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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與刀】參
以上,就是子孟在被麗揍醒之前受靈動所影響、被半強迫地灌進夢境裡的內容。
芙蓉大概是跟麗學壞了,此刻還悠哉地捧著(霸佔不還)處境很尷尬的青那把刀,非常故
意地問:
「子孟公子,所以您在逼近我們少爺的時候、在夢裡究竟正處在什麼環節……」
子孟冷冷地把眼刀子掃過,就讓芙蓉把小巧的唇瓣皺成一個波浪形、鼓著腮幫子躲到麗的
身後。
「別欺負我家丫頭。」麗拍了拍芙蓉的頭,接過刀,朝地上的半魔睨去。「雖然說執念誤
人、但祢也該感謝這股執念。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一點冀盼反而讓祢還保有人魂的原型。
」
「我以為轉化會是一個很快速的過程。」華以容說。
「不一定,短則一夜入魔,長則沈寂百年。」麗抽出刀刃,一股藍色的虛火從掌心開始一
路竄延至刀尖,活活禁錮了魔物的退路,接著他將泛著幽冷火光的刀身虛劈到祂頸側。「
如何,您考慮好了嗎?前將軍殿下。」
「您是要被我送回魔道,安靜地等候孵化、但再也無法回到三界呢…還是要捨棄魔化修為
重返冥府、運氣好的話還有再入輪迴的可能?」
陷入魔倀的青聚回一身黑霧,露出混濁醜惡的巨大眼珠與利齒,扯開喉嚨威嚇性地長長嘶
吼一聲、卷亂了滿屋的紙張破窗而去。
「啊、玻璃……」芙蓉無奈地輕喊。
「逃也沒用…傻了嗎。」麗的長髮在紊亂的氣旋中飛舞,瞇著細長眼睛噙過一抹譏諷的冷
笑。「依憑物被扣,祢以為還能逃到哪裡……芙蓉!」
「是、少爺。」芙蓉閉上眼,再睜開時杏眼淌過流金、以她為陣心的空氣似乎漣漪般震動
了一下遠遠拓開、在街道上的某個方位傳來非常奇特的金屬刮擦音,同時麗握著刀從那黑
霧破開的窗口跳了出去、隨後跟上的是芙蓉。
要不是華以容已經知道那對主從什麼身份,否則看著有人當自己面從十樓往下跳、估計當
場嚇暈。
眼下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應該可以回家但是又有點放心不下那把刀裡的人魂,倒是子孟嘆
了口氣,自發地幫著開始收拾一地殘局。
「你好像很習慣。」華以容問。
「認識這麼多年是該習慣了,雖然這樣直接參與在其中的機率不多。」他面無表情地開始
幫一地的信件分類、依照日期疊好。「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那傢伙帶著一身傷到我店裡,有
時候是外觀良好但看起來特別萎靡……他說那傷是精神上的。」
「嗯……大概可以想像。」用她個人理解的話,大概就是元神層面的戰鬥吧?
