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在我們眼中還顯得熱騰騰多汁誘人的炸雞食物,現在已經被我們當成隔夜的剩菜擺
到一旁,沒有人想看它一眼。
餐廳中的局勢有所改變,現在坐在中間的人變成了嘉鈴,坐在她對面的一樣是夜貓子。
我、酒鬼以及汪飆三個人分別站在餐廳的三個角落,至於剩下來的第四個角落,則是留給
了寧卉。
我偷偷留意著寧卉的表情,剛才走上二樓時那激烈的情緒現在已經從她身上消失了,她現
在只是一臉平靜地把眼神聚焦在嘉鈴身上。
當嘉鈴跟寧卉這兩位當事人在二樓見到彼此的時候,她們沒有交談,而是只用眼神互相交
會,彷彿只要這樣就能聽到對方心中的聲音,因為她們都經歷過「他」的折磨,某種程度
來說,嘉鈴跟寧卉的心境已經因為「他」而同化了。
餐桌上,夜貓子已經開始跟嘉鈴對話,就像她讓寧卉說出真相那樣,夜貓子現在也要讓嘉
鈴說出實話。
「嘉鈴,從妳聯絡我們之後,我們就一直很努力地在幫妳。」夜貓子保持著她沉穩溫暖的
聲調說道。
夜貓子說話的同時,嘉鈴的眼神一直盯著被自己剪傷的右手指,手指上的傷口已經被夜貓
子用繃帶包起來了,傷口不深,就算不去醫院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儘管嘉鈴早上才把夜貓子反鎖在門外,但夜貓子沒有因此而生氣,而是伸出雙手用懷抱擁
向嘉鈴,繼續用柔和的聲音說:「我們從頭到尾做了多少努力,相信妳很清楚,我們對妳
來說,應該還是盟友吧?」
「喔……」嘉鈴抬起頭,視線從手指移到夜貓子的臉上,點點頭說:「對,當然,你們都
是好人……」
「但是妳把『他』寫在風海的手上了,」夜貓子的語氣突然加重,就像磅秤上突然多了好
幾噸的重物般,給予嘉鈴十足的壓力:「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那是……」嘉鈴的眼神瞄向我這邊,像是在跟我求助,但我無能為力,因為就現在的情
況來說,我才是被害者。
我把雙手藏進外套的口袋裡面,但這樣還是無法隱藏「他」就在我手上的事實。
當嘉鈴把「他」寫到我的手背上時,當時的氣氛可說是怪異到了極點。
我沒有生氣,酒鬼跟後來進房間的夜貓子也沒生氣,大家只是靜靜看著我手背上的「他」
,其他人心裡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是在想:「啊,竟然是輪到這傢伙啊。」
至於我自己的感受呢?我在當下是沒辦法形容的,直到現在才可以平靜下來,稍微描述當
時的心情。
那種感覺,就像我跟十個人去做身體檢查,最後發現只有我自己身患絕症一樣。
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要去痛罵負責檢查的醫生嗎?或是怨恨其他沒事的人?
事情已經發生了,責怪別人還有意義嗎?就只能選擇接受跟面對了吧?
