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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大家好。
第二個長篇就到此結束了,之前有說過原本創作兩個長篇時是一起想的,當時我正在想
現代出現過的角色背景,所以才有浮生若夢的故事,然後又牽引出鳥啼花怨的劇情。
剛開始寫大綱時本來是想把兩個長篇合在一起變成一個大長篇,但因為設定的關係最後先
把現代篇的鳥啼花怨寫完才寫古代篇的浮生若夢,創造了許多的角色,也像是在跟古代人
對話一樣,整個創作過程就像是個穿越時空的奇幻冒險一樣,我寫的很盡興。
之後還會出一篇考究,把浮生若夢中出現的許多人物跟地點稍微解釋一下,也會回答一些
推文的問題,歡迎大家提問,會在考究篇中回答大家的問題。
最近還在想新短篇的劇情,釣魚組要出現囉,敬請期待。
那麼,就請大家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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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無魚系列:浮生若夢
第七章 尾聲──浮生若夢
儘管在菅丞相的怨靈消失之後,天皇的狀況也沒有改善。
當我幫他把四散的魂魄凝聚時,他會像看到恐怖事物一般、發瘋似的哭叫,而在那之後,
他的魂魄又會漸漸崩壞,再次回到無神的狀況,為了讓天皇不要搞壞身體,有時候我甚至
會用妖力讓他陷入睡眠之中。
就像是每天必須吃飯一樣,每天我都會試著想要治癒他的魂魄,但我也很清楚,一切都是
徒勞。
──每當他凝聚魂魄瘋魔時,我只能默默的握著他的手,讓他不要傷害自己。
現在的天皇早已不是我所認識的天皇了,我在這段時間裡深深的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這樣的狀況持續大約一個月多,某天當我守在天皇身邊看著他發狂時,本來忙著修復御所
結界的忠行,突然來到了天皇的寢室。
「蒼大人,打擾您了,在下有個人想讓您見見。」
我點點頭,伸手摸了一下天皇的額頭讓他睡著。
我跟著忠行來到校書殿(註1),中間經過了被落雷擊中又起火的清涼殿與紫宸殿,現在
兩個地方都被麻繩圍了起來,有許多侍從正在清理現場與修理建築結構。
忠行領著我進到校書殿中的一個房間,像是會議進行的場所,已經有兩個人坐在裡面了,
一位穿著狩衣的青年與一位看起來還沒元服(註2)的少年,青年看起來跟年輕的忠行有
幾分神似。
兩人一看到我和忠行,立刻趴跪在地上行禮,青年領頭說道。
「父親大人,我們回來了。」
「回來就好,這位是大神神社的神使蒼大人。」
我揮揮手,示意他們不用行禮,順便開玩笑的說。
「賀茂大人,想不到你有這麼年輕的孩子啊。」
「這位是我的長子保憲,這孩子──是我的徒弟,還沒元服。」
忠行尷尬的摸摸臉上的鬍子,分別指著保憲和少年向我介紹。
「請蒼大人您來,是因為日前在下派他們去了一趟大宰府調查一些事情,他們似乎有所收
穫。」
大宰府──就是菅丞相被貶之地吧,雖然菅丞相的怨靈已經消失了,但還是得搞清楚到底
是誰操控太郎坊讓他大鬧京,造成這一切悲劇。
我和忠行在兩人對面坐下,忠行率先開口。
「在京出現許多怨靈帶來的災難之後,藤原左大臣向天皇陛下進言,修建菅丞相的祀廟或
許能夠平息菅丞相的怨恨,原本菅丞相的弟子──安行只是埋葬了菅丞相,建立了一個被
稱為安樂寺的小祠廟,但藤原左大臣出了大量資金修建原本的安樂寺,成為現在的安樂寺
天滿宮(註3)。」
保憲接著忠行的話,從懷中拿出一張寫著什麼的白紙。
「這次我們前往大宰府時,探查了菅丞相的安樂寺天滿宮,在那邊發現了奇怪的事情。」
保憲把白紙推到我們之間的地上,上面畫著我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有點似曾相識。
「──這、這是?」
忠行似乎被嚇了一跳,拿起白紙仔細端倪,接著把白紙交到我手上。
「蒼大人,您看這個圖案,是否跟大天狗大人臉上的符咒很相似呢?」
我仔細看著白紙上的圖案,確實很像我在太郎坊臉上看到的符咒。
「這不是原始的符咒,在天滿宮菅丞相墓中的棺木上發現這張符咒,當我們想把符咒揭下
時,符咒就燒歿了,這是他按照記憶臨摹下來的,符咒也是他發現的。」
保憲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有點害羞的低下頭。
「我們一直在研究這張符咒,這張符咒不只有增強力量的效果,但要了解這張符咒,可能
必須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這麼說這張符咒,是菅丞相的徒弟貼上的嗎?」
所以說,是那個叫安行的人類刻意在菅丞相的棺木上貼了這張符咒,增強他的力量,讓他
能夠向天皇復仇嗎?