「不過雖然我老看他大傷小傷的回來,芙蓉倒是一直都幾乎安好。」
「芙蓉是真的強。」她眼見為憑。
「有一半是,」子孟回。「另一半是,那傢伙從來沒有拿芙蓉去擋死,就算情況再棘手也
沒有。…我見過其他帶著使魔的驅魔師,大部分的使魔跟使主表現出來的比較像……活著
的時候保彼此安好,但必要時使主有絕對權力驅使使魔犧牲、相對的使主死亡後使魔有權
利吞其靈魂,算是一種不帶情感的兼性互利共生。」
「所以我對那對主從很感興趣,可以的話真希望看到他們的結局。」他朝窗外麗他們離去
的方向瞟了一眼。「畢竟他也算是我少數可以稱為朋友的傢伙。」
「啊……」她嘴巴張了張,想起麗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門鎖突然轉動起來,麗回來了。
「剛剛的話不要說哦。」子孟在麗踏進屋子前回頭朝她隱蔽地一笑:「他會不好意思。」
「啊啊~大半夜的,硬是要逼我出去抓。」麗抓著頭髮走進屋裡,不住發著暴躁的牢騷。
「快做出選擇,我在睡眠不足的時候耐性通常很有限。」
芙蓉走在最後頭,引著被不知名植物們捆綁著、已經砍去大半魔氣,此刻顯得狼狽無助的
人魂。
「別這麼暴躁……或者你可以試著哄哄祂,」子孟推了推鏡片,雲淡風輕:「祂之所以選
擇附身我夜襲你、是因為你跟祂哥哥長得很像。」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雖然崇尚愛與自由,但老子喜歡的是巨乳跟人妻。」麗心情很
不好的笑得燦若春陽、對著青再次拔刀:「祢如果再不說,別怪我自己幫祢下決定了。」
大概是他舉刀噴出幽火的瞬間漫出過重的殺氣,那原本踞在地上、森森滾著低鳴的人魂稍
微遲滯了一下,讓華以容終究有點不捨,她上前一步按著麗的肩膀:「我來吧。」
麗看了她一眼,掐熄火焰、將刀刃收鞘遞到華以容手上,一屁股坐進沙發裡翹著二郎腿點
菸看戲。
華以容環抱著刀蹲下身來與祂平視,緩緩地伸出手虛點在祂眉心,輕聲開口:「我是華以
容,能否告訴我…祢的名字?」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畢竟她大部分都處於三界的領域,魔——就算只是個半魔,她實在接
觸的太少,這個陌生不穩定的族群對她而言太難以掌握、充滿變數。
還被捆綁著的人形半魔張著血紅眼睛被她召名後生生一頓、轉眼又聚回一身黑霧,咧開血
盆大口傾身朝她嘶吼。
華以容不由得吃了一驚,下意識往後坐倒、跌在一旁站得直挺挺的子孟腳邊;而看著這般
駭人風景的子孟相對絲紋未動、只將手扠在褲袋面無表情凝視著地上的半魔,清澈的深灰
色眼底倒映著窗外月光。
就這樣僵持了幾秒,祂竟然冷靜了,在華以容面前將頭低低地垂了下來。
「青…我叫青……」祂褪去黑霧又回到飄渺的人形,伏在華以容膝上、萬般艱澀地瘖啞:
「我只是、只是想再見到碧……」
祂閉上眼化為一抹幽光,就這麼融進華以容膝上的刀裡。
「唷唔~。」麗吹了聲口哨,非常讚賞似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摁熄菸屁股愉快地伸了
個懶腰。「好吧,事已至此,就真的沒我的事情了。以容姊,如果你們最後還是談判失敗
了,再替我把刀帶回來。」他慢吞吞地爬上床,順手把站在旁側的芙蓉拉了過去:「這下
我真的要睡了,你們隨意Zzz……」
芙蓉就這麼安順地讓麗圈在懷裡,相當自然、笑盈盈地抱著麗的手臂對他們示意一福:「
那麼,夜安,兩位。」
那對主從就這樣逕自睡下,留下兩個大活人在房裡乾瞪眼睛。
「……我想我還是回去吧。」她覺得今晚的香豔刺激已經太多了,最好還是回家沈澱一下
。
「我送妳。」子孟說,畢竟順路順的不行。
「你剛剛沒睡好吧?先前還喝了不少,不要緊嗎?」