至少……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汪飆、酒鬼跟夜貓子都還在這裡。
「嘉鈴,我希望妳跟我說實話,」夜貓子的聲音把我的意識從絕望邊緣拉回來,她繼續對
嘉玲說:「妳看風海是沒有用的,就算妳再怎麼看,『他』也不會因此從風海身上消失…
…但我們可以像幫助妳跟寧卉那樣,讓風海知道該如何應付『他』,好嗎?」
嘉鈴的眼神終於從我身上轉走,我忍不住又把手往口袋裡面藏深一點。
「讓我們從今天早上開始好了,妳到底看到什麼畫面,才會決定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
「……那個時候,我在門外所看到的並不是妳,而是他們。」
嘉鈴放在桌上的雙手慢慢握緊。
「他們是誰?」
「……就是在我生命中像糞便裡的蛆蟲一樣存在的那些骯髒人。」
我知道,繼寧卉的故事之後,我們將再聽到一個悲慘的過去。
「我在國中的時候,曾經很胖過……在那個時期,只要身材胖一點,加上個性又內向一些
的話,自然就會成為全班的標靶。」嘉鈴雙手的拳頭慢慢放鬆,或許是她終於決定要跟我
們坦白過去的事情,在開口之後,情緒也開始放鬆解脫了。
「國中的時候,女廁的隔間是我唯一安全的地方,因為在那裡不會被其他人看到、不會被
取笑,也不會被別人丟零食,然後嘲笑說『快去撿來吃』。沒錯,這就是同學對待我的方
式,甚至還有更無恥的行為,她們都能做到,或許你們都沒遇過這種人,但我要跟你們說
,就是有這麼糟糕的人存在。」
嘉鈴繼續說:「我每次下課以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廁所裡的掃具隔間,我把自己反鎖在
裡面,把自己跟外面那群人隔絕開來,這是我唯一可以逃離霸凌的方法,但是當她們知道
這件事以後,霸凌我的地點就從教室變成了廁所,她們會在廁所裡聚集,撞我的門、在外
面輪流罵我、朝裡面潑水,有時甚至還有尿液,我只能在裡面用身體頂住門,閉上眼睛、
摀住耳朵、捏住鼻子,假裝自己是躲在被窩裡面,而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說著說著,嘉鈴的眼睛也跟著閉上:「但等上課鐘一響,夢就醒了。因為不想跟那些人碰
在一塊,我都會等廁所沒人後才出去,所以每次回教室的時候都會遲到,老師因此經常叫
我罰站,而那些惡魔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繼續用眼神嘲笑我……」
「好過分……」夜貓子忍不住說道,一旁的寧卉甚至開始流淚。
「我是在上高中之後才開始改變的,當時的我開始運動瘦身、交到好朋友,我的人生在高
中之後才真的有了意義,被霸凌的經驗也在不斷提醒我,我以後一定要變成跟那些惡魔完
全不一樣的人,因此才有你們眼前的這個嘉鈴。」嘉鈴張開眼睛,她的嘴角終於在這時候
微微揚起,擠出一點笑容。
「那我必須要說妳成功了,而且做得很好。」夜貓子也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收起笑容,
嚴肅地說:「原本妳以為已經逃離國中時的惡夢,但是今天早上……妳又看到她們出現了
?」
「不只這樣而已……」嘉鈴臉上的笑容消縱即逝,她說:「就連整個房間的牆壁也變了,
我感覺就像回到了國中裡那間狹小的掃具間,門外有人在用力拍門、用各種髒話罵我、從
上面吐口水,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嚇傻了,但是我的身體卻還記得怎麼做才是安全的,因此
我馬上把門反鎖起來,然後用身體跟掃具緊緊把門頂住……」
「原來如此,難怪我們在外面不管怎樣叫妳都沒反應,用鑰匙也開不了門。」夜貓子說:
「因為『他』讓妳回到了那間跟地獄沒有差別的廁所,再次把妳關起來了。」
「但『他』也在那裡不斷跟我說話,『他』叫我勇敢走出去展現自己的力量,不要怕她們
,我生命中已經有三年的時間被她們綁架了,不能再讓她們繼續綁著我,是『他』讓我有
勇氣打開門走出去的。」
酒鬼這時插話問道:「我猜一下,『他』跟妳提出了條件,對不對?」
「沒錯,『他』說只要我用自己的血把『他』寫到另一個人身上,『他』就會從廁所中放
我出去,讓我去找現實中的那些人復仇。」
目前嘉鈴所說的都跟寧卉的版本差不多,但嘉鈴又再次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講了一句讓我
們所有人都嚇一跳的話。
「那個人就是你,『他』指名要寫到你的身上。」嘉鈴盯著我說:「是『他』選擇你的,
不是我,你的身上、或是你之前一定也發生過什麼事情,『他』才會選你。」
餐廳內所有人的視線突然像箭一樣射到我身上來,我一時間無法反應,只能支支吾吾說著
:「這個……我……」
「風海,」其中以夜貓子的眼神最為鋒利:「你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沒有跟我提過
嗎?」
「我不知道呀……」我的大腦快要無法運作了。
「先讓他想一下吧,以風海的體質來說,他童年時期就算過得再慘也不稀奇。」酒鬼這時
站了出來,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幫我說話還是在調侃我,但他確實幫我爭取了一些思考
的空間。
酒鬼走到嘉鈴旁邊,低頭問道:「那妳接下來要跟寧卉一樣,去殺掉那些在國中時霸凌妳
的同學嗎?」
嘉鈴的答案在遲疑了三秒鐘後才說出口:「我還沒想好要用什麼手段復仇,她們確實傷害
了我,但那些傷害都還遠比不上寧卉所承受的痛苦,如果對寧卉來說,她合理的報仇手段
是殺人的話,那我應該就是要開車把那些人撞成殘障。」
也就是說,霸凌嘉鈴的那群同學雖然罪不至死,但嘉鈴覺得她們至少要受到斷手斷腳的懲
罰。
原本就一直在流淚的寧卉這時終於承受不住同樣身為被害者的情緒,她走過去把嘉鈴拉起
來,兩人緊緊相擁,她們兩個都曾經因為人類的邪惡而受傷,但現在她們已經在「他」的
幫助之下勇敢走出來,有足夠的勇氣跟能力對抗那些傷害自己的人了。
她們已經成功走出以前的惡夢了,那我呢?
