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
某天
我們接了一件火災的任務
現場狀況十分不好
位置在山上的豪宅
那邊真的是豪宅
大概跟我那時候去接雙屍不相上下
但是我們到現場
已經燒的差不多了
內裝幾乎都不見了
那天就我帶一個新人去
在去的路上跟他閒聊
他問我火災現場可不可怕
說實在的我也沒譜
災難接體有趣的地方就是警察打來
他說的話要先打對折
常常跟我們說剛腐敗
沒味道
但是到現場狀況已經往生好幾天了
所以對於他們電話中的形容
對我們來說也跟鄉下的紅綠燈一樣
參考用的
其實這件大概幾小時前我們就在新聞看到
然後慢慢等消防隊救火
救完才打給我們
所以大概有底了
新聞上面只是說民宅失火
而現場
我倒覺得滿像實驗室的
瓶瓶罐罐的很多
旁邊好幾個大鐵鍋
老鑑識在一旁
說出廚師兩個字
廚師沒有很高超的廚藝
但是他們做出來的東西賣很貴
是用公克算的
據說我們來之前
地上全部都是他們商品
經過整理一番才叫我們來
一樓幾乎全部燒毀
滿地的水
那個一走就感覺快崩掉的樓梯
整間焦黑的屋子
裡面淡淡的化學味道
二樓的陽台上
我們看到往生者
老實說
畫面滿震撼的
一個焦黑的少年
躺在陽台上
全身衣服脫光
似乎是在被燒死前覺得炎熱
因為身上沒有一絲衣服黏在上面的痕跡
我們可以知道他是脫光衣服躲在陽台的
哪個陽台是跳不出去的
因為外面都是防盜窗
從他手上的一些很粗的燒痕
他生前應該有握著那個防盜窗
詭異的是
沒有鄰居聽到喊救命
是直接聽到哀嚎
據老鑑識說
「我覺得這少年應該是覺得做這個抓到被判很重，所以不敢呼救，現場沒手機，應該是工
作的時候被老闆收起來了，想說火勢不大躲在陽台，殊不知這場火一下就起來，所以變成
這樣吧」
在旁邊的我一聽
嘆口氣
再看看這個少年
躺在那邊的場景
脖子上那條金項鍊已經有點融到肉裡了
其實也滿符合他的形象的
這狀況我跟新人是不可能可以處理的
於是我拍張照片
回報長官
請老司機來處理
我想了想
再打通電話跟老司機說
記得帶你兼差的傢伙
沒多久
老司機到了
他看了看現場
因為陽台外面有扇門
那個玻璃必須先打掉
不然我們很難進去
所以老司機去車上
拿出他下班兼差的傢伙
一根球棒
一到二樓朝那扇門狂砸
位置之精準
力道之熟練
連鑑識大哥都忍不住說聲好
手上按著快門的手指也蠢蠢欲動
似乎想幫英勇的老司機留下一張若干年後可以跟子孫吹噓的紀念
等到老司機拆完後
我們走了進去
難度很高
空間只能容納一個人
而那個人就躺在裡面
所以我們必須跳上陽台他們放植栽的地方
兩個人將往生者抬起來
一個迅速在往生者下面鋪屍袋
當然
170公分110公斤的我想就知道是迅速的那個
跳陽台就不必了
我負責在下面鋪屍袋就好
於是新人跟老司機努力抬起往生者
我迅速在下面鋪屍袋
那時候
其實我的臉跟他是塊貼上的
看到他的眼神
我有種心中被電了一下的感覺
怎麼說
我不只一次有這感覺
這感覺很奇怪
上次有這感覺的時候是另外一個故事
有機會再跟大家說
這是一種好像他傳達什麼訊息給你的那種感覺
似乎內心有種聲音
又說不太出來
說是害怕又不像
總之
這場對眼
讓我很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
我請學弟開車
因為我一直聞到燒焦味
然後感到噁心
很想吐
頭很暈
腦中都是那張絕望的臉
似乎說我不想死
似乎說著他在等著火燒過來的絕望
我打這篇的時候
已經有點久了
而且是半夜兩點
到現在想起那張臉
我的背都還涼涼的
回到殯儀館
因為這件案子不小
法醫特別加班相驗這具遺體
驗完之後
他出來跟我們說句話
「採樣，驗DNA，血抽不出來，抄傢伙，拔牙齒」
新人下班了
我一隻手按著他的頭
一隻手拔著他牙齒
他的眼睛
一直看著我
突然間
我有種錯覺
是不是他一直盯著我看
空盪盪的冰庫裡
只剩下我跟他
還有一陣不知道哪裡來的風
慢慢地往我骨子裏面鑽
年輕人身體好
牙齒很難拔
我拉開他嘴巴的時候
很怕他突然咬下來
因為他肉體明顯死了
但眼神
卻沒告訴我他死了嗎
牙齒一拔後
很巧的
疑似他媽媽來了
為什麼疑似
因為這樣的情形
他是無名屍
當時現在有兩個人在旁邊
一個號稱是他女朋友
但到了殯儀館
可能藥剛退吧
又全盤否認
但是有跟往生者媽媽說了這件事情
他媽媽一進來看到我這樣
「你們好殘忍，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兒子，你們可以這樣糟蹋屍體嗎?」
然後狂哭
然後狂罵
我把牙齒放入試管
法醫也過來了
慢慢地跟家屬解釋
家屬根本不聽他說三小
甚至還說出我們害死他這種傻話
但
隨他說吧
人生可能有幾次會難過的歇斯底里
會胡言亂語
這可能是他的那幾次之一
當天晚上
