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我是死神,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完結

媽佛

1871850

前言:


最後一哩路,感謝有你陪伴走到最後!


就讓我們迎向這個系列的最終結局吧:)






〈我是死神, 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番外篇〉



最終章 末世天堂(下)



漆黑冰冷的長廊,掠過陣陣凍寒之風,懸掛於石磚牆上的火把閃爍搖曳,微弱的亮光彷彿
隨時都會熄滅,使一切再度回歸寂靜的黑暗當中。


巴比嘴裡喘著氣,腳下的步伐卻未曾停歇,穿梭於長廊內的迷離之境,開啟了一扇又一扇
厚重的木製房門。每一道房門後面的景象都如出一轍,裝潢布置典雅的臥房、一應俱全的
家具物品,以及一個穿著居家服飾、面露驚愕的人類靈魂。


(好樣的……這裡根本是一座靈魂監獄!)


他在心裡嘀咕道,同時焦慮地咬了咬右手拇指的指甲。


不久之前,在他開啟了第一扇房門時,就被門後的世界給震撼住了。


「你是……人類靈魂?」


面對巴比難以置信的提問語氣,第一扇房門內的那道人類靈魂,很快就從驚嚇的情緒當中
恢復過來,反問道:「是別西卜先生派你來的嗎?」


「……別西卜,先生?」巴比不由得皺起眉頭。


「咦,難道不是嗎?」男人靈魂上下打量了一下巴比,用手托住下顎,也開始露出疑惑的
神色,「奇怪,我好像從沒看過你,之前都是那些長得很高大的守衛來找我們,莫非你是
別西卜先生新找來的管家?」


「……」


「管他的,應該又到宴會時間了吧?我待在房裡快無聊死了。」男人靈魂雙手合掌,笑瞇
瞇地說:「快走吧,別西卜先生不喜歡我們遲到。」


巴比沒有回話。


打從這段對話開啟以來,他就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但他隨即冷靜下來,在腦海裡分析著
眼前的情況。


所謂高大的守衛,恐怕是指這座城堡裡某種隸屬於別西卜麾下的戰力,負責盯住這些人類
靈魂。而別西卜似乎也下足了功夫,特意創造出這些舒適的臥房空間,可能還附隨著一些
眩惑力量,讓人類靈魂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囚禁於城堡內。


巴比想著想著,決定將錯就錯,繼續與男人靈魂對話。


「沒錯,我的確是新來的管家,很多事情都還不上手。」他的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
裝瘋賣傻地說:「宴會很快就要開始,請你馬上跟我走。」


「太好了!等我換一件衣服。」


那道男人靈魂一陣歡天喜地,轉身打開身後的衣櫃,裡頭掛滿了華麗又精緻的服飾,下方
還擺飾著一雙又一雙名貴光亮的皮鞋。他嘴裡哼著歌,拿起一套深色的燕尾服,很快就換
裝完畢,自言自語道:「今天一定要讓瑪格特對我印象深刻,嘻嘻……」


巴比在一旁靜靜等待著,但他的內心卻不斷在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必須先多蒐集一些資訊才行……)


當男人靈魂快活地走出房門後,巴比默默將那扇厚實的木門給掩上,同時轉頭確認沒有其
他邪靈魔物跟在後面。


「你當初是怎麼到這座城堡裡的呢?」


走在男人靈魂的前方,巴比決定先發制人,丟出了第一個問題。


「咦?別西卜先生竟然連這個都沒告訴你。」男人靈魂訝然說道。


「對呀……我現在根本什麼都不懂,只能多聽多問了,還請你多跟我分享一些故事。」巴
比繼續裝瘋賣傻。


「哈哈哈,那有什麼問題,每個人都有當過菜鳥的時候嘛!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跟別西卜先
生派來的守衛聊過天,這還挺新鮮的。」


男人靈魂頓了一頓,又接著說了下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我想不起來了,反正我曾經是岡薩雷斯鎮的鎮民,當年被選
派為搜救隊的一員,前來艾爾菲斯島東部的原始叢林裡,尋找失去音訊的第一批探險隊,
然後就……唔,被奇怪的黑影給襲擊了。當我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躺在剛才那間臥房裡
,身上還換了一整套乾淨的衣服。


「後來這座城堡的主人……也就是別西卜先生,將我們集合在宴會廳裡,我才發現第一批
失蹤的探險隊伍,以及一大部分的搜救隊成員,全都被別西卜先生救到城堡裡了。他告訴
我們,叢林裡有可怕的怪物存在,待在這座城堡內很安全,守衛會負責抵擋怪物的入侵,
讓我們每天都能安心睡覺。」


「……」


巴比微微露出同情的模樣。眼前這個男人靈魂,顯然沒意識到自己早已經死了,也沒有發
現他口中稱的別西卜先生,正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而且還將他軟禁在城堡內。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座城堡裡還有更多人類靈魂存在。


「你覺得別西卜,……我是說別西卜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巴比忍不住問道,試圖
在心裡形塑出那位從未謀面的地獄魔君的輪廓。


「這個你應該比我更了解才對吧?」男人靈魂啞然失笑,說:「噢,我忘了你才剛上任而
已,真是抱歉。別西卜先生嘛……要我形容的話,我覺得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年紀
不大卻成熟穩重,從不口出惡言,對城堡內一切的生活安排總是井然有序,讓大家都過得
很開心。以一個神職人員來講,我認為他在領導與管理方面的天賦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神……神職人員?」巴比脫口驚呼道,錯愕的神色一覽無遺。


「呃,這應該很明顯吧?他總是穿著一襲深黑色的牧師袍,脖子前還掛著十字架的項鍊,
每天都會有固定的時間帶我們讀聖經,宣揚『新生天堂』的美好。通常只有神職人員才會
作這些事。」男人靈魂說著說著,忽然用懷疑的眼神望向巴比,問道:「你真的……是別
西卜先生的管家嗎?」


「……!」


巴比偷偷吐了吐舌,連忙又用力擠出一絲笑容,說:「我的意思是……別西卜先生身為一
城之主,應該有更適合他的職稱才對,用神職人員這種詞語來描述他,恐怕有點失禮吧?



他將矛頭又丟了回去。


男人靈魂一愣,抱胸思索了一會兒,隨即搔了搔頭,苦笑道:「啊哈……你教訓的是,我
真的失禮了!還請你不要告訴別西卜先生這件事,我不想惹他生氣。」


巴比鬆了一口氣,卻又偷偷翻了個白眼。


不過,剛才男人靈魂的話語裡,有一個詞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剛才說……『新生天堂』?別西卜先生從沒對我提過這個,那是什麼地方?」


「哎,你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別西卜先生每次帶我們讀聖經時都會說呢!」男人靈魂露
出憐憫之情,拍了拍巴比的肩膀,說:「那是所有人類死後的靈魂歸屬之地,內心腐化墮
落的天使們將遭受烈火的懲罰而化為灰燼,並被永久抹除於『新生天堂』之外,由上帝重
新任命的天使之首別西卜,引領人類靈魂重建天堂,將遺失已久的純真與良善全都找回。
正是基於這段記載,別西卜先生才將自己的教名取為『別西卜』,他真正的名字是艾倫‧
畢夏普。」


「……」


巴比知道,這一切都是胡扯,因為人類世界的聖經裡根本沒有這樣的內容;而這顯然是別
西卜想要灌輸給這些人類靈魂的思想,也是祂暴露而出的野心。


(這個別西卜……究竟想要作些什麼?)


一想到這裡,巴比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說……這應該不是往宴會廳的方向吧?」


男人靈魂四處張望,面露疑惑地問。


巴比又是一驚,連忙解釋道:「我們還得去帶其他人,別西卜先生交代要一起行動。」


「噢,這倒是!集體行動才不會造成守衛的麻煩。」男人靈魂點了點頭,忽然用期待的語
氣問道:「我們可以先到瑪格特的房間嗎?好久沒與她獨處了,我能跟她先聊上一陣子。
……啊,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克勞德,你呢?」


「巴比。」小惡魔簡潔地回答。


「管家巴比嗎?這個名字好!」克勞德用手指向長廊另一頭,愉悅地說:「瑪格特的房間
就在那裡,可以先去接她嗎?」


「隨你的便。」巴比攤開雙手,表情有點無奈,問:「我很好奇,你待在這裡這麼長的時
間,不會想念你的家人嗎?」


克勞德聽了,又爽朗地笑了笑,「我當年是移民之一,在艾爾菲斯島上根本就沒有其他家
人啦!唯一跟我走得最近的就是瑪格特了,她當年參加的第一批探險隊伍在叢林裡失蹤之
後,我簡直快緊張死了,馬上也投入搜救行動當中,幸好別西卜先生救了我們全部的人。
既然她也在這,我就算不回岡薩雷斯鎮也沒關係;更何況,這座城堡裡的生活機能要比鎮
上好太多了,不管吃的、用的、還是休閒娛樂,全都應有盡有,別西卜先生免費供應我們
六十多人一切生活所需,三不五時還會舉辦酒宴與舞會,這些都是在岡薩雷斯鎮不可能會
有的情況。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再回鎮上繼續過那種辛苦的窮酸日子?」


「……」


很顯然的,別西卜已經完全掌握住了這些人類靈魂的身與心,也讓巴比帶領他們脫離這座
城堡的難度大增,因為他們根本不打算離開。


(還有六十多人嗎……該死,得加快腳步了!)


巴比啃咬著右手拇指的指甲,緊張與焦慮之感不斷湧上心頭。


他首先將穿著一身華麗晚禮服的瑪格特給帶出房間,圓了克勞德的心願,只見兩人緊緊相
擁在一起,雀躍無比地談天說地,討論著從來就不存在的宴會。


當巴比走過一扇又一扇的房門時,被他帶出房間的人類靈魂就愈來愈多,克勞德開心地為
眾人介紹巴比的身分,節省了他解釋的時間。


而這些人類靈魂,全都是當年在拓墾島嶼東部之時,消失在原始叢林裡的探險隊伍與搜救
人員。叢林裡的原生惡魔殺死了這些人類,並將他們的靈魂奉予別西卜,禁錮在這座城堡
當中。這是巴比聽完克勞德等人所敘述的殘破記憶之後,自己拼湊與推測出的結論。


直到最後一個人類靈魂被帶出自己的房間為止,至少經過了一個鐘頭之久。眼見時間迅速
流逝,巴比一路上又遍尋不著死神與血腥瑪麗等人的蹤影,無奈之下,他只得先想辦法將
他身後六十多道人類靈魂帶出這座城堡。


然而,走在他身後的六十多人,一路上熙熙攘攘,就像逛大街一樣不斷發出嘈雜聲響,簡
直是將他們的行蹤昭告天下。


「安靜一點,別西卜先生說不能在走廊上發出噪音。」巴比出聲喝斥,同時警戒地張望著
長廊的兩側。


人類靈魂們頓時鴉雀無聲。


走在前頭的瑪格特,在克勞德的耳邊悄聲問道:「親愛的,別西卜先生有講過這麼嚴格的
規定嗎?」


克勞德聳了聳肩,說:「誰知道?既然管家這麼說,我們就照辦吧,他才新上任不久,不
要讓他難作人。」


瑪格特點了點頭。


然而,正因為眾人安靜了下來,才讓巴比聽到長廊彼端的黑暗中發出的聲響。



框啷───框啷───



那是金屬碰撞所發出的聲音,同時伴隨著沉重拖沓的腳步聲。


巴比忽然一陣汗毛直豎。


(來了嗎……?)


他立刻握拳擺出戒備的姿態。


站在一旁的克勞德,忍不住笑了幾聲,一派輕鬆地說:「別緊張,那只是守衛啦,你就跟
他打聲招呼,說要帶我們去宴會現場就好。」


巴比不為所動。


他的拳頭愈握愈緊,銳利的視線猛盯著聲音的方向。


只見長廊不遠處的火把微弱光亮之下,站立著一尊高大的盔甲雕像,右手握長劍,左手持
大盾,渾身散發出陰鬱懾人的氣息。而盔甲雕像最為鮮明之處是,頸部上方原本應為頭盔
的位置,竟然空無一物。


(糟了……是無頭騎士!)


巴比內心暗自叫苦,初次湧起畏縮之感。


由於曾經置身於地獄多年,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尊遠古惡靈的厲害。他也沒有預料到克勞德
口中所謂的「守衛」,會是如此棘手的存在。


無頭騎士再度邁開步伐,踏著沉重聲響的腳步,往巴比的方向走來,肅殺與壓迫之氣息也
隨即席捲而至。


巴比的身體微微發顫,稍微後退了一些,卻發現身後的人類靈魂們都站在原地不動。


「你們發什麼呆?快……快往後跑!」


他咬緊牙關,有些氣急敗壞地催促。


人類靈魂們彼此對望著,一個個都面露不解,克勞德反問道:「為什麼要跑啊?他就是別
西卜先生的守衛,我們幾乎天天都會見到。」


「少囉嗦,叫你們跑就跑!那傢伙是……」


巴比的話還沒說完,站在一旁的瑪格娜忽然發出一聲驚叫,他轉過頭去,赫見無頭騎士已
經站在他身後不到一公尺的距離,並高舉長劍猛力砍下。



噹───!



無頭騎士的劍重重砍進了地面的石磚,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巴比勉強向一旁跳躍躲開,
但衣袖仍被劍鋒劃出一道破洞的痕跡,他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單膝跪地起身,咬牙瞪視著
無頭騎士。


人類靈魂們全都看傻了眼,接著「哇───」地大聲驚叫呼喊,一個個都抱頭蹲下,渾身
開始顫抖了起來。


人群當中只有克勞德還算冷靜,他連忙對著無頭騎士用力揮手,大喊道:「別打了!別打
了!守衛先生,他是別西卜先生新找來的管家,你們是自己人呀!」


無頭騎士完全不理會克勞德說的話,揮劍又朝巴比的方向砍去。


巴比狼狽地左閃右避,好幾次都差點被劍鋒削中,無頭騎士有著與高大身形極度不相符的
速度,也讓巴比在正面對決之下毫無優勢,數度化形縮小為黑貓的模樣,才從無頭騎士凌
厲的攻勢中找到閃躲的機會。


他嘗試在退避過程中進行反擊,但他的拳腳對於無頭騎士堅硬厚實的鎧甲沒有任何作用,
還差點弄斷自己的骨頭。


(哎呀!痛痛痛……)


他摀住左腿脛骨,痛得直跳腳,並甩了甩拳面瘀青滲血的右手,立刻放棄了與對手肉搏的
打算。


然而,就在這樣一來一往之間,巴比發現無頭騎士從頭到尾都只針對自己而來,完全沒有
傷害那些人類靈魂的意圖。他隨即明白,或許這就是「守衛」的職責所在,無頭騎士既然
奉命看守人類靈魂,自然不會出手傷害他們。


解除了後顧之憂,巴比稍微鬆了一口氣,馬上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的對手。


(該死,如果跟死神哥和血腥瑪麗他們聯手,也許還有一搏的機會……)


他才剛站穩腳步,無頭騎士又再度舉劍劈來。


(既然如此……)


蹬步向後一躍,巴比朝前平舉雙手,掌心各燃起一顆亮紫色的光球,接著像子彈一樣發出
「嗖──!」的聲響,往無頭騎士的方向射去。


這是他的殺招,地獄之火的火苗威力,即使是無頭騎士也勢必難以抵擋。然而,當亮紫色
光球擊中無頭騎士的鎧甲之時,竟都往反方向彈了開來,消散於空氣當中。


「什麼!?」


巴比雙眼大睜,表情錯愕到下巴都快掉了下來。連地獄之火的火苗也起不了作用,這徹底
澆熄了他求勝的希望。


無頭騎士的動作稍微慢了下來,似乎對巴比剛才那一陣出招有所遲疑,但緊接著又恢復原
本的瘋狂攻勢。


巴比一個閃神,被無頭騎士的劍鋒削中了右側身軀,霎時皮開肉綻,讓他感到一陣痛徹心
扉,黑色的血液噴撒了一地。


「唔……」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兩手摀住身上的傷口,步伐一陣踉蹌,向後撞在牆上,隨即倒臥在地



無頭騎士站在他的面前,將長劍高舉過頂,準備施展最後一擊。


「住手!」


忽然間,克勞德飛身奔來,撐開雙手擋在巴比的前方。


無頭騎士的劍鋒在距離克勞德不到一吋的距離停止了下來。


「住手……守衛先生,你……你沒聽到我說的嗎?他是別西卜先生的新管家,你要是……
要是弄傷了他,你怎麼跟別西卜先生交代?」


克勞德勉強把話說完,但看見無頭騎士的劍距離自己那麼近,兩腿不禁一陣發軟,幾乎要
癱倒下來。


「……」


巴比沒有想到克勞德會挺身而出,並且對自己剛才那一番謊言深信不疑,這讓他感到又好
氣又好笑。


(這傢伙……真是傻得可愛。)


他按著右側身軀的傷口,扶牆將自己撐起,猛力甩了甩頭,努力喚回趨於模糊的意識。


無頭騎士手裡的劍依然停滯於半空中,由於人類靈魂阻擋於前,讓祂無法繼續展開攻擊,
場面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下一秒,巴比的眼神猛然聚焦,恢復了原本銳利的神韻,因為他找到了眼前困境的突破口



無頭騎士頸部上方的盔甲空洞,就像煙囪的開口一樣,向下直通整個軀殼的內部,也成為
了祂唯一可能的弱點所在。


「請你住手,守衛先生,不要傷害他……」


克勞德即使雙腿發軟,卻依然堅持在原地,繼續高舉雙手。


「他真的是別西卜先生的新管家呀!」


被人類靈魂一再阻撓,無頭騎士顯得十分煩躁,祂不斷移動腳步,想要找到空隙對巴比出
手襲擊,無奈被克勞德死命地糾纏住,始終無法得手。突然間,祂感覺到上方一陣風吹拂
而過,同時閃現出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正是剛才挨了祂一劍的巴比,只見對方在半空中平舉而起的雙手掌心,再度燃
起了亮紫色的光球。


祂已經來不及作出反應。


「去死吧,你這個臭鐵塊!」


語畢,亮紫色光球如同子彈般,從巴比的掌心彈射而出,竄入無頭騎士頸部上方的盔甲空
隙。



框啷啷───



幾秒鐘之後,無頭騎士手裡的劍盾落地,發出響亮之聲,同時雙手摀胸,在原地持續踉蹌
踱步以及轉圈,看起來十分痛苦的模樣。


克勞德這時也呆住了,向後退卻了幾步,對巴比顫聲問道:「你……你對守衛先生作了什
麼?」


巴比沒有答話,仍用銳利的眼神直視著掙扎當中的無頭騎士。


不久,無頭騎士渾身上下的盔甲都開始發紅,就像被烈火炙燒的鐵塊一樣,並逐漸膨脹與
扭曲。


人類靈魂們發出此起彼落的尖叫聲,一個個陷入驚恐的情緒當中,克勞德也大喊道:「巴
比,快住手!」


「……」


巴比依舊沒有理會克勞德,而是聚精會神於解決眼前的對手。


他微舉起雙手,無頭騎士便飄浮而起,已經扭曲變形的盔甲轉瞬之間被竄出燃起的紫黑色
火焰所包覆,就像顆大火球一樣,散發出熾熱無比的高溫。


「可別在這裡爆炸,渾球!」


他將手用力一揮,渾身遭受紫焰燃燒的無頭騎士朝一旁飛去,重重撞擊於長廊的牆面上,
牆面石磚瞬間朝外碎裂崩塌。當紫黑色火球破牆而出之時,牆外的光線也頓時湧入,照亮
了原本漆黑無比的長廊,巴比與人類靈魂們一時不適應光線的刺激,全都用手遮住了眼睛



「轟───」的一聲巨響,無頭騎士因承受不住地獄之火的力量而爆炸,在天色昏暗的空
中化為一道亮麗璀璨的煙火,盔甲的碎片漫天飛舞,接著一片片向下掉落。


習慣了光線的存在之後,巴比睜開雙眼,從牆面那偌大的破洞往外看去。


這裡恰巧是城堡的邊緣位置,洞外直接連通城堡外面的空間,向下可以望見遼闊的原始叢
林之景,由於位處高樓,刺骨的寒風不斷從牆面破洞灌入,並發出一陣陣強烈的呼嘯之聲



(太好了!這樣就可以省下在城堡裡繞迷宮的時間……)


無頭騎士已經被解決,脫逃的出口也奇蹟似地直接出現在面前,巴比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
,右腹傷口的刺痛感又再次湧上。


他撕下一長條衣服的布料,緊緊纏繞於腰際,遏止住了滲出黑血的傷口,接著轉頭看向蹲
身躲在後面的人類靈魂們。


「沒事了,各位,我們馬上離開吧!」他朗聲說道。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紛紛用恐懼的眼神直盯著巴比。就連剛才挺身而出的克勞德也嚇傻了
,支支吾吾了幾聲後,才顫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麼作?」


「我是來救你們脫離這座牢籠的,傻子!」巴比沒好氣地說,對著眾人招了招手,「快點
!如果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無頭騎士,那就完蛋了。」


「牢籠?你到底在說什麼……」克勞德露出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語道:「我們是別西卜先
生的客人,這裡是他的城堡,我們正要去參加他舉辦的宴會……」


「呸──!去他的別西卜,去他的宴會!祂給你們下的催眠也真是夠深的,是時候該醒過
來了。」


巴比望向眾人,神色一本正經的模樣。


「聽好了,你們都是從岡薩雷斯鎮被派來這裡的探險隊與搜救隊,在當年那起失蹤事件中
,你們全都死了,這裡的一切都是幻覺,那個名叫別西卜的傢伙,是地獄裡最後一位魔君
,祂在這座老巢裡設下一層又一層的幻象,將你們迷惑滯留於此,並讓你們徹底遺忘外面
的世界。雖然我不知道祂究竟有什麼目的,但我今天一定會把你們全都帶離開這個鬼地方
!」


「……」


所有人類靈魂聽了,都啞口無言,克勞德與瑪格娜彼此對望著,都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


「這傢伙瘋了嗎?他到底在說什麼?」


「什麼我們已經死了,胡說八道!」


「他剛才殺死了守衛先生,我們趕快去告訴別西卜先生這件事!」


人類靈魂們頓時陷入騷動當中,七嘴八舌地大聲叫嚷,每個人都對巴比投以混雜著害怕與
敵視的眼神,一時之間亂成一團,在長廊上互相推擠著。


「閉嘴───!」


巴比大聲喝斥了一聲,眾人的聲音再度戛然而止,全都瞪眼盯著巴比。


(唉……真是難辦呢!我剛才太心急了,現在該如何取得他們的信任?)