「不是的──安行一直在現場陪同我們探查,也很誠實地告訴我們,這張符咒是有位大人
親自貼上的,這位大人告訴他,這張符咒可以壓制菅丞相的怨靈,我想他應該沒有說謊。
」
「──那位大人是?」
面對忠行的問話,保憲沉下雙眼,似乎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
「據他所言,貼上符咒的人──就是藤原左大臣。」
「什麼?!怎麼可能!」
看來這個人的身份讓忠行非常訝異,保憲看著驚訝的父親,無奈的說。
「我們聽到的時候,也非常驚訝。」
藤原左大臣就是剛剛忠行提到,出資修建菅丞相祀廟的藤原左大臣嗎?
「──這位藤原左大臣究竟是?」
「蒼大人──在下認為您應該也見過,您還記得過去天皇陛下請相工進朝時,相工曾為一
位青年看相嗎?那位青年,是仙逝的藤原本院大臣的胞弟,也是菅丞相生前的忘年之交─
─藤原左大臣忠平。」
就是那個出現在葛之葉的婚宴上,笑容燦爛的男子嗎?那個一臉誠懇的拜託我,去月輪寺
保護吟的孩子那個藤原右大臣嗎?就是他利用符咒控制太郎坊、增強怨靈力量的嗎?
我想起他拜託我保護直之介時的表情──他甚至還在我面前提起吟。
──太可惡了。
我感覺自己全身發熱,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這種感覺我很熟悉──這是憤怒的情緒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麼生氣了,沒想到自己又再次被人類給欺騙。
「蒼大人!」
我站起身,衝出校書殿,忠行一行人追在我身後,我起身跳到空中,閉上眼睛尋找藤原忠
平的氣味,鎖定了之後直直地朝著他的方向衝去。
在沒有瘴氣的京,要找到他的氣味輕而易舉,我很快地就找到藤原忠平的華府,直接衝進
主屋之中。
正在閱讀卷宗的藤原忠平看到忽然出現的我,本是一臉震驚,但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
「竟然是蒼大人嗎?好久不見了!」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無法遏制自已的怒氣,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舉在空中。
「!!」
藤原忠平的臉孔因痛苦而扭曲。
「──像你這樣的惡人,實在是死不足惜。」
我很清楚,神使不能傷害人類,如果我下手殺了他,我就不能再當神使了,三輪必須逞罰
我,甚至必須要取走我的性命。
即使我用盡心力,仍然改變不了天皇的命運,但是現在的我可以結束藤原忠平的生命,讓
他不能再做惡。
他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或許這就是我的使命吧,這是我的因緣,最終也得由我自己
去化解,即便將要承擔嚴重的後果,我也不後悔。
「請等一下,蒼大人!」
身後傳來忠行焦急地呼喊,看來是忠行一行人是乘著紙鳶跟在我身後吧。
「蒼大人!且聽在下一言,這個符咒充滿古老且邪惡的力量,並非一朝一夕所能製成,藤
原左大臣大人並不具備任何靈力,這個符咒不可能是他所畫的。」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他,怎麼可能不是他做的!」
我看著忠行三人,出言阻止他們靠近。
「不要阻止我,否則我無法保證不會傷害你們。」
那位一直以來都保持沉默的少年忽然開口,清亮的聲音劃破了我因為憤怒而一片混亂的思
緒。
「請冷靜下來!小人認為這張符咒還有將怨靈的力量吸收給施術者的效果,藤原左大臣大
人沒有辦法使用這張符咒,身上也沒有任何瘴氣的痕跡,實在難以想像是他所為。」
「是啊,蒼大人!他如果是真兇就算了,但假若他不是──您真的殺了他,我們就永遠無
法查出真兇究竟是誰,這才是真的中了真兇的圈套啊!」
忠行跪在地上焦急的看著我,身後的兩人也跟著低著頭跪趴在地上。
當我把視線轉向藤原忠平時,他失去血色的臉仍然恐懼的看著我,就像普通人類一樣弱小
、脆弱──看起來確實一點都不像是能夠使用符咒、甚至控制太郎坊的人。
我放開掐著藤原忠平的手,他跌坐在地上不斷咳嗽,臉因為痛苦而脹紅,保憲立刻衝到他
身旁扶著他。
──就差一點,差一點就又要被憤怒蒙蔽了雙眼。
我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賀茂大人。」
