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聽到梁哥想問禁河石碑的譯文,沉吟片刻,用一種好奇的語氣問:「茫茫大漠,找到那
一塊小石碑無疑大海撈針。你們怎麼找的?」
我也認為梁不問能找到那塊碑是奇蹟,但他畢竟是梁不問,說不定連一顆綠豆掉在沙漠裡
,他都有辦法靠著耐心跟毅力把它翻出來。
「……就找。」果不其然,梁哥回給她的答案平淡無比,「愚公移山,也有功成一日。只
要願意花時間,總能完成。」
「但愚公耗上一生,也見不到山移那日。」霖哂笑一聲,「生有時限,挑無法完成的事做
,豈不是在浪費時間?」
我感覺霖話中有話,於是好心詢問:「我們現在要在這開道理講堂嗎?需不需要我幫兩位
老師備紙筆?我還可以幫忙收餐桌喔,不然現在桌上都是食物,你們不好討論。」
梁不問看我一眼,我識相閉嘴。他轉回頭,和霖說:「能不能完成,沒有人說得準。就現
狀而言,我找到石碑了,妳可願意指點解讀方向?」
霖在餐桌上單掌斜撐著顎,聽完此語陷入沉默。她瞇眼思考,空著的另隻手甩著小刀,動
作行雲流水,毫無半點卡頓,冷硬尖刀都快被她玩出花。
良久,她吐露道:「我不喜歡讀書,但祭和我不同。」
「錦沙城內,沒有比祭更博學的人了。如果連她都不會,代表這份文字在這無人能解。」
我有點意外,霖居然就這樣告訴我們可行方向。我原以為她是在打發時間,沒料到真能從
她口中聽得解文人選。說不定,霖沒有初見時那麼難以溝通,是可以考慮合作的對象?
「祭不會離開舊城區。」我憑著薄弱的記憶問:「妳能幫忙引薦嗎?」
她微微勾唇,笑得像是早就在等我這句話:「可以,但有條件。」
「我要你們幫我帶一個叛亂份子的人頭回來。」
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霖願意透露消息,是因為即便我們知道祭能解文,我們也沒
辦法馬上就找上她。找不到祭,這項消息就是無用情報。
蒼素啃完餐桌上所有食物,連同我的份都一起吃完後,擦了擦手,促狹地笑問:「霖大人
神通廣大,手起刀落眼都不眨,哪個叛亂份子可以逃出妳的手掌?」
「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有鞭長莫及之處。」霖回得過分謙虛,她掩嘴呵笑,
偏過頭看蒼素,「看你表情,你不信?」
蒼素搖頭,他只是隨口一問,也無意細探虛實。
「怎敢不信?」他吃飽喝足,心情正好,笑著和霖拍胸脯保證:「霖大人請說,我若能協
助,絕對義不容辭!」
「那好。」霖點頭,「我要找的人,他自稱來自未來,並揚言要弒君以扭轉錦沙城命運。
那人外表平平無奇,蓬頭垢面,服裝也格外邋遢。」
聽到這裡,蒼素打斷她:「霖大人,妳這形容,幾乎能和錦沙城裡每位流民搭上啊。」
「聽我說完。」霖話語稍頓,接道:「他行走時會喃喃自語,偶爾還會突然詰問路人今年
是哪一年。最明顯的一個特徵,他的脖子左側有菱形紋身……」
「只要找到他,我就帶你們去見祭。」
這條件,聽來好像不難,但更準確來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難?畢竟霖提的這個人身分不
明,行蹤為何也是未知數,眾多疑問疊加,一時間,我和梁哥皆無回應。
「這怎麼聽都是瘋子吧?」
蒼素話回得倒是迅速,他漫不經心地建議:「霖大人,您不要跟瘋子較真啊。」
「他不是普通的精神異常者。」霖搖頭,「他是曾被流放,而後逃出流放地的人。他的存
在,已經影響錦沙民心,可惜我抽不開身到大漠裡追捕他,才會讓他逃逸至今。」
梁哥捕捉到關鍵詞,追問:「所以,他現在在流放地外的荒漠?」
霖爽快應答:「對。」
她彎起眼,毫不隱藏讚許之意,「不愧是梁家人,出口便是關鍵。既然能從黃沙中找到一
塊小石碑,再找一個人,對你而言肯定亦非難事。」
梁哥沒有回話,霖見我們並無明確拒絕,就當我們默認了這樁交易。
對話結束後,這間包廂陷入一段為時不短的寂靜中。
我心中疑問不少,但梁不問閉口不言,蒼素也笑得詭異,霖更誇張,簡直像個精緻人偶坐
在那,一動也不動。我想了想,還是別打破這一室寧靜祥和,選擇和他們一起當啞巴。
幾分鐘後,梁哥開口:「錦沙城外,夜晚時會有什麼?」
「什麼都有。」霖眨了眨眼,語調溫和得令人悚然,「黃沙之下,一切都不可度量。」
她說到這,轉頭,看向窗外烏漆的夜,「但是,提醒你們,動作要快。」
「再過兩天,錦沙就要下雨了。」
「每到這個時候,錦沙就會下雨。」她望向黑夜,話說得極輕,彷彿一種無意識的呢喃:
「錦沙長年乾旱,下雨時我卻有種感覺,好像這雨下了數日數月,永遠也不會停。」
不知道在場有沒有人聽懂霖在講什麼,至少我是聽不懂。
不過,為什麼她會說錦沙要下雨了?