他用手搔了搔頭髮,內心苦惱不已。


忽然,他感覺到額頭一陣脹痛,彷彿有異物在頭骨裡亂鑽一樣,而且疼痛感愈來愈強烈,
讓他不由得哀號了一聲,雙手摀住額頭,跪倒了下去。


眾人都看傻了眼,瑪格娜用手肘頂了頂克勞德,後者吞了口口水,勉強往前靠近了一兩步
,怯生生地問道:「你……你還好嗎?」


「唔……」


巴比將掌心用力按住額頭,試圖逼退剛才那一股暈眩反胃之感。


(怎麼回事……)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強迫自己聚焦視線。


(不行……得趕快帶他們離開!)


克勞德停止了腳步,不敢再靠近;瑪格娜與其他人類靈魂也都面露不安地看著巴比。


「跟我走,這裡……這裡很危險。」


巴比的手還是扶在額頭前,勉強睜開眼來,咬牙吃力地說道。


沒想到,這一次人類靈魂們都未作出任何激動之舉,反而像是著了魔似地寂靜,一個個蹲
跪在地不發一語,彷彿在靜候著巴比下一步的指示,與剛才呈現極大的反差。


瑪格娜走上前,牽住了克勞德的手;克勞德原本出現在表情上的驚懼之感,也消散而去,
用沉著的語氣問道:「這裡很危險嗎?那我們要去哪裡?」


「……?」


這次輪到巴比愣住了,他望著眼前這群突然不吵不鬧的人類靈魂,反而一時之間不知該作
何反應。


(這些傢伙……搞什麼呀?)


儘管不明所以,但時間緊迫,也由不得他仔細探究,隨即開口囑咐道:「外面有人會接應
我們,現在大家全都手牽著手。」


克勞德、瑪格娜與其他六十多個人類靈魂,順從地牽起了彼此的手。


巴比也握住了克勞德的手,說:「大家都是靈體,懸浮在空中是很容易的事,我們可以直
接飛去伊芙琳那裡。現在,大家把腳輕輕往上一蹬,不要把手放開……」


遵照著巴比的指示,人類靈魂們果真都懸浮而起,手牽著手呈現一條長蛇的陣型,從牆面
破洞飛出了城堡之外。


「嗚哇!我……我飛起來了!」


「這真是我看過最神奇的事了!」


「耶嘿───」


第一次飛翔於空的人類靈魂們,全都發出驚喜與歡呼之聲,就連克勞德與瑪格娜也不例外
。巴比飛在最前頭,控制著隊伍行進的方向,同時尋找著伊芙琳與結界所在的位置。


當他們途經原始叢林上頭之時,潛伏於叢林內的原生惡魔們,紛紛探出頭來,瞪大著一雙
雙血珠黃底的惡魔之眼。


「嗚哇───!那些就是襲擊我們的怪物,我們得趕快去找守衛,他們會保護我們的安全
。」克勞德驚慌失措地大喊著,顯然他對於原生惡魔的模樣仍記憶猶新。


巴比又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說:「別開玩笑了,祂們跟無頭騎士根本是同一夥的好嗎!」


叢林裡的原生惡魔,沒有攔阻從空中脫逃的人類靈魂們,因為祂們全都看傻了眼,不敢相
信眼前的景象為真。


飛越了原始叢林,巴比終於看見還停留在高地上的結界,以及憂心忡忡的伊芙琳與白女巫
朵拉。


「喂───!伊芙琳!」


「啊,巴比!」


伊芙琳驚喜萬分,朝向飛在空中的巴比揮舞著雙手。


將克勞德、瑪格娜與六十多名人類靈魂都安置在結界內之後,巴比疲倦地癱倒下來,終於
完全卸下警戒之心。


「巴比,你還好嗎?」


伊芙琳讓巴比枕在自己的雙腿上,溫柔地輕撫小惡魔髒兮兮的臉頰,她那雙如寶石般翠綠
的眼眸,流露出濃烈的不捨之情。朵拉的反應更快,此時已經開始施展白女巫的力量,為
巴比治療右腹的傷口。


「這些人類的靈魂是從哪裡來的?莫爾斯跟其他人呢?」


雖然不想打擾巴比休息,但伊芙琳還是忍不住出聲追問。


巴比揉了揉還有些脹痛的額頭,長呼了一口氣,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伊芙琳聽了,臉上的憂慮感又加劇了幾分。


「唔……莫爾斯跟血腥瑪麗小姐他們,全都下落不明嗎?」


「抱歉,甜心……當時的情況,真的不容許我再回頭搜尋死神哥他們。」巴比露出歉然的
表情。


伊芙琳沒有說話,僅是輕吻的一下巴比的臉,並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





突如其來的一陣天搖地動,打破了結界內沉靜的氛圍,人類靈魂們驚恐地呼喊叫嚷。伊芙
琳在震驚之餘,連忙將結界升空,以避開地面傳來的波動。


遠方的原始叢林,向空中竄起一道筆直的紫黑色烈焰,發出轟然巨響,衝破了盤據於天空
的厚實烏雲,一時之間雷鳴與狂風四起,叢林內的樹木劇烈地搖擺,原生惡魔們全都站上
樹梢,高舉雙手銳爪,發出無聲的歡騰喧囂,讓整個空間環境都陷於瘋狂的狀態當中。


朵拉站起身來,遙望遠方直衝天際的紫黑色火焰束,緊抿著嘴唇,黑白相間的髮絲隨著呼
嘯而過的狂風飄逸著。


伊芙琳雙手摀住嘴,翠綠的雙眼逐漸溢滿了恐懼,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顫聲問道:「這……
這是?」


「噢……我的撒旦呀!」


目睹眼前的異變景象,巴比只能吐露出這麼一句絕望與無力的話語。






籠罩於艾爾菲斯島的強烈風暴,終於平息了下來,原本受困在西岸港口的救難船隻也都順
利啟航,載著所有從島上撤離的居民們,駛向海洋西方的本國大陸。


然而,另一場發生在島嶼上空的腥風血雨,此時才正要揭開序幕。


從原始叢林深處竄升天際的紫黑色烈焰光束愈加狂妄,雷鳴烏雲成漩渦狀盤旋,伴隨著無
數惡靈哭號般的悚然之聲,以及毀天滅地似的劇烈晃震,彷彿象徵著災厄降世的末日預警



紫焰光束的底端,一幢龐然聳立的灰黑色古堡,輪廓逐漸變得清晰,坐落於原始叢林的林
木之上,褪下隱匿偽裝,第一次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啊,那是別西卜的城堡!」


巴比指著不斷向上懸浮的斑駁古堡大喊道,但空氣中盡是地獄魔音的狂嘯嘶吼,伊芙琳與
朵拉都痛苦地摀住雙耳,根本聽不見巴比說的話。


不久,紫焰光束熄滅,雷鳴黑雲盡皆消散,哭號哀鳴之聲與島嶼上的劇震,也都完全停止
,一切再度歸於詭異的寂靜氛圍當中。


巴比、伊芙琳與朵拉發愣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方結界內的人類
靈魂們,也早已嚇破了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城堡正面的那扇厚實城門,緩慢地向外開啟,木門的轉軸樞紐發出劇烈的摩擦聲響,劃破
與割裂了空氣裡的寂靜,讓壓迫緊繃的情緒重新奪走了眾人的心神。


城門後的黑暗,傳來了一陣又一陣鏗鏘刺耳的金屬撞擊聲,以及整齊劃一的踏步之響,數
量甚多的無頭騎士手持長劍巨盾,齊頭並進、步伐嚴謹地行軍走出城門,在城堡前方的遼
闊空間站位列隊,陣型呈一字排開。當無頭騎士全都抵達預定位置之後,所有的聲響瞬間
完全靜止,整支軍團至少由五千名無頭騎士所組成,隊伍行列之間沒有任何一絲紊亂,紀
律極為嚴明,肅殺的氣息展露無遺。


一道穿著純黑牧師袍、手握十字架外型權杖的修長身影,緩緩落在無頭騎士軍團正前方的
位置,以冰冷無情的眼神,向巴比等人掃視而來。


祂的名字是別西卜,地獄最後一位魔君。散落於原始叢林樹梢的無數原生惡魔,也都張牙
舞爪地竄出,盤踞在無頭騎士陣列的四周,一個個發出無聲的躁動吶喊,激昂無比地響應
了別西卜的召喚。


巴比與伊芙琳屏氣凝神,連動一根手指頭都有困難,僅僅受到別西卜雙眼的注視,就讓他
們震懾於原地。雖然從未正式見過面,但他們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真實身分,也立即體悟到
雙方在力量上差距懸殊。


而佇立於別西卜身後的無頭騎士軍團,也讓巴比感到絕望。面對這種數量與實力的對手,
即使是稍微抵擋一下,對他與伊芙琳而言,恐怕也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


「啊,是別西卜先生!」


躲在後方結界中的克勞德大聲呼喊,一副與舊識重逢的語氣,原本嚇破膽的人類靈魂們,
也都紛紛揮手叫嚷,試圖引起別西卜的注意。


巴比忽然感覺到,那股束縛住他全身的洶湧壓迫感,大幅減緩了下來,他又再度奪回身體
的控制權,忍不住彎下腰來大口喘氣,嘗試將心中的恐懼全都發洩而出。


當他抬起頭來,赫然發現別西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正前方,面色淡漠無情,冷若冰霜



「就是你,將他們給帶出我的居城,還宰了我一個無頭騎士?」別西卜出聲質問。


祂的聲線平穩陰沉,沒有任何波動與起伏,也沒有任何情感夾雜其中,這種異樣的違和之
感,讓巴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兩步,雙腿微微顫抖。


伊芙琳茫然地望向巴比與別西卜,此時的她也已經恢復行動能力,想要開口說話,卻發不
出任何聲音。內心強烈的恐懼感,彷彿一雙無形之手,緊緊勒住了她的咽喉。


「嗯……」


別西卜仔細地端詳巴比,低聲沉吟,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安度馬列跟瓦列佛的遺毒嗎?怪不得。」祂冷笑一聲,又將視線投往伊芙琳
與朵拉的方向,點了點頭,「生神,還有白女巫,非常有意思的陣容組合,看來這些就是
全部的前置戰力了……」


巴比握緊雙拳,努力壓抑住內心的不安,顫聲問道:「你剛剛說……我是安度馬列跟瓦列
佛的……遺毒?這是什麼意思?」


「……」


別西卜沒有回答,繼續展現出從容不迫的態度。


「我的名字是別西卜。說吧,進入我的領地,究竟有什麼目的?」


祂朗聲說道。巴比等人內心又是一震,全都噤聲沉默,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良久,別西卜等不到回答,面露無奈地說:「看來……你們也跟死神一樣,是被那些天使
推派來送死的棋子。」


聽到這一句話,伊芙琳最先起了反應,翠綠的雙眸圓睜,用不安的語氣問道:「莫爾斯…
…你已經遇到莫爾斯了嗎?」


「……莫爾斯?噢,這應該是死神的名字。」別西卜若有所思地說道,依舊面無表情,「
是的,我在居城當中遇到了他,並向他提出了正式的邀約。但既然他斷然拒絕,我也只能
以地獄裡最隆重的方式送他最後一程。」


「你……你說什麼?」伊芙琳雙手摀嘴,渾身一陣顫抖。


「難道……難道你把死神哥給……?」巴比咬牙切齒,情緒開始激動了起來。


別西卜環顧眾人,嘴角掛上一抹冷笑,緩緩從牧師袍的衣領當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塊焦黑發臭的破布,但伊芙琳與巴比一眼就認出,它是死神身上穿的護身黑袍被燒
毀後的殘留物。


這讓他們瞬間陷入絕望的谷底。


「聽好了,時間所剩無幾,那些在我居城裡騷擾作亂的惡靈或是斷了翅膀的天使,都讓我
有些厭煩了,我已經準備往天堂的方向前進。現在,我將對你們提出一份正式的、也是唯
一的邀約。」別西卜表情淡然,朗聲說道:「墮落腐朽的天堂,必須受到整肅與清理,各
位是否願意加入『新生天堂』的時代,為所有人類靈魂創造一個更好的歸屬之地?」


話才說完,一個身影忽然閃現於別西卜面前,並重重在祂臉上揍了一拳。


那道身影的主人,正是巴比。


「混球!該死的混球!」小惡魔憤怒無比,雙拳如浪潮般猛烈打在別西卜的臉上,嘴上也
未曾停歇,「該死!該死────!」


別西卜站在原地挨打了好一陣子,忽然一計頭槌,狠狠撞在巴比的額頭,後者發出一聲慘
叫,朝後筆直飛了出去。別西卜扭了扭脖子,臉上被揍出的瘀青及傷痕,須臾之間便恢復
原貌。


「收到你的答案。」祂冷哼一聲,將視線轉往伊芙琳,「那麼你呢?生神。」


「……」


伊芙琳眼眸中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豆大的淚珠沿著臉頰滾落而下。她的表情變得複雜
,憤恨憎惡的神情,逐漸掩蓋過了驚嚇與悲傷。


「無法饒恕……」她微微舉起雙手,掌心朝向別西卜的方向,忽然抬起頭來,翠綠雙眸轉
變為可怕的瞪視眼神,情緒激昂地大喊:「只有你,無法饒恕───!」


下一秒,無數發出耀眼白光的環狀結界,出現在別西卜的四周,形成一道表面潔白的透明
薄膜,包覆住了祂的全身上下。


伊芙琳雙手握拳,結界薄膜立即猛烈壓縮,與別西卜的身形輪廓幾乎重疊,沒有任何多餘
的活動空間,產生了極大的束縛力量。


倘若是一般的惡靈魔物受到這樣的攻擊,早已被壓成肉泥碎末,這也是伊芙琳第一次下如
此重手;但生神這一次面對的,是昔日威名響徹地獄的魔君。


「唉……」


別西卜微嘆一口氣,右手握緊了十字架的權杖,紫黑色的火光迸出之際,包覆壓縮於祂身
體周圍的結界薄膜盡數破裂,發出陣陣清脆聲響,碎片消散於空氣中,化為無形。


伊芙琳震驚地倒抽一口氣,恐懼感又湧上心頭。


「明白了,那麼就從你開始吧。」


語畢,別西卜用十字架權杖的底部,撞擊了幾下祂在空中站立的平面,紫黑色的火焰瞬間
從伊芙琳的腳底竄起,直往上延燒。


生神發出驚恐與痛苦的淒厲尖叫,護身白袍的恢復力量被地獄之火給抵消,立即燃燒殆盡
,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但紫黑色火焰並未停止它的肆虐與侵襲,繼續往其他完好的地方燃
燒。


「伊芙琳───!」


巴比悲憤大喊,顧不得額頭上的傷勢,快步往生神的方向狂奔而去。


突然間,一道球型的亮白薄膜,包覆在伊芙琳的全身周圍,紫黑色火焰霎時熄滅。伊芙琳
睜開眼來,腳底已被燒得焦黑殘缺的她,愣愣地望著周遭這道有別於己的守護力量,不知
道發生了什麼事。


「嗯?」別西卜將視線轉往這股力量的來源所在。


「不要傷害他們,讓我……來當你的對手!」


說話的,是剛才在旁邊目賭一切的朵拉。只見她有著雪白髮絲的秀髮飄浮於空,雙眼發出
熾熱白光,渾身上下除了白女巫的力量展現之外,同時還有著陣陣黑色雲霧繚繞。


「噢,差點就忘了你的存在。」別西卜用稍感興趣的眼神望向朵拉,問道:「所以你也跟
他們作了一樣的決定嗎,白女巫?」


「……」


朵拉沒有回話,將雙手掌心朝上,攤平於左右兩側。


(母親,請給予我力量。)


她在心中默念道。


忽然,繚繞在她身體周圍的黑色雲霧,猛地暴漲擴大,像瀑布一樣流瀉奔騰,散發出與白
女巫力量截然不同的邪靈威壓,朝別西卜的方向席捲而至。


別西卜一頭黑髮,被快速流動的空氣給弄亂,而祂也初次顯露詫異的神情。


朵拉將雙手一揮,黑色雲霧立即化形為無數尖刺利刃,如同暴雨般往前襲擊;別西卜向後
退避,右手靈活地揮舞十字架權杖,將尖刺利刃全部彈開或打碎,隨即也展開反擊,權杖
的頂端施放出一顆紫黑色的火球烈焰,像劃破大氣層的隕石,朝白女巫的方向猛烈砸下。


面對別西卜的殺招,朵拉毫無怯意,雙手往前平推,白女巫的守護力量化為圓盾的形狀,
照射出燦光白芒,與紫黑色火球應聲碰撞,發出轟然巨響。周圍的空間劇烈晃動,刺眼亮
光如破碎的玻璃四散飛舞,讓別西卜下意識地轉頭偏開,用手遮住雙眼。


就在這麼一個疏忽之際,朵拉立刻施展下一波攻勢。


只見散於空氣中的光亮碎片,突然又朝中間凝聚在一起結成球狀,闇黑的色澤從球體內部
湧現,渲染了原本的無瑕純白,球體隨即擴張,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


朵拉嘴裡唸著咒語,發亮的白眸一瞪,黑洞中竄出四道圓環狀的暗色光圈,緊緊束縛住了
別西卜的手腕與腳踝,並將祂的四肢成大字狀拉開。別西卜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黑洞正中
央突出的巨大尖刺貫穿了胸膛,暗黑色的血液從傷口濺灑而出,祂的嘴裡同時也嘔出大量
的濃稠黑血。


眼見成功得手,朵拉沒有鬆懈下來,右手五指緊握,四枚黑色光束將別西卜的手腳向後反
摺,發出令人心寒的骨折碎裂聲響,穿透祂胸膛的尖刺也開始膨脹,撕裂出了更大的傷口



「巴比,趁現在!」


聽到朵拉清亮卻又蘊含威嚴的呼喚,從剛才就呆愣地觀望衝突過程的巴比,隨即回過神來
,連忙將雙手平舉,掌心燃起了兩顆亮紫色的光球,準備給予別西卜致命的一擊。


然而,他終究慢了一步。


別西卜用漠然的眼神望向朵拉,表情沒有絲毫痛苦,額上卻爆出一條條的青筋。祂猛地將
自己的四肢拉回原位,手腳肌肉一個發力,束縛在手腕腳踝的黑色光圈便被震碎,胸膛的
傷口燃起地獄之火,沿著尖刺的方向延燒,直抵黑洞的位置。