嘉鈴跟寧卉已經不是問題了,我身上的「他」才是現在最大的困擾。
夜貓子再次向我質問:「風海,你想到了嗎?對你來說,那個『他』會是誰?」
我在腦中仔細回想我從小到大的每一個階段。
老實說,我的人生其實非常平凡,家人間的感情都很正常,也沒有被同學或同事霸凌過,
從來沒有出過重大意外……直到來到詭誌之後,我的人生才有了起伏。
但在詭誌發生過這麼多事情,有哪個人曾經在我生命中留下如惡夢般的悲痛回憶嗎?
扣掉已經不在的簡婕跟老熊之後,還有誰嗎……
不對。
我想起來了。
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這個人的生命,對我來說就是心中的一根芒刺。
當我每次意識到他還活得好好的時候,這根刺就會直接刺穿我的心臟。
這個人,是有資格繼續活著的嗎?
不是早就該死了嗎?
為何能活到現在?
這個人,就是……
「風海。」
我回過神來,發現夜貓子的臉就在我前方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夜貓子的雙眼此刻在我眼中有如兩顆碩大的星星,她問:「你還好嗎?有回想起什麼了嗎
?」
「啊,沒有……」我露出苦笑,搖搖頭說:「我什麼都沒有想到,我覺得……我應該需要
回家休息一下。」
一聽我說要回家,夜貓子馬上緊張起來:「那可不行,我現在不能讓你一個人獨自相處,
留在這裡的話至少還有我可以陪你。」
「沒關係的,雖然『他』現在已經纏上我了,但我想今天之內都還是安全的。」我朝嘉鈴
跟寧卉兩個人撇了一下頭,說:「妳看她們兩個人的狀況,都是當天晚上沒事,到早上的
時候『他』才出現在牆壁上,所以我想目前是暫時沒事的。」
「可是……」
「妳跟其他人可以晚上再來找我,我沒事,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思考。」我牽起夜貓子的雙
手,用力握住在手心,然後轉頭問汪飆:「汪飆,等一下你可以載我回詭誌牽車嗎?」
汪飆無法做出決定,他有點尷尬地看著夜貓子,因為按目前雙方的合作模式,他還是要聽
從夜貓子的指示。
「風海,你到底在想什麼?」夜貓子也用力握緊我的手,「你確定你真的要自己先回去?
要是『他』這次提早現身的話怎麼辦?」
「那就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在夜貓子的手上輕拍兩下,然後放開,說:「夜貓子
,這次我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因為這是我生命中的那個『他』,只有我可以處理。」
「你已經想到是誰了?」
「只有一種可能了吧。」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夜貓子,盼望她能讀懂我的眼神。
夜貓子眨眨眼睛,不甘心似地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後,她終於鬆口對汪飆說:「汪飆,麻煩
你先載風海回去。」
汪飆點頭,臉上的大鬍子也隨之擺動。
「我等等也會回詭誌,今天還是有些工作要處理,等晚上下班後,我會帶大家過去你家,
希望到時你還能出來開門。」夜貓子緊緊凝視著我。
「我盡量。」我說。
跟夜貓子取得共識後,汪飆便準備載我回家,夜貓子也請酒鬼開車載嘉鈴跟寧卉回去。她
們兩個人在經歷過『他』的折磨後,現在已經獲得新的人生,沒必要再留下來蹚渾水,雖
然說這灘水是從她們兩個身上潑到我身上的,但這不能怪她們。
就算嘉鈴沒有把「他」寫在我的手上,我遲早也是要面對的……
不過酒鬼就沒有這麼輕易放過她們了,我跟汪飆一起離開夜貓子家的時候,我很清楚地聽
到了酒鬼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給我聽清楚,我會把妳救出來,就是不想讓妳的下場更糟
,報仇有很多方法,不一定要用最血腥暴力的方式。」
酒鬼這段話明顯是對寧卉說的,而接下來的話則是對寧卉跟嘉鈴兩個人說的:「我會繼續
盯著妳們兩個,我知道妳們身上發生過可怕的事情,我也支持妳們以牙還牙,但我不希望
看到妳們使用錯誤的方法,從現在開始……」
我沒有聽到酒鬼後面說了些什麼,因為我跟汪飆已經走出夜貓子的家,身後的門緩緩關上
,阻隔了酒鬼的聲音。
******
汪飆先載我回詭誌,其他人看到我回來,紛紛跑來問我是不是都沒事了。
「夜貓子等一下會來,你們再問她就好了。」我不想多說,留下這句話以後,我就跨上自
己的摩托車,油門一催往公寓的方向騎。
等我到家的時候,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景象?