我努力回憶錦沙覆滅前的事,可惜記憶朦朦朧朧,我想到頭痛,仍舊毫無所獲。錦沙一夕
傾頹前,是下著雨的嗎?如果是,那雨是我招來的?
在我糾結期間,梁哥選擇直問:「下雨會發生什麼事?」
霖攤手一笑,「其實也沒什麼。你知道,人腦有時就是會記得一些不重要的片段。像是失
火前在魚缸裡游的黑魚,風起時看到的飛鷹,閃電霹下前聽到的街邊吆喝……」
她聳聳肩,「這些,都不太重要,也沒什麼意義。」
雖然霖這麼說,但在第六感運作下,我能理解事情並不是如她所說一般簡單。
彷彿影視裡刻意設計的慢動作鏡頭,當人會無意識記得某些零碎畫面,代表當時有重要事
件發生,人腦才會對那一刻的周遭動靜特別敏銳。
我幾乎可以肯定,等雨落下,壞事就會接踵而至。
基於時間限制,我認為我們該早點動身找到霖所提的人,但梁不問持相反意見。
他當著霖的面說:「我們在這休息一晚,明早就去找人。」
霖沒有反對,她不在意我們要即刻動身,還是休息一晚再走。她替我們安排了三間房,告
訴我們若逮到目標要去哪裡找她,之後便先行離開包廂。
蒼素見眼下沒事,打了個呵欠,看著桌上一排鑰匙說:「我去四樓那間房,三樓兩間連號
的留給你們相親相愛,夠貼心吧?」
我白了他一眼,「真是謝謝,那可以請你沒事快滾嗎?」
「別這麼凶嘛。」蒼素朝我拋來媚眼,「大人,明早記得來我房間 morning call 呦。」
我甚至在想,要不要乾脆讓他在這睡到中午,別叫他了。
梁不問對我和蒼素的對話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在霖離開後,默默走去包廂窗邊,至今仍盯
著窗外。從我這角度看去,窗外明月高掛,天朗無雲,一點也沒有要下雨的樣子。
等蒼素離開,包廂裡只剩我們兩人時,他背對著我說:「……蘇白皇在附近。」
我感覺自己正在倒茶的手一僵,抬頭問:「你怎麼知道?」
「我有幾條靈絲斷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右手,解釋道:「之前控出假人那幾條靈絲,
有兩條斷的地點在附近。但我沒轉移五感,靈絲斷裂前,我沒捕捉到他的具體位置。」
「意思是,如果我們剛剛趕著出門,有可能走沒幾步就撞上蘇白皇?」
梁哥點頭。
「那霖方才故意提時間不多,是……」我愕然,停頓後問:「她在挖坑給我們跳?」
「不完全是。」梁不問默想一陣,說道:「我們有沒有找到人,對她來說或許差別不大。
蘇白皇的動向她應該不清楚,但蘇白湘會前往流放地,說不定也是她指路的。」
「那這樣,她提的那位像瘋子的人,我們還要去找嗎?」
「找,是坑也得跳。」梁不問微斂眼睫,「她恐怕早就看出入局者之間立場不同,才刻意
將我們導往相同地點。但我們只能過去,不去,我們解不了碑文。」
但是,仔細一想,碑文真有如此重要?