「托他的福,已經完全醒了。」子孟拎起刀扶著華以容起身、冷冷往始作俑者掃去,只見
他已攬著自家花魔,瞇著眼一臉愉快地進入夢鄉。
他們一起離開大廈,回去的路程不算短,子孟自然而然在該拐彎的時候拐彎、看上去對路
線相當熟悉,華以容忍不住問起子孟跟麗到底是什麼交情。
「他跟妳一樣,原本都只是店裏的客人,不過確實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挑挑眉,像
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說起來、你們兩個第一次進到店裡的理由是一樣的,都說是
店裡『乾淨』。」
「其實我有點好奇…」初見面時就納悶,剛剛他那一個不經意的威壓,讓她更加懷疑:「
子孟你該不會…」
「不,我什麼能力都沒有,我真的只是個人類。」
「不過我看過幾次無法理解的東西,認識那傢伙之後,才慢慢了解到可能不是單純的陰陽
眼,」他停頓了一下。「我所能見的,似乎都是魔。」
「但我自小情緒就比較淡薄,看著那些東西也不太會有過餘的恐懼,常常就這麼跟祂們對
瞪,久而久之反而有了心得……」他轉頭、相當難得地和煦一笑:「氣勢不能輸、瞪久了
就贏了。」
「……你這心得有點別緻。」該說是一種絕對的強硬嗎。
「麗的說法是:魔出現在人的眼前通常就是為了左右人的意志,只要夠堅定不被影響,通
常祂們還真不能拿你怎麼樣。」他邊說邊看了手上的刀一眼。「所以我也算是有恃無恐地
一路這樣應對過來了……雖然仔細想想,有些故事還是挺驚險的。」
他ㄧ邊陪她慢慢地走,一邊分享大二時遇到的經歷。當時他跟四個同學一起到外縣市的待
售物件(謠傳是鬼屋)探險住了一個禮拜,卻遇上當時以為是地縛靈的小女孩。現在想想
,那個能物理出現在任何地方、甚至扭曲時空強行留下祂姊姊陪葬的少女,根本就是地表
最強魔神仔。
抵達所住的大樓後子孟先到了九樓,「我就不跟妳上去了。」他說,步出電梯後下意識往
樓上的方向看了一眼。「朱莉還好嗎?」
華以容其實有點訝異他自己提起,因為事實上為了減少雙方不必要的心理壓力,她幾乎不
曾主動對子孟提過朱莉。「還好,她在人間停留的時間還有好幾十年,不過現在神識完整
精神飽滿,每天整棟大樓上下竄……」
「其實我多少還是感覺得到,每天晚上發生在我房裡的事情。」子孟說,笑得極其溫涼:
「雖然所有人都在對我說她的死與我無關,但我總隱隱有點愧疚。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請一定要告訴我。」
「別擔心,我會幫你照顧她。」
「謝謝。」他相當誠心地說,遞過一路拿在手上的刀,在冰冷闔起的電梯門中對他說了晚
安。
華以容抱持著非常複雜的心情回到十四樓。
天已將亮,幂藍的夜色邊緣捲起絲絲橘金色的光亮。華以容反正睡不著,將刀放在陽台桌
上,抽了張紙開始畫陣、寫下青的名字將祂召出來,隨後沾著淨水施術,開始引導青自己
說出與碧的過去,藉由“回憶”、讓祂自主地將凝由魔道一點一點拉回來。
一開始華以容樂觀的抱著期望,把青引導回三界正途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他對於碧的情感
下得太重,比起成魔的舒適或好處,他唯一也最大的遺願,只不過是再見到那個掛在心尖
數百年的人,
但效果意外的慢,一小時一整套的治療過去,青回覆了部分的人形,但身上還是殘存著太
多魔道的氣息。
這讓華以容很苦惱地撐在陽台桌上看著祂、思考這是否又是一個新難題,撐著撐著就這樣
沈沈睡去。
幾小時後她被來串門的朱莉吵醒,而她還趴在陽台桌上,桌面上就放著青那把刀。
「妳帶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回來。」朱莉本來興高采烈地就要往她奔來,卻在距離五步遠處