聽到我的呼喚,忠行走到我身邊。
「──是的,蒼大人。」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呼出來,在一片黑暗之中,仍然能感覺到我的心正在瘋狂的
跳動著。
「如果不是他的話──我這滿腔的憤怒,究竟該如何是好?」
我感覺到忠行的手,輕輕地放在我肩膀上。
「蒼大人──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就算賭上在下這條老命,也一定要找到他。」
忠行的話,就像是一隻堅定的手,用力地把我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藤原忠平在身體稍微恢復、能夠說話之後,向我們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在二十多年前,不只是忠平的長兄藤原本院大臣,許多與政變有關的人都急病去世,水災
、旱災頻傳,瘟疫開始在京與周邊大流行。
看著昔日好友變成令京聞風色變的怨靈,降下災厄,藤原忠平實在無法接受,他開始致力
尋找能讓菅丞相安息的方法,可惜都徒勞無功。
就在他以為已經沒辦任何辦法的時候,有位咒術師找上他,並說知道如何平息菅丞相的怨
恨。
據其所言,只要重金修建菅丞相的祀廟,就能平息菅丞相的怨氣。咒術師還交給他一張符
咒,說是可以壓制菅丞相的怨靈,如果修建祀廟之後情況依然沒有改善,就將這張符咒貼
在菅丞相的棺木上。
七年前,當天皇的長子、年僅二十一歲的親王忽然暴斃,朝內開始傳聞連御所的結界也擋
不了怨靈的力量,京內掀起一片對菅丞相怨靈的恐慌時,藤原忠平決定前往大宰府的安樂
寺天滿宮,將這張符咒親自貼在菅丞相的棺木上。
「──那位咒術師,您知道叫什麼名字嗎?或者是有什麼特徵呢?」
聽完藤原忠平的話,忠行緊接著向他問道。
「說來慚愧,在那之後我多次試著回想他的容貌,不知為何總是想不起來──但我記得他
的名字,他自稱名為『籐間』。」
這是個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我看看身旁的忠行一行人,他們看起來也是第一次聽到。
「咒術師『籐間』嗎──」
忠行像是想把這個名字刻在記憶之中般,口中默默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看來線索就斷在這裡了,繼續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藤原左大臣、蒼大人,小
人一行還得繼續修復結界,就先退下了。」
想必忠行是聽完藤原忠平的話而心生警戒,想起御所的結界尚未完全修復,決定要趕緊回
到御所吧。
忠行走向庭院,拿出紙鳶拋向空中,紙鳶變得非常巨大、漂浮在半空中,三人乘上紙鳶,
往天皇御所的方向飛去。
──我也得回到天皇身邊了。
正當我站起身準備跟著他們回去時,藤原忠平忽然叫住我。
「請等一下,冒昧請問您,直之介──兄長的孩子,現在過得如何呢?」
聽到直之介的名字,我停下腳步。
也對,畢竟對藤原忠平而言,他是將直之介託付給我,詢問直之介的近況也是很正常的,
但我其實根本不知道啊。
「直之介他──很安全。」
──就算跟狸貓一起生活,應該也沒有變成狸貓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其實我還有一封信,要交給您。」
藤原忠平走向房內的架上,取下一個經櫃(註4),從經櫃中取出一封折好的信,信上輕
盈的字跡寫著「給蒼」兩個字。
──我知道這是誰的字跡。
「雖然向她表明不一定能再遇到您,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機緣,或許也
是命運吧──雖然不是什麼和諧的相見呢。」
他自嘲的笑著,看著他印著我手印的脖子,有點抱歉地笑了一聲。
雖然想過是否應該幫他治療,但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吧,教他以後別再亂相信來路不明的
咒術師。
我接過他手上的信,和他道別之後便回到了天皇御所。
在我還沒降落時,遠遠就發現天皇御所中的侍從們,似乎正為了什麼事情而騷動不已。
「──快通知各位大人,天皇陛下清醒了!」
──天皇清醒了?