我心中一瞬間冒出這疑惑,不知為何,梁不問似乎特別在意那塊碑文……或是說,他在意
的其實是禁河?我搔搔臉頰,思索幾秒卻仍無答案,決定先將其暫時擱置。
「直接殺去找祭不行嗎?」我和梁不問提出另條可行路線,「祭霖兩人再難對付,情況總
不會比同時遇上蘇白皇和蘇白湘糟。」
然而,梁不問想都不想就搖頭,「你確定麼?」
「你不是說,你在錦沙時也對祭霖不熟?」
他的詰問讓我一愣。也許梁不問的顧慮是對的,至少我們在入局前已經跟蘇家兄妹交手過
一次,但祭霖兩人,目前還有太多未知。
摸得清底細的對手只要提防就行,但面對未知,我們連應對都得靠臨場反應。
雖然對祭不熟,但我隱約有印象旁人對她的評價很高。錦沙城民會說,是因為沙后對祭霖
有救命之恩,所以她還坐在皇座上。如果單比能力,祭不會比較遜色。
我認為這說法是有點看輕沙后,但從此言也能看出,祭確實是需要留意的對象。
雖然祭幾乎沒在史書中被提及過,但沒有留名,可能只是她無心於此。每個時代都會有幾
個人擁有位於光譜極端的天賦,沙后是其一,祭也許是其二,只是她不願聲張。
梁不問看我沒再回應,知道我想通了他的話,接續道:「不過,我不是因為蘇白皇才決定
休息一晚。」
「……那是?」
「我用控靈操縱沙蠍時,在沙漠下看到一些沒見過的東西。」
我皺眉,「講清楚點,這樣我聽不懂。」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像黑色的卵,但無法判斷會孵出什麼生物。」他走回沙發坐下,看
向站在桌邊的我問:「你以前在錦沙城,有聽人講過沙漠裡曾經大量出現什麼活物嗎?」
天啊,別再問記憶題了。梁不問每問一題,我就懷疑自己腦袋是不是被卡車碾過一次。
我深吸一口氣,搖頭,「沙漠植物會一起開花。但是,你說的是卵對吧?」
「黑色的圓球,不確定是什麼。」他微調了一下說詞,稍作補充:「牠們一整團纏在一起
,我怕隨意觸碰會驚擾到牠們,不然應該拔一兩顆回來看看。」
他一講完,搖頭說:「……算了。能不遇到是最好。」
一團卵的畫面雖然聽起來有點詭異,但我感覺這危機也沒那麼迫在眼前,「只是卵而已,
說不定孵出來是很多昆蟲,那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吧?」
「一顆卵有半個手掌大,我覺得不像是蟲。」梁不問再次否決我的話。
「那……」
「我要休息一下,有事再叫我。」
我還想繼續接話,然而,梁不問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坐姿,就這樣靠在沙發上闔眼。
不是,好歹也把剛剛的問題討論完,也太說睡就睡了吧?
我走到他面前,低聲說一句:「其實我們有房間,你不用坐在這裡睡……」
話說一半,我就知道沒有繼續說服他換位置睡的必要。
梁不問似已進入深眠,又或是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總之,他靜得像尊瓷雕的人,端端正
正靠著椅背,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連呼吸起伏都極其平穩。
我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嗯,沒反應。
畢竟是血肉之軀,想來他也是會累。也怪我入局前不小心中了鏡符,他在那場攻防中體力
應該消耗不少。就進局策略來看,確實該趁開局不久,抓緊時間補充精神。
但對梁不問來說,要減輕身體負擔,最直接的方法應該是減少魂相中的冤煞吧?
比起睡一覺,還不如清除正在蠶食自己魂相的冤煞,這才是對他身體最好的做法。
我站在梁不問旁邊,越想越覺合理,同時也越想越餓,手不自覺就越伸越長。趁著他在休
息,沒有防備,只要我碰到他靠在腿上的手,應該就能……
「不要鬧。」
梁不問倏然睜眼,一把撥開我行跡詭異的手。
想像很美好,事實是,我連他的手都碰不到。
「我哪有鬧?」我頂嘴,試圖找藉口:「我在……我想說看你很累,幫你按摩一下。」
梁不問不置可否,但從他的眼神中,我感覺自己想當按摩師傅的意圖被狠狠否決了。
為什麼要這樣呢?我也是一片善心啊!你就繼續睡好,這樣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嗎?
「你若不累,就醒著,留意屋外是否有任何修者經過。」他打發我去做其他事,「如果閒
到不知道做什麼,可以想想看沙后有沒有跟你說過沙漠裡有什麼需要留意的生物。」
「……我剛剛想過了,想不到。」聽起來像在敷衍他,但我剛剛真的有想過了。
「那就發呆,去數一到三千。」梁不問不帶感情地指派了個毫無意義的事。
光聽對話內容,還以為梁不問是在跟五歲小孩講話。我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嗎?
我必須說,雖然我方才的舉動很像一時興起,或是按耐不住飢餓才萌生的衝動,但事情不
是這樣的。聽到霖說錦沙在滅城前曾經下雨,讓我更加肯定我忘了很多事情。
如果能想起這些事,說不定我們就不用跑一趟流放地,也能避掉和蘇白湘撞上的風險。
而我知道,有個管道有辦法幫助我恢復記憶。在祈山時,我攝取梁不問身上一些冤煞後,
看到一具焦屍,我懷疑他就是出自錦沙城的人。
「梁不問。」心意把定,我調整語氣,斂下眼和他說:「錦沙滅城前,我忘掉的事情太多
了。我甚至想不起來有下雨,但這種事情,我應該要記得才對。」
他坐在椅上,抬眼看我,「你想說什麼?」
「我覺得,我應該能再想起一些事。但我需要你魂相中的冤煞……」
我硬著頭皮,低下頭,話中半是懇求,「讓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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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我回來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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