生生煞車、一臉困惑地嫌棄:「噯,好重的血腥氣,還有一股臭男生的味道。」
刀子裡的青沒憋住、血氣方剛地竄了出來,「祢在說什麼?這是碧的東西,豈容祢這般污
衊!」
「哇啊啊,是半魔噎!是活生生的半魔!」朱莉瞪大眼睛把嘴巴張成O型,躲到華以容身
後不住哇哇大叫。
「……」華以容還昏昏沈沈,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幾小時前帶了這把魔刀回來並且實施
了一半的修復工作,看起來人魂的部分大概回歸有五成。
雖然還是有魔氣在……不過她實在太睏了,看著青跟朱莉小打小鬧、看上去相處不會有什
麼問題,她慢慢摸回床上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臨近傍晚,走出房間意外發現朱莉竟然帶著青盯著她客廳的電視看、還時不
時穿插幾句鬥嘴。朱莉看她醒,搶先過來告狀:「姊姊祂都欺負我!妳到底去哪裡揀了這
麼邪門的東西。」
「什麼邪門!」青看起來精神很好、不客氣地急了:「祢才邪門!祢全家邪門!」
「……」以容姐姐頭很痛。
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該讚賞,青雖身為一個有上百年歷史的老祖宗,但死的時候畢竟算是個
年輕人,隨著時代學習這些五四三真的是又快又有創意。
不過想想千年青少年的小白目陰陽師也是那個德性,又覺得一切似乎也是那麼合理。
「都別吵了。」華以容按著額頭,雖然稱不上宿醉但還是有點頭痛,但她又不放心把青就
這樣擺著,這股魔性如果不想辦法趨去,再讓祂待幾天、她怕她安適的小家會掀翻屋頂。
於是稍晚她重新抽來一張紙寫上青的名字,依然順利將祂招入紙裡,沾著月陰水一邊跟朱
莉解釋青的來歷、同時一點一點地撫平祂受過魔創後翻捲起來的肌膚紋理。朱莉靜靜聽著
沒說太多話、只是默默將祂釋出的黑霧一點點紡織成絲。
華以容幾乎是排除掉所有預約(陰間的),專心致志地把心神耗費在青的身上,每天一次
,一次至少一小時,紙質絕佳的Doub_e A用了快半包,華以容都要懷疑指尖的指紋快被磨
平,但一週過去青睜開了眼睛,那張美麗的臉龐還是滿目紅光。
……她好懷念第一部那個度魂無往不利的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子呢……」華以容很傷腦筋,就算驅散黑霧,但如果不能徹底把他從魔道
拉回來,青對於冥府來說終究不算完整,而無法回到輪迴,祂實現執念的可能性就更渺然
。
「到底少了什麼……我還能幫祢什麼……」突來的瓶頸與不自信讓以容姊姊陷入自言自語
,很傷腦筋。
青也很難受,愧疚與自責的情感不斷交錯,這讓他躺在華以容的紙上像一團扭曲模糊的人
影,雖然看得出是人形但不住地滲出黑色的魔霧。「好想見、好想見碧……」祂不斷地這
麼說。
「你應該沒有任何執念留在魔道,只是很單純的、下意識地害怕回來。」她輕輕揉按著青
的太陽穴、試圖對祂分析:「但是…回到三界有什麼不好…祢究竟在害怕什麼?」
青給她的回覆只是茫然無助地回望,一如往昔。
朱莉在旁邊從頭到尾都抱著胸冷眼看著,在華以容幾乎有些自暴自棄地沾著淨水嘗試性戳
遍青全臉的穴道時,朱莉默默湊上前抽了一張白紙、一正一反來回折了幾次,然後……對
著青的頭狠狠搧了下去。
華以容驚呆了,青本人…本魂更是錯愕不及。
「抱歉抱歉,看不下去了一個沒忍住就……不過我一直都好想這麼做哦呵呵呵呵呵。」
朱莉嘴上這麼說但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非常爽快地大笑了幾聲後手扠著腰開砲:「我
說大叔,祢死的年代可能是那樣沒錯,可是祢現在不是人類啊!為什麼祢都死掉了還要被
