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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世大學的宿舍多集中在山上校區,而強制住校一年的大一生的宿舍全都在山上。
在女生宿舍的某間四人房裡,一台直立式電風扇正對著床鋪來回擺動。即使是酷熱異常的
這個夏天,對多數窮學生而言,冷氣卡還是能省則省。
「嗯啊…」
下鋪傳出一陣近似呻吟的聲音,躺在上面的女孩翻了個身,坐了起來。從一頭亂糟糟的捲
髮跟劉海髮看得出她睡了很久,但仍散發著一股疲累。女孩睡眼惺忪的在床沿摸索,拿起
一支迷你耳溫槍。看到顯示出來的數字之後,她嘆了口氣。
「終於…」
女孩繼續在床沿摸索,但沒摸到想找的東西。她慢吞吞的下床,拖著腳步走向書桌,打開
檯燈,在「民事總則」、「憲法要義」、「日垣大法典」等成堆的書本和講義裡東翻西找
,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20:43。
這時,有人打開房門。
「爾雅?妳是睡了一整天喔?」進門的女生手上提著一袋碳烤。
「對啊,我那藥好像越吃會越嗜睡,還好燒終於退了。」
爾雅撥了撥完全炸開的頭髮,上身套著洗到褪色的系服,下身只有一件帶點小性感的暗紫
色內褲。她在桌面上找不到那樣東西,開始翻抽屜。
「幹我找不到我的手機啦,幫我找一下。」
「會不會在妳的酒櫃裡?」爾雅的室友拉出爾雅床下的收納櫃,裡面放著幾手生啤、幾瓶
梅酒跟燒酒。
「白癡喔!我燒了兩天欸!怎麼可能喝酒。」
她們就這樣翻找了一陣子,一無所獲。
「青文妳打我手機好了。」
「好喔,號碼多少?」
「妳不知道!?之前不是打過?」
「我又沒存起來。」
爾雅在青文的手機上按出自己的號碼,然後撥號。電話接通了,但房間裡沒有震動音。
「奇怪,是跑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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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爾雅立刻轉頭看向花圃,一個瘦弱的身影彎著腰在花草中尋找著什麼。
「在哪裡…?」這人喃喃自語道。她的外觀看來像女性,茂密的長髮蓋住側臉,一身在
教會合唱團才看得到的白色長袍有些破舊,下擺還拖在地上。不管她到底是什麼東西,我
得先做該做的事。我把文件夾翻開到背板,取下那枚寫著謎樣文字的木片,折斷它。
從木片的斷裂處發出一道暖色系的黃光,直直射向夜空。光束大概持續了十秒後消失,接著我的右手掌感到
一陣灼熱,一道像桃花花紋的印記在手心浮現。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什麼事都沒發生。
What the fuck?
「找到了。」白袍女撿起一支細長的黑色木棒,應該是指揮棒。
「那麼開始練習吧,我們要拿到大勇盃冠軍。第一首自選曲準備…」
她舉起指揮棒,開始輕聲唱道: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en?」
注意事項第二條的曲子?但我們不在八德堂,評鑑也已經結束了,為什麼?
從看到白袍女的時候開始,爾雅就不發一語,這時我才注意到爾雅的表情很不尋常。她就
像看見某種被遺忘許久的黑暗回憶那樣錯愕而且呆滯,突然,爾雅開始走向白袍女。
「爾雅!妳在幹什…」白袍女動了動指揮棒,爾雅就像被一隻巨大的手拎起來一樣,懸空
飛了出去,她撞上達觀樓大廳底部的牆壁,發出巨大沉重的撞擊聲。
「沒妳的事!這個Tenor是我的!」白袍女歇斯底里的吼道。我完全沒經過思考,直接奔向
爾雅。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牆上的磁磚被撞出一大片龜裂,天啊!
「爾雅!」就在我跑到她身邊時,爾雅咳了幾聲。
「好痛…」她坐起身,邊流著眼淚邊揉著後背。我快速檢查一下爾雅的全身,沒有骨折
,只有幾處小出血的傷口,又一次奇蹟!
