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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魂斷蘭桃
眼見一大群黑幢幢的鬼影徹底包圍,再也無路可跑,飽受驚嚇的女孩子們驚天動地的放聲
尖叫,眾人怕得簌簌發抖,哭著抱成一團。
面對數以百計的靈體攔路,阿凱並無懼色。
「人鬼殊途、幽冥有別,請諸位移步,我們這就離開,互不相擾,如何?」他語氣平和地
說。
眾多靈體兀自默默,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阿凱見狀,不再囉嗦,放開江雨寒的手,口中緩緩念誦七元解厄星君尊諱,驟見掌上光燦
北斗、眾星匯流,沛然真氣轉瞬凝成一柄七星靈劍,利芒四烜、神威赫赫。
靈劍在手,阿凱魆地疾步上前,正欲橫掃妖邪,腳下地面突然竄出煙塵陣陣。
塵霧之中,出現一位手拄枯木為杖的老者。
「且慢!且慢!年輕人出手不要這麼粗殘,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老人急忙伸手攔住阿
凱。
這名老者白髮蒼顏,衣衫破敗襤褸,但阿凱一眼就從對方服色辨識出來者的身份。
「你是此方土地?」
「正是。李家大少爺,我和你的老闆也還算熟識,你手上那傢伙先收起來,先聽老頭子說
幾句話吧!」
土地神口中的「老闆」,指的是阿凱所侍奉的神尊。
阿凱聞言,右手輕揚,七星靈劍頓時消散。
土地神吁了一口氣,「還好我及時趕到,不然你那七星劍一揮下去,這些好兄弟都要魂飛
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它們雖是孤魂野鬼,但沒有惡意啊。」
「這麼大陣仗攔我去路,叫做沒有惡意?」阿凱不以為然的說。
「它們也是可憐,不得已才攔你的駕。」土地神長歎一聲,娓娓訴說。
在阿凱和土地神對談之時,雷包和百九抱著頭蹲行到江雨寒身邊,小聲地問道:「嫂子嫂
子!阿凱現在在和誰說話?」
「土地公啊。」她輕聲回答。
「土地公?土地公在哪?」兩人轉頭四顧,露出畏懼的表情。「沒看到啊,只看到一堆黑
黑的鬼影子。」
「你們看不到土地公嗎?祂就站在阿凱前面。」她感到非常驚異。
「看不到欸!」百九搖搖頭。「阿凱看得到土地公就算了,他本來就是神明乩身,專門替
神明辦事的,為什麼妳也看得到,我們就看不到?」
江雨寒也覺得很奇怪。
之前屢次見鬼,可以歸咎於自己運勢低,但現在見神又是為什麼呢?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正自滔滔不絕的土地公,滿心困惑。
「……異族接管那個年代,住在這一帶的村民不甘心受人轄治,豁命抵抗,最後招來屠村
的厄運,男女老少都慘遭梟首,身首異處的遺體被丟棄湖中,屍血染紅了湖水,只有少數
幾個年輕人僥倖出逃。改朝換代之後,當初僥倖逃走的人皆已年老,念及狐死首丘,歸葬
此地,但後世凋零,村外的墳山從此再也無人祭掃,血食斷絕,悲及九泉,實在淒涼……
」
阿凱聽到這裡,已經了解土地神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希望我做什麼,直接講,不要浪費時間。」他想到小島田獨力面對亡靈鬼
船,心中焦急。
「李家少爺快人快語,那老頭子就不客氣的提出要求了--希望你可以為這片墳山孤魂打
場為期七七四十九天的九幽醮或水陸法會,並僱人管理墳塋,不要任其荒廢傾頹。以你們
李家的財勢,這區區小事不算什麼。」
「是不算什麼,但這種行為和攔路打劫的土匪有什麼不同?」阿凱沒好氣的說。