人間的眼光律法規範?腦袋裡面裝的是灰白質還是碳酸鈣?再說到律法,好啦就算祢們都
還是人類好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男生跟男生當然可以結婚啊!」
「…什麼質、鈣?不、我……」青抱著頭一臉委屈,褪去大半魔性的他羞赧而脆弱,就像
一個單純的、情竇初開的少年。「我只是,單純的喜歡大哥而已……」
「蛤?」朱莉翻了個華麗的白眼,身為一個現代女性,以下這些話吼得理直氣壯、自然而
然:「所、以、說,喜歡就去追啊!祢這個大笨蛋!!」
朱莉的聲音太響,在寂靜的月夜裡聲如洪鐘,這番話彷彿深深地撼動了青,只見祂張大眼
,頃刻滅去所有魔光。
「可以的嗎?」青甚至坐了起來,透身乾淨而完整。「這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廢話!這種事情還需要問嗎?」朱莉快要被祂氣死(雖然她也不是活的…),尖著聲音
不可置信地大叫。「倒不如說祢還覺得哪裡有問題啊?」
華以容的手還壓在寫著青名字的術紙上,有一瞬間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是不是漏了什麼重
要的環節,怎麼短短三秒之內就轉化出這種結果。
事實證明不是,死心眼了好幾百年的青真的就這樣被朱莉一句話說服,完完整整地人魂歸
來。這讓華以容再一次深層的認識到:溫柔的語言,原來真的是效力非常強大的武器。
但她看著朱莉剽悍地拿起紙扇追著還在自我懷疑、相當不成器的青一路打,心想還是先收
回溫柔兩個字好了。
接下來要處理的就是讓青碧二人會面的問題……姑且不論茫茫人海她沒有憑空招魂的本領
,這兩個人已經相隔了好幾百年的時空,名字根本沒有意義。這個任務實在太艱鉅了,不
可能由她孤身一人做到,有什麼人可能會……
有誰……
「咦?」她捏著下巴輕輕一頓、不經意喊出:「芍藥大……」
話都沒說完就摔進濕淋淋的水裡,手底下熟悉又不想回顧的觸感讓她一愣,抬起頭,果不
其然對上一雙充滿柔光、在黑暗中閃著溫潤玉色的眼睛。
「芍藥大人……」她搔搔頭,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孩子,只能對著眼前的美男子傻笑。
「……妳不該再來此,」芍藥看起來錯愕又無奈,越過水來扶她,溫聲輕斥:「這個地方
充滿死氣,對身處人間的妳並不好。」
「不是的,」她無力地辯駁:「我就是有點傷腦筋,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到你,然後、然後
…」
她是有所求,但真到了他面前反而不知該怎麼開口。
芍藥看起來比之前更加蒼白,通身上下沒有一點血色,他那一身髒汙的血服搭上幽暗的黃
泉,顯得那一身夜櫻般的蒼白膚色相當扎眼。
並不是不好看,畢竟美男子不管怎麼樣都是好看的,只是他這副模樣實在……太過虛幻。
蒼幽而飄渺,美得令人害怕。
要讓這個真身就是一株潔白花株的植物看上去這麼羸白,想必是承擔著過高的工作量。思
忖及此她吞了吞口水,實在難以再對眼前的仁神索求什麼。
「…世界安排的一切都自有道理。」芍藥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被強制拉來的青,低聲輕
語:「我知道祢, 我記得每一個經手過的孩子。」
芍藥伸出手,低低地撫過青的臉安撫:「 祢剛死的時候來過這裡一趟,當時自殺的祢無
法入輪迴,在黃泉徘徊沒有很久就消失了……百年過去,祢去哪兒了呢?」
「我在四界流離許久,真的只是為了再見他一眼。」青像是找到浮木,祈神本能讓祂在芍
藥面前無助地跪了下來。「求求您,我真的好想見、好想見他……」
「芍藥大人……」華以容有點不安,她該不會不自覺地做了什麼多餘的事?