尖刺猶如被燃燒而熔化的廢鐵,開始扭曲變形,最後化為液狀而落下;黑洞抵擋不住地獄
之火凶猛狂暴的威力,從中崩解消散,餘威盡數遭到地獄之火的吞噬。


別西卜將頭一扭,四肢與胸膛的傷勢轉瞬之間就全都癒合,右手十字架權杖揮舞,一條血
色長鞭呈彎月狀,往朵拉的方向抽打而至。


朵拉沒有料到對手的反擊如此迅速,慌忙縱身一躍,狼狽地閃躲掉血鞭的攻擊,白絲秀髮
的髮尾被削掉了好幾根。


她一轉頭,第二條血鞭已經近在眼前,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血鞭狠狠重擊她的胸口,剎那間皮開肉綻,鮮血噴灑而出,肋骨也斷了好幾根。


「啊……」


朵拉痛苦哀號了一聲,向後跌落至人類靈魂所待的結界內,翻滾了幾圈後,口吐鮮血,兩
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周圍的人類靈魂又是一陣驚慌失措,尖叫聲此起彼落,一個個蹲跪在地發抖。克勞德與瑪
格特也相擁在一起,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衝突場面,已經讓他們全都嚇得魂飛魄散。


從別西卜施展反擊到朵拉倒下,只經過不到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巴比驚愕至極,雙手一陣
發顫,掌心的亮紫色光球連發射的機會都沒有。


「將黑魔法混合在自己的力量當中嗎?這個白女巫也是挺有意思的。」別西卜拍了拍肩上
的髒污,轉頭看向巴比,原本冷森的目光變得銳利,「也差不多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鬧
劇了。」


祂用略帶厭煩的語氣說道,同時舉起右手的十字架權杖,準備往下碰撞,對巴比施以最後
的殺招。


權杖的底部,尚未觸及別西卜在空中站立的平面,就停止不動。


另一股同樣強大的力量,從背後牽制住了別西卜。


別西卜挑眉回首,只見一道白影高舉雙手,渾身輪廓被萬丈光芒給掩蓋,只有一雙翠綠明
亮的眼眸,流露出堅毅無畏的情感。白影力量照射出的一束束燦爛亮芒,彷彿堅韌的繩索
一般,纏繞住別西卜的手腳,遏止了祂的動作。


「巴比!」


白影出聲喊道,而聲音的主人正是伊芙琳。眼看朵拉被擊倒,巴比也陷入危急當中,她顧
不得腳上的嚴重傷勢,將生神所有的力量都爆發出來,硬是阻止別西卜再次施放地獄之火



這一次,巴比沒有任何拖沓,掌心光球猶如子彈射出,鑽入了別西卜剛癒合的胸膛傷疤。


「快走,伊芙琳!」巴比大喊。


伊芙琳見到巴比成功得手,立即收回了生神白芒的力量,想要拉開距離避免遭受波及。


突然間,別西卜背後的牧師袍破裂,同時伸出一隻焦黑腐爛的瘦削血手,緊緊扣住了伊芙
琳的腳踝,將她給用力拉回。


「什麼?」


巴比驚呼了一聲,同時瞪大雙眼。當他望見別西卜那掛著一抹憐憫冷笑的表情時,不禁倒
抽一口氣,渾身劇烈顫抖,因為他頓時明白了別西卜的目的。


下一秒,地獄火苗產生效果,別西卜的七孔發出紫色亮光,胸膛迸出紫黑色的烈焰,瞬間
燃遍全身上下,並沿著背後的那隻焦黑腐手,直往伊芙琳的方向延燒。


「伊芙琳!不─────!」


巴比發出絕望的吶喊,但為時已晚。


地獄之火燃燒的速度極快,當伊芙琳再次發出驚恐與痛苦的慘叫之時,紫黑色烈焰已經燃
遍她的身體,並燒上她那一頭雪白的秀髮。


巴比一個箭步衝上前,用手刀劈斷了那作為傳遞媒介的焦黑腐手,並兩手扣住伊芙琳的雙
肩,將對方身上地獄之火的殘焰,逆向吸收進了自己的體內。


這個舉動讓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強行收回已經燃起的地獄火苗,讓他渾身遍布焦黑的痕
跡,發出刺鼻惡臭,同時承受極大的痛苦。但他絲毫不在意,在地獄之火散盡之後,他只
想知道眼前女孩的安危。


「伊芙琳……振作一點,伊芙琳……」


巴比急切地流下眼淚,因為倒在他懷裡的伊芙琳,身上已無任何完整之處,軀體與四肢僅
存燃燒得徹底的焦炭殘跡,一頭雪白秀髮也遭燃盡,光禿禿的頭皮上全是燙傷的痕跡與血
膿。只有那張沾滿灰塵的稚嫩臉蛋,與那一雙逐漸失神的翠綠眼眸,還能勉強辨識得出。


「……不,伊芙琳……」


小惡魔的內心緊緊糾結在一起,感到痛不欲生。因為他知道,生神身上的致命傷勢,全是
他一手造成的。


伊芙琳咳了幾聲,視線勉強聚焦,望向巴比滿是傷勢的臉龐。


「嘿……巴比……」她張開嘴,勉強吐露出了幾個模糊破碎的字詞,接著又無力地咳嗽了
幾下,原本猶如燕語鶯聲的清亮嗓音不再,僅存彌留之際的乾啞細聲。


「噓……噓!不要說話了,伊芙琳,你……你傷得很重!」巴比臉上掛著好幾道淚痕,心
痛地出聲安撫伊芙琳,同時轉頭大喊:「朵拉!朵拉───快來幫幫忙!」


白女巫倒臥於結界內的血泊當中,依然陷於昏厥的狀態。


那件生神所獨有的、象徵著重生與希望的護身白袍,也在剛才的衝突時遭到燃毀,此時此
刻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挽救伊芙琳的命運。


「伊芙琳,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救你?求求你告訴我!」


巴比捧著伊芙琳的臉蛋,急切地哭喊道,雙眼流出的淚水未曾止息。


「……」


伊芙琳用那雙動人的眼眸凝望著巴比,嘴角淺淺一笑。


「吻……我……」她微張嘴,吃力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唔?」


巴比一愣,隨即又抽泣了起來,將自己與伊芙琳的唇,緊緊貼在一起。


猶如迴光返照似的,伊芙琳原本趨於渙散的雙眼,再度恢復了些許精神,也讓她能夠說出
最後的話語。


「你說的對,巴比……」


望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小惡魔,她露出最後一抹微笑。


「我也永遠記得,在那陰雨綿綿的小鎮裡,與你初次相遇的情景……那也是我在這個世界
,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微風輕拂而至,伊芙琳焦黑的殘軀,一點一滴化為粉末,消散於空氣當中。直到完全消失
之前,她臉上的微笑始終沒有改變過。


巴比跪坐在原地,呆望著自己的懷裡。那本來有著伊芙琳輪廓的位置,如今已空無一物。


他茫然呆滯了數分鐘之久,才終於回過神來。


崩潰、吶喊、嘶吼、自言自語、抱頭痛哭,這些激烈的情緒反應,輪番發生在巴比身上,
但即使他哭得再怎麼撕心裂肺,也永遠無法挽回他所失去的。


「說實話,你們能做到這種程度,我真的感到相當意外。」


巴比聞聲愕然回首,原先被地獄之火燒遍全身的別西卜,此刻竟像是沒事一樣站在不遠處
,祂身上的純黑牧師袍有著幾處破碎痕跡,但面容肌膚及頂上黑髮沒有任何遭到焚燒的傷
口。


存於別西卜體內的可怕自癒能力,連地獄之火的力量都無法將其擊潰。


握在祂右手的那根十字架權杖,則已經焦黑毀壞到認不出原樣,祂將權杖從中間折斷,隨
手往兩旁丟棄。


「請相信我,這並不是我想看見的結局。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你們都能加入這場行動當
中,成為我們的一員,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別西卜的殺意完全解消,面露憐憫地說道,似乎正對巴比表露同情之意。


巴比愣望著別西卜,那一雙迷茫的眼神,象徵著早已破碎的心靈,僅剩不多的鬥志與戰意
也盡數瓦解。他喪氣地低下頭來,不發一語,靜待自己最終的命運。


「嗯……」


別西卜沉思了一會兒,作出了決定。


「看在瓦列佛跟安度馬列的面子上,就讓你也成為我的一部份吧!」


語畢,祂將手一招,巴比的下方便出現了一個洞口,另一端直通那諸邪萬惡的歸屬,由撒
旦的力量所構築而出的殺戮空間,也是巴比過去受盡折磨凌虐才脫離的絕望世界───地
獄。


洞口竄出無數焦黑腐爛的手,緊緊抓住了巴比的手腳與衣物,將他拖入了無盡的深淵當中
。他的慘叫聲迴盪於洞口另一端的通道,傳來陣陣回音,洞內隨即陷入一片死寂的氛圍。


不久,洞口開始縮小,直到最後完全消失。


別西卜沉吟了一會兒,微聲嘆息,轉身看向懸浮於空的結界。那也是伊芙琳遺留在這世上
的最後一股生神力量。


身負重傷的白女巫,此時仍未甦醒。其餘分散跪倒在結界內的人類靈魂們,都用害怕的神
情注視著別西卜,剛才發生於眼前的衝突場景,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想像,一個個手足無措
,不知道接下來的情況會怎麼演變。


別西卜並未將視線停留在結界太久,因為遠方天際的動靜,吸引了祂的注意。


黎明曙光穿透了滿天密布的雲朵,為漆黑冰冷的天空染上朝氣蓬勃的色彩,空氣裡開始響
起一陣又一陣悅耳嘹亮的吟唱聲,輕細如黃鶯出谷,沉穩似高山流水,讓聽者放鬆繃緊的
心神,忘卻一切恐懼與悲傷的情緒。


自主派天使的主力,此時終於抵達艾爾菲斯島的上空。


為數眾多的天使,身穿潔白紗衣,展開背後一雙羽翼,在空中列陣站位,嚴陣以待,迎向
即將到來的慘烈戰鬥。那此起彼落的吟唱聲,是他們正為生者洗滌心靈,並為逝去的無辜
生靈祈福與禱念,同時讚揚著上帝與天堂的美好。


當先的一員天使,有著褐髮藍眼與修長的身體,背後的羽翼綻放出熠熠閃亮的燦芒白光,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王者的威嚴氣息。他是自主派天使之首加百列,此時的他面色嚴峻無比
,眉頭深鎖,似乎已經預見大事不妙。


與自主派之首相反,別西卜的臉上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祂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當我的意識復甦之時,發現自己正沐浴於一整片光亮燦白的空間,周遭沒有任何其他景物
,模糊的視線一開始還有點不適應,但眼前那道柔和溫暖的白光照撫著我的全身,讓我很
快就放鬆了下來。


(這裡……是哪裡?)


我低頭望去,右手的白骨指掌依然健在,臂骨上殘留著幾片還未被完全燃盡的破碎黑袍;
左肩以下的手臂骨已消失無蹤,肋骨以下的身體部位也空蕩蕩的,斷骨處那種被焚燒的強
烈痛感,仍舊刺激著我的神經。


這時我才想起,在那幢漆黑幽暗的古堡裡,別西卜用地獄之火的力量,給予了我致命的一
擊。


「你終於醒了。」


那聲音就像是一位成熟的人類女性,威嚴沉穩的語調,卻不帶有任何壓迫感,加上周圍白
光輕柔的照耀,讓我的內心頓時感到一陣安心,猶如被母親環抱在懷裡的孩子,沒有絲毫
恐懼與害怕的情緒。


我望向來者,那道從白光中走出的纖細身影,有著一頭及肩的直髮,面色清秀動人,彷彿
肌凝瑞雪,動人的眼眸宛若一寸秋水,眉如翠羽,齒如含貝,面容五官上找不到一絲瑕疵
之處,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與她身上穿著的那一套灰白配色的普通修身套裝相比,有
著非常大的反差。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呆愣的反應,淺淺一笑,再次輕啟紅脣。


「你好,我是上帝。這是我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見面。」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驚愕當中回過神來。


面前這位自稱為上帝的女性,靜靜地等待著我,不曾說過任何催促的言語。


「……上帝?」我疑惑地自言自語。


對於上帝的真實模樣,我不只一次幻想於腦海當中,但從沒預料到是面前這樣的人類女性
上班族形象。


「跟原本預期的樣子不同,對嗎?不是神話故事裡那有著白花花鬍子的老人,反倒是一個
身穿套裝的女性。」


對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讓我頓時語塞。


「我的形象會隨著人類世界不同時代背景的意義,自動出現變化。我曾經是一位穿著連身
白袍、溫文儒雅的年長學究;也曾經是一位滿身傷疤、批戴厚重鎧甲的戰士。而現在這副
職業女性的模樣,就是人類世界在這個時代所象徵的意義了。」


對方靜默片刻後,又開了口:「我知道……你的內心有著無數的疑問。在這個地方,你有
充足的時間向我提出任何問題,我也會盡我所能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


「……」


我沉默許久,整頓了一下腦裡紊亂的思緒,試圖理解眼下的情況,但徒勞無功。


過了好一會兒,我提出了第一個問題:「這裡……是天堂嗎?」


「嚴格來說,這裡並不屬於天堂、地獄或人類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比較像是位於我意識
當中的獨立領域。」她的回答簡潔有力,而且點到為止,似乎在等待著我進一步的發問。


我不禁感到一頭霧水,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所以,我已經死了?」


「幾乎可以這麼說,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刻,我們才能以這樣的方式面對面交談。但你的情
況比較特殊,經由人類靈魂轉化形成的『聖靈之火』,保留了你一部份的意識與軀體,讓
你與人類世界保存著最後一絲連結,因此還不算是完全死亡。」


她的嗓音悅耳流利,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地方。但她所回答的內容,卻讓我如墜入五里霧
當中。


這時我才發現,我的左肩與軀幹的斷骨處,有幾縷淡藍色的火苗正在燃燒,彷彿正遏止著
我的殘軀消散湮滅。


(這是……亞伯特的火焰?)我有點驚訝地在內心自問道。


自從遊樂園戰役結束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這股聖潔的力量出現在我的身體上,想不到
會在這時與它重逢,但似乎又不太一樣。燃燒於斷骨處的淡藍火苗,沒有帶給我絲毫感覺
,甚至還抑制了別西卜帶給我的痛苦,與過往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烈焚燒之感,有著天壤之
別。


上帝靜靜望著我,好像還在等待我開口一樣。


「是你……救了我嗎?」我遲疑地問。


「……是的。」上帝初次顯露猶豫,過了幾秒之後才回答。


「為什麼?」


「因為你擁有承擔的資格,我必須給你選擇的機會。」


又是一個沒頭也沒尾的回答,這讓我感到有些煩躁與焦慮,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告訴我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上帝不語。


這個問題範圍太廣了嗎?我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再一次提問:「你真的是那位全知
全能的上帝?那位創造出人類與萬物的上帝?」


「我不能肯定你所謂的全知全能,與實際情況是否一致。但第二個問題,答案恐怕正好相
反,我並沒有創造出人類,而是人類創造出了我。」


「……!」


人類……創造出了上帝?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思緒再度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沒想到,上帝這一次的回答內容明顯長了許多。


「所謂的上帝與撒旦,都是源於人類的想像與信仰,以及人類善念與惡念的思想分歧,最
終形成的兩大意念集合體,並維持著人類世界的平衡,一旦有一方的力量發生傾斜之際,
就是人類世界發生動亂的時候。大約在數千年之前,我第一次因為集結的人類意念夠強,
產生了自主意識,而撒旦也是,我們也都在那一刻理解了自身存在所代表的意義,就在這
種對立與制衡的狀態下,伴隨著人類歷史過了數千年之久。


「因此,不論是我或是撒旦,都是在人類族群廣大意念的支持之下才會誕生,當人類世界
滅亡的那一天,才是我與撒旦消失的時候,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命運共同體的關係。你認
為上帝創造了人類及宇宙萬物?或許在人類的宗教信仰是這麼認為,但正是因為這樣的信
仰意念集結,才創造出了我的存在,也成為了我的力量來源。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因果關係
。」


「……」


聽到了這些話,我陷入了長達數十分鐘的沉思,因為這完全顛覆了我過往的概念與世界觀
,一時之間難以接受,而且還有著不小的打擊。奇妙的是,我的內心完全沒有質疑上帝這
番話的意圖,腦海深層的某種潛意識似乎正給予我強烈的暗示,說這才是真正的解答。


上帝依然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我。


良久,我才用乾啞的嗓音問道:「那麼……所謂的天堂與地獄,以及那些天使,還有……
我的存在,又代表著什麼意義?」


當過往的已知世界觀崩解之後,對於自身存在就會開始產生懷疑,即使是死神也不例外。


「相較於我與撒旦是源於人類意念的集合體,人類靈魂的出現則是每一副肉體衰亡之後的
必然結果。幾千年以前,當我第一次有了自主意識時,立即發現無數飄盪於人類世界邊緣
的靈魂,呈現流離失所的狀態,而我也感覺到撒旦的陰影籠罩於那些人類靈魂的背後,彷
彿隨時會伸出魔爪。」


有別於我的恐慌,上帝用平靜的態度繼續解釋。


「為了保護那些無辜生靈不會遭受荼毒,我用人類意念所賦予的力量,依人類的信仰與想
像,創造出了名為『天堂』的世界,並利用其中的『歸屬之地』來收容與照護那些居無定
所的人類靈魂,以生者的意念力量守護亡者,讓他們死後能獲得永遠的寧靜。至於『永生
之泉』,則是天堂的管理者,也就是『天使』的誕生地,他們的形象雖然出自於我手,但
同樣源自於人類意念的力量。由於善惡意念體的相生相對,撒旦在同一個時間,也建構了
名為『地獄』的空間,並以人類惡念之力,創造出了為數眾多的『原生惡魔』,也就是現
今橫行於世的邪靈惡魔最一開始的雛形,經過長久的時間演進,最終出現名為魔君與魔神
這類的存在,也成為地獄的領導位階。


「這也是天使與惡魔對立的宿命展開之時,並且永遠沒有止息的一天,直到人類世界滅亡
為止。至於你,死神先生,則肩負著與邪靈惡魔作戰的第一線任務,從天使們設立了死神
與生神的職務開始,這就一直是天堂的運行模式。」


「……唔。」


我再度低吟了一聲。上帝最後的這段敘述,與我原本的認知重疊而上,雖然一切力量的初
生起源跟我們所想的完全相反,但我內心的慌亂已逐漸平息。


不過,一個疑問隨即浮上我的心頭。


「如果……是人類創造出了你我,那『創始之地』的靈魂幼苗,又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為了不讓天使對於自身的存在產生懷疑,我將他們對於力量起源
的知識與記憶完全阻絕,讓他們相信是上帝創造出了人類世界及宇宙萬物,也讓天堂得以
自主運轉。所謂『創始之地』的靈魂幼苗,本質上是一顆顆象徵良善意念的種子,藉由生
神的傳播,植入每一位新生人類體內,讓他們有機會在一生中產生更多的良善意念,形成
一種回饋的循環。」


「……」


原來……這就是伊芙琳與歷任生神每一趟任務背後的真正目的嗎?