我趕往天皇的寢室,寢室大門緊閉,看來正有什麼人在裡面與他談話。
當我等不及準備開門時,門忽然打開了,一位服裝高貴的婦女面露哀愁的帶著不斷哭泣的
男孩從寢室裡走出來,我閃過身讓他們離開。
不知怎麼的,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我走進寢室中,外面的侍從輕聲的關上門。
「──就說了,全部都出去,寡人不想見任何人。」
寢室內傳來天皇虛弱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說話了,他的聲音非常無力而衰老,但
語氣的習慣還是跟以前一樣,立刻勾起我的回憶。
還是老樣子,喜歡把人轟出寢室呢。
我走到他床邊跪下,他半睜著眼望著我,本來無神的雙眼忽然像看到什麼寶物一樣,驚喜
的圓睜著。
「寡人是在作夢嗎──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沒有在作夢,真的是我。」
天皇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我伸出手扶起他。
「──你不是說,絕對不會再見寡人了嗎?」
「啊啊,我說謊了,真是抱歉。」
天皇勾起嘴角,吃力的笑著。
就像以前一樣的笑容,眼前衰老的天皇和我記憶中笑容燦爛的天皇重合在一起,他的雙眼
和過去一樣閃著光芒。
「還能再見到你,果然是夢吧,真是在最後,還讓寡人做了個好夢呢──」
就說了不是夢嘛,我無奈地的對他笑著,但還是附和著他的話。
「是啊,正如你所說──真的是個好夢呢。」
天皇的聲音越來越小,口中喃喃的念著「真好啊」,閉上了雙眼。
我讓他靠在我胸前,輕拍著他的肩膀,他在我懷中安穩的睡著了。
輕手輕腳的將他放回床上躺好,我本想再次為他治療,但不知為何已經舉到半空中的守,
卻怎麼也無法伸到他額上。
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安心的睡顏。
是時候了,和他的緣份走到了盡頭,到最後還能跟他說上話,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個難得的好夢啊。」
不只對他而言是──對我而言也是呢。
年僅8歲新天皇在那天即位了,成為上皇的天皇在整整沉睡一週之後,安靜地在睡夢中停
止呼吸。
我到最後一刻都守在他身邊,這一週之間他沒有再醒來過,讓人好奇到底是做了多麼美好
的夢才會讓他不願醒過來。
整個朝廷忙碌著為新的天皇做準備,京正在從怨靈作亂的陰影中慢慢地復甦,街道上開始
漸漸的恢復了人潮。
送走了天皇之後,我告訴忠行自己準備離開了,忠行堅持要為我送行,於是他帶著那個少
年弟子伴著我從御所內部往外走到朱雀門(註5)下。
「送到這裡就好了,新天皇繼任,賀茂大人想必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吧。」
「確實也是──那麼,在下就送到此了。」
忠行倒是不怎麼客氣,完全不拖泥帶水,看來工作真的多到不行呢。
畢竟跟他也認識多年了,說不定這樣對我來說還比較輕鬆,而且也不是不能再見面吧,有
空的話我也會想再來京見見他。
「──關於那位咒術師,在下會持續調查的,說來慚愧,他的道行確實在我之上。」
「啊啊,我也會繼續追查,還沒去問問太郎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無論對我來說、對忠行來說,我們都因為這次的事情,失去了重要的朋友。
逝者已矣──但是那個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的惡人,絕對要抓到他。
「就算在下陽壽盡了,也會囑咐後人繼續調查,絕不讓他再來害人。」