白袍女緩慢的朝我們靠近,嘴裡邊唱著歌,她移動的姿勢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雖然注意事
項上說要待在原地,但眼前這情況,白癡才不逃。
「爾雅妳能動嗎?」「應該可以。」
爾雅在我的攙扶下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似乎沒有大礙。該說她是天生神力、骨骼精
奇嗎?我開始思考逃離白袍女的路線,正好一旁就是往達觀樓圖書館的階梯:圖書館總是
最適合藏匿的地點。當我們跑向階梯時,身後的白袍女換了一首歌,我聽出歌詞是德文:
「Sie sind das Essen und wir sind die Jäger(他們是獵物,我們是獵人。)」
它用愉悅而緩慢的音調唱著,莫名的毛骨悚然。
我現在能確定我們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跟現實相似的異世界。圖書館內亮著燈但空
無一人,不管書本還是書架上的文字都變得無法解讀。再來,圖書館內部空間變得超乎常
理的巨大,我跟爾雅少說經過上百排書架,還沒走到走廊盡頭。
我們找到一處隱密但不是死路的閱讀區,如果能這就樣避開白袍女逃出生天當然是最好,
但事情八成不會這麼順利。毫無預警的,所有燈光在同一瞬間熄滅,但窗外的巨大滿月使
得眼前不至於全黑。遠處傳來白袍女的歌聲:
「かごめ、かごめ~(籠子縫啊籠子縫)」
我之前做研究的時候聽過這段旋律:日本童謠「籠中鳥」*
(*註:強烈建議搭配背景音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deGFV2OrE8)
本身就有詭譎氛圍的這首歌從白袍女口中唱出,更讓人不舒服。
「籠の中の鳥は、いついつ出やる~(籠中的鳥兒,何時何時能出來)」
我跟爾雅屏住呼吸,圖書館裡剩下歌聲在迴盪。
「夜明けの晩に、鶴と亀が滑った~(黎明前的夜晚,鶴和烏龜跌倒了)」
我聽見了一種細微的摩擦聲,但隨著歌聲一起嘎然而止,空間裡充滿了窒息般的寧靜。
「後ろの正面だーーれ?(在你背後的是~~誰?)」
聲音從背後近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傳來。我馬上跳開一大步,轉過頭來:月光下的白袍女臉
上毫無血色,淡黃色眼睛裡的瞳孔異常細長。它正從高處俯視著我,從白袍底下延伸出的
軀體緩緩蠕動著,上頭布滿赤紅的鱗片。白袍女戲謔的一笑,露出兩顆尖銳的門牙跟分岔
的舌頭。
「來,跟我們一起發聲。」它舉起黑色的尾巴瞄準著我,我準備看好時機,跳到旁邊推倒
書架…
「啪!」一本厚重的、在現實世界應該是法典之類的精裝大書正中白袍女的顏面。
「啪!啪!」第一本書還沒落地,又連續飛來兩本。
爾雅一臉氣憤的站在書架旁,把架上的書一本一本拿起來砸,跟啞鈴差不多重的法典她砸
起來像丟棒球一樣。爾雅哪來這種力氣?手邊的書丟完後,爾雅兩手各抄起一張沉重的實
心木椅,用擲鐵餅的姿勢扔出。雖然我不覺得這真能傷到白袍女,但至少爭取到時間。我
牽起爾雅的手,往出口的方向跑。只聽到白袍女嘶吼一聲,惡狠狠的說道:
「妳想玩?我們陪妳玩!」
她把指揮棒一揮,前方一列書架的書通通掉了出來。
接著那些書開始變形,長出了六隻腿、翅膀、觸角。變成一群有黑色有棕色、有飛的有爬
的、但通通泛著油光的巨大蟑螂。
「幹!!!」
我幾乎是用尖叫的大罵,硬是改變前進的方向。「很好!再來更多漂亮的音色!」
白袍女跟巨大蟑螂群一起追逐我們,它們就像浪潮一樣淹沒、吞噬沿路的書架。而我跟爾
雅就像被逼入圍網的魚,只能抱頭亂竄。
即使這個圖書館的格局跟現實的達觀樓圖書館一模一樣(只是空間大了好幾倍),而爾雅對
達觀樓圖書館瞭若指掌,我們終究被逼進無路可退的死角。巨大蟑螂們頻繁的擺動觸角,
白袍女爬出蟑螂群,用鄙視的神情盯著爾雅。
「就這樣而已?我們還以為妳有多厲害,不會再讓妳礙事了!」
它邊說著話,從它的背後長出了另外四顆蛇類的頭顱,顏色都是赤紅色,但細節上有所差
異。四蛇一人,五張面孔同時開口道:
「預備,唱!」
五個聲音各有高低,還挾雜著吞吐蛇信的磨擦聲,聽起來就像詭異的和聲樂團。所有巨大
蟑螂一齊湧上,我把爾雅護在身後,邊思索突圍的可能性。就在蟑螂群接近到我們身邊1.5
公尺左右時,我的右手突然發光。應該說,是掌心的桃花紋發出金黃色的光芒。光芒形成
像是泡泡那樣的屏障,往外擴散。所有接觸到屏障的蟑螂都瞬間灰飛煙滅,變回原來的書
本。白袍女的五張臉都發出憤怒的嘶吼,四顆蛇形態的頭開始衝撞、啃咬屏障。
我還以為那塊木片只是放煙火的信號彈,幸好它還有點實質作用。這時候,原本一直緊靠
著我的爾雅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爾雅!怎麼了?」
「老師,我覺得不太舒服…」爾雅開始微微喘氣,而且她的頭髮跟五官開始變得…有點模
糊?是我眼睛的問題嗎?