是跟日常一樣普通的房間嗎?或是血淋淋的「他」已經在牆壁上等著我回去了?
騎車的時候,我的視線偶爾會看向寫在我手背上的那個「他」,並在心裡發問:「你到底
是從哪來的?」
在眾多的都市傳說、怪談、詛咒之中,我從來沒看過像這樣只由一個字所組成,一開始利
用被害者生命中的惡夢不斷折磨被害者,但又會給予被害者勇氣、鼓勵被害者站起來反抗
的例子。
「他」就像個嚴厲的教練,先徹底摧毀學生之後,再幫助學生重新站起來,並且變得更強
。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撐過這種訓練。
寧卉跟嘉鈴撐過了,那我呢?我能撐過去嗎?
我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生命中的「他」嗎?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就算現在不面對「他」,「他」還是會繼續存在於我的生命
裡,如影隨形。
騎車回到公寓,在上樓之前,我站在公寓門口的一個定點,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
「我要上去了。」我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
同時也是在對簡婕說。
因為這個位置,就是我在搬來新德市的時候,簡婕站著等我的位置。
一切都是從這個位置開始,也要從這個位置結束。
踩著沉重的步伐上樓。
拿出鑰匙,推開門。
抬起腳步,走進房間。
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門在我身後自動關了起來。
我眼前所看到的畫面,並不是我的房間。
我沒有走錯公寓,也沒有開錯門。
但這裡不是我的房間。
在我眼前所看到的,是新德大學社團大樓中的某一層樓。
一模一樣的場景,讓我感覺時間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唯一不一樣的,就是牆壁上多了一個用鮮血所寫成的「他」。
如果「他」這個字是用粉筆或原子筆寫的,或許不會讓人產生太多聯想,但如果是用血寫
成的,那就會像魚餌一樣,勾出人們的心魔。
我的心魔就站在那裡。
不是簡婕、不是老熊,就是我自己,當年的那個我。
我早就知道了。
「他」不一定會是別人,也有可能是自己。
我一直無法放過的人其實就是我自己,不是嗎?
當我在惡夢中看見這個場景、這些畫面時,我不是都在心中怒吼嗎?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要來新德市?為什麼簡婕要救我?
要是我沒有來新德市、要是我當時就死掉的話,那筱柔就不會死了、簡婕也不會死了、還
有老熊……大家現在都會活得好好的,新德市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件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
就算再怎麼若無其事,也無法假裝那些事情沒發生過、也無法假裝那些想法沒出現過。
一切的罪魁禍首,全都是我自己,不是嗎?
手中突然有股冰涼的觸感。
低頭一看,有把刀握在我的手上。
而站在我對面的,以前的那個風海,他手上也有一把刀子。
……這是要叫我們殺掉彼此的意思嗎?
