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太（現在應該叫前妻了）分開的遠因，
應該跟半年前別人家的家務事有關。
樓下的蔡先生是一戶三代同堂的家庭，
膝下有子，高堂在上，看起來和樂融融的，
怎麼知道他太太有一天突然從頂樓跳下來。
我媽曾嘀咕說，蔡太太很沒道德，
她自己家就住七樓了，還跑到我們家樓上去跳，
讓所有鄰居出入不安還整棟樓都房價下跌，
真是害己又害人，要死不會死在自己家。
雖然媽嘴巴直了些，但我覺得她也沒說錯。
尤其是房價下跌這件事，
頂樓正下方的八樓我們家首當其衝。
那陣子常在電梯遇到忙進忙出的蔡先生，
有時候帶著保險人員，有時候帶著法師，有時候看他送小孩上學。
他還是跟過去一樣仍然主動向我點頭示意，
但看來總是一臉倦容。
雖然我跟太太還沒有小孩，
不過同樣身為人夫，我多少能體會他的心情。
蔡太太過世後的一個禮拜，
我太太開始不對勁了。
媽有天問：「你有買藍芽耳機給你老婆嗎？」
我隨口回說沒有啊。
其實我不敢說太太曾經有說過想要藍芽耳機，
但我告訴她結婚紀念日還沒到。
我覺得沒有一定要現在買，
不然媽知道了絕對會唸我亂花錢。
媽有點害怕地問：「那她在跟誰說話？」
她說最近常看到我老婆自言自語，
她以為是用藍芽耳機在講電話。
那天晚上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太太真的會自言自語。
洗澡或吹頭髮的時候特別明顯，
會突然出現幾句上下文對不起來的話，
例如：「我還好」、「我也不知道」、「怎麼幫？」
而且講的時候都面無表情。
就寢之前，她換睡衣的時候說了一句「我不喜歡」。
我馬上問她：「你不喜歡什麼？」
她一臉疑惑：「什麼不喜歡什麼？」
我說，你剛剛說你不喜歡，我才問你不喜歡什麼，
但太太卻堅持說她剛剛沒有講話。
我把媽說她會自言自語的事情，
還有她剛剛突然說話的樣子都告訴了她。
太太沉默了一會兒說，
她自己沒有發現，她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太太從以前就是體質比較敏感的人，
交往時出去玩，到了「比較陰的地方」她就會不舒服。
求婚那時候也是，
我原本預計要在9月9號看夜景的時候求婚，
因為我覺得長長久久這個日期很好，
而且萬家燈火中拿出婚戒應該很浪漫。
沒想到還沒到半山腰，她就一直求我說我們快走好不好。
那天都快過完了，我又不喜歡9月10號，
耗了很久沒辦法，只好在山下的麥當勞門口求婚。
想到蔡太太的死，我覺得很有可能是蔡太太的關係，
人家不都說，自殺會陰魂不散；
我太太體質又這麼容易被影響，十之八九是這個原因。
隔天我跟媽商量，
她有點生氣地說：「你老婆真的很麻煩，就跟你說不要娶她了。」
我知道媽媽很膽小，自己害怕就會先怪別人，
但我覺得她平常很關心太太，不然也不會先發現太太的異狀。
我安撫了一下媽媽，
為了要對症下藥，也問了更多蔡太太的事。
媽媽鼻子哼了一聲說，
蔡先生一家家庭和樂，那都是裝出來的。
鄰居阿姨，也就是蔡先生她媽，
常常在抱怨蔡太太有多失職。
阿姨說蔡太太飯也煮不好，小孩也顧不好，
太太這麼不堪，先生當然就外遇了。
蔡先生在外面生了一個小孩，
做生父認領的時候蔡太太才知道這件事，
因為接受不了而崩潰自殺的，
後來媽找了一間據說很靈驗的廟，我們三個一起去。
聽了鄰居的事，師父斷言是蔡太太陰魂不散女鬼纏身，
燒香唸禱後，師父請王爺上身，講話聲音都變了，
他要太太下跪，用台語逼問她為何留戀世間、為何破壞別人家庭？
（我台語不好，這邊聽得不是很懂）
還用米和酒潑在太太身上驅邪。
太太不斷大哭大叫，說她沒有破壞、這也是她的家庭，
旁邊桌頭講說，你們看，女鬼來了，
這隻很兇，恐怕要多花點時間。
太太叫著我的名字，
說她沒有鬼上身，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但我覺得她眼神嚇人，聲音淒厲，好像不太像我原本的太太；
媽在旁邊說，鬼都會騙人的，
邊拿一把米撒她說，你再騙啊！再騙啊！死女鬼，下地獄去吧！
媽雖然講話不客氣，
但我還是覺得，她真的說得有道理，
