，她還沒有出去援交或是吸毒。」顧先生皺著眉說。
顧先生跟顧太太已經不知道怎麼跟這個女孩溝通了，他們盡最大的努力去愛，可是顧杞卻
不領情。
曾經，在某次吵架，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
A顧杞哭著說：「如果你們真的愛我，那為何還要生弟弟妹妹來剝奪我應該享有的愛？
」
顧家夫婦聽到這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還好，顧杞雖然叛逆，但是對顧家兩個親生骨肉卻是非常疼愛。兒子在國小被欺負了，顧
杞帶著國中認識的學長姐回學校幫忙「爭口氣」。而女兒呢，只要想買的東西，顧杞不論
是自己手作，或是買來甚至是偷來，都會滿足這個最小的妹妹。雖然搞到學校通知家長，
顧先生跟顧太太還是知道，顧杞用她自己的方式關心著弟弟。
最終，還是出事了。那天晚上，顧杞跟一群朋友出門，說好晚上十二點前會回來。習慣性
的，顧先生總會在客廳等門，那天顧先生在客廳等到了三點，響起的不是開門聲，而是催
促去急診室的電話。沒見到喝到醉醺醺返家的顧杞，反而是在醫院看到昏迷不醒的她。
警察說，那天晚上顧杞與朋友們出門去夜遊。機車車速過快，過彎打滑後，撞上山壁。當
時坐在後座的顧杞飛了出去，而摔車的朋友們受了輕傷後怕出事，丟下顧杞就走。直到清
晨，路人經過看到倒臥的顧杞跟壞掉的機車，才報警處理。而顧杞不知道躺在那邊多久了
。多處骨折加上腦部有血塊，醫生說不樂觀。不知道她還會沉睡多久，也不知道何時會醒
。
一開始求神問卜，總是丟沒杯，大大小小的廟宇都走遍了，只求顧杞平安。
「幫幫我，紀先生。」說到這邊，顧先生早已淚流滿面，他握住紀默然的手：「她雖然不
是我親生的，但是她還是我的女兒啊。」
紀默然聽到這裡，忍不住眼眶一濕。但他也發現，顧先生小指隱約藏了黑絲，像是還沒熄
滅的燻煙裊裊，輕輕地繞著握著他的手。
紀默然簡單的說明舖子的營運方式之後，還沒詢問結果，顧先生跟顧太太毫不猶豫的要換
取。兩人在紀默然面前吵了起來，原因是要犧牲誰的生命。
顧先生說，自己身強體壯，而且平常都有做功德行好事，所以應該活的比較久。顧太太則
說，顧先生是家裡經濟支柱，而自己只是兼了些副業來貼補家用，如果沒了餘命，至少家
裡不會垮下來，顧先生也可以照顧小孩。
果然，父母的愛可以勝過一切，就連要面對的是死亡，也義無反顧。
於是，紀默然破例拿出兩張紙，分別遞給這對夫妻倆：「請你們寫吧，如果天要拿，就一
併取走吧。」
紀默然看著專心寫著自己生辰八字的兩人，不知道那位昏迷的女孩，知不知道自己的養父
母，是如何愛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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