雖然不知道上帝此舉究竟正確無否,但我又再度得知了一項為其他天使所不知的重大秘密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要讓天使、生神與死神作這些事?既然你是上帝,為何不親自
動手解決撒旦與地獄的勢力?」


我提出了這個略帶尖銳的問題,也是為天堂眾人長久以來的辛勞發出抗議。


上帝輕輕搖頭,並微嘆了口氣,「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撒旦與我的二元對立,一直是
處於恐怖平衡的狀態,因為存於人類意念中的良善與邪惡,並沒有太過顯著的差距,如果
我對地獄勢力直接施展攻擊,勢必也會激起撒旦同等力量的反撲,過於強大的善惡意念彼
此碰撞,會進而牽動整個人類世界的動亂,也增加了世界末日到來的機會。


「由於知悉人類世界的存續,是我與撒旦存在的前提,因此我們都不會允許自己直接介入
人類靈魂的保護與爭奪,而透過下位階的天堂與地獄、天使與惡魔的戰鬥,來達到最初的
目的,這也是在善惡意念能維持平衡的前提下,另一種可行之道。因此,讓天堂能自行運
作,一直都是我最為重要的目標,除了與名為『上位者』的天使領導者進行大方向的交流
與溝通之外,我不會、也不能介入天堂事務的運行。」


「……呵,這就是你放任那些天使暢所欲為、控制人類的一生,甚至利用人類靈魂來爭奪
權力的原因嗎?」我冷笑一陣,對於上帝的這一番話嗤之以鼻。


在我眼裡,計畫派與激進派天使對於人類而言,可謂危害更甚於守護,如果天堂運作的方
式已經違背了上帝的初衷,那即使能讓天堂自主運作,又有什麼意義呢?


上帝聽了,緩緩闔上雙眼,說:「如果你指的是計畫派天使,其實他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
有著那般扭曲的行徑。最早一批的計畫派天使,是一群有著崇高理想的開創者,他們利用
上帝賦予的力量,實施控管人類世界的計畫,抑制人類所有的暴行與歹意,試圖讓人類世
界僅存有良善與正直,不再有戰爭與暴亂發生。


「利用人類善意集合體的力量,來反向壓抑生者的行為,在我看來的確是一種具有挑戰性
的策略;然而,計畫派天使卻低估了人性原本即有的邪惡與醜陋,強行壓抑的結果,卻造
成了極為嚴重的回彈與反撲,初代計畫徹底崩盤,人類世界也陷入了多年的動亂之中。當
年的計畫派天使之首,因而下野並被流放至人類世界,而他的名字,就叫作耶穌。」


「……!」


耶穌?這個在人類世界非常知名的傳說人物,竟然也曾經是一位天使?這個事實並未存在
於我所知道的天堂記載當中,難道也是一段被塵封及遺忘的歷史?


上帝繼續說道:「被流放到人類世界的耶穌,沒有放棄對於人性的希望,並在各地宣揚對
上帝的信仰,以期迎向只有良善人性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沒想到,當時的人類政權逮捕
了耶穌,更對他施以極刑,這激起了初代計畫派天使的憤怒,從天堂趕往人類世界營救耶
穌。


「眼看天使與人類的衝突即將到來,耶穌自願為人類贖罪,以換取初代計畫派天使停手的
結果。在十字架上逝去生命的耶穌,最終回到了我的面前,再次轉化為善良意念集合體的
一部份,等待著下一次從永生之泉誕生的時間到來。但對於初代計畫派天使而言,耶穌的
死是一個極大的打擊與悲痛,他們最終分裂為兩派,一派開始走向務實路線,依舊以計畫
控制著人類世界,但適度調整計畫內容,以預定的惡行甚至戰爭來宣洩人類的邪念,得到
了很好的效果,這也是後來的計畫派所奉行的準則;至於另一派,則極度憎惡人類,並逐
漸認為唯有讓人類處於戰亂的世界,才有機會反向激盪出人性的光輝,這樣的思維某種程
度而言,是源自於為耶穌復仇的目的,而這一派的天使則是後來的激進派最初的雛型。」


然後等到達米安‧波普掌權之後,引發人類世界的兩次世界大戰,總算達成激進派最一開
始的願景。我在內心將故事給說完,卻又混著複雜無比的情緒。


原來……計畫派與激進派天使是系出同源的嗎?這又是一段不為現在天堂所知的黑暗歷史
,被上帝揭露於我的面前。如果耶穌知道自己的死,讓初代計畫派變成後來的樣子,不知
他作何感想?


「看到天使們的轉變,讓我十分難受,但我也早已預見到了這樣的結果。我能分化自己的
力量來創造天使,卻無法控制那些天使的性格,當他們被權力腐化並迎向衰敗,讓我頓時
理解,即使是源自人類善良意念的存在,也會帶有人性的缺陷與弱點,這是一種無法改變
的命運。


「因此,我決定在天使誕生的源頭,也就是『永生之泉』作出改變,開始銳減歷年誕生的
天使數量,即使有新生的天使,也會在創造之初奪走他們背後那一雙讓天使引以為傲的羽
翼,並在他們身體刻劃下種種殘缺之處,成為被其他天使視為『瑕疵品』的群體,自幼受
到歧視與另眼相待,被迫受到嚴苛的訓練,以及執行艱險繁瑣的第一線任務,也就是後來
的死神與生神。」


上帝睜開眼來,銳利的視線貫穿而過我的殘軀,也讓我心頭一震。


「末世天堂」出現的原因,以及「瑕疵品」群體的誕生之謎,在此時得到了上帝的解答。


還等不到我發言,上帝竟然就主動將話題引導至我最想知道真相的部分。打從我有意識以
來,就因為外貌是一身毫無血肉的白骨,受盡其他天使敵視與欺壓,熬到最後才獲得死神
的職務,勉強在天堂贏得一絲尊嚴。這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如雪花般飛入我的腦海當中,也
讓我頓時感到異常憤怒。


「為什麼,要讓我承受這種痛苦?」


我不由得咬牙切齒,對上帝提出最為沉重的質問。


上帝再一次露出猶豫的表情,良久之後才回應道:「因為……『墮落天使』的出現,讓我
對於天使的信心不足。第一任的地獄魔君路西法,曾被我認為是最為完美的天使,也是被
天堂寄予厚望的上位者,直到祂受到撒旦力量的蠱惑,突然帶著眾多同樣走向墮落之道的
天使轉投地獄之後,整個天堂陷入了極度的混亂與驚恐,甚至一度被地獄勢力兵臨城下,
折損了無數精銳的天使戰力,才勉強守住了『創始』與『歸屬』兩地,但有大量的人類靈
魂被墮落天使俘虜,帶往地獄成為撒旦能運用的素材。最後……那些無辜生靈,都被撒旦
混以人類邪念的力量,煉製為『地獄之火』,幾千年來都深深威脅著天堂與人類靈魂的安
全。」


「……什麼?」


我的情緒瞬間從憤怒轉換為驚懼。


天堂竟然曾經發生過這種嚴重大事?那些天使……究竟掩藏了多少真相不為後世所知?


而且,那股被巴比和已逝的善良小丑邦尼所運用自如的地獄之火,最初竟然是……由人類
靈魂煉製而成的?


過多震撼的資訊湧入腦中,讓我頓感額頭脹痛,猛烈的暈眩之感襲來,同時又一陣反胃。


上帝等到我稍微恢復了冷靜,才又接著說:「當地獄之火現世之後,天堂與地獄的實力轉
瞬失衡,天使們深感畏懼,儘管作了防堵措施,轉投地獄的墮落天使仍舊愈來愈多,就連
繼任的上位者也一籌莫展。就在臨危之際,當年第一批被我帶入『歸屬之地』的數百名人
類靈魂,再次來到我的意識空間,表示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來守護天堂。他們是比所有天
使都更早出現的古老靈魂,也是世上唯一知道上帝真面目的存在。因為想不出其他方法,
我最終接受了他們的請託,走上與撒旦相同的道路……」


我聞言一驚,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難……難道,你將他們給……?」


「……」


上帝不語,彷彿默認了我的猜測。


我感到茫然與恍惚,僅存的殘軀開始劇烈顫抖。


亞伯特寄宿給我的湛藍烈焰,以及蘇菲亞手上的水晶球,這些讓所有惡靈邪魔感到畏懼的
絕世力量,最初的來源竟然也是……


我低頭望向那些縈繞於我斷骨處的淡藍火苗,噁心與作嘔的感受不停湧升。


「經過淬鍊之後的人類靈魂,雖然永久失去了意識,但他們卻與我的力量合而為一,成為
外觀蔚藍清澈、猶如眾川赴海的『聖靈之火』,也就是那股同樣為死神先生你曾經操縱過
的湛藍烈焰。然而,另一個問題隨之而來,該由誰來負責承擔『聖靈之火』呢?倘若再出
現第二個路西法,那麼天堂覆滅的命運將會是不可逆的,由於對天使缺乏信心,我將目光
轉向了第一任死神,也就是我初次在『永生之泉』創造而出的瑕疵天使,奧西里斯,我永
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


「當身披漆黑斗篷、手持致命劍刃的奧西里斯現身於戰場上時,整個天堂已經瀕臨毀滅,
地獄之火肆虐與焚燒著天使們的羽翼,大量的邪靈不斷入侵,第二次叩關歸屬之地。奧西
里斯緊握於手中的長劍,燃起了『聖靈之火』,他舉劍一揮,地獄之火的鋒芒瞬間被掩蓋
而過,墮落天使灰飛煙滅,邪靈與惡魔四散逃逸,天使們隨即發動逆襲,終於擊退了路西
法與地獄勢力的進犯,並在數年之後於太平洋上成功殺死路西法。而幫助情勢逆轉的奧西
里斯,即使承受著烈焰反噬的極大痛苦,也沒有停止揮舞手中的長劍,直到戰役結束為止
,受盡焚燒的殘軀化為塵煙,完全消失於這個世界上,但在兵荒馬亂之際,沒有任何人來
得及對他伸出援手,也使他被遺忘於天堂歷史的洪流當中。


「往後長久的日子裡,投向地獄的墮落天使仍時有所聞,我至今依舊無法明白原因何在;
但唯一讓我確定的是,從來沒有任何死神或生神背叛天堂,也讓擅於第一線戰鬥的死神,
成為『聖靈之火』力量的最佳承擔者。」


「……」


聖靈之火嗎……我終於知道了那神秘的湛藍聖炎的真正名字,儘管它的由來令我發顫不已



而我們這個「瑕疵品」群體的存在,一開始只是上帝作的實驗,而到了最後才被賦予如此
重要的使命。看來……那位曾在南極大陸殺死地獄魔君薩邁爾的死神塔納托斯,以及曾經
操縱過聖靈之火的歷任死神,最終也都走上了與奧西里斯相同的路途。


「所以……這就是你將我從艾爾菲斯島救來這裡的原因嗎?」我問道。


上帝點了點頭,回道:「因為這一次,撒旦讓我有了出手介入的正當事由。而且,你是這
個世上最後一位死神,也是僅存具有資格的承擔者。」


「……」


遊樂園戰役時,計畫派天使偷襲闇域的作戰計畫失敗,也讓所有隨軍出征的瑕疵天使一起
陪葬。在我之後,已經沒有任何能夠繼位死神的人選了。


……等等?我是這個世上最後一位死神?


我急聲問道:「蘇菲亞呢?你沒有找過她嗎?她能用手裡的水晶球,輕鬆駕馭『聖靈之火
』的力量,她肯定比我更有辦法承擔這一切。」


上帝不語,周圍的空氣瞬間陷入死寂。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讓我倒抽了一口氣,同時打了個哆嗦,顫聲問道:「
難……難道,蘇菲亞她……」


良久,上帝才用歉然的語氣說:「實不相瞞,死神先生,蘇菲亞的確是我優先考慮的人選
,而我也早已在這個意識空間見過了她。沒想到,她婉拒了我的請託,眼神裡也不再存有
絲毫鬥志與希望,我只能讓她走上原本應前往的路途,畢竟這種事是無法勉強的。」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蘇菲亞她……現在在哪裡?」


上帝沉吟片刻,回道:「她成為了我的一部份。任何一位死亡的天使、死神或生神,最終
都會重返人類善良意念的集合體,所有在世時的記憶與身形輪廓都會消逝,等待著下一次
從永生之泉復甦的時刻到來。」


聽到這裡,我猶如晴天霹靂,胸口被無形的拳頭重擊了好幾下,咽喉彷彿被緊緊勒住,幾
乎無法喘過氣來。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就會回來的,我保證。)


蘇菲亞在凱斯奇校園事件結束後,離去前對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此時又在我耳畔響起。


那是一個她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我的情緒潰堤,簍空的眼眶流下兩行冰冷的淚水,雙肩微微顫抖,任憑悲痛與哀傷佔滿了
自己的腦海與心頭。


上帝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情緒逐漸從悲傷轉向憤恨,斷骨處的淡藍火苗似乎隨之響應,略為旺
盛地燃燒了起來。


「是誰動的手?」我怒聲問道,燃燒於殘軀周邊的火焰,也跟著晃動了幾下。


「別西卜。」上帝平靜地回答:「在亞納斯谷,祂偽裝成拉斐爾的外貌,襲擊了蘇菲亞,
並將蘇菲亞手裡水晶球的聖靈之火給摧毀殆盡。被久別重逢的摯愛殺死,這對於蘇菲亞而
言是雙重打擊,也讓心靈破碎的她,再也無法承擔我意欲託付的重任。」


「……」


別西卜……這就是祂當時在對我下手前,刻意提及蘇菲亞的緣故嗎?


可惡,可惡──────!


復仇之念於心頭湧現,也牽動起燃燒於斷骨處的藍焰,我忽然感受到那椎心刺骨的劇烈疼
痛感,又再度襲捲而至。


「帶著怒意與惡念操縱聖靈之火,只會先遭其吞噬而已。這股力量伴隨著承擔者的心緒波
動而產生變化,平穩釋然之情能將它召喚而出,但負面的意念又會讓它反向焚燒承擔者,
這也是歷任死神最後都無法倖免的原因。」


上帝用沉重的語氣對我叮囑。


我咬緊牙關,強行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屠戮別西卜的復仇念頭,那種遭到藍焰侵蝕的痛楚才
逐漸消失。


「很好。」上帝微笑,「歷經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你的心理素質早已遠勝於多數天使了
,死神先生。」


「告訴我,別西卜究竟想要作什麼?你剛才說撒旦讓你有了出手介入的正當事由,又是什
麼意思?」我用低沉的語調問道,並暫時將得知蘇菲亞過世的傷痛給放下,強行讓自己振
作起來。


「人類世界進入現代文明社會之後,所能形成的惡念與歹意早已遠不如數千年前,撒旦本
身力量的衰弱,也讓地獄勢力所能動用的邪靈惡魔愈來愈少;至於地獄之火,經過了長久
的消耗之後,也漸入枯竭的狀態,再加上近年天堂與死神的任務執行確實,人類靈魂鮮少
落入地獄勢力的手中,讓撒旦無法取得地獄之火的補充素材,也致使祂決定放手一搏。


「別西卜是最後一位地獄魔君,也是地獄勢力當中存在最為悠久的惡魔。撒旦認為別西卜
是最合適的地獄之火承擔者,因此便將剩餘所有的地獄之火力量,全都灌輸給了別西卜,
並將地獄最精銳的無頭騎士軍團,以及眾多古老的原生惡魔都供別西卜自由調遣。這種程
度的介入,已經有點破壞我與撒旦之間的平衡,這也給了我正當理由,出手將我認為最適
合的承擔者、也就是死神先生你,給挽救回來。」


「……」我沉默不語。


「至於你的第一個問題,別西卜究竟想要什麼。這個嘛……我想有些發生在過去的畫面,
值得讓你看看。」


上帝說完,微微平舉雙手,這個空間便開始產生波動與晃震,溫暖的白光消失,取而代之
的是一幕幕鮮明的畫面。


而畫面中的主角,正是別西卜本人。






大西洋的上空,瀰漫著一股肅殺悚然的氛圍。


一邊是受陽光照耀、燦芒散逸的天堂陣容,共分為左、中、右三支隊伍,由為數五千餘名
的自主派天使組成,一個個展開背後雙翼,蓄勢待發;另一邊則是受烏雲陰影籠罩、寂靜
無聲的地獄勢力,由同樣五千多位無頭騎士居中為主軸,每一位無頭騎士都高舉大盾,形
成一個狹長的巨型盾陣,站列嚴謹,沒有一絲空隙存在,盾陣周圍則有數量眾多的原生惡
魔遊走,每一個都睜大著滿布血絲的黃眼,並不斷開合雙手漆黑銳爪,作出廝殺前的準備
動作。


自主派天使之首加百列,將伊芙琳遺留下來的結界收容進入天使部隊的後方,裡頭搭載著
眾多從艾爾菲斯島脫逃而出的人類靈魂,以及負傷昏迷的白女巫朵拉。


「有看到死神跟生神他們嗎?」加百列問道,並緊盯著遠方。那站在無頭騎士軍團前方的
地獄魔君別西卜,讓他感到相當忌憚。


「沒有,加百列大人,除了那座結界裡的人類靈魂跟白女巫之外,天使們沒有發現先遣隊
伍的蹤影。」布爾洛回答道。他是加百列麾下的頭牌戰力,也是自主派現在的第二把交椅



站在布爾洛左右兩側的天使,名為茱迪絲與坎尼特,皆為自主派中的高階成員,三名天使
負責在這場即將發生的戰役裡,分別領導左、中、右三支部隊的作戰。


加百列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嘆息道:「看來……死神和生神他們,都已經離我們而去了。



就在這時,前線天使出現了一陣騷動,加百列抬頭望去,看見遠處的地獄魔君別西卜,竟
獨自一人往天使部隊的方向走來,這讓天使們都繃緊了神經,並全軍戒備。


「加百列大人!」布爾洛焦急地叫喊,茱迪絲與坎尼特的表情也都顯露出不安的情緒。


「不要驚慌,到你們各自負責的地方就位,我先去會會他。」


語畢,加百列從容不迫地走出天使部隊的防線,朝別西卜的方向緩步前往,同時對於其他
天使的勸阻完全不予理會。


天堂與地獄的領導者,就這麼在兩軍對峙之處的正中央面對面站立著,彼此相望不語,緊
張的情勢一觸即發。


「你好,自主派天使的領導者加百列,初次見面,我是別西卜。」


相持許久之後,別西卜率先開口,祂的表情沉靜,卻掛著一抹深意的微笑。


聽到自己的身分被對方直接道出,加百列暗吃一驚,但表面上不動聲色,朗聲說道:「地
獄魔君別西卜,你帶著這些從地獄深處爬出的亡靈餘孽,究竟有什麼目的?」


「亡靈餘孽?呵呵,果然是身為天使獨有的傲氣,就算是自主派也不例外。」別西卜冷哼
一聲,續道:「在我身後的這些原生惡魔與無頭騎士,都對於自己被託付的任務忠貞不二
,並且謹守規範從不造次,祂們為什麼要受到你的言詞羞辱?就因為祂們出身自地獄?」


「……聽著,我沒有打算跟你浪費時間討論這些,立刻帶著你身後的那些傢伙,回到屬於
你們的黑暗當中。」加百列厲聲喝道,但他也同時感覺到源自別西卜身上的壓迫氣息,似
乎愈來愈強。


別西卜聽了,依然神態自若,說道:「對於你的問題,我就回答一下吧。我的目的就是帶
著我身後的這些忠心下屬前往天堂,建立一個對於人類靈魂而言真正安全的寧靜之地,並
驅逐所有內心遭到腐化的天使,不讓人類或是人類靈魂被用來當作籌碼或是可犧牲的棋子
。」


「你……你說什麼?」加百列挑眉,強行抑制住內心驚愕的情緒。


「計畫派為了達到控制目的,而動輒將人類推向火坑;激進派更是直接對人類施加毒手,
屠殺無辜生靈。你既然不想浪費時間,那我也點到為止。自主派這段日子以來的表現,我
認為勉強還能接受,但難保你們這些天使不會又被權力薰心,繼續幹出一些瘋狂的事。因
此最保險的作法,還是由我來統御一切事務的運作,在上帝與撒旦的見證之下,將天堂與
地獄合而為一,人類或是人類靈魂永遠不會再面臨險境。」


別西卜一氣喝成,將一整段話滔滔不絕地說完,沒有半點停頓,言語之間散發出王者獨有
的自信與威嚴。在祂身後的無頭騎士軍團,彷彿是為了響應領導者,動作齊一的將手中劍
盾碰撞,發出震撼天地的鏗鏘巨響。


加百列沒有料到這一手,下意識地微微後退了半步,心裡同時溢滿了訝然之情。


(這傢伙……難道是個瘋子?而且他為什麼會知道計畫派與激進派的事?)