「這不也是迫於無奈嘛,他們若不趁現在攔住你,哪有機會跟你說上話呢?這樣吧,我叫
他們向你賠罪!」土地神環視四周那些鬼影,說:「李家少爺一言九鼎,已經答應替你們
建醮修墳,你們快為剛才擋駕的行為賠個不是!」
鬼影聞言,紛紛伏地叩首,然後一個個形體湮滅、漸次消失。
「謝謝你,他們已經放心離開了。」土地神蒼老的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無端被趁火打劫一場,阿凱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但既然是做好事,他也就不多計較了。
「我問你,剛才那些是墳山孤魂,那湖上的鬼船亡靈是什麼來歷?」
「那些就是當年被異族砍頭、屍體遺棄在湖中的可憐村民。他們因橫禍慘死,又沒有好好
殮葬,所以怨氣極深,經常現形傷人。改朝換代那時,多次有人請來法師超渡除靈,結果
都失敗了,反而導致怨靈束縛在法船上,無法解脫,弄成如今那種樣子。」
「你身為此方土地,就放任那艘鬼船作祟?」
土地神連忙搖頭,「我是墳山土地,湖中不歸我管轄。再說了,身為香火斷絕的小神,也
沒有力量與之抗衡。要想消滅鬼船,還是得仰賴帝君的無上神力,要是李家少爺願意出手
相助,自是求之不得,不過,在那之前……我有一言相勸。」
「你說。」
「如果還有一線之明,希望不要趕盡殺絕。」
「為什麼?你不是說鬼船亡靈屢屢傷人?既然如此,斷不能留。」
「上天有好生之德,湖中亡靈雖惡,亦是有情眾生。倘若有機會渡化升天,未必定要他們
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阿凱微微遲疑,似乎有所猶豫。
「我會考慮。」他轉向江雨寒說:「妳和大家暫時留在這裡,我去支援小島田。」
江雨寒還沒回答,土地神就先說:「帶著這小姑娘一起去吧,她祖蔭深厚,遇事可以逢凶
化吉。」
她愣了一下,「我?祖蔭深厚?」
身為一個三番兩次差點被惡鬼整死的人,她覺得祖蔭深厚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土地神頷首微笑,「妳曾對神明立誓,願以自己的性命替李家少爺承擔死劫,不是嗎?這
誓約這麼毒,若不是帝君慈悲,加上祖蔭深厚,妳早小命休矣!」
原來小雨當年的誓願,竟不僅是折損陽壽,而是一命換一命嗎?阿凱十分震驚。
「小雨妳……」
「我……這……」深藏多年的秘密當著阿凱的面被揭開,她大為困窘,連忙岔開話題:「
先別說這些,快去救小島田先生!」
亡靈鬼船矗立岸邊,散發強烈鬼瘴,周圍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人倍感沉重。
黑氣籠罩的船身掛滿披頭散髮的頭顱,皆以怨毒的眼神瞪視岸上的虎靈神使。
虎靈瞳光如電,怒吼如雷,鬼船有所忌憚,一時不敢前進,但也不退,兩者僵持不下。
小島田心知神使在飄洋過海之後,殘餘靈力有限,唯恐虛耗,所以不敢貿然下令攻擊,只
求盡量拖延,為眾人爭取逃離蘭桃坑的時間。
過沒多久,虎靈身上金光逐漸散逸,威猛的法身緩緩縮回小貓形態。
小島田暗呼不妙:「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不知道小雨小姐是否已經平安逃出去了?」
神使靈壓消失之後,亡靈鬼船即刻逼近,登臨岸上,龐然形體竟自舟行陸地。
小島田見狀,連忙打出手中符咒,勢如流火,然而體型龐大的鬼船行跡飄忽詭異,彷彿瞬
移般閃過烈火符。
鬼船上的頭顱受此刺激,猛然淒厲喧囂,自船身伸出數十隻鬼瘴之手,小島田倉皇
