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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三的日常—無題
為遵守偵查不公開原則,本篇以創作為標題,
若有雷同,純屬虛構,請別吉我。
非經同意,請勿轉載、複製、引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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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家今天過得好嗎?
這幾個月我過得不是很好。
連續好幾個禮拜的連續報驗,
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打擊士氣的事情,
於公於私,即便抱著做善事的心情依法行政,
看著一具具冷冰冰、死狀悽慘的屍體,
心情總是複雜的。
尤其是遇到那種血肉橫飛的個案,
像是B肝末期躺在床上、被自己吐出來的血噎死斷氣的,
整張臉跟枕頭通通都是褐色的膏狀物,味道之濃厚;
在廁所燒炭自殺、一週才被發現,已經開始腐爛的,
皮膚像洋蔥一樣呈現一層層黑色的物質。
久而久之,現場的味道變得揮之不去,
一股直衝腦門的氣味環繞在身邊,迫使身體機能停止,
同時也附著在衣物、毛髮上、進一步滲透至心裡。
有一天,天氣很熱,巡邏到一半返所裝水上廁所,
上完出來看著阿光咬著藍芽印表機的紙捲跟我說:
「學長你看,禰豆子。」
靠腰啊。
馬上就接到一通來自社工的電話,
給了我們一個地址請我們盡快過去,
說那是他們在安養院照顧的一個個案轉報的。
到場後是一間民宅公寓,
兩個社工跟里長已經在現場了,
社工表示報案人是一個年逾六十的中風阿伯,
平時住在安養院,行動不便所以生活起居受人照料,
目前正在前往的途中,請我們先跟社工了解狀況。
阿伯有個弟弟,繼承爸媽留下來的房子獨自過活,
每天睡前都會透過電話聯繫、報告行蹤與生活,
據阿伯表示某天弟弟在電話那端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當天通話結束後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接到弟弟的電話,
回撥直接轉入語音信箱,他有點擔心,便通知社工,
社工協同里長與管區員警到場查看,
同時也通報了消防隊,來了兩位EMT。
在上樓前,社工神色緊張地把我拉到一旁,
向我暗示,那位中風阿伯弟弟是他們的個案之一。
是個患有厭食症、被害妄想症與囤物癖的個案。
厭食症、被害妄想症我大概懂,
但囤物癖?
說實在沒有接觸過我也沒什麼概念,
拉著阿光走在隊伍前面,一行人就這樣上樓了。
到達14樓,電梯一打開,是左右各一戶的建築架構,
左邊那戶是正常的住家大門,鞋櫃整齊地擺放著。
右邊想必就是我們個案的家了,
因為完全看不到大門口在哪裡。
堆了幾十疊、跟我一樣高的過期雜誌、
跟阿光等身大的廚餘桶一落落地堆放在樓梯口、
鍋碗瓢盆、免洗筷、國小教室會出現的桌椅、
行李箱、剩下一扇門的衣櫥、至少一年份的報紙、
甚至還有18個全聯福利中心的推車,
全部堆在14樓電梯出來後的空間、
不管是往上往下的樓梯都被堆滿了雜物,
我們六人毫無立足之地。
所以在趁中風阿伯拿著鑰匙抵達之前,
我們花了一小時清理他門口這些東西,
好不容易清出一個大家可以站立的空間,
而墨綠色的鐵製大門也終於嶄露頭角。
接過中風阿伯遞給我的鑰匙,插進鑰匙孔,
逆時針轉了半圈,聽到噠地一聲,扭下門把,
門卻推不開。
使盡吃奶之力,好不容易把墨綠色大門推開一條門縫,
看到門後的捲筒式衛生紙、像一座白色小山。
因為雜物實在太多了,許多複雜的氣味混在一起,
臭雞蛋、泛黃的紙類、動物氣味等從門縫飄散而出,
還有一股淡淡的、但聞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屍臭味。
我向消防學長使了眼色,回頭看了看里長,
「嗯,好像不太妙哦,應該是…」
里長看了中風阿伯一眼,作勢要我不要亂說話,
消防學長拍了我的肩,示意我前進,他跟在我後面。
我跟消防學長、還有里長三個人,
從門縫擠進他家,爬上了名為衛生紙的人造山,
一邊喊著厭食症患者的名字,一邊翻找一邊前進,
同時持續刷新我的三觀。
沒想到一個二三十坪的家庭式住宅居然有這麼大的空間,
放的下數以千計的寶特瓶、玻璃罐、一綑綑的塑膠袋、
堆疊在一起的衣服褲子、吃完的便當盒、一袋袋湯湯水水,
還有更多無法從外表分辨出來的物體。