我根本睡不著
我閉上眼睛
就是那張臉
那個味道
所以精神很差
同事也覺得我怪怪的
真的很奇怪
從說話
從動作
甚至三不五時就想吐
我仔細回想那時的場面
我對他絲毫沒有不敬
為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
而廚師哥處境如何
不錯
真得不錯
一個說是他朋友的中年人
跟他媽媽來看他的時候拍拍胸部說安家費給了
以後兄弟們會照顧他媽媽的
還不忘回過頭來問我這邊有沒有攝影機
我搖搖頭
他胸部拍得更大聲了
我卻更疑惑了
還是他覺得我冒犯他職業
想要教訓我
這沒道理吧
幹你老師你能做我不能講唷
就是妳們這些賣毒的畜生死了活該拉幹
我沒理由要道歉也不需要道歉
他媽的我來收爛攤子還要被你弄
你三小算老幾
操你媽的早點死一死不要再害人了
早知道那天我就把你放在哪兩個吸到掛的中間
他媽的
明天燒個大鐵盆給你下去繼續做繼續賣啦幹
死賣吸毒仔
幹
這些話
是我在快一周還沒好
嚴重影響到我生活的時候
我在他冰庫前雙手合十說的
雙手合十不是為了尊敬
是想要確實傳遞給他聽
死者為大
呵呵
有時候聽前輩說
我也覺得好笑
媽的我沒做錯他想弄我就弄我唷
還叫我去廟裡拜拜
找師父看看
收個驚
幹他的送你回來我還要收驚
新台幣很好賺是不是
買個東西跟他賠罪?
操你的說聲做毒仔冒犯到你了嗎?
這樣罵完之後
老實說
不知心理壓力還是如何
我好了很多
但是頭暈
想吐的症狀
還是有
甚至在有一次出任務
我直接在平坦的地板上差點摔死
時不時還是可以聞到烤肉味
媽的都過多久還有
其實我也是很困擾
後來我買了麥香
去找大胖聊天
算算時間大概是他住院的前幾周
那天我去醫院看他
他告訴我
他不知道為什麼頭暈
想吐
常常有一種燒焦的味道在他身上
真是操你媽的做毒仔
連我兄弟你都敢弄
廚師的葬禮
場面很大
一長串的跑車
陣頭有好幾組
甚至還有唐三藏帶他的快樂夥伴的隊伍帶著他去火葬場
旁邊一個小朋友看了很開心
問媽媽為什麼那個人喪禮比他當老師的阿公喪禮還派頭
他媽媽回答說
「你要做個有用的人，以後就會受人尊敬了」
呵呵
原本這故事到這裡結束
但是前幾天發生一件事情
讓我又重新想起這件事
那天晚上
我在看玫瑰之夜
就是靈異照片那個
看著看著
老司機來找我聊天
他看我在看玫瑰之夜
他也跟著看
看著看著
就跟我說這有啥好看的
到不如看看前幾天他去幫忙的少女
我想想也好
就跟著他一起看
老司機的手機一像都是這樣
五張照片中會混一張工作的照片
每次給我看妹子照
幾乎都是
「歐歐歐這個正，歐歐歐這個身材好，哦........這個好慘，歐歐歐這個不錯，哦
........這個頭都不見了」
你們一定想神經病
留這些幹嘛
變態嗎?
隱私呢?
我跟你們說有時候也是不得以的
第一
到現場因為狀況特殊要請求資源需要回報給上頭
所以要拍照
老司機更嚴格
每個案件都需要拍給公司
有時候一忙拍完忘了刪
就會一直累積
第二
很多時候家屬都會認為我們在搬運過程中
損害遺體
拍照片是為了自保
而期限多久呢
不知道
最常遇到的是
A家屬處理喪事
沒通知B家屬
過很久後B家屬才知道
覺得家人死很慘
跑來靠北
再來冰庫看看自己家人
阿
不得了怎麼變成這樣
就要開罵了
警察那邊的照片只拍到現場鑑識完
我們搬運前還要在自己拍
不要跟人起爭議比較好
這邊說遠了
那時候滑著滑著
滑到了這一件上面
我們都沉默了
老司機說
「哥，這件我跟你去的哀」
我說我記得
我手機的照片還在
然後我看著他手機
突然覺得很奇怪
「哀，你那張跟我的好像不一樣」
他說
「是嗎?我曼你十分鐘到現場，照理說應該都一樣呀，鑑識拍好了，你們又都下來樓下等
我們，怎麼不一樣呀?」
我仔細看他手機裡的照片
幹
他那張手的位置跟我這張的不太一樣
而且表情也怪怪的
我立刻打開我手機
跟他的對比一下
他看了看
眼色一變
我拿過來他手機
看了看
臉也歪掉了
就在當天的半夜兩點
我們兩支手機放在櫃檯前
一起放大
他的那張照片在笑，我的那張照片版著一張臉
記得那天是大胖回來的第三天
神采奕奕
住院的期間還瘦了幾公斤
我拿出呼叫器
「大胖大胖，來櫃台一下，我跟老司機請你喝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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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師兄，我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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