正當加百列思索之際,別西卜又接著說:「我可以接受自主派天使的投誠,並保留你們原
本的身分,不需成為墮落天使,這是我能給予你們的最佳條件。現在,就請你立即做出決
定。」


「哈哈哈,真是荒謬至極!」加百列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厲聲說道:「地獄魔君,你好
像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現在該做決定的應該是你,立刻帶著那些惡靈邪魔滾回地獄去
!」


「……」別西卜冷眼望著自主派之首,臉上的微笑未曾減退。


「更何況,一個從地獄來的魔君,說要保護人類與人類靈魂?我剛剛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聽
錯了,這些年來從地獄攀爬而出的邪惡之物,對人類世界的侵害難道還嫌少嗎?」


「那是因為祂們沒有受到良好的約束,才會發生那些悲劇。從我還是個原生惡魔的時候開
始,一直到現在為止,我從沒傷害過任何一位人類或人類靈魂,我也未曾允許自己的下屬
對人類動手。」


「呵……真的是這樣嗎?」加百列用手指向位於天使陣列後方的那道結界,問道:「那些
從艾爾菲斯島被救出來的人類靈魂,又是怎麼回事?」


「在我歸隱於艾爾菲斯島東岸古堡的前一天,居住在島上的人類組成探險隊伍,闖入了原
生惡魔的領地,因而發生了大屠殺的慘況。命運的鎖鏈,就是這樣充滿了巧合與無奈。」
別西卜語調一轉,面露沉重地闔上雙眼,「我將動手的原生惡魔就地正法,並讓那些逝者
的靈魂入住我的居城當中,消除了他們死前所有的可怕記憶,同時嚴禁原生惡魔與無頭騎
士騷擾那些人類靈魂的安寧。已經發生的事我無從挽回,但我能讓未來不再出現同樣的悲
劇。」


加百列對此感到鄙視,搖了搖頭說:「將那些人類靈魂囚禁於島上,竟然還能說得如此冠
冕堂皇,我已經不想再多聽你一句廢話。地獄魔君,最後一次警告,立刻帶著你的餘黨滾
回地獄。」


「看來……自主派是堅決一戰了?」別西卜冷言問道。


「你以為我們在虛張聲勢嗎?自主派天使會緊守天堂的每一寸土地,絕不會讓上帝創造出
的聖潔淨土,受到地獄勢力染指。」加百列強而有力地回應,語氣中沒有絲毫的妥協。


「明白了。」


別西卜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談判就此破裂,即將到來的便是衝突狂亂的血腥戰場。


望著加百列振翅飛去的背影,別西卜低聲嘆了口氣。透過撒旦賦予的透視之力,別西卜能
看得出來這五千多名天使裡,已經沒有任何計畫派與激進派的成員存在,剩下的全是多年
來為了人類而奮鬥的自主派天使。祂真心不想對自主派下手,但當下的局勢已容不得祂心
軟。


多年來塵封於祂腦海深處的黑暗記憶,此刻又不由自主浮現而出。






「畢夏普牧師,爹地跟媽咪在等我吃晚餐,我要先回家囉!」


梅根‧亞當斯揮了揮手,表情歡愉地說道,並快步奔出教堂的大門。她前幾天才剛滿十歲
,教會的同伴那一天在這座教堂裡為她舉辦了溫馨的慶生會。


別西卜微笑,目送著小女孩離去的背影。


艾倫‧畢夏普,是別西卜在這座小鎮裡用以偽裝的名字,這也是祂來到這裡的第三個年頭
,小鎮的居民純樸熱心,從沒有人懷疑這位新來的年輕牧師的真實身分。


假冒成神職人員,素來是邪靈魔物的禁忌,唯有像祂這種高階的地獄魔君,才能肆無忌憚
地作這種事。


受到撒旦託付重任之後,別西卜卻遲遲沒有動手,反而以神職人員的身分,在這座小鎮日
夜與人類生活在一起。祂不時能感受到,撒旦那雙充滿惡意的眼神,正從背後緊盯著祂不
放。


「請再等一等,我想要多了解人類一些。」


別西卜淡淡地說道,絲毫不為所動。


祂是七大魔君中智慧與修為最高的一位,相較於其他六位魔君都是從天堂轉投地獄的墮落
天使,祂也是唯一從原生惡魔演化而來的純種地獄血脈。因此,祂被撒旦當成了寶,也被
視為振興地獄的最大希望。


在其他六位地獄魔君都已相繼逝去的情況下,別西卜此刻的任性妄為,也讓撒旦莫可奈何
,只能繼續等待。


來到人類世界這座小鎮生活的短暫歲月裡,那位名叫梅根的小女孩與祂一見如故,幾乎天
天都來教堂裡找祂閒聊與玩樂。


「畢夏普牧師,你覺得當牧師好玩嗎?」梅根用手托住下巴,靠在教堂辦公室的桌上,朝
向別西卜眨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


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別西卜,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回道:「我也不知道呢,一直以來都在作
這份工作,沒有想這麼多。」


祂確實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在祂既定的認知裡,神職人員就是一份與人類最為親近
的職務,也是祂選擇以牧師的身分進行偽裝的緣故。


「我長大以後,也想當一個牧師!」


「……啊?」


「我要天天帶著教會的人禱告、唱聖歌,並聆聽他們的傾訴,就跟畢夏普牧師每天做的事
一樣!」


「……」


「爹地說,他在失業的那段時間,全靠畢夏普牧師聽他發洩,才又讓他重新找回自信,然
後找到了新工作,也變得更加愛媽咪了!」梅根高興地拍手說:「而且從那之後,爹地都
不會再喝酒了,我們每天都很開心哦!」


「嗯,那真是太好了。」


事實上,別西卜當時只是將梅根父親內心的大量負面意念吸收而出,轉化為自身的力量,
這對祂而言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祂沒有想到的是,僅僅是這麼作了之後,就讓梅根一家
人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爹地跟媽咪都說,牧師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我長大以後也要像你一
樣,當一個牧師!」梅根燦笑,童言童語中充滿了真摯與熱情,以及對於未來的希望。


別西卜靜靜聽著梅根稚嫩的童音,獨自陷入了沉思。


(這些就是……有朝一日我要出手傷害的人類嗎?)


這是撒旦賦予祂的重任之一,但每當與梅根相處之際,祂就愈加對此感到疑慮。


人類所擁有的潛力,遠超乎別西卜的想像,只要祂將人類的負面意念吸收,就能換來自身
能量的增強,以及人類歡樂愉快的生活,這對祂跟人類而言可謂是雙贏的局面。


其它從地獄來的魔物,從來不會作這種事,祂們滿腦子想的都是嚇唬甚至襲擊人類,或是
與死神爭奪人類靈魂,進而驚動天堂勢力,導致衝突場面愈擴愈大。對此,別西卜總是感
到嗤之以鼻,也逐漸明白天堂與地獄矛盾與衝突的根本原因。


在祂實際掌握地獄權力,並於人類世界生活了幾年之後,祂已經知道自己該走的路途是什
麼。


至少祂在當時是這麼認為的。







第四年的夏天,一個炎熱又無趣的日常午後。


一連三天,梅根都沒有到教堂裡找別西卜,這讓祂感到相當反常。不過,由於教堂內的事
務繁忙,祂也暫時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們這幾天有看到梅根嗎?」別西卜在禱告結束之後,對一群來參與教會的信眾問道。
鎮民彼此之間都相當熟識以及熱絡,如果要確認某個人的行蹤,通常隨便一問都能問得出
來。


「梅根?梅根是誰呀?」信眾們面面相覷,都露出一頭霧水的模樣。


別西卜一愣,反問:「亞當斯家的女兒梅根,你們應該都認識啊?」


「亞當斯……我們鎮裡有這個姓氏的家庭嗎?」


見到信眾們茫然的神情,別西卜猛地感到背脊一陣發寒,顫刺的預兆襲上心頭,那是高階
惡魔獨有的感知能力。


(這個感覺是……)


祂三步併兩步,往梅根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座落於街道盡頭的那幢兩層樓式民宅,每扇窗戶裡都一片昏暗,沒有任何燈火透出,整棟
屋子顯得死氣沉沉,毫無生機。偶爾有幾個鎮民行經此地,卻從沒有人看往屋子的方向,
彷彿那幢宅邸並不存在似的。


站在房屋的門口前方,別西卜馬上就感覺到,有一股不屬於人類世界的力量,正將這棟房
屋與外界完全隔絕,也使得鎮民們徹底遺忘了梅根一家人的存在。


祂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穿透了正門,同時輕易突破了那股隔絕外界的神秘力量。


撲鼻而來的血腥與惡臭氣息,讓祂反射性地用手遮掩住口鼻,並微微皺眉。從窗外撒入的
微弱陽光,為室內提供了些許能見度,只見客廳的地面,遍布一攤攤已經乾掉的血跡,以
及大大小小的碎肉塊,上頭還飛滿了蚊蠅,發出嗡嗡聲響。


梅根的父親被綁在一張木椅上,渾身赤裸,身體滿是刀割的傷痕而殘缺不全,地上的碎肉
塊顯然就是從他身上割落的。他的頭朝後仰,嘴巴張大著,舌頭被拔了出來,雙眼各被一
把水果刀捅入,早已氣絕多時,而且死狀悽慘無比。


至於梅根的母親,則呈大字型被釘在牆上,雙手手腕與雙腳腳踝各被釘了好幾根粗實的鐵
釘,從頭頂至身體的皮膚都被剝了下來,渾身血肉模糊,暗紅色的血跡也流滿了整面牆壁



別西卜傻愣住了半晌,隨即扯開嗓子大吼:「梅根────!」


迴盪於整座屋內的餘音未歇,祂忽然感受到一股力量自背後排山倒海地襲擊而來。


框啷───


祂側身閃避,發現那是一道筆直的燦白光束,將遠處茶几上的花瓶給轟個粉碎,發出一聲
脆響。


站在祂身後的攻擊者,體格高大魁梧,有著一頭褐色短髮,與一張輪廓成方形的粗獷臉龐
,身上穿了一襲白色長袍,衣服表面也染滿了暗紅色的血跡。


然而,最吸引祂目光的,是對方背後展開的那一雙潔白耀眼的羽翼。


「你是……天使?」別西卜愕然問道。


「哪裡來的骯髒邪魔?膽敢入侵我的領域!」天使目露凶光,粗聲大喝:「好啊,你竟然
穿著神職人員的服飾,褻瀆上帝的地獄穢物,就讓我在這裡把你給碎屍萬段!」


語畢,天使掄起雙拳,來勢洶洶地朝別西卜的方向撲了過來。


別西卜用手撥開天使揍來的拳頭,朝對方胸膛一推,天使的身體便騰空向後飛去,重重撞
在了牆壁上。


「唔……有兩下子。」天使緩緩站起身來,甩了甩頭,努力抑制住撞擊造成的暈眩感,怒
聲說道:「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想不到力氣還挺大的!」


「……」


別西卜面無表情,將雙手揹在身後,用銳利的眼神冷冷凝視著天使。


此舉立即又激怒了天使,只見他展開背後雙翼,匯聚了大量的燦潔聖光,對別西卜咆哮道
:「受死吧,狂妄的地獄雜碎!」


當天使羽翼的亮白光芒暴漲至最高點時,一道道筆直的光束猶如利刃箭雨,往別西卜的方
向轟然發射。那是天使所能施展的最強攻擊。


地獄魔君依舊不為所動,等待燦芒光束接近身前之時,一道紫黑色的火焰圓盾剎那間在祂
面前燃起,不僅抵擋並吞噬了白光,甚至反向朝天使燃燒而去。


「啊啊啊啊啊────」


天使發出淒厲哀號,痛苦地來回掙扎,地獄之火將他的一雙羽翼瞬間燒了個精光,就連頭
髮、臉皮與身體肌膚亦無一倖免。當他倒地之後,口吐白沫並微微抽搐,渾身已成黑碳狀
,發出刺鼻的焦臭味。


別西卜讓天使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之後,才緩步走近,漠然問道:「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天使已無法回話,望向別西卜的那一雙眼睛,此時溢滿了恐懼與哀求之情。別西卜看了,
心中頓時感到強烈的厭惡,將手隨意一揮,再度點燃地獄之火,徹底了結天使的性命,連
一點殘渣都沒有留下。


祂拍了拍身上殘留的碳痕,先後讓梅根父母的屍體平躺於地,接著又立刻在屋內找尋小女
孩的蹤影。


梅根倒臥在自己的房間地板,渾身都是瘀青與傷痕,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周圍還滲
滿了血。別西卜慌忙湊近,將梅根抱在懷裡,這時祂才赫然發現,小女孩早已失去了意識
,兩隻眼睛之所以還處於睜開的狀態,是因為雙眼的眼皮都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


別西卜感到內心一揪,抱著小女孩拔腿便往鎮上的醫院跑,並將此事通知了警方。


亞當斯家的兇殺血案,震驚了全鎮的居民,趕到現場的警員有幾個還資歷尚淺,在目睹屋
內的慘狀之後,都直接嘔吐了出來。


警方在房屋四周拉起封鎖線,足足調查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毫無頭緒。別西卜是第一個
發現兇案現場的人,但在梅根雙親被法醫推估的死亡時間內,祂都與教堂裡的信眾聚在一
起,因而有了不在場證明;鎮民們也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會在那三天的日子裡,完全遺忘
了亞當斯一家人的存在。


別西卜知道,這樁案子勢必將無疾而終,因為警方不可能找得到兇手,祂也不打算說出真
相,畢竟沒有一個心智正常的人類會相信這種荒唐的事。


事後,祂透過撒旦之眼的透視能力,得知那個痛下殺手的天使,隸屬於天堂激進派的成員
,而且顯然是手段最為凶殘的其中一個,毫無理由地選擇了亞當斯一家人下手,並將這三
個無辜人類整整凌虐了三天,直到祂現身介入為止。


梅根住院之後,別西卜便一直陪伴在病床旁,鎮民們也輪番前來探望。


然而,情況卻不樂觀。


失去了眼皮的小女孩,加上心靈嚴重受創,不論醫師們使用何種方法,都無法讓她成功入
睡。


眼見梅根日漸虛弱,別西卜卻無能為力。源自撒旦託付的力量雖然強大,但祂並不具有治
癒人類肉體傷病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畢夏普牧師……我好……害怕。」梅根無法闔上的雙眼,滾落了一顆顆豆大的淚珠。


「噓……」別西卜輕撫著小女孩柔嫩的臉蛋。


「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這是小女孩對祂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但祂沒有回答任何話。


苦撐了數日之後,梅根再度失去意識,也永遠沒有再清醒過來。


坐在病床旁的別西卜,目睹了梅根逝世的經過,祂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陣濕潤,用指尖輕
觸,發現是從自己雙眼流下的淚水。


那一刻祂才知道,自己也跟人類一樣會流淚,而那也是祂生命中唯一的一次。


主持完梅根一家人的喪禮,別西卜悄然離開了小鎮,永遠沒有再歸返。


數個月之後,在踏上前往艾爾菲斯島的路途時,祂轉身面向撒旦那一雙仍舊充滿惡意的眼
神,臉上不帶有一絲情感,用冰冷低迷的嗓音對撒旦開了口。


「我準備好了。」






當天使們響徹雲霄的吶喊鼓譟之聲傳至,別西卜回過神來,將自己從回憶的思緒中抽離。


祂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最為忠實堅強的部隊,隨後將右手緩緩舉起。


原生惡魔們一個個高舉雙手銳爪,發出無聲的喧囂,接著便猶如振翅飛翔的烏鴉之群,鋪
天蓋地向天使部隊襲捲而去,也正式打響了戰役。


天堂勢力方面,站在隊伍後排的天使,全都羽翼大張,燦芒齊發,天使之光就像砲火轟射
,為數眾多的原生惡魔頓時粉身碎骨,在半空中化為灰燼;第一線的天使擺出作戰架勢,
掄拳踢腳,與逼近身前的原生惡魔展開激烈肉搏。


鏖戰許久之後,原生惡魔不敵自主派天使戰力,紛紛潰敗後撤。在天使部隊士氣威震之餘
,加百列趁勢揮軍掩殺,布爾洛、茱迪絲與坎尼特登時各自率領所屬部隊一擁而上,往無
頭騎士軍團的方向展開反擊。


無頭騎士軍團立於原地毫無動靜,似乎在等待著天使部隊靠近。


加百列隨即發現,自己犯下了大錯。


在貼身肉搏的戰鬥上,無頭騎士遠優於原生惡魔,前線天使攻勢受挫,開始大量負傷,鮮
豔藍血灑滿了天空,哀聲遍野。無頭騎士出手極狠,每次出劍都直取首級,一時之間斬落
無數天使的頭顱,成功得手便折斷劍刃,抱著天使首級消散無跡。


天使們震驚不已,馬上向後拉開距離,改以羽翼白光轟擊對手;無頭騎士早有準備,舉盾
抵擋的動作整齊劃一,盾面將天使之光盡數四散反射,隨後舉劍緩緩推進。


(糟了……)


加百列頓時了解,天堂方面都低估了對手的戰力,畢竟無頭騎士已經是非常久遠的存在,
而且每一個無頭騎士都紀律嚴整,配合得當,顯然受過極為扎實的訓練。天使們眼見羽翼
光束的攻擊也沒有效果,軍心大為動搖,開始連連後撤,與無頭騎士軍團呈現一進一退的
態勢。


不過,這些天使不愧是自主派最後的精銳戰力,在布爾洛、茱迪絲與坎尼特的指揮之下,
利用速度與攻擊距離的優勢,在局部戰鬥上都保持以三對一的情況,集中三個天使的羽翼
光束,合力轟擊一個無頭騎士。


這樣的調整也馬上得到效果,軍團周邊的無頭騎士抵禦不住三倍力量的襲擊,盾面熔化,
光束貫穿鎧甲之身,碎鐵破片散落飛舞。


無頭騎士收縮陣型,同樣在局部戰鬥集中三面盾牌,抵銷天使們的優勢;天使也不斷堆疊
戰力,匯集更多羽翼燦光,來轟射集中在一起的無頭騎士,試圖一點一滴蠶食無頭騎士軍
團。


雙方的消耗戰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無頭騎士最後全數靠攏在一起,高舉手中大盾,組成
一個環狀的巨型盾陣,抵擋四面八方的羽翼光束;至於天使的部分,由於每一次出招都需
要耗費極大的力量,雖然匯聚的光芒熾熱強大,終究難以久繼,原本覆蓋住天際與海平面
的耀眼白光,逐漸開始減弱了下來。


就在此時,在一旁觀望許久的別西卜,緩步向前邁進,完全無視周遭的破片散射與燦芒照
耀,身體即使遭到波及,傷口也總是迅速復元,毫無影響。祂的動作讓天使們感到壓力極
大,有部分戰力轉往攻擊別西卜,這也使得包圍無頭騎士軍團的天堂勢力更加薄弱。


面對襲擊而來的眾多天使,別西卜輕盈地向上躍升,凌空懸浮在天使部隊之上,隨即出現
一幕令天使們觀之喪膽的畫面。


只見地獄魔君的背後,忽然竄出大量焦黑腐爛的瘦削手臂,呈螺旋輻射狀向外展開,每一
隻腐手的掌心都燃起一抹紫黑色的火焰,當地獄之火的威力暴漲至最高時,周圍空間霎時
響起哭號淒叫,猶如受盡折磨的靈魂哀鳴之聲,此起彼落未曾間歇,流動的空氣出現強烈
晃震與波動,讓天使們無法逼近,同時又被那撕心裂肺的尖聲嘶吼,擊碎了僅存不多的作
戰勇氣。


別西卜冷笑,雙手微微舉起,一團團燃燒旺盛的地獄之火,從每一隻腐手的掌心轟射而出
,彷彿一條又一條露出利牙的毒蛇,朝獵物的方向張嘴撕咬。被火焰直接擊中的天使,連
叫喊都來不及,就化為焦黑塵煙,屍骨無存;僅遭受餘威襲擊的天使,潔白羽翼全數焚毀
,身體也滿布燒灼傷痕,痛苦哀號與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少數曾參與過遊樂園戰役中偷襲闇域任務的自主派天使,目睹了這一幕驚悚場景,一個個
嚇得魂飛魄散,其中有天使哭喊道:「撒旦!是撒旦的魔爪!」


當時,從闇域竄出的地獄腐手,將計畫派天使的主力盡數俘虜殲滅,或就地撕裂與肢解,
那是從偷襲行動中倖存下來的自主派天使們,永遠無法忘記的夢魘。如今看到焦腐細手伴
隨著地獄之火的力量再次現身,殘存的信心終於崩潰瓦解。