我們小心翼翼地前進,不斷手腳並用推開堆積物,
越是往裡面的主臥室前進,複雜的味道越是濃厚,
果不其然,走在最前面的里長推開了主臥房的門,大叫了一聲:
「啊,死掉了!」
看到全身發黑、已經往生多時的死者,頭低低的站著,
瘦弱的軀幹完美的夾在兩個衣櫃中間的縫隙中,
那個縫隙大概只有我的小臂這麼寬、目測不到三十公分,
臉頰與脖子還夾著一支折疊式手機。
人的身體在死亡後,皮膚會失去彈性,
所以那支手機其實可以算是鑲在他的臉頰上,
加上他的雙眼瞪大、嘴巴微張,好像欲言又止,
無疑是增加了現場詭譎的氛圍。
在表示個案已經明顯死亡後,消防人員便離開了,
透過里長向中風阿伯轉達弟弟的死訊,阿伯放聲大哭,
揮舞著他不利索的手臂激動地垂著胸口,口齒不清咕噥著。
阿伯說,他弟弟一個禮拜只吃一條吐司,
患有多重重大疾病,包含生理與心理,而且個性固執,
不只不願看醫生、也不願吃藥,選擇離群索居,
長年營養不良加上各種後天環境惡劣的催化之下,
毫無意外地死亡了。
最後在家屬沒有異議、屍體沒有外傷的情形下,
選擇報請行政相驗,由里長協助處理死者的身後事,
把那支手機從他的臉頰上拔下來的畫面令我永生難忘。
其實當下我是詫異的,除了刷新三觀的居住環境之外,
類似這樣的個案照理說應該會是轄區派出所的列管對象,
但我完全沒有看過、甚至聽聞這號人物,從來沒有,
居然可以在沒有被發現的狀況下偷渡全聯的推車回家擺著、
加上家中堆積物品的龐大數量來看,絕對是經年累月的,
像這樣的個案,照理說應該是需要受到相關單位關心的對象,
但是並沒有。
我試著想,他在獨自一個人面臨死亡之前,
把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塞進了小小的夾縫中,
夾著手機,用最後一口氣與在安養院的哥哥通話。
在選填四季分局、收到警察派令後,
對於死於非命、橫死街頭的可能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所以我認為在生命走向盡頭時,打從心裡恐懼的事情,
就是獨自一人孤單面對死亡。
某方面來說,這位囤物癖患者是比我還要勇敢的人,
當然,這並不是他可以選擇的。
看著被看護推著輪椅離去的中風阿伯,
一瞬間覺得,人類真的好渺小,生命實在好脆弱,
即便當了警察,比一般人有了多一點的能力與權力,
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在需要幫助的人面前伸出援手,
在面對死亡時與任何生物也別無二致。
「學長,在門一打開的時候你就聞到味道了嗎?」
整件事情處理完,阿光一邊書寫工作紀錄,一邊問我,
「嗯對啊,後來在裡面翻找的時候我就更確定了。」
當時看著學長跟里長一派輕鬆的模樣,我的心沉了下來,
也許是接連處理了好幾件,從開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因為那是聞過了之後就會跟著你、揮之不去的味道。
「那你跟炭治郎一樣耶,透過呼吸就可以聞出喜怒哀樂…」
啪!
「並沒有,不要瞎掰好嗎?」
在賞了阿光後腦杓一記巴掌後,
我跨上機車,繼續擔服巡邏勤務,一邊思索著,
「如果我能多做點甚麼,他的下場會不會不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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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有些微電影小丑的雷,
最近忙得不可開交,終於擠出時間看了小丑後,
回想起處理的這件個案突然百感交集,
很多時候最後走偏的人只是需要適時地被關愛,
但這個社會往往對於異己是排斥且懼怕的,
也不能怪罪任何人,畢竟生而為人本來就該為自己努力,
只能說有些精神病患是被現代體系壓榨下製造出來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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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在不久的未來執勤一切平安,
對這個社會多一點包容,就跟你曾經包容過我一樣。
我欲將心向明月,哪知明月照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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