閃避,一時不慎被一隻鬼手觸及手臂,厚實的羽絨外套頓時熔出一個大洞,絨絲如雪紛飛
,右手同時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小島田退到數步之外,脫掉外套檢視傷口,只見袖子嚴重破損,手臂的皮肉潰爛腐化,黑
氣瀰漫。
船上的鬼瘴威力超乎想像,他不禁皺緊眉頭,心下明瞭,自己大概沒有機會全身而退了。
虎靈擔憂地對著他喵喵叫,他勉強笑道:「我沒事……」
一語未完,更多鬼瘴之手向他襲來,他連忙側身閃躲,疲於奔命。
忽一閃神,一隻鬼手倏然攥住他的右腳腳踝,將之拔地拉起,往鬼船拖去。
眼見就要被拖進群魔亂舞的船身,一把七星劍破空飛至,凌厲鋒芒精準削斷鬼手,整個人
登時自半空摔落酸棗樹叢裡。
「小島田先生沒事吧?」江雨寒跑了過來,協助他自樹叢中脫身。
「小雨小姐?為什麼跑回來?快離開!」
右腳踝上腐蝕般的痛楚讓他幾乎站立不住,但比起自己的傷勢,他卻更擔心江雨寒的安危
。
「其他人已在安全的地方,我和阿凱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單打獨鬥。」
「辰凱先生?」
小島田轉頭一看,阿凱手持栢木所製的五雷號令,巍然佇立於鬼瘴狂肆高漲的巨船之前。
正想叫他快跑,只見阿凱足踏天罡、手掐劍指,於五雷號令前虛書符篆,口中念念有詞-
-
「道臨天下,除厄破邪,帝君靈駕,勖我神威,昊法無極,敕令五雷!」
道令甫落,全身驟然迸現昊光萬丈,驚天紫氣直衝九霄,瞬間烏雲盡散,漫天閃電奔雷飛
騰交錯,如龍蛇舞空。
鬼船惡靈為阿凱身上的神威所震懾,倏忽退守湖面。
他持續施咒,船身下白霧黑水旋流如渦,逐漸形成流轉不息的太極兩儀圖形,牢牢鎖住鬼
船。
「五雷法--天地同歸!」
阿凱高舉五雷號令,破空斜劃,引動萬鈞雷霆自天際直劈而下,正中亡靈鬼船。
陣陣哀嚎慘叫後,被電流霹靂籠罩的鬼船急速縮小,轉眼縮成普通帆船大小,妖力大減。
一旁的小島田見機不可失,雙手結印,口中誦念:「釋提桓因達羅,敬賜神力,御法降身
,御靈降臨……」欲借雷神帝釋天之力,對鬼船進行最後一擊。
鬼船上受到五雷法重創而變成焦黑的人臉紛紛露出驚恐的神情,船身作勢迴轉閃避,卻因
太極兩儀陣之故,無法逃離原地。
小島田手上雷光凝聚,蓄勢待發。
「等等!小島田先生!」江雨寒突然擋在身前,阻止他的攻勢。
「小雨小姐,請妳讓開,此物凶惡異常,絕對不能縱虎歸山!」
知道江雨寒大概又是惻隱之心發作,小島田這次卻毫不退讓。
「可是鬼船的力量已經大為減弱了,那些亡靈好像有話想說……先讓我和他們溝通看看吧
!」
「溝通?這……」
連他這個靈能力者都無法和鬼船亡魂進行溝通,身為凡人的小雨小姐又有什麼能為呢?鬼
船妖力雖已大不如前,但殘存的鬼瘴仍足以傷人性命,萬一小雨小姐有什麼閃失……
小島田為難地用眼神向阿凱求救,希望他可以出面阻止江雨寒。
阿凱略為猶豫了一下,出人意表地說:「讓她試試。」
「辰凱先生!你知道這有危險……」
「我相信小雨。」他堅定的說。「況且鬼船被五雷法定住,一時三刻間諒想無法興
風作浪,放心吧!」
「這……好吧!」小島田無奈地放下雙手,雷光消散。
江雨寒靠近鬼船,船上焦黑的人頭垂眼看著她,眼神淒然幽怨;殘破缺損的嘴唇隱約歙動
,看似欲言又止。
她伸出纏著繃帶的右手,緩緩探入以鬼瘴之霧凝聚而成的船身中。
剛吃過鬼瘴大虧、傷口還在劇烈作痛的小島田因這大膽的動作倒抽一口氣,手中握緊念珠
,提高警覺凝神戒備。
透過右手的接觸,她接收到鬼船傳遞的意識,腦海浮現一塊刻字的石碑。
石碑周圍霧氣瀰漫,致使看不清楚符文內容,只覺得上頭篆刻的字體非常眼熟,依稀是出
自她爺爺的手筆。
難道當年竟是爺爺將亡靈鬼船鎮壓在此嗎?