忠行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看著忠行的臉,想起過去和他一起,趁著夜色在御所的庭
院喝著酒、討論著和歌的時光。
第一次見到他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他雙鬢班白,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殘酷的痕跡
。
我握起忠行的雙手。
「賀茂大人,像您這樣的善人,肯定會長命百歲的吧。」
「──承您貴言,將言靈的力量用在在下這般的凡人身上,實在有些浪費了啊!哈哈哈哈
!」
忠行先是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而後像個慈祥的老者一樣呵呵笑了起來。跟在忠行身旁的
少年弟子睜著輕靈的大眼,視線好奇的在我和忠行身上流轉。
我學著以前三輪曾對我做的動作,輕拍少年的頭。
「你也是,總有一天你那聰明的腦袋肯定能成就大業的。」
少年對我深深的鞠躬道謝,忠行笑看著我們的互動。
「那就告辭了,再會了──」
他們對我行禮道別,我也用人類的禮儀回禮。
看著他們一老一少往御所內走去的背影,有一個瞬間,我似乎在那個少年的背影上,看到
了狐狸的尾巴。
我瞇起雙眼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走出朱雀門後,我沿著朱雀大道前進,早就想好當我要離開京的時候,要像人類一樣用走
的看看京的景色,順便回想那些快樂的記憶。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藤原忠平轉交給我的信。
我拿出塞在懷中的信,打開信封,裡面除了一張信紙,還夾著另一張字卡,可能是因為放
了許多年,兩張紙都因經年而泛黃。
信紙上只寫著一首和歌,字卡上只寫著一個名字。
和歌的內容是這樣的──
『君問妾居處,不可言狀。若為有情人,不言則通。(註6)』
──還說絕對不寫跟戀愛有關的和歌呢。
這不就是首明明白白的戀歌嗎?
想起她當年說出那句話時紅通通的臉龐,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也默默地在心中做了一個決
定。
加緊腳步回到神社之後,我告訴三輪和加賀自己的想法,三輪如我所想的並沒有反對。
讓我驚訝的是,原本以為會反對的加賀,居然也同意了,本來已經打算花時間好好的說服
她,現在這麼輕易就同意,反倒讓我不知所措。
「反正神社的香火越來越旺盛,工作只會越來越多,多一位幫手也沒什麼不好──況且既
然汝若已下定決心,妾身沒有道理不支持吧。」
加賀面無表情冷淡地說著溫暖的話語,三輪面帶微笑地看著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伸手摸了
摸她的頭。
加賀帶著害羞地神情皺著眉低下頭,但也沒有推開三輪的手。
跟加賀認識了這麼多年,我終於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了解她了,就像三輪所說的,她的冷
淡僅止於外見。
我立刻啟程前往淡路,飛在蔚藍的海洋上,嗅著海水熟悉的鹹味,遠方狹長的淡路島上、
柴右衛門的三熊山離我越來越近。
還沒靠近淡路,遠遠的就聽到大狸貓阿柴敲著肚皮的聲音,低沉的鼓聲還是那麼令人心安
,果然他已經知道我要來了,鼻子還真是靈啊。
當我降落在柴右衛門面前時,他一臉愉快地看著我。
「一陣子不見啊──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想通了嗎?」
「是啊,他呢?」
「正在裡面幫阿增替二兒子換尿布呢,我幫你喊他出來。」
什麼──竟然又生了個兒子!