我還沒思考出答案,以前的風海已經拿起刀子朝我衝過來,我一點防備也沒有,只能把雙
手交叉在胸前,承受這一刀。
但是這一刀並沒有刺到我身上。
簡婕的身影從旁邊竄出來,站在現在跟過去中間,刀子狠狠地刺入她的胸口。
「簡婕!」我發出驚叫。
簡婕整個身體往後倒去,而我做出了跟當年一樣的動作,伸出手想接住她。
但我卻什麼都沒有接到。
簡婕的身體像泡沫一樣從我眼前啵一聲破滅不見。
另一個風海也退回原本的位置,刀子仍緊緊握在他手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難受吧?」突然有一道聲音從旁邊發出,聲音中混雜著男生跟女生的嗓音,宛如有十
幾個人在同時說話。
「自己的生命能延續到現在,都是靠那位女孩幫你擋下一刀,雖然你平常沒有表現出來,
但你因為這點而一直恨著過去的自己吧?」
說話的正是牆壁上的「他」,「他」的聲音果然富有魔力,聽起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替
你說話一樣。
「現在你的手上有武器了,你可以選擇反擊,或是看著那個女孩再一次為你死去。」
我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刀柄,腦袋也開始慢慢理解「他」現在想玩的把戲了。
我可以選擇拿起武器反抗,殺死以前的自己,或是看著簡婕在我眼前又一次的死去……
「你不是希望那女孩繼續活著嗎?你不是每天都這樣責備自己嗎?」牆上的「他」繼續鼓
舞著我:「不要再害怕了,現在你有機會可以彌補過錯,做你以前後悔沒做的事了。」
我閉上眼睛。
夜貓子常常說我有柯南體質,走到哪裡都會死人,我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但她或許講對
了。
要是我繼續活著,接下來又還有誰會死呢?
夜貓子、酒鬼、蘇羿、笑笑、鶴瑩……每一個人都有可能。
要阻止這一切的方法,就是殺掉以前的風海。
我知道眼前的畫面可能只是假象,但那畢竟還是我,我沒辦法就這樣動手。
要結束這一切,一定要殺人嗎?
殺人。
這詞給我的距離感太遙遠了。
不對。
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之前沒注意到的地方。
我努力回想起寧卉跟嘉鈴的證詞。
「『他』也在那裡不斷跟我說話,『他』叫我勇敢走出去展現自己的力量,不要怕她們,
我生命中已經有三年的時間被她們綁架了,不能再讓她們繼續綁著我,是『他』讓我有勇
氣打開門走出去的。」這是嘉玲所說的。
「受不了這種生活的話,為什麼不反抗呢?除掉那個男人,這樣就可以結束了,不用再活
在地獄裡。反抗他,抵抗他,不要再聽他的話了,他給妳拳頭,那妳就用更厲害的武器回
敬他。」這是寧卉說的。
再加上「他」剛剛跟我說的那些話……雖然句子中有各種詞彙,但殺人這兩個字從來沒出
現過。
這代表殺人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給了我們復仇的勇氣跟決心,但復仇的手段是由自己選擇的。
我們都曾有過慘痛的過去,當我們隨著歲月成長之後,心裡都一定會有這樣的想法吧:
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不會害怕那些人。
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就算死也不會屈服。
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就算把命豁出去也要跟他們拚了。
……要是能夠回到那個時候,我會做什麼?
我用力把眼睛張開。
眼前,另一個風海已經拿刀朝我衝來。
簡婕的身影從旁邊閃過,下一秒就要擋在我前面。
而我在這時已經做出決定。
我整個人搶在簡婕之前先往前跳出一步,換我擋在簡婕的前面。
下一秒,刀子送進了我的胸口。
一開始的感覺有點痛,但接著就感覺鹹鹹的。
那是血湧上來的味道。
另一個風海看到刺中的人是我,他也嚇了一跳。
為什麼?他的眼神彷彿在這麼問我。
還能為什麼?我透過眼神跟他說,我怎麼能殺你?現在的你雖然還不曉得,但是之後可是
有很多事件等著你跟其他人去解決呀。
況且,我只是做了我早就該做的事情而已。
我整個人往後癱倒,另一個風海的身影在我眼前直接被黑暗吞沒。
但卻有另一雙手扶住了倒地的我。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簡婕的臉。
她那張酷似艾薇兒的臉龐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一點都沒變。
胸口上的感覺非常疼痛,我將手一伸,發現摸到的是真實的、熱騰騰的鮮血,我驚覺這次
不是幻象,而是真的。
「搞屁啊?是……真的……要我死就對了?」我對著牆壁上的「他」罵道,如果這一切是
真的,那我剛剛要是真的殺掉另一個我,那不就等於自殺?