白袍女的人臉發出噁心的笑聲。
「自找罪受啊,蠢貨,看妳能撐到什麼時候!」四顆蛇頭的口中開始噴出毒液跟其他一些
未知的物質,屏障的光芒明顯減弱。我看向懷中的爾雅,她的頭髮開始變色了。我盤算著
背上她逃走的可能性(我都不知道自己求生欲這麼強)
還沒想出個什麼來,屏障的光芒卻已消退。白袍女蠕動她的蛇身逼近我們,我抱緊爾雅,
準備面對現實。
這時我想起一句詩: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並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乓!」
不遠處傳來玻璃碎裂聲,接著白袍女的身軀跟五顆頭分別被某種物體擊中,爆出數團火球
,白袍女在五重哀號聲中倒地。在爆風跟火光消散後,我看見三個人影朝這邊跑來。
「我們趕到了,暫時鎮壓『五重唱』,評鑑委員目前沒事。」正在用頭戴式耳麥向某處回
報的女子綁著馬尾、一身黑色重機防摔裝、手持一把不像是現代人類武器的大槍,槍口還
冒著煙。
「這東西屬於第三類齁?真是有夠…醜」馬尾女身旁的男人留著寸頭,呼吸比馬尾女急促
一點。他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牛仔褲配T恤的標準學生打扮。手腳穿著硬式護肘護膝,手腕
上還纏著念珠,這兩人身上都沾著好幾塊不明汙漬。
當我看清楚第三個人的臉時,我不禁一愣。
「好久不見,軒文。要來我們學校怎麼不說一聲呢?」講話的女人跟我差不多年紀,一頭
俐落的中短髮、深邃的五官、小麥色的肌膚,正對我微笑著。
「Yuma!?」Yuma Gaya,也可以被寫成尤瑪.蓋亞,經大民俗系副教授。因為研究領域相
似,我們在各種研討會還有論文口試的場合經常會碰面。此外,我們也是偶而會小酌幾杯
的酒友。
她穿著丈青套裝,感覺剛結束某個正式行程。特別的是此時的她戴著一條由獸骨和乾燥植
物編成的項鍊、腰間繫著部族織法製成的腰包、還有把裝飾著特殊雕花的傳統獵刀。
「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跟我說,不過晚點再敘舊吧!」
Yuma的目光移向白袍女,神情頓時變得肅殺。白袍女的蛇身緩緩支撐起軀體,四顆蛇頭也
慢慢抬起。
「寂天,保護評鑑委員。淳玖,掩護我。」
「瞭解!」
寂天走到我跟爾雅前方盤腿坐下,將念珠解開拿到左手,右手從背包裡掏出一根金剛杵。
淳玖像是在幫相機換鏡頭似的,幫那把槍替換幾個零件,讓它看起來變得輕便了些。
Yuma拔出獵刀,從腰包裡抓出一把灰,抹在刀上,低聲用族語唸著某種咒語或禱言。灰燼
仿佛被刀身吸收一般快速消失,同時她的臉頰跟額頭浮現了青藍色的花紋。
白袍女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五張臉孔視線一致的瞪著我們。剛剛的攻擊燒掉了它的白袍,
露出蛇的鱗片跟人類肌膚的漸層交界處,那四顆蛇頭便是從交界處長出來的。是錯覺嗎?
感覺它變得更大了?