但芍藥輕輕地撫著青好一會兒,抬眼對著她是一副安定的慈容:「妳做得很好,謝謝妳來
,孩子。」
「大人……」青抓著芍藥的袍裾流下眼淚,像長年以來的委屈與不安終於找到了出口。
「我確實無法直接決定你的出路。」他安撫著青,垂下眼簾輕聲說。「不過轉輪殿殿主跟
我有一點交情。」
聽起來明明是好像很穩很有力的台詞,但華以容看著芍藥、沒忽略他眼神中略過的淡淡憂
傷。
芍藥沒再多說什麼牽領著他們上岸,他先在青的身上下了禁制,免得不是走正路下冥府的
祂陰身未全、被黃泉瘴氣沖個魂飛魄散;完事後又轉身、看向華以容:
「我不能留妳一個人在黃泉、但也不想妳被發現。」他輕聲囑咐。「稍作忍耐…等等不管
遇見什麼人,記得切莫出聲,安生待著。」
她點點頭,讓芍藥將她托起,包覆在純白的花瓣間成為一個小小的花苞踞在他的肩上,隱
匿在飄散的髮絲間。
然後他領著青,開始走過長長的黃泉岸道直進酆都,一路經不少大大小小鬼吏、全都瞪大
了眼面面相覷,似乎對芍藥出現在冥府道上相當驚駭,但他行經之處所有鬼差都靜靜朝他
齊齊跪拜,再遠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低聲交頭接耳,完全沒有施加阻攔。
一路走了很久,在戒備森嚴的城區都彷入無人之境,直到行至一扇別緻堂皇的大城門外,
駐守衛兵彼此使了一會眼神,還是打開門讓芍藥通行。
門裡有富麗的大殿、廣闊的殿臺,殿外佇留幾個陰官,看見芍藥出現後的表情像看著什麼
駭世風景。
「替我傳來轉輪殿主。」芍藥對祂們的反應視而不見,相當平淡地說。
「大、大人、」這些陰官不像鬼差會露出景仰的眼神,只是定定地躊躇、顯得相當為難:
「這這這、這不合規矩……」
芍藥看著眾陰官並沒有表現出失望或憤怒,甚至都還沒有開口,遠遠的,殿內傳出一把聲
音:
「放肆。」一個高大的男人現身站在主殿,不可一世地朝殿裡陰官們宣達:「殿下尊軀貴
體,豈容祢們這等賤魂怠慢。」
一身白衣染著黑濁屍血、渾身髒污的芍藥,與殿梯上穿著深藍銀絲緞袍、閃著熠熠星輝的
來者形成了強烈對比。只見轉輪殿主款款走下台階,大方恭敬、笑臉盈盈。
「您大駕親臨讓本殿蓬蓽生輝、小的看見您真是說不出高興……。噯、瞧我,久沒見您都
差點忘了規矩、恕小的失禮。」只見男人拉正身上的錦衣華袍,甩開袖子隆重一揖:「藺
迎參見白離殿下。」
男人臉上掛著的浮誇笑靨一刻不停,那抹笑容實在太過頭了,就連花綰裡視線有限的華以
榮都本能性地反感、覺得虛情假意。
「不需多禮,我不為什麼大事。」芍藥面色不改,徐徐言道。「九世前辛丑8月15日辰時
生、癸亥4月10日酉時殞的男子…是否能託你替我找出原魂?」
轉輪殿主挑挑眉,看似有些不解,不過還是攤開手掌招來玉簡,信手翻閱:「有的,一抹
素魂,無重大功過,輪迴運轉規律無差節過錯。現處人世、女、年歲伍拾有陸……」他闔
上玉簡、淡淡地瞟了一眼白離身旁站著的青:「殿下您問這個做什麼?」
芍藥將青往前推了一步。「替我安排這個孩子,讓他倆在下一世相聚,得償所望,永結締
姻。」
「以及?」
「就這樣。」
空氣僵硬地凝滯了半晌。
「……白離殿下。」轉輪殿主的舉止一直完美合乎禮節卻面帶寒霜,臉色笑得非常難看。
「您夙夜待在黃泉中心、上次開口至少已隔四五百年,如今難得上岸,只為一個卑賤罪魂
的雜事?」