簡婕把手壓到我的胸口上,低頭看著我,她的頭髮垂到我的臉上,很癢,但我同時也聞到
她的髮香,這讓我不再那麼害怕了。
現在的局面就跟那天完全顛倒,換成垂死的我倒在地上,簡婕在旁邊陪我。
「要是我現在這樣能換妳回來的話……那就……真的太好了。」我說。
「嗯,我聽到了。」
這是簡婕的聲音,無庸置疑的。
冷冰冰的,卻讓我懷念。
在我眼前的不是什麼假像,而是真的簡婕。
簡婕把頭壓得更低了,她把嘴巴湊到我的耳朵旁邊,說:「我要你繼續活下去,把我妹照
顧好。」
「我已經在這麼做了。」我苦笑。
「我知道,我都有看到。」
簡婕坐起身體,然後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
在笑容過後,她的存在也從我身邊像雲霧般慢慢消失。
簡婕走了,因為她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
我的視線開始陷入黑暗,我現在唯一能看清楚的東西,就是牆壁上那個血紅的「他」。
但此時此刻,就連「他」也慢慢地從牆壁上變淡、消失,彷彿「他」跟我一樣,都正在死
去。
終於,我現在知道「他」為何會指名我了。
在看過這麼多人悲慘的過去後,或許「他」想嘗試看看不同的結果。
就跟簡婕當時一樣,她在我的身上聞到了死亡的氣味,所以犧牲自己來救我,這也是當時
擺脫死神的唯一方法。
而要停止「他」這個詛咒,也必須找到一個願意替自己贖罪、犧牲的人。
我想伸手去拿手機,打給夜貓子或酒鬼哪一個都可以,卻發現我的手使不上力。
我希望酒鬼下一秒就能夠破門而入,像之前那樣來救我。
但我一直沒有聽到酒鬼的腳步聲。
或是他現在就在門外叫著我的名字,只是我已經聽不到了……
******
寫作到一半時,夜貓子的手突然出現在我的鍵盤旁邊,並用力敲了我的桌子三下。
我抬起頭,有點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幹嘛?」
「酒鬼,你說呢?」夜貓子雙手插在腰上看著我,一副「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的表情。
我不想主動接話,等著看夜貓子想說什麼。
看到我的反應,夜貓子無奈地吐了一口氣,說:「我有持續在跟嘉鈴還有寧卉她們兩個聯
絡,你應該知道吧?」
「她們兩個後來變好朋友了,不是嗎?」
「不只這樣,她們最近做的事情可是都上新聞了喔。」夜貓子說:「寧卉正在積極聯絡曾
經被那個爛男人傷害過的所有女性被害者,準備集合所有人的力量跟證據對他提出告訴,
看能把他關多久算多久,最好永遠都不要讓他出來。」
「很好呀,這樣的報仇行為比直接拿刀去殺他要好多了。」我點點頭,並把手抱到胸前,
聽夜貓子繼續說。
「還有嘉玲,她出席了以前從未參加過的國中同學聚會,當時的場合是帶頭霸凌她的那位
女同學的婚禮,結果她在敬酒的時候用麥克風一一說出同學的惡行,還開直播把畫面公開
在網路上,最後她把酒灑到新娘頭上,很瀟灑地就走了。」
「這也很好呀,讓對方的婚姻永遠蒙上陰影。」我把雙手一攤,問:「很高興聽到她們都
成功報仇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夜貓子臉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說:「這是你給她們的建議,對吧?」
我給她的回覆,就是把雙手移回鍵盤上面,準備繼續工作。
夜貓子像是已經在心中找到答案似的,笑著點了點頭,轉身準備回到她的辦公室。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眼神也定焦在某個地方,遲遲無法移開
,整個人像木頭人一樣被釘在原地。
最近這段時間,只要她的視線掃過那個地方,她就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看向夜貓子眼神被綁住的那個地方。
「還好嗎?」我問。
夜貓子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儘管她每次都努力不讓動作那麼明顯,但全詭誌的人都知道,
夜貓子是在哭。
只要一看到風海的座位,以及他曾經寫過的文字,夜貓子就會哭。
這樣的行為真的很不像我認識的夜貓子,只能說風海跟夜貓子之間的感情真的太奇妙了。
「酒鬼,難道你不會想他嗎?」夜貓子轉過頭看向我。
我看著風海的座位,搖頭嘆了一下氣。
「是有一點啦,可是想再多也沒用。」
我坐到座位上,準備繼續工作。
「反正他月底就出院了,不是嗎?」
我若無其事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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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終於把這次的故事趕完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寫起來都好累……所以
下禮拜路邊攤就暫時休息囉,請大家見諒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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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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