「就差一點了,我們絕對不能輸…誰都不能破壞我們!」
白袍女揮舞著指揮棒,那些蛇呲牙裂嘴的撲咬而來。
淳玖快速連開兩槍,射掉那根指揮棒,再翻滾閃避攻擊。
有兩顆頭朝我跟爾雅過來,寂天口中念念有詞,用金剛杵在空中一揮,一道金色的閃電破
空而現,擊退了它們。
「還是不順手啊…密宗的法器。」寂天喃喃自語道。
「碰!」
Yuma那邊傳來一聲沉甸甸的碰撞聲,咬向她的那顆頭此刻躺在地面上,一對蛇眼還在轉動
,頸部那完美的切斷面噴出黑色的體液。
剩下的三顆頭跟白袍女的人臉發出淒慘的尖叫,開始集中攻擊Yuma。在凌厲的攻勢下,Yu
ma仍保持著某種從容的優雅。
她閃躲攻擊就像林間的鳥兒在枝頭跳躍。蛇口噴吐出來的各種液體(有些甚至不像液體)都
被環繞著獵刀的一股無形的力場格擋掉。
Yuma戰鬥時的眼神讓我想起剛剛碰上的「狼王」,雖然氛圍全然不同,但其中都流竄著無
窮力量。一種古老的、超乎凡人理解的力量。
「其實尤瑪老師原本在其他地方。」寂天跟我們搭話的同時也沒放鬆警戒。
「不過她一聽說評鑑委員是老師你,還有這次的...複雜情況。她馬上趕來跟我們會合。」
話剛說完,Yuma又斬下了一顆蛇頭。
正常的生物,這時出於本能應該會逃跑,但白袍女依然發了瘋似的猛攻。這使得它露出極
大的破綻。
Yuma一個轉身挨進白袍女的身軀,橫砍一刀,人身、蛇尾一分為二。剩下的兩顆蛇頭發出
痛苦的嘶嘶聲,倒在地上扭動著。只剩上半身的白袍女,用手肘撐著自己在地上爬行。
「比賽...還沒...結束...」從它的腰間流出的是暗紅色的血。
「不,結束了。」淳玖不知何時撿起了那根黑色指揮棒,將它從中折斷。
白袍女跟蛇瞬間沉默,不再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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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a把獵刀擦拭過後收回腰間,她的丈青套裝始終純淨無瑕。
「我來處理蛇,那邊麻煩你們了。」Yuma拿出一把風乾的菖蒲葉,用雙手揉碎之後塗在蛇
的頭上。只見牠的形體逐漸縮小,切斷處也開始癒合。最終,一尾有個兩顆頭的紅色小蛇
緩緩轉醒,朝著Yuma眨了眨眼睛,便悠悠哉哉的滑走了。
淳玖把白袍女的身體翻到正面,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寂天在她們身邊詠頌起經文。白袍女
的皮膚開始恢復血色,從被腰斬的傷口不可思議的慢慢長出下半身。當白袍女張開眼睛的
時候,她的眼睛跟舌頭已與常人無異。
「我們…有沒有得名?」白袍女虛弱的問道。
「有,妳們系是冠軍。」淳玖向寂天示意,寂天改變了誦經的節奏。
「是嗎?太好了。那最後再唱一次指定曲校歌吧。」
白袍女開口唱道:
經世之道在造福眾人,我們就是將要服務眾人之人。
服務眾人要心誠,要意真,要有捨己的美德,要有敞開的心門。
人類文明的先鋒,旌旗飛揚,高歌猛進,以萬民事為己任。
守護安居樂土為我等的使命,探索未知汪洋為我等的責任。
不負所托,昂首邁進,我們為芸芸眾生義勇仁誠,
經世之人銘記於心,義勇仁誠,義勇仁誠。
在悠悠的歌聲中,白袍女的身影逐漸淡去,最後如霧般消散無蹤。短暫的沉默過後,淳玖
透過耳麥回報。
「擊倒『五重奏』,完成宿主分離與意識消散。麻煩持續監控相關數據,我們會繼續執行
任務。」
寂天鬆了口氣般的說道:「啊不就還好大勇盃已經比完了,不然這種程度的怨念一次飄回
去絕對出事。」
我懷中的爾雅看著白袍女存在過的空間若有所思,她雖然已恢復正常,但我總覺得她還是
有哪裡變得不太一樣。
「康老師你好,我是經大應用科學研究中心的白淳玖。」淳玖走到我們身邊,補上遲來的
自我介紹。終於出現一個來自注意事項發文單位的人了!
「日文所碩一,莊寂天!」寂天俏皮的敬了個禮。
「呃,先謝謝你們救了我們。然後我有一~堆關於那張注意事項還有…」
「在那之前,有事情要先做。」Yuma突然把我拉離爾雅身邊。
「軒文,今天就算你沒折斷木牌、沒被襲擊。我們也會趕來找你。」
Yuma神情冰冷的看向爾雅。
「因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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