柴右衛門指著身後的大房子,看來我真的是太久沒來了,這間房子都增建了好幾次。
「直之介!快出來啊!」
柴右衛門用充滿朝氣的聲音喊著,這傢伙真的是永遠都精力十足。
十年沒有見到直之介,不知怎麼的我心中有點緊張,我吞了一口口水,回想著之前擬好想
對他說的話。
大約二十歲上下的人類青年出現在大宅的門口,雖然不過是十年多來第二次見面,但我對
他的臉卻不陌生。
應該說,直之介看起來就像是我想像中吟長大的樣子,對男性而言,可能是張太過漂亮的
臉吧,實在不像是人類會有的容貌,只是臉上的依舊如孩童時一般壓抑。
「好久不見啊。」
看到我的出現,直之介沒有表情的臉、竟然出現一點驚訝的情緒。
「──沒想到,您真的會來。」
果然他也不覺得我當初對他說的話,是會實現的約定,雖然年紀輕輕,卻是個非常聰明的
孩子,也難怪太郎坊會輸給他。
「我來這裡,是想轉告你,你的母親替你決定了元服名。」
「是嗎?」
我把信裡寫著名字的字卡交給他,他拿起字卡,仔細閱讀上面寫的名字。
「怨靈已經消失了,你可以回去京過著平凡人類的生活,不用再擔心會有生命危險,如果
你想要,我也可以用妖術替你修改和我們這些妖怪有關的記憶──」
直之介安靜的聽著,就像以前一樣直直地盯著我,應該是猜到我話還沒說完,還打算說些
什麼。
在前往淡路的路上,我已經在腦中演練過許多次,該如何把想說的話好好地說出來,不要
說錯。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開口。
「──但我也有個自私的決定,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神社和我一起生活,如果
你願意,從此之後你必須拋棄人類的身份──你將會成為三輪大神的神使,而我──願意
成為你的父親。」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眼神就像過去的我一樣,他的心中也有一種無法透視的黑
暗。
我想要成為可以平息他內心中的黑暗的那雙手,就像過去三輪曾對我伸出援手,我也希望
自己能夠成為像三輪一樣強大的人,我也希望他能了解並接受他人的幫助。
現在的我,不再害怕與他人產生連結,相反的想要去創造這些因緣,我想去創造會讓我感
到幸福的回憶,就像葛之葉所說的一樣。
聽到我的話,直之介的瞳孔微微的放大。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柴右衛門,平常吵鬧的柴右衛
門難得就只是微笑著,安靜地看著他。
「那麼──從今以後,你打算用哪個名字生活呢?」
──如果他決定使用元服名,我就送他回去京。
──如果他決定用乳名,我就帶他回去神社跟我一起生活。
直之介皺起眉頭,似乎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著。
我等著他開口,一方面也試著微笑,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兇惡,笑對我來說還真是不太習
慣的事啊,看來早該多跟柴右衛門學學。
接著他忽然鬆開眉頭,像是心中有了答案,對我露出開朗的笑容。
「老婆啊快出來看啊直之介居然笑了啊!!」
柴右衛門在一旁驚訝的喊著阿增,這傢伙怎麼搞得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孩對自己笑一
樣開心啊。
──而且他是對我笑,才不是你呢。
直之介一邊笑著,一邊開口說道。
「我決定──」
至於他的答案是什麼──那就是別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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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校書殿,天皇御所內的舍殿之一,位於紫宸殿以西、清涼殿以南,是藏人所(負責
整理天皇家政相關書物、文件的單位)藏書的機關。
註2:元服,奈良時代開始(西元710年之後)日本男性的成人禮儀式,大概都會是在12歲
到16歲間進行,也有超過這個歲數的案例,同時元服時,也會將過去兒童所使用的乳名廢
止,使用新的名字(元服名)。女性的成人禮則被稱為裳着。
註3:安樂寺天滿宮,太宰府天滿宮的古名,菅原道真的弟子味酒安行跟隨師傅被貶至太
宰府,道真鬱鬱寡歡而死之後,安行駕牛車運著道真的棺木去下葬,當牛車走到某地之時
忽然怎麼也不肯前進,安行認為道真想埋葬於此,就將道真原地埋葬並在墓地建立安樂寺
持續管理,且將道真稱為「天満大自在天神」。藤原忠平上諫醍醐天皇後,天皇命令忠平
的二哥──藤原仲平親自到太宰府監工,並在西元919年竣工。
註4:經櫃,通常拿來收藏經文的精緻木櫃。
註5:朱雀門,天皇御所內十二門中最重要的一道門,正對著朱雀大道,沿著朱雀大道走
就可以到達羅城門(也就是大家熟知的羅生門)。
註6:原文是『わが宿はそことも何か教ふべきいはでこそ見め尋ねけりやと』,作者是
本院侍從,新古今和歌集˙戀一卷編號1006,文中的詩句是我隨便翻譯成中文的,沒有很
仔細地想平仄押韻或用詞。
這首和歌的白話文是:「被問到我的家住在哪裡,想不到該如何具體說出口,不如就這樣
回答吧──如果你對我是真心的,應該能找到我的家吧。」,意思是說,如果男方(問話
者)對女方(回答者)的心意是真心的,即便女方沒有回答男方,男方應該會盡其所能地
找到女方的家提親。
關於作者本院侍從,未來考究篇會再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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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陪我到最後,期待和大家一起開始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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