「凱!被小胖壓壞的石碑在哪裡?」
阿凱和小島田帶著江雨寒前往湖中小島,查看毀損的石碑。
極具歷史感的古老石碑分裂成四塊,散落在地。
小島田將石碑拼湊起來,豎立在原先的位置。
根據石碑上的記載,當初冤死在蘭桃坑的亡魂怨氣不散,經年作祟。
為了躲避兵燹戰禍而遷居此地的村民不堪其擾,多次委託法師道士修法渡化,但用盡方法
總不成功,反而因為渡亡儀式失敗,導致死者魂魄禁錮在法船,積怨愈深、戾氣愈重。
江雨寒的祖父江伏藏聽聞此事,隻身前來蘭桃坑,和亡靈鬼船對陣鬥法,成功鎮壓。
在他即將消滅鬼船之際,害怕魂飛魄散的亡靈哀求他網開一面。
江伏藏思慮再三,最終沒有痛下殺手,而是和對方達成協議,將淨化過的鬼船封入鎮魂碑
,藉亡魂之力,成為風天法陣的三大陣眼之一,協助壓制防空壕惡靈。
「既然鬼船上的亡靈和我爺爺達成協議,自願成為封印陣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怨氣
深重的樣子?是反悔了嗎?」讀完碑文之後,江雨寒奇怪地說。
「或許是長期受到防空壕中惡靈怨力的影響。」阿凱說:「鬼船本身已是怨念聚合體,東
南瀑布蛟龍升天、陣眼毀損之後,鎮魂碑裡的亡靈獨木難支,日益浸染魔化。」
「有辦法淨化鬼船,讓它繼續維持風天法陣的陣眼嗎?」
「沒辦法也要有辦法。即使是用強硬的方式,也必須將鬼船封印回去!」小島田擔憂的說
:「按照辰凱先生的說法,結界三大陣眼已經毀損兩個,若不儘速將鎮魂碑修復,恐怕防
空洞惡靈很快就會破封而出!鬼船妖力如今已被辰凱先生削弱,我可以重新封印它們。」
「好,我先去問問看它們的意見,如果它們自願,那是最好……」江雨寒說。
雖然以強硬的手段,或許也能達成目的,但總覺得這樣太可憐了。
她跑到身陷太極兩儀陣的鬼船前方,詢問那些亡靈:「你們願意回到鎮魂碑,繼續協助
維持風天法陣嗎?」
船身懸掛的頭顱紛紛闔上雙眼,神情祥和平靜。
「謝謝你們!等處理掉防空洞的惡靈,我和阿凱一定會放你們出來,為你們超渡!在那之
前,請再忍耐一段時日。」
得到事主同意之後,小島田開始進行淨化儀式,重新封印。
「請小雨小姐在石碑上滴血,以加強封印的力量。」
「我來吧!」阿凱毫不猶豫地持刀劃破自己的手掌,讓夾帶神尊之力的乩血滴在石碑上。
眼看阿凱的血逐漸將整塊石碑染紅,江雨寒也跟著淚流滿面。
「真是傻瓜,不過幾滴血而已,哭什麼啊?」他忍不住蹙眉輕斥。
「會痛嗎?」她捧著他的手,準備消毒上藥的時候,灼熱的淚水卻涔涔滑落,濡濕了他的
掌心。
「看妳流淚比流血還痛,別哭啦!」
江雨寒聞言,連忙擦乾眼淚。
「對了,阿凱,我看這座小島上還有另一條吊橋通往對岸,那邊你們有去找過了嗎?」她
一邊熟練地替他包紮傷口,一邊問。
「沒有。剛才過來這裡不久,小胖就壓垮鎮魂碑,導致鬼船現形,大家逃都來不及了。」
「那我們一起去對面找找看。」
因為小島田要留在島上為鎮魂碑裡的亡魂修法誦經,所以由阿凱和江雨寒兩人前往對岸。
湖的另一側荒蕪更甚,山坡上長滿盤根錯節的樹叢雜草,完全無路可走。
江雨寒看著眼前這堪稱蟲蛇樂園的樹林,心裡發懵。
「阿凱,黃可馨她們會跑來這裡嗎?」
她覺得一般人應該沒有理由跑到這種原始森林才對,因為樹叢這麼繁盛茂密,連要踏進去
都有困難。
「不知道。要是真的被鬼附身,就無法按常理判斷……」
「我想我們還是報警,請警察協助搜尋好了,他們比較專業。」
「蔡雅芙說她有打給村裡的員警,但對方認為她們又在裝神弄鬼、無事生非,所以不予受
理。」
「那就傷腦筋了。這片樹林這麼大,上哪裡去找人?」
「妳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嗎?」阿凱突然輕聲說。
江雨寒側耳諦聽,聽到山坡上傳來陣陣「啪嗒」、「啪嗒」的聲響,雖然很細微,但深谷
寂靜,聽得格外清楚。
「好像鞋子踩過落葉的腳步聲!」她說。
「我們上去看看。」
阿凱牽著江雨寒的手,小心地穿行在蔓草荒林間。
兩人費了很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才爬上斜坡。
山上有一片桃花心木林,樹木長得非常高大,大約高達三十多公尺,他們聽到的腳步聲就
從林中傳來。
桃花心木是一種極富經濟價值的樹種,可用來製作高級家具,於日治時期大量引進台灣,
廣為種植;但黃可馨她們又不是山老鼠,沒事跑來這種樹林做什麼呢?
江雨寒按下心中的疑問,隨著阿凱走進林中。
「小雨別看!」
因為阿凱及時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她沒看到黃可馨、王薏君、何小梅三人高高懸吊在桃
花心木上的遺體。
她們的眼睛都被挖掉,徒留兩漥血淚乾涸的空洞眼窩;吐露在外的舌頭硬生生少了半截,
剩下半截仍滴著血,自高處沉重地滴落在枯葉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幽幽
迴盪空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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