別西卜的出手,讓戰場情勢瞬間傾斜,無頭騎士軍團突破了天使羽翼燦光的包圍,開始持
劍反擊,一時之間又殺傷了大量天使戰力;而原本潰逃的原生惡魔們,也掉頭再次加入戰
局,就像是一陣黑色浪潮蜂擁襲來,將自主派天使給淹沒了過去。


天使們一步一步向後退卻,完全無法遏止對手的攻勢,傷亡慘重之餘,還被一路壓迫至天
堂邊境。


加百列茫然失措,戰場情勢的失控已讓他方寸大亂,原先的威儀沉穩蕩然無存。他萬萬想
不到,自己操訓多年的自主派精銳,竟然會被地獄魔君逼退到這種程度,還讓戰場移轉到
自家大門口前方。


「加百列大人,我們必須想想辦法!不能再讓祂們前進了!」


遍體鱗傷的布爾洛大吼道,他是少數還能保持冷靜的高階天使;在一旁的坎尼特,也是差
不多的狼狽模樣,而茱迪絲則已經在混亂當中身亡。


「……」


加百列仰望虛空,緩緩闔上雙眼,用充滿懊悔與絕望的語氣道出最後一句話。


「奧莉薇亞大人……我辜負了您。」


布爾洛與碩果僅存的數名自主派高階天使,都露出錯愕與慘澹的表情,因為加百列如此的
反應,形同放棄一切的指揮與抵抗。


坎尼特忽然發出驚恐的叫喊聲,天使們回首望去,只見別西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離他們僅
有幾步之遙的距離。


眾多螺旋輻射狀的焦黑腐手,再一次點燃熊熊熾熱的地獄之火,一齊朝向自主派的指揮者
們轟擊。亮紫色的魅影光線散射之際,伴隨著短暫的哭喊與慘叫,加百列、布爾洛、坎尼
特與所有高階天使,盡數化為灰燼,一切僅發生於幾秒鐘的時間以內。


原先昏迷於結界內的白女巫朵拉,經由天使羽翼光芒的救治之後,身體的重傷已大致恢復
,但仍處於虛弱不堪的狀態。儘管親眼目睹自主派的戰力潰敗,天使們四散奔走的場景,
她也毫無挽救頹勢的辦法,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至於結界內的其他人類靈魂,全都
嚇得趴臥於地,蜷縮發抖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即使斬首行動成功得手,別西卜也沒有絲毫放鬆的姿態,昂首邁步走向近在眼前的天堂邊
境。


「不要再……濫殺無辜了。」當別西卜行經結界時,朵拉開口幽幽地說道,眼裡還泛著淚
光。


「……」


別西卜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銳利的視線猶如利刃貫穿朵拉的胸口,讓她再度陷入極度緊
張的情緒。


「無辜?」祂用漠然冷森的聲音說道,「在這個戰場上……沒有任何人是無辜的,唯有雙
手染滿鮮血,才能走到這一步。」


語畢,祂將手一揮,結界的壁障輕易地破碎四散,嚇得朵拉也蹲下身來,抱頭劇烈發抖。


另一方面,戰場上僅存的數百名自主派天使,由於知道領導群皆已慘遭殺害,再加上體力
早已透支,紛紛癱軟跪倒,待在原地束手就擒,隨即被無頭騎士軍團及原生惡魔包圍在中
間。


別西卜眼見如此,思索片刻之後,朗聲說道:「那些首級,都是你們的了。」


這是一道行刑處決的命令。


軍團裡的幾百個無頭騎士得令以後,一個一個站在每一位天使俘虜的身後,高舉手中的長
劍,準備取下祂們尋覓了一生的頭顱。


「不──────」朵拉大聲哭喊。


剎那間,天空發出轟然巨響,幾道閃亮透徹的湛藍烈焰衝破烏雲層,如同落雷一般襲擊而
下,將幾個無頭騎士炸成了碎片。藍焰餘威四散,避開了天使的位置,又將周圍其他的幾
個無頭騎士引火燃燒,渾身盔甲迅速熔化,變作液態金屬向下流洩,消失無蹤。


無頭騎士與原生惡魔們頓時靜止不動,死裡逃生的天使們也都抬起頭來,涕淚縱橫的臉上
溢滿了疑惑與不解。


只見一個天使輪廓的身影,從烏雲雷鳴中緩緩降下,軀幹、雙腳、左手及背後那一雙羽翼
,皆由燃燒旺盛的淡藍熾焰構成,唯獨頭部與肩膀的位置,被一塊殘破的黑袍所覆蓋,右
手則是一隻毫無血肉的灰白色臂骨。


別西卜一愣,臉色開始轉為陰沉。


因為這是祂第一次看見這幅未曾出現於撒旦之眼的畫面。






雙腳劇烈的疼痛,讓巴比驚醒了過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腳下的冰冷岩地流淌著大攤的污濁黑血,而且是從自己雙腳大腿被鐵
鍊貫穿的傷口泉湧流下。鐵鍊朝前牽引時發出鋃鐺聲響,伴隨著撕扯神經的強烈痛覺,讓
他不由得出聲哀號,被迫向前踉蹌踏步。


當他的意識逐漸回穩之後,視線所及的景象,卻讓他驚駭無比。


只見大量的惡靈或邪魔,同樣被鐵鍊貫穿身軀,呈現一排又一排的隊伍向前緩行,一個個
都外觀扭曲、血肉淋漓,看似皆受盡了折磨,嘴裡不時發出喃喃低聲。被鐵鍊所箝制貫穿
的行列,以扇形狀朝向一個中心點匯聚,中心點的位置是一道幅員遼闊的血池,池面冒出
滾燙的氣泡,漂浮著無數肉塊碎骨,從巴比距離如此遙遠的地方都能聞得到從血池飄來的
腥臭惡氣。


隊伍最前端的魔物靠近血池邊緣後,都毫無猶豫地縱身跳入,濺起大量血水,同時發出慘
烈嘶吼,身體便溶解為血池的一部份,喪失性命。血池的另一頭,還有數條粗實的皮囊管
線,向上延伸沒入至頂端的黑暗當中,管線底部抽動著血池中的惡臭液體,藉由管線向上
源源不絕地輸送。


管線周圍的原生惡魔們,一個個睜大血絲黃眼監控著血池的運作,以及被鐵鍊牽引的隊伍
是否繼續向前。


巴比隨即明白自己身於何處。


這裡,是地獄一角,也是他當年歷經艱辛與厄難才脫逃的地方,如今卻又再度回到這個罪
惡的淵藪。


「放開我……放開我……」


他想要掙扎反抗,但又氣若游絲,虛弱不堪,雙腿傷口的大量失血,讓他頭腦的暈眩感愈
來愈重,四肢猶如綁縛著鉛塊,不管做任何動作都極為困難。


兩個負責監控場面的原生惡魔,迅速向巴比飛撲逼近,伸出銳爪刺入他雙腿的傷口,撕裂
下了兩大塊的皮肉,黑血又濺灑了一地。


「啊……」


巴比低聲慘叫,僅有的反抗之力遭到摧毀,雙膝癱軟跪地。


兩個原生惡魔確定巴比不再亂動之後,便轉身返回自己原先的崗位。


被鐵鍊隊伍拖行了好長一段距離,巴比逐漸沉寂冷靜,腦中也憶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他
被別西卜給狠狠擊敗,又被扔回了地獄,而在更早先之時……


想到這裡,巴比的雙頰又開始滾落豆大淚珠,抽泣微顫,任由悲傷情緒溢滿胸口。


(伊芙琳……我很抱歉。)


那位有著白髮秀顏、碧珠皓齒的生神,也是為他一生所摯愛的女孩,已經永遠不會回來了
,而這一切都出自於他的手。


良久,巴比的情緒從悲痛轉為消沉,雙眼失神,彷彿一具行屍走肉,任憑鐵鍊將自己拖曳
向前


他終於明白,別西卜身上那不合常理的自癒能力,謎題的解答就是近在眼前的那道血池。
這些被鐵鍊囚禁的惡靈邪魔,全都是從「老巢」來的,也就是天堂方面所謂的「闇域」。
別西卜將這些遊蕩棲息於人類世界的靈魔,全都捉拿並擄回地獄,成為供己所用的消耗素
材,並利用血池運作,讓魔物的血肉用以恢復自己軀體的傷害,而達到接近於不死之身的
狀態。


這恐怕就是「闇域」在人類世界盡數消失的謎底解答,也是一種最為合理的推測。


但即使真是如此,那又如何呢?巴比知道,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別西卜的行動,祂是地獄最
後一位魔君,也讓所有「闇域」的魔物都淪為階下囚。憑巴比一個戰敗又身負重傷的小惡
魔,能改變什麼情況?


他頓時感到釋然,不論是死神、生神,或是其他挺身而出反抗的惡靈,都已經消失在了這
個世界上,而下一個就是他自己。


(伊芙琳……你等一等,我很快就能贖罪了。)


他的嘴角微揚,雙眼緩緩閉上,意識開始趨於模糊。血池的位置,愈來愈靠近。


突然,在脫離艾爾菲斯島時發生過的那股額頭劇痛,猛地又襲捲而來。巴比瞬間睜眼,雙
手摀住前額,發出慘烈的哀嚎。


當疼痛的感覺散去之後,巴比扶額吃力地站起身來,發現自己身處於一片黑暗之中,原本
在周遭的地獄景物盡數消失,不論血池、原生惡魔,或所有被鐵鍊困住的魔物皆然。他也
隨即注意到,貫穿雙腿的鐵鍊已不復存在,腿上也沒有任何傷口的痕跡。


「嘻嘻嘻……」


這一陣熟悉的奸邪笑聲,讓巴比愕然回首。


在他身後的那一道瘦長人影,穿著全套深紫色西裝,黑色短髮朝向一邊整齊梳去,面色蒼
白,雙眼發黑,嘴角掛著一抹惡意的微笑,就跟他記憶中的形象一模一樣。


「瓦列佛公爵?」


巴比的語氣混雜著憤怒與訝異,雙拳緊握,渾身一陣劇烈顫抖。


瓦列佛公爵冷眼望著巴比,微嘆了口氣,用極其輕蔑的聲調說道:「果然啊,到了最後關
頭,你也依舊是個廢物。」


「你……你這傢伙,不是已經……?」巴比顫聲道,眼神裡充滿了不解。


「……」瓦列佛公爵不答,僅是冷笑地說:「既然你沒這個本事,就讓我來掌控你這副破
碎殘軀吧。」


「你說什麼?」


「嘻嘻……最後一顆暴亂的種子,可不能就這樣浪費掉了。」


話語方歇,瓦列佛公爵像一陣風似的閃現至巴比面前,一掌覆蓋住了他的額頭。巴比馬上
感受到,前額那股劇痛又洶湧襲上。


「住手,混球!」


巴比怒聲反抗,將對方的手用力撥開,同時出拳揮去。瓦列佛公爵輕鬆接下了這一拳,同
時反手將巴比揍倒在地。


小惡魔的臉頰瘀腫,甩了甩頭,正想起身抵禦,瓦列佛公爵又一腳踩來,將他的頭給重重
踐踏於地,鞋底施力磨蹭著他的臉。


「別再抵抗了,地獄來的低階魔物,快把你這該死的瘦削軀體交給我!」


語畢,瓦列佛公爵抬起腳,一手勒住巴比的脖子將其舉起,又揮拳重擊了巴比的臉好幾下
,直打得他口鼻冒血,雙眼逐漸翻白。


「永遠的死去吧,你這個失敗的使魔!」瓦列佛公爵用漠然的語調說道,隨即將巴比狠狠
甩了出去,後者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呈大字型癱倒在地。


當瓦列佛公爵邁步前行,準備痛下殺手之際,巴比突然發出一陣瘋狂似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陣聽起來極其誇張的長笑,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之久。


瓦列佛公爵一愣,頓時止步不前,並微微皺起眉頭。


「就這麼……想要奪走我的身體嗎?」


當笑聲停止之後,巴比隨之冷言問道,接著又像是沒事一樣爬起身來,用手擦了擦嘴角的
血,眼神變得銳利無比。瓦列佛公爵挑眉,面容表情開始出現好奇的模樣。


「老實說呀……我剛剛還真搞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要把我的身體據為己有?你不可能會無
聊到想幹這種事,但我突然想明白了。」巴比拍了拍肩上塵土,同時冷笑了一聲,「這裡
……應該是我的意識空間,而你只是那顆被埋於我前額的該死種子,裡面所殘留的一道幻
影罷了!因為真正的你,早就已經死了。」


瓦列佛公爵不語,但祂的反應形同默認了一切。


「你只有這點本事而已嗎?以前的你,拳腳可要札實得多了!剛才那幾下,對我來說跟搔
癢沒什麼兩樣。這也不奇怪,因為你只不過是一顆種子裡的餘孽罷了!」


「……」


「你知道最可笑的地方在哪裡嗎,瓦列佛公爵?你窮盡一生在獵捕人類靈魂,甚至出手殺
死那個照顧我的無辜人類。結果到了最後,你卻為了拯救人類而死,最悲哀的傢伙,其實
就是你呀。」


禁不起巴比出言刺激,瓦列佛公爵臉上現出盛怒之情,縱身往巴比的方向奔襲而去。


但這一次,情勢完全逆轉。


只見巴比揮拳出腳,速度極快,把瓦列佛公爵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後者的面部扭曲骨折,
污血從口鼻甚至雙眼泉湧流下,膝蓋與手肘的骨頭也被盡數擊碎,登時倒臥在地,嘔血抽
搐著。


「送給我的東西,就別想再奪回去了。」


巴比一腳蹬踏在瓦列佛公爵的胸膛,雙手用力扣緊對方的咽喉要害。


「滾出我的意識,然後給我永遠消失!」


他雙手用力一捏,瓦列佛公爵的喉頭便發出一陣讓人心寒的筋斷骨碎之聲。地獄魔神殘留
於種子內的幻影,逐漸消散幻滅,永久失去了重奪最後一顆暴亂種子控制權的機會。


這一刻,巴比清楚知道,自己終於實現了那原本不可能成真的復仇,殘存於內心深處的那
一大塊缺憾,也在此時圓滿填補。


就在他思索之際,周圍的黑暗突然湧現出刺眼光亮,讓他用雙手遮掩,並微微別過頭去。


待眼睛適應了光明之後,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露天舞台上方,天空晴朗無雲,鳥囀聲清
脆悅耳,周遭都是遊樂園設施的景象。


舞台另一端的動靜,讓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一個身材微胖、身穿彩色寬鬆衣褲的小丑,正對他微笑著。


只見小丑頂著一頭磚紅色的蓬鬆頭髮,臉上皮膚擦滿了白粉,嘴唇也用蠟筆畫成厚實的線
條,鼻子前端還戴著一顆鮮紅色的球體。在小丑的四周,還有一大群貓咪聚集著,其中包
含了巴比最熟識的波斯貓、虎斑貓、捲耳貓與短毛貓。


「……大叔?」巴比遲疑地顫聲問道,同時感覺腦中一片混亂。


「哇!是巴比呢,好久不見呀!邦尼可是一直都很想念巴比的呦!」


小丑邦尼的熱情依舊如故,微笑之餘又展開了雙臂。


巴比一個箭步上前,與小丑邦尼緊緊擁抱在一起,貓群們也都在他的腳邊磨蹭,發出一陣
陣的撒嬌叫聲。


「嘿……我的好夥伴們。」


巴比聲音哽咽,低下身來與貓咪們緊擁,眼角泛出一絲淚光。貓咪們有的撲至巴比肩上,
有的鑽進他的懷裡,讓他一時之間全身都被貓咪所覆蓋。


「喂喂……好了好了,你們一次全都上來,這樣很重耶!……好啦,別再舔我的臉了!」


他將貓咪們全都抱起放落地上,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接著抬頭與小丑邦尼對望。


良久,他語帶疑惑地開了口:「大叔……我這是在作夢嗎?」


「噢,巴比認為這是個夢的話,那就是夢;但如果巴比認為這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哦!」
小丑邦尼開朗地笑道,嗓音依舊像是一位裝可愛的中年大叔。


「……」


巴比沉默著,和小丑邦尼一起坐在露天舞台的邊緣。


「我一直……記得這個地方。」小惡魔遙望舞台下方空蕩蕩的觀眾席位,語帶懷念地說:
「真不敢相信,在這裡與你和貓咪們一起表演,已經是好一陣子之前的事了,彷彿昨天才
剛發生過呢。」


小丑邦尼微笑不語,靜靜聆聽巴比傾訴自己的回憶。


「一開始我還覺得,這是一份超爛的苦差事,若不是為了伊芙琳,我才不會作呢!沒想到
……在這裡表演的經歷,卻是我最想念的時光。」


「嗯哼!」小丑邦尼滿意似地點了點頭。


「你永遠都是這麼開心啊,大叔,即使是那場讓我們分離的戰役,直到最後你也沒有改變
自己。」巴比轉頭,嘆息了一聲,「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你一半的樂觀與純真就好了。自
從分離之後,我才知道……自己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哈哈,巴比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呢!邦尼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呦!」


小丑邦尼出言打氣著,用手拍了拍巴比的肩膀。


「……」


巴比低下頭來,眼裡又開始滲出淚水。


「我嗎?我表現得差勁透了!從我來到人類世界之後,我始終保護不了身邊最重要的人,
死神哥、伊芙琳他們都已經……已經……」他語帶哭腔地泣訴:「還有費金太太……我每
天都會想到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


巴比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雙手抱頭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


小丑邦尼的手依舊搭在巴比的肩膀上,眼神盡顯柔情,沒有說任何話。


「我好累呀,大叔……」巴比抬頭,淚流滿面地說:「就讓我……永遠待在這裡好嗎?我
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嗯……」


小丑邦尼用手托住下巴,閉眼沉思著。


過了不久之後,他突然「啊」的一聲,拍了拍手,面露喜悅地說:「邦尼知道該怎麼說了
!」


「……唔?」巴比發出不解之聲,又抽了幾下鼻子。


「其實啊,邦尼每次在舞台上表演完,都累得筋疲力盡呢!尤其是收養了南茜之後,就變
得超級超級累的!好幾次都想放棄表演呢。」小丑邦尼瞭望遠方,眼神裡依舊充滿了溫柔
與情感,「但是,每當想起還有人在等待著邦尼的演出,就會讓我又充滿了動力哦!不管
再累再辛苦,邦尼都想讓每個期待著我的人能夠感到滿意與快樂,畢竟……這不只是邦尼
一個人的事而已哦!」


「……」


「所以啊,巴比如果也感覺累了的話,就多想想那些還在等待與盼望著你表演的觀眾,很
快又會充滿了動力呦!」


小丑邦尼握拳,用非常熱烈的情緒大聲說道。


巴比傻住了幾秒鐘,隨後噗哧一聲,終於破涕為笑。對方那一如既往的情緒感染能力,讓
他感到內心陰霾瞬間一掃而空。


「哦哦哦!巴比笑了,這真是太好了呦!」小丑邦尼開心地鼓掌道,周圍的貓咪們也都喵
喵叫著。


「唉……真是被大叔你給打敗了。」巴比用衣袖擦乾淚水,語帶無奈地說:「待在你的身
邊,還真的沒有時間可以難過呢。」


「哈哈哈,這一直都是邦尼負責的任務呦!」小丑邦尼俏皮地眨了一下眼。


待情緒稍微平穩之後,巴比問道:「不過大叔,你倒是說說看,這種時候還有什麼觀眾在
等待我的表演啊?」


「嗯……」


小丑邦尼再一次用手托住下巴,擺出沉思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露出驚喜的表情,連忙靠近巴比的耳邊,故作
神秘地說:「你看,舞台下不就正好有一位嗎?」


「蛤?」


巴比滿臉困惑地望下舞台,忽然注意到原本空蕩蕩的觀眾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人影坐在
最後一排的位置。


他縱身躍下舞台,往前走了幾步,好奇地問:「大叔,那個人是……?」


當他回過頭時,赫見原本在舞台上的小丑邦尼與貓咪們,已經全都消失無蹤。


「大叔?」


巴比一時傻住,正想尋找小丑邦尼的蹤影時,一股濃烈芬芳的香味撲鼻而來,讓他瞬間僵
在原地。


他馬上就辨認出,這是煮咖啡的香味,也是他最熟悉與喜愛的味道。


吞了口口水之後,他略微發顫地轉身看向觀眾席最後一排的那道人影,因為這股跟他回憶
中的咖啡香一模一樣的氣味,就是從那個方向飄至。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那道人影總算進入了巴比的視野範圍內,而對方的外觀模樣也跟他回
憶裡的形象如出一轍,沒有任何改變。