女鬼走了，我們才有平靜的生活。
只是去了幾次廟，花了幾萬塊，
太太自言自語的狀況都沒有改善，
甚至變本加厲，晚上開始夢遊，
常常天亮的時候才發現她睡在沙發或廚房。
有次半夜起來上廁所，
我看到她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
我問她怎麼了，她問我：「我漂亮嗎？」
那時我有點害怕，
因為我只看過太太在吹頭髮跟出門前會梳頭，
平常沒事根本不會這樣，更何況三更半夜。
我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問她幹嘛大半夜這麼問？
她又說：「你很久沒說過我漂亮了，我想聽。」
我為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她一直梳，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只好硬著頭皮說，漂亮漂亮，你最漂亮。
沒想到她又問：「那你愛我嗎？」
我愛她嗎？這個要怎麼回？
我甚至不能確定她是我太太還是女鬼，
我怎麼知道要說什麼？
害怕的我往房門口移動，然後衝到我媽房間，
問媽媽說，太太又鬼上身了怎麼辦？
被我吵醒的媽媽聽我說到一半，
忽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我後面說：「她...她.....」
我一回頭看見光著腳穿睡衣的太太，
站在我後面慢慢地梳頭，
嘴裡還在問：「你還沒說，你愛我嗎？」
然後我就嚇暈了。
我們後來辦了離婚。
我其實也有想過，太太會不會是精神疾病？
人家說思覺失調會有幻聽，或者她的人格分裂成兩個，
但不管是中邪還是精神病，她都造成我們太大的負擔，
我已經沒有辦法照顧她了。
辦離婚時她很平靜，沒講什麼。
到場的證人一個是我媽，一個是鄰居阿姨，
聽阿姨說蔡先生跟小三再婚了，
媽跟阿姨七嘴八舌一直在討論有關媳婦的事，
但我不是很確定他們是在聊哪一個。
手續辦完，太太（真的應該叫前妻了）才說有話對我單獨說，
找我去戶政隔壁的麥當勞坐坐。
我其實不是很願意，雖然是白天，但我也怕她又發作，
我說有什麼話在這裡講就好了，媽跟阿姨也不是外人。
她看了看我們三個，點點頭說也對，也算是我媽。
前妻說，蔡太太自殺那天，她們在電梯裡遇到，
蔡太太又講到自己被婆婆針對，先生還外遇的事情。
其實她先前就聽蔡太太講好幾次說她真的不想活了，
前妻每次都苦勸她好好想清楚，人生很長，有什麼事活著才能解決。
但蔡太太覺得自己結婚十年，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人朋友，
現在連親手建造的家都毀了，活著真的沒有意義。
臨去前她在樓梯間握著前妻的手流著淚說：
「雖然我們約定好要互相幫忙，但現在你連自己都幫不了，不要再管我了。」
就在那一天，蔡太太跳樓了。
前妻說，她很自責那天讓她上樓。
之後偶爾會聽到蔡太太跟她講話的聲音，
問她好不好，快不快樂，喜不喜歡自己的生活。
因為曾經是認識的人，前妻並沒有太多害怕，
就自然地回應，也這樣相安無事，
沒想到被媽和我聽到後，我們反應這麼大，
甚至帶她去驅邪做法。
「其實我很愛我老公的。
可惜在男人心裡，媽媽的話總是比老婆重要。
你說是不是啊，媽？」
不知道為什麼，前妻這句話，是對著鄰居阿姨講的。
阿姨神色非常緊張，用發抖的聲音問：
「你...你是誰？你到底想幹嘛？為什麼還不走？」
前妻居然笑出來說：
「都離婚了，當然是請求完剩餘財產分配我就走啊。」
她的笑容極美，我這才發現很久沒看過她笑了。
但這時我又突然想到，前妻大學是話劇社的，
我見她公演謝幕的笑容美得動人，才拜託同學幫我約她出來的。
媽媽在一旁大罵她不要臉、貪圖我的財產。
但我真的糊塗了，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演技？
不過不管是哪個，
總之這個可怕的女人，跟女鬼沒兩樣。
媽媽說的對，真的不該娶她的。
--
那你娶你媽啊^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