「啊,巴比,你終於回來了。」


費金太太慈祥地笑著,從她面前的那張小茶几,端起了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壺,倒入了一旁
的馬克杯裡。周圍的觀眾席座椅,不知何時轉化成一叢叢的薰衣草,以及各式各樣的花卉
,咖啡香伴隨著花香,輕撫著巴比的嗅覺,也勾起了他腦海中一段又一段的回憶畫面。


「……」


巴比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與訝然,一股近鄉情怯之感瀰漫在心頭,讓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難得回來,要不要來一杯咖啡呢?」


費金太太雙手捧著盛裝咖啡的馬克杯,遞至巴比面前。


巴比伸出顫抖的雙手,將馬克杯接過。杯中透出的濃厚香氣,不斷勾引著他貪戀咖啡的慾
望,但他卻遲遲沒有將嘴靠近杯緣,湧上喉頭的那一陣酸楚,讓他感到非常難受。


「怎麼了,你不想喝嗎?」費金太太問道,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


「……」


沉靜了好一會兒,巴比才哽咽地開口。


「我很抱歉……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他的肩膀發顫,雙手連馬
克杯都握不穩,一顆顆淚珠從臉頰滾落杯中,在咖啡的表面濺起水花,「我從來……沒有
忘記過你。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就立誓要保護好身邊所有重要的人事物,但這麼多年過去
,我卻一再歷經生離死別,就連摯愛都守護不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費金太太闔眼,聆聽巴比傾訴著那些不曾有過機會說出口的話。


直到巴比稍微穩下情緒之後,老婦人才面容祥和地說:「這些年來,我也一直看著你,而
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巴比聽了,愣愣地抬起頭來。


「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孩子。在我被親生兒子近乎拋棄的那段歲月裡,多虧有你出現
在我的生命當中,才讓我重新感受到與家人團聚的溫情。」費金太太露出嚮往的表情,緩
緩睜眼望向巴比,「過去的事,永遠也無法改變,但你還有機會替更多的人付出心力,祂
們也需要你的幫忙。」


「唔……祂們,是誰?」巴比擦了擦眼淚,不解地問道。


「祂們,就近在你的眼前。」


「……」


儘管內心充滿了疑惑,但巴比還是說出了那個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曾經讓你……感到驕傲嗎?」他泣聲問道。


費金太太微笑,站起身走向巴比,伸手輕撫著他的前額。


「每一天都是,我的孩子。」


這是她對巴比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周圍的景象再度出現變動,如水面波動似的產生一道道漣漪,光線開始暗沉,費金太太的
身影逐漸消逝,那充滿皺褶的掌紋觸感,也慢慢離開了巴比的前額。


然而,巴比不再感到恐懼或遺憾,臉上露出釋懷之情,咧嘴而笑,內心深處那曾經破碎與
撕裂的記憶傷痛,此刻終於完滿無缺。


當他回過神來之時,發現自己正站在炎熱滾燙的血池旁邊,貫穿雙腿的鐵鍊仍不斷朝前牽
引,意欲將他拖入血池內。


他一個手刀用力劈下,沒入血池的兩條鐵鍊應聲而斷,同時強忍著傷口疼痛,將另一端牽
動著後方隊伍的鐵鍊拔出雙腿,濺灑出大量的污血。


等到泉湧黑血的傷口稍微止住了之後,巴比雙腳發抖地直立站起,全憑意志力支撐住身體



在他面前的,是黑壓壓一整片被鐵鍊束縛的邪靈魔物,毫無求生鬥志,只是靜靜等待自己
被送進血池的時刻到來。


「就這樣放棄了嗎?」


巴比朗聲吶喊,聲音遠播至血池周圍的每一處角落。


浮出他額上肌膚的那一顆種子,此時閃耀著亮眼黃光,讓他能夠將自己的聲音朝向遠方傳
遞,同時不再帶有任何疼痛。因為種子內部殘留的陰影,已經完全被他給擊敗,並將「暴
亂種子」的威力為己所用。


位於隊伍前排的幾個惡靈抬起頭來,都露出愕然的表情。


方才制服巴比的兩個原生惡魔,也被這一陣吶喊給驚動,立刻又回身朝巴比撲來。


巴比一個側身閃避,手腳俐落地出招,雖然身上挨了兩三道爪痕,但將兩個原生惡魔都給
揍歪了臉,隨後把祂們全都扔進了血池裡。


「我說,你們就這樣放棄了嗎?」


小惡魔再度朗聲吶喊。他內心感覺得到,小丑邦尼與費金太太正在某一個地方看著自己。


愈來愈多的惡靈邪魔抬起頭來,看往他的方向。


「我知道你們都受盡了折磨與摧殘,但此時此刻,那個混球已經不在這裡,而你們卻依然
沒有脫逃的打算。肉體的傷勢能夠恢復,但失去了精神意志,你們就只是一堆行屍走肉,
任憑地獄宰割和吞噬!」


他額上的黃光亮度增強,也讓他的聲量逐漸加大。


「我也曾經在這該死的地方度過一段很長的歲月,費盡千辛萬苦才逃到人類世界,你們也
一定都經歷過。那個混球把我們丟回這裡等死,難道我們就這樣乖乖聽命嗎?去他的別西
卜!去他的撒旦!我們絕不能讓地獄踐踏在腳下,就算會死,也要把這裡狠狠破壞,拉幾
個地獄爪牙一起墊背!」


暴亂種子的煽動能力,終於激起這些惡靈邪魔的嗜殺凶性,一個個怒聲嘶吼,紛紛扯斷腳
上的鐵鍊,掙脫了別西卜給予祂們的束縛。


「很好,就是這樣!殺光那些壓榨奴役我們的原生惡魔,搗毀所有被別西卜創造出來的骯
髒東西,把這個鬼地方摧毀殆盡,永遠不要再回來!」


惡魔邪靈齊聲咆嘯,張牙舞爪蓄勢待發。


「殺光祂們,殺!殺─────!」


巴比話語方歇,一場從未發生在地獄的景象,就這麼降臨於撒旦面前。


當留守地獄的原生惡魔們趕來鎮壓時,竟完全抑制不住惡靈邪魔的肆虐與襲擊,一時之間
血流成河,死傷極其慘重,幾乎所有被別西卜留下的原生惡魔戰力,都遭到啃食與撕毀,
情況徹底失控。


連通血池的皮囊管線遭到扯斷,阻絕了血水運輸的途徑,凶性大發的反抗者們,爭搶著將
池中血水啜飲吞下,轉化為自己的力量,遍及全身的折磨傷痕,也因為血水的潤養而迅速
痊癒。不久之後,整個血池就這麼乾涸見底,連一點碎肉殘骨都沒有留下。


惡靈邪魔製造的騷亂,很快就擴及地獄全境,整個空間也開始不穩,隨即發生劇烈的晃震
,大大小小的碎石岩塊從頂上崩落,地面也出現一道道的裂痕,接著變成高低斷層,然後
向下塌陷。


當祂們踏上那道通往人類世界的斜坡之時,當先的一員領導者,正是小惡魔巴比,在他額
頭上的那顆種子閃耀刺眼,照射出筆直的黃光,為眾魔指引著奔向自由的途徑。


這是撒旦最為恥辱的一天,但祂完全無能為力,因為祂在這個世界的代理者別西卜,還在
人類世界與天堂勢力血戰著。


地獄空間的崩塌狀況完全沒有緩解,甚至愈加嚴重,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個完整的立足之處



瓦列佛公爵生前期待已久的大規模暴亂行動,在這一刻終於實現了。


只不過是以一種祂從沒預料到的方式來進行。






藉由上帝的力量,親眼目睹了別西卜在人類世界的過去之後,我低頭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我打破沉默,開口向上帝問道。


「因為這是你應得的資訊。」上帝露出親切的微笑,「透過復仇與恨意操縱『聖靈之火』
,將無法發揮出最強的力量。唯有深入了解別西卜,你才有機會與之抗衡。」


「……」


事實的確如此,我從沒料想到,那個地獄魔君也曾經與人類有過那樣的連結。


但是……即使知道了這些,我真的就有機會擊敗祂嗎?


「那麼,死神先生。」


上帝忽然收斂起笑意,正色向我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你準備好……要承擔這一切了嗎?」


「……」


上帝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與我交流,就是為了最後這一道題鋪路;然而實際上,我的心裡
早已有了答案。


我點了點頭,右拳微微緊握。


「好極了,那麼也是時候,將你的羽翼歸還予你!」


語畢,上帝將雙手緩緩平舉,原本縈繞於我殘軀斷骨處的淡藍火苗,瞬間旺盛燃起,並形
成左手、身體軀幹、雙腳,以及背後一雙羽翼的輪廓。


被如此強烈的「聖靈之火」給包覆,我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焚燒疼痛,反而有一種與其融為
一體的舒暢與和諧。那源源不絕的湛藍烈焰之力,讓我感到信心倍增,準備好前往執行最
後一趟任務。


「你的身體已呈瀕死狀態,『聖靈之火』能夠永久維持你生命的延續,一旦這盞火完全熄
滅,也將是你逝去之時,而且是一種不可逆的結果。」上帝向我述說與解釋,接著又淺笑
道:「但我相信,你在關鍵的時刻,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


「……?」


作出最正確的選擇,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雖然心中尚有疑惑未解,但時間相當緊迫,已
容不得我再耽擱於此。


臨行之際,我忽然想到最後一個還沒得到答案的謎團。


「那些向歷任死神傳遞『聖靈之火』的天使們,又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問道。


上帝彷彿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似的,沒有半秒猶豫,回答道:「每一位死神,雖然都有成
為承擔者的潛力與資格,但他們仍舊需要一些衝擊與啟發,才有機會懷抱『聖靈之火』的
力量。透過那些天使的雙眼觀察,並隨著情況的不同,讓那些天使在特定時間內擁有傳遞
這股力量的知識與能力,是我所能介入的範圍之內。


「當然,我並沒有控制那些天使的心思與行動,只是透過長久的等待,在最佳的時機點將
『聖靈之火』的力量藉由他們的雙手,傳遞給每一位死神。與死神相愛的自主派天使,跟
死神因為理念不同而發生爭執的年輕天使,正是有他們這種角色的存在,才讓歷任死神能
更趨近於承擔者的身分,雖然在轉變的背後,往往都附隨著悲傷與悔恨,但克服了這些情
感的束縛之後,將會成為意志堅強而難以擊倒的存在。」


「……」


原來是這樣嗎?無論亞伯特或是拉斐爾,在他們逝去寶貴生命的背後,都蘊藏的上帝所寄
予的厚望,直到死神真正轉變之後,希望的種子就會隨著「聖靈之火」的出現而萌芽茁壯



我向上帝提出了最後的問題:「在你眼裡,我是一位稱職的承擔者嗎?」


「遠不止如此。」


出乎我意料的,上帝面帶歡愉地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這段日子以來,你可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哦!死神先生。」


我聽了之後,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笑意。


聖靈之火的力量猛烈燃起,我奮力振翅向上飛去,脫離了上帝獨有的意識空間,穿越了天
堂,直往人類世界俯衝而下。






戰場的嚴峻程度,遠超乎我的想像。


自主派的主力對上別西卜的爪牙們,結果看來是被狠狠擊垮了,就連天堂的指揮階層也都
傷亡殆盡,僅剩數百名身受重創的天使,被眾多無頭騎士包圍在中間。若非我出手阻止,
他們恐怕早已都身首異處。


我的眼神很快掃視一輪周圍的景象,除了白女巫朵拉之外,我沒有看到任何其他參與艾爾
菲斯島行動的夥伴。


(伊芙琳,巴比,難道你們都……)


想到如此,我的內心又是一陣糾結,但聖靈之火的強大力量讓我隨即平復情緒。


別西卜的視線與我對上,冷峻的面容混雜著一絲驚訝。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登場,死神!當地獄之火竄升燃起時,理應是你生命的盡頭才對。
」祂嘴角微揚,冷哼一聲,「看來……上帝最終選擇了你作為代理者,我本來以為能有機
會親眼見到他一面。」


「……」


我的右拳掌骨再度微微緊握,努力不讓負面惡念蒙蔽自己的理智。


「梅根的事,不是你的錯。就此停手吧!」


面對我的開門見山,別西卜臉色霎時一沉,轉變為漠然無情的神態,那一雙銳利瞪視的目
光,似乎蘊含著深刻的憎惡與怒火。


祂的氣勢洶湧暴漲,連帶周圍的空氣也隨之奔騰波盪。但我不為所動,因為祂的反應完全
如我所料,梅根的名字顯然能牽動祂深埋心底的情緒。


然而,別西卜很快又恢復冷靜,用一種憐憫的表情望著我,「是啊,就像瑞秋與凱蒂的事
也不是你的錯一樣。但你能輕易放下嗎,死神?」


「……!」


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彷彿一記重拳直搗我的心窩,渾身上下的聖靈之火也跟隨我的情緒動
盪,晃動了好幾下。


「上帝將我的過去展示給你看了,對吧?我當然知道,梅根那孩子的事不是我的錯,而是
那些凶殘偏激的天使種下的惡果。但那又如何呢?」別西卜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更加堅定
,「只有讓這些天使們沒有再犯錯的機會,才能避免同樣的悲劇繼續發生。」


「……」


「既然我們都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了,那就在此作個了斷吧,死神!」


別西卜語畢,將雙手交叉抱胸,祂的背後剎那間以螺旋輻射狀竄出大量焦黑腐手,每一隻
手的手掌心都點燃一抹紫黑色的烈焰,對準了我的方向,準備施展攻擊。


衝突終究無可避免,這我早已心知肚明,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作。


「為什麼,要對蘇菲亞下手?」我提出沉痛的質疑與控訴。


別西卜聽了,面容表情完全沒有變化,用一種稀鬆平常的反應答道:「她罪有應得。」


「……你說什麼?」我憤聲問道,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怒火。


「僅因一己之私而濫殺無辜,當然罪有應得。她當年為了求得米斯莫德的下落,多次擅闖
地獄大開殺戒,實際上無異於單純的洩恨之舉。」別西卜向我冷眼掃視而來,「你既然對
血腥瑪麗的死感到悲憤,那是否曾經想過,當年又有多少像血腥瑪麗那樣的存在,死在了
蘇菲亞的手上?」


「……」


這一席話讓我啞口無語,講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在遍及三界的無情戰場上,沒有任何人是無辜的,即使你我亦然。上帝既然選擇了你,
那就讓力量來決定一切!」別西卜厲聲喝道。


祂身後的焦黑腐手,一齊發射出數道紫黑色的烈焰,朝我轟擊而來。我站在原地不動,因
為我能感覺到,那只是試探性的攻擊。


聖靈之火的防禦能力,在我面前燃起一道湛藍圓盾,將紫黑色烈焰盡數吸收吞噬,抑或反
射散逸,化為無形。


別西卜見狀,開始富饒興趣地緊盯著我渾身上下的湛藍聖炎。


我背後的羽翼一張,振翅向上飛舞,接著施展反擊。羽翼燃燒的藍色熾焰四散轟射,猶如
漫天流星,將別西卜身後每一隻焦腐之手的手掌心盡數焚毀,聖靈之火的狂烈力量又越過
了地獄魔君,擊中幾十名無頭騎士,祂們的盔甲金屬同樣因高溫燃燒而熔化,變作濃稠的
液態狀向下流瀉,永遠脫離了束縛祂們一生的詛咒。


原本被困在中間的數百名自主派天使,一個個都振奮歡呼,情緒激昂無比,趁機突破殺出
,脫離無頭騎士軍團的包圍。


除了別西卜以外,戰場上所有地獄勢力的爪牙,都被聖靈之火的絕世威力懾服,全都僵在
原地不敢動彈,等待著地獄魔君下一步的指示。


「……呵,有意思。」


別西卜將身後的腐手斷肢全部收回,眼神開始流露戰意。


「象徵著上帝權威的聖潔藍焰,就跟那些惡靈邪魔最為忌憚與恐懼的畫面一模一樣。也唯
有這種力量,才足以跟地獄之火互相抗衡。」


祂全身驟然散發出磅礡殺氣,身形輪廓周邊燃起暗沉凶烈的紫黑色火焰,接著腳下一蹬,
以毀天滅地的氣勢襲擊而來。我迎向這位地獄魔君,掄起的右手拳骨被清澈的藍色火焰穿
透,力量開展至極大,與祂以拳對拳互相重擊,發出轟然巨響,四周的氣流劇烈捲動,不
論是天使、無頭騎士或原生惡魔,都被這一陣紊亂的波動給向後逼退好長一段距離。


我的身體踉蹌後跌,好不容易才穩住腳步,右手臂骨感到輕微麻痺;別西卜看起來也有些
狼狽,祂剛才出拳的右手很明顯已經脫臼,但祂一個動作,就將錯位的右手給拉回原狀。


很快的,我與祂再一次對上激戰。


聖靈之火與地獄之火,這兩股分別代表天堂與地獄至高存在的曠世力量,此刻就在大西洋
的上空彼此凌厲碰撞。方才突圍而出的自主派天使們,雖然已經在後方穩住陣腳,但他們
似乎因為自認實力差距過大,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對我出手相助。


「給我待在原地別動!」我轉頭大喊。


聖靈之火流貫全身,使我的嗓音變得嘹亮高昂,震耳欲聾的聲響激盪起整個海平面。天使
們立刻站定原處,不敢再輕舉妄動。


別西卜輕笑一聲,似乎對我那一聲號令感到欣賞,隨即又以雷霆萬鈞之勢席捲而來。


祂確實是個相當難纏的強大對手,外觀像個無害的人類牧師,但籠罩在全身的幽暗陰鬱,
卻讓祂形如高聳懾人的巨大黑影,從黑影背後睜開的那一對血眼,充斥著卑劣與陰險,似
乎正盼望著滅世景象早點降臨,還伴隨了一陣陣尖銳刺耳的淒厲尖叫。


我能感覺得到,那是撒旦的雙眼,正透過別西卜氣吞山河的動作,來觀望著這場發生在天
堂邊境的慘烈戰鬥。唯有靠著聖靈之火的抵禦,才能讓我無懼於撒旦帶來的絕望與恐怖,
而不被奪走心神;但位於我身後的天使們,勢必無法堅持太久。


然而,即使我費盡全力出招,時而揮拳肉搏,時而轟射蔚藍烈焰,烙印在別西卜身體的無
數傷痕,卻總是能夠迅速恢復原狀。如此絕倫的自癒能力,就算是依靠上帝賦予的力量,
也難以有所突破。


時間愈拖愈長,聖靈之火禁不起近乎無窮的消耗,有逐漸減弱的趨勢,形成一道力量的缺
口。別西卜沒有放過施壓的機會,紫黑色烈火轉化為血色長鞭,狠狠劈中我為藍焰所包覆
的軀幹,一陣痛徹心扉之感襲上,力量又遭到削弱了幾分。


眼看情況逐漸不利,我正思考著應對的策略,忽然感受到別西卜開始收斂起地獄之火的威
力,並鬆懈了壓迫的程度。當黑影退卻之時,我的視野變得清晰透澈,只見地獄魔君正摀
著胸口喘氣,面露痛苦,與剛才盛氣凌人之姿截然不同。


「哈……哈……」


別西卜似乎調勻了氣息,轉頭看往身後遙遠的方向,隨即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那個小惡魔,幹得不錯嘛……」


祂低聲說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又將視線投往我的身上。我立即將羽翼開展,聖靈之火環
繞周身,提防著祂下一波的攻勢。


但別西卜並沒有馬上動作,反而臉色陰沉,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


這股讓人極為緊繃的肅靜氛圍持續了一陣子之後,祂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這一刻……比我預想的要提早得多,但我不會讓任何人在最後關頭阻撓我前進,即使玉
石俱焚也無妨!」祂的音調變得詭譎悚然,讓人不寒而慄,「告訴我,明知希望渺茫,為
何還要掙扎到最後一刻?」


「……」


我沒有回答祂的提問。


別西卜仰天大笑,聲音帶有濃厚的惡意與奸邪,透過地獄之火的力量傳聲,使得天地震撼
,捲起驚濤波浪,就連無頭騎士與原生惡魔們似乎也感到恐懼無比,連連向後退縮。


笑聲止息之時,地獄魔君環顧了我與天使們最後一眼,面目倏地變得猙獰可憎,青筋血管
爆起,雙手前舉,周身再一次點燃了熊熊的地獄之火,並從祂的手掌心轟擊散射,一陣紫
黑色的烈焰以燎原之勢襲擊而來,天空再次被黑暗所遮蔽,將希望之光盡數吞噬。


我連忙催起聖靈之火,從右手掌骨轟射,與地獄魔君的力量正面碰撞。沒有想到,地獄之
火這一次的威力遠較先前為大,蔚藍清澈的聖炎遭到徹底壓制,僅能全力抵禦黑暗力量的
侵蝕,藍焰範圍愈縮愈小,讓我頓時心中大駭。


這才是……別西卜真正的實力嗎?


藍焰與紫黑色凶火的對峙交界,逐漸往我的方向逼近,但我已將力量開展至極限,一點辦
法也沒有了。


就在這時,原本躲在我身後的自主派天使們,紛紛振翅飛往別西卜的四面八方,以背後羽
翼的燦白聖光照射往祂的方向,似乎嘗試力挽狂瀾,施展自己的最大能力來對我進行援助



(不行啊,這樣下去你們都會……)


我還來不及開口,別西卜已經轉頭怒目瞪視。


「滾!」


祂粗聲嘶吼,完全無視天使的襲擊,一陣地獄魔君獨有的威壓氣息,如強風掠境似的往四
周侵襲,天使們驚聲呼喊,無一倖免地中招,有的口嘔鮮血,有的昏厥於半空中,無數純
白的羽毛漫天飄盪,凋零為塵土。


(可惡───!)


我咬牙切齒,正欲將聖靈之火的力量突破極限,卻赫見別西卜的身上,出現了不尋常的景
象。


只見祂身體的表面輪廓,開始受到地獄之火的逆襲,牧師黑服因燃燒而破裂消散,裸露出
來的肌膚也隨即焚傷焦黑,就連臉頰皮肉也因熾熱高溫而變得血肉淋漓,不久又化為焦炭
狀,一點一滴地崩落瓦解。那原本為祂所有、近乎無敵的自癒能力,彷彿一瞬間消失了似
的。


別西卜的表情沒有絲毫痛苦,嘴裡仍舊發出奸邪長笑,而且愈加猖狂,完全不顧身體正遭
受地獄之火猛烈的反噬。


突然,一顆繚繞著黑氣雲霧的光球,高速閃現進入我的視野,重重轟擊在別西卜的身上,
將祂的右手應聲炸斷,化作碎片消散在空氣中。


祂愕然望向施襲者,我也順著同一個方向轉頭看去。


只見原本退居後方的白女巫朵拉,此時正懸浮於不遠處,一頭混雜著雪白髮絲的秀髮向上
飄逸擺動,眼睛發出潔白燦光,雙手掌心平舉朝向別西卜所在的地方,嘴裡還微微喘息著



剛才那一顆光球,應該就是出自於她的手,別西卜對此完全沒有防備。


失去了右臂的地獄魔君,對於地獄之火的操縱能力驟減,我能感覺到源自於祂身上的威壓
氣勢,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破口,這也讓我與祂原本對峙的情勢,瞬間產生傾斜,最終成為
一面倒的結局。


蔚藍璀璨的聖靈之火,猶如侵襲陸地的海嘯巨浪,將紫黑色的火焰完全淹沒與覆蓋,別西
卜受力量束縛無法脫困,置身於火海之中,痛苦地哀嚎咆哮。許多無頭騎士都揮劍趕來救
主,但都被湛藍烈焰引火焚燒,盡數熔化流逝。


不久之後,我默默將右手臂骨放下,不再繼續施放湛藍聖炎的攻擊。因為我知道,這場戰
鬥即將進入尾聲。


別西卜面目全非,當餘火散盡之後,祂全身僅存尚未被焚毀殆盡的焦炭殘軀,懸浮於半空
中,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身負創傷的自主派天使們,紛紛振臂歡呼,歡欣鼓舞,準備迎接這一場慘痛勝利的來臨。


就在我稍感鬆懈之際,一幕異常的景象,卻讓我霎時內心一寒,渾身顫慄。


地獄魔君焦黑的殘軀,並沒有消散在空氣中,反而迅速膨脹,從破洞中投射出一道道亮紫
色的光芒。


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點燃了一個蘊藏著三界中最多地獄之火的火藥庫。


當別西卜膨脹至極限的殘軀轟然爆炸之時,那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因為本身過大的實
力落差,天使們對此根本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周圍的時空彷彿靜止了,上帝在我臨走之前說的話,又在我的耳畔響起。


(你的身體已呈瀕死狀態,『聖靈之火』能夠永久維持你生命的延續,一旦這盞火完全熄
滅,也將是你逝去之時,而且是一種不可逆的結果。)


(但我相信,你在關鍵的時刻,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


最正確的選擇嗎?


我緩緩閉上眼,心裡已經明白上帝這番話的真意。


原本緊握的右手掌骨,逐漸放鬆了下來。


我將全身所有的蔚藍聖炎,一齊向四周的空間放射,趕在地獄之火爆炸後的毀滅波動襲來
之前,在白女巫朵拉與每一位天使面前,形成一道道的湛藍圓盾,抵禦住熾熱的紫焰浪潮



當聖靈之火與地獄之火的力量最後一次發生碰撞,強烈刺眼的純白燦光乍現,吞沒了周圍
一切的景物。






在這一片黑暗寂靜的空間裡,別西卜站立於原地,凝視著前方。


因為祂見到了一個原本不該出現於此的畫面。


在地獄魔君面前那一道穿透黑暗的白光之下,站著一個身型嬌小、外觀輪廓呈現淡藍透明
的小女孩靈魂,正對祂伸出手來。


小女孩的身分,正是當年在那座小鎮與別西卜有著真摯交情的梅根。


「……」


別西卜沉默不語,始終沒有向前走出一步。


梅根的笑容甜美純真,露出殷殷期盼的表情,等待著別西卜接受她的邀約。


但地獄魔君的決定,讓她失望了。


別西卜闔眼,長吁了一口氣,嘴角勾勒出一抹釋懷的微笑,睜開雙眼後,對著梅根露出歉
然的表情,淡淡說出了最後的道別話語。


「我很抱歉,孩子。」


祂頭也不回地轉身步向黑暗,背影逐漸消失,回歸至那創造出祂的地方。


梅根低下頭來,默默地流下兩行清淚。


即使有了上帝的幫忙,她依舊無法挽回別西卜的命運。






白光散盡,漫天烏雲也不復存在,落日餘暉將天空染成了橘紅色,海平面也反映著晚霞的
溫暖色調。


多虧聖靈之火的守護力量,白女巫朵拉與所有天使們,都從剛才的爆炸中存活了下來;原
本在戰場另一端的無頭騎士軍團與原生惡魔之群,全部不見了蹤影,祂們顯然就沒有那麼
幸運了。


維繫著我生命延續的聖靈之火,已經完全耗盡,殘軀斷骨處的崩毀又繼續進行著,我的意
識也隨之趨於渙散。


最先發現我的人,是白女巫朵拉,她飛奔至我的身旁,擁抱著我的逐漸消逝的軀體,哭喊
道:「振作一點,死神先生。」


她用雙手對準我的傷處,施以白女巫所獨有的治療能力,但毫無效果。


「喂,死神在這裡,快來幫忙!」


「可惡,怎麼一點用都沒有?還清醒的傢伙,全都給我過來!」


從戰爭中倖存的自主派天使們,都靠攏在我的身旁,試圖用羽翼燦光的修復力量,將我給
挽救回來。但地獄之火所造成的傷害,如上帝所言,是一種不可逆的結果。


我的視野變得模糊不清,也漸漸感受不到與身體的連結了。


迷茫之中,我似乎聽見朵拉與天使們的啜泣之聲,以及嚎啕哭喊。


(沒關係的,我的戰友們……)


我想出聲安慰他們,卻再也開不了口。


遊樂園戰役時,自主派天使已經拯救過我一次,沒有人應該擁有第二次機會,即使是死神
也不例外。


當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片虛無的空間之中,低頭一看,身體也恢復了一身
黑袍白骨的原貌。


幾步之遙的不遠處,矗立著一扇老舊的木門,似乎在等著我的前往。


我認得這個地方,也猶記當年亞伯特與我握手道別的場景。


當我走近木門前之時,一陣清亮悅耳的貓叫聲,讓我頓時停下腳步。


「伊芙琳?」我驚訝地脫口喊出對方的名字。


只見那隻等在木門旁的白貓,縱身跳躍至我的肩膀上,眨著那一雙如翡翠般閃亮的碧綠眼
眸,並緊緊倚靠在我的身上。


我輕撫著白貓柔嫩的身體,心裡揚起一陣暖意。


「你一直在等我嗎,伊芙琳?」


「喵───!」白貓給予了我肯定的答覆。


在我的一生當中,伊芙琳一直都是我最信賴的夥伴,也是這個世界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存
在。直到這一刻,她也不願讓我獨自一人離開,我們擁有彼此,在這最後一段路上也不會
感到孤單。


木門緩緩開啟,門後是一片溫暖無垠的純白亮光。


我知道,上帝正在門後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我們走吧,伊芙琳。」


「喵───!」


跨越了老舊木門的門檻,白光包覆住了我與伊芙琳的身體,輪廓逐漸淡化,意識也緩緩流
逝於這一片空間之中。


我安心地闔上雙眼,最後一次回顧了腦海深處的每一段記憶畫面。






我是死神,我曾經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


它讓我屢屢遭逢險境,並歷經無數生離死別,也親眼目睹了人性的險惡狡詐,以及天堂的
墮落與腐敗。


然而,它也讓我看見了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


就跟伊芙琳曾經說過的一樣,人類對於所珍愛的事物,那份赤誠的守護心意,是永遠不會
被奪走的東西,無論是遭遇生命中的低潮,抑或受到這個世界惡意的打擊,也無法改變人
類所獨有的這一份良善本質。


正是因為這種本質,才創造出了上帝,進而創造出了我們,也讓我一路走到了現在。


和平與安寧,一個沒有衝突的世界,人類靈魂永不再遭受邪惡侵襲,雖然沒能親眼見證這
一刻的到來,但我知道,良善意念終有一天能戰勝邪惡,成為永恆的存在。


因為,我對人類懷抱著信心。


在邪惡來臨之時,人們將會挺身而出,就如同我與伊芙琳,以及諸多為此奉獻出自己生命
的天使與惡靈,源自相同的良善意念,讓我們心懷勇氣對抗邪惡的侵蝕,為自己的摯愛奮
戰至最後一刻。


這是我的故事,但這並不是結局,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當死神的鐮刀再一次被拿起之時,人類靈魂將會明白,那是一種在他們死後最忠貞不渝的
守護力量。


而這股守護力量,將受到上帝的祝福,繼續被傳承下去。


直到永遠───






數日後。


天堂的邊境,瀰漫著一股緊張戒備的氛圍。


從戰役倖存的自主派天使,以及留守於天堂境內的剩餘戰力,全都嚴陣以待,準備面臨即
將到來的最後挑戰。


在天使部隊的正前方,還站著兩個身型極小、僅有三十公分高的小不點,他們有著尖尖的
鼻子,分別穿著紅色與藍色的衣服,頭上戴著與衣服顏色相同的尖帽。他們是被自主派天
使收留於天堂的紅帽露迪與藍帽杰夫,也同樣加入了這一次的任務當中。


不久,為數眾多的惡靈與邪魔,浩浩蕩蕩的從遠方緩步走來,在距離天使部隊不遠的地方
停了下來。


兩個小不點們吞了口口水,其餘天使們也都繃緊了神經。


這一群惡靈邪魔,在不久之前搗毀了地獄全境,並脫逃而出重獲自由,這幾天都漂泊遊蕩
於人類世界,在領導者的約束之下,未曾侵犯過任何一個人類,但祂們不知自己歸屬何處
,原本遍及人類世界的「闇域」老家,也早就消失殆盡。


而這批惡靈邪魔的存在,也旋即為天堂方面所得知。


祂們的領導者,正是小惡魔巴比,當他站出隊伍之時,額上那顆黃珠,還散發著一絲亮光



天堂方面推派的接洽者,則是錫德里克,雖然他遠離權力核心已久,但在加百列等高階天
使逝世之後,他也成為了最資深的天使之一。


當兩方代表正式面對面的時候,錫德里克率先伸出了手,並微微點頭致意。


巴比露出疲憊的笑容,緊緊握住了錫德里克伸出的手。


如果沒有這群惡靈邪魔摧毀別西卜在地獄的老巢,戰役的結果恐怕還是未知之數。天使們
最終一致同意,將祂們收容於天堂境內。


兩個小不點眼見機不可失,立即彎腰鞠躬,用稚嫩的男童之音齊聲說:「歡迎大家來到天
堂!」


那些惡靈邪魔們,一個個都淚流滿面,露出百感交集的模樣。原本永無止盡的流浪、逃亡
、折磨與慘死的輪迴宿命,終於不再是祂們唯一的選擇。


天堂與地獄勢力握手的畫面,也成為了永恆的一幕。


別西卜將兩個世界合而為一的願望,此時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


就在同一個時間,位於天堂歸屬之地境內的永生之泉,石製天使雕像的雙手,忽然流下透
明純淨的神聖泉水,蓄滿了整座已經乾涸幾十年之久的水池,並散發出燦芒光亮。


一對新誕生的幼兒天使,都漂浮於泉水之上,發出陣陣啼哭聲,同時拍動著背後的短小羽
翼。


守護在池水旁的幾位天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之餘全都放聲大哭,跪地感謝
上帝久違的恩賜。


這也是「末世天堂」的時代劃下句點之時。


那一男一女的幼兒天使,最後被自主派的成員取名作「莫爾斯」與「伊芙琳」,在眾天使
的祝福之下,成為天堂展開新篇章的兩位主角。






「彼德,來吃飯囉!」


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著的彼德,聽到母親的呼喚之後,轉頭說道:「等一下,朵拉還沒回來
!」


「朵拉?」蘿西塔從廚房走了出來,將油膩的雙手在圍裙上擦拭了幾下,皺著眉頭問道:
「朵拉是誰啊?」


「朵拉就是……唔……」


彼德歪著頭苦思,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腦中殘留的片段記憶,也愈來愈模糊。


見到兒子如此,蘿西塔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好啦,趕快過來。你都長這麼大了,難道還
有幻想朋友嗎?」


「怎麼可能。」彼德嘟嘴說道,乖乖地坐在餐桌前。


「該不會是瞞著你媽偷交的女朋友吧?」


坐在一旁的伊恩,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同時伸手準備拿起桌上的餐具。


「親愛的,洗過手沒有?」蘿西塔一臉笑瞇瞇地問道。


「啊啊,我忘記了,真是抱歉。」


伊恩偷偷吐舌,趕緊拔腿跑向浴室,因為他踩到了自己未婚妻最大的地雷。不久之前,他
才向交往已久的蘿西塔求婚成功,兩人也即將步入禮堂。


轉開水龍頭之後,伊恩照了照面前的鏡子,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用手輕撫著鏡子表面,用一種感傷的語氣自言自語著。


「不知為什麼,總是有一種……好懷念的感覺呢。」






在這棟房屋的上空,朵拉遙望著彼德一家三口溫馨的晚餐時光,雙眼盡顯悲傷之情。


她當然曾經打算回歸正常生活,但目睹了這麼多的犧牲與傷亡之後,她無法容許自己一走
了之。


母親留下來的遺忘藥水,被朵拉用來讓彼德一家人忘記自己的存在,也讓伊恩忘記了已經
去世的血腥瑪麗。凱斯奇公立學校內所有認識她的師生,也都被她施以藥水的效力,阻絕
記憶的連結。


離別是一種難以彌補的痛苦,但遺忘可以免除這種痛苦的過程。


(請讓我……用另一種方式來守護你們吧。)


朵拉忍不住潸然淚下,將手裡最後一瓶藥水一飲而盡。


(再見了,彼德。)


她轉過身去,翻開手裡的簿冊,前往下一趟任務的所在之地。


她是白女巫朵拉,也是受到天堂推派的新任生神,而她也將會盡一切所能完成自己的任務







「這是你的護身白袍跟鐮刀,巴比。」


「謝啦。」


接過了鐮刀與白袍之後,巴比忽然懷疑地問:「我說,天使哥,這把鐮刀該不會也……」


「嘿嘿,你真聰明!」錫德里克賊笑道:「一樣是擁有自主意識的『她』呦!」


話才說完,鐮刀馬上在空中迴旋了好幾圈,隨之貼緊在巴比的胸膛,展露熱情無比的反應



(唉……真是夠了。)


巴比一臉無奈地低下頭來。


他受到自主派成員推舉,成為了新科死神,也是天堂第一位以惡魔身分出任的死神。他毫
無異議地承擔下了這項任務。


「不過……為什麼你想要穿生神的白袍呢?護身黑袍的防禦能力可是強得多了。」錫德里
克不解地問。


巴比沉默片刻後,答道:「因為我想永遠記得伊芙琳。我也不想忘記死神哥、大叔和費金
太太他們,往後的日子裡,我會懷抱著對於他們的思念,去執行好每一趟的任務。」


錫德里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正當小惡魔準備離去之時,天使忽然又叫住了他。


「巴比!」


「蛤?」


「你有信心,能做好這份差事嗎?」錫德里克問道。


巴比一愣,隨即露出自信的表情,額上黃珠也閃耀著光芒。


他用右手拇指指向自己,朗聲開口。


「當然,我可是死神啊!」






《我是死神,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番外篇》



(全文完)






後記:



想跟所有期待著這個系列的版友說聲抱歉……


這幾個月的寫作狀態不佳,事務也特別繁忙。


但總算是將原先預計的番外篇結局給完成了!


本傳與番外篇呈現兩種不同走向的發展,也是我當年提筆創作時,就預想好的兩種結局。


我從沒想過,這個系列能讓我撰寫如此久的時間。


也讓我深刻體驗到,知道有讀者在期待著自己的作品,對於創作者而言是一件最幸福的事



感謝版友們兩年多來的支持與鼓勵,我永遠會記得你們的好。


也祝福媽佛版能歷久不衰,永保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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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鳴的鏡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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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yukiho1樓 02/18 09:04
nightwalker2樓推~這系列要完結了很捨不得 02/18 09:07
Kird3樓先推再看! 02/18 09:14
xsc4樓居然Q.Q 02/18 09:24
belucky5樓推 完結了 可以把沒看完的追完了 感動 02/18 09:29
s920045706樓完結了QQ 謝謝原po 真的很精彩 02/18 09:30
lilii5558167樓未看先推 02/18 09:34
belna8樓 02/18 09:37
evaj9樓推! 02/18 09:39
a98987610樓居然完結了 好久沒追了 02/18 09:56
how096311樓挖~~~~~~~~~~~~~ 02/18 10:06
yu80091012樓太好QQ相信死神跟伊芙琳就是轉世為小天使 02/18 10:07
chikasa13樓完結了 恭喜 02/18 10:17
guardian12814樓推 精彩的故事 02/18 10:18
sinomin15樓真的好長的時間~辛苦了 02/18 10:21
lych952048716樓先推 02/18 10:25
a2034599217樓竟然要結局了QQ 02/18 10:30
vierzehnhund18樓推!謝謝原po給了我們這麼棒的故事! 02/18 10:35
finalaxz19樓終於啊啊啊!等好久了! 02/18 11:03
wigping20樓讚讚 02/18 11:12
chiarum21樓推!感謝作者帶給我們這麼精彩的故事 02/18 11:17
assk22樓 02/18 11:22
imjun010423樓太好了QAQ 好喜歡這個結局 02/18 11:33
dolores77724樓推推,是很喜歡的作品,辛苦作者了! 02/18 11:37
lionking102825樓推 好感人嗚嗚嗚 02/18 11:43
airkk26樓推 精彩的故事 02/18 12:09
loinyss27樓 02/18 12:11
t391117328樓推 超好看 02/18 12:56
joseph4029樓先推 02/18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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