「人魂不分貴賤,在這裡的,都是我的孩子。」芍藥溫和的眼神染上一絲淡淡的凌厲。「
藺迎,除了過去種種,我不曾主動問過你任何事。這孩子親自求到我面前,我只需你允一
抹人魂微小的心願,對你來說應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轉輪殿主微不可聞地緊闔牙關,穩住呼吸後又恢復笑臉,甜膩得山雨欲來。
「是的…那當然,尊貴的殿下開口,微臣必定照辦……」再度翻開手上的玉簡,煞有其事
地比劃著:「好吧我看看、嗯…這可是跳過閻羅殿直接到了我這裡,祢ㄧ條賤魂身上還不
論主動被動、總共背了三百多條人命……得吧,那些過去都太久了,命運都由輪迴有了新
的安排跟走向、姑且可以既往不咎。不過,」
他挑高眉毛,俾倪地看著青:「祢殺了自己這是最鐵錚錚不過、無法消耗也不能抹滅的事
實,加上當了冥府逃犯三百多年,身為人魂卻墮入魔道,我看看這該怎麼凌遲…噢我是說
怎麼補償……」
「 藺迎。」芍藥輕輕壓低了聲音。
「好吧,我就是難得與您說上話開心了點,您別這麽瞪著我殿下。但是我剛剛上述的罪名
畢竟是事實……這樣吧,」華服男子闔上玉簡,宣讀定論。「省去閻羅殿審查,代價是命
祢奉獻出冥府一百五十年敬差契約。一旦簽約期滿,我就按殿下要求,讓你們在下一世回
到人間好好過日子。」
青兩眼綻出從未有過的光芒,別說一百五十年,只要能再見到碧,一千五百年他都願意等
。「大人、您說的是真的嗎大人?」
藺迎甚至不願意正眼看他,只是冷冷地斜睨過去,聲音冷入骨髓。「祢得到轉輪殿主的承
諾、還奢望再提什麼要求?」
「罪魂不敢!謝大人、」他連連叩首,轉頭對上芍藥,卻不知道怎麼稱呼。「謝……」
「沒事,去吧。」芍藥拍拍祂的背。「再會之後便能真心對待彼此直至永恆。…這是我賜
給祢的祝福。」
青連連回望道謝一路直到殿外,被管事的陰官領走報到去了。
「『神賜的祝福』。」轉輪殿主將玉簡點在下巴上,笑臉盈盈,彎起來的眼角掩不住無限
嘲諷。「不愧是慣於施仁佈澤的白離殿下,可真是給了個好東西。」
「在這黃泉我能留下的並不多,那是我少數還能賜予孩子們的東西。」他垂下眼,毫無波
瀾地道了謝。「謝謝你,藺迎,告辭。」
「您這就走了嗎?白離殿下。」
「我與冥府的約定尚未實現。」芍藥連回個頭的餘地都沒給。「黃泉還有很多孩子需要安
撫。」
在他舉足跨出門檻之際,轉輪殿主開口,淡淡留了一句:
「娋華已許久未提起您。」
芍藥離去的步伐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但從華以容的角度看去,他緊緊閉了會眼睛,但還是
不急不徐、穩步走了出去。
轉輪殿大門在他們身後厚實沈悶地閉闔起來,黃沙中傳來殿主在裡頭狂妄大笑的聲音,在
滄拓的冥府中久久迴盪不散。
一路回到黃泉岸邊,芍藥慢慢緩下步伐、最終在水邊定住了不動;華以容掙扎半晌從花綰
竄出,到他面前才發現他相當痛苦似地閉著眼、渾身已僵硬得無法動彈,她要攙他,卻發
現他華服下的手臂已插進黃泉屍土、正在快速凋為枯閉的花莖。
「芍藥大人?!」她忍不住尖叫。
大概是華以容這一出聲引回了他的注意力,他的身形晃了兩晃,一回神再度凝回人形,污
穢的寬袖下又是正常的四肢,他彎起眼角、摸上華以容的臉。「我沒事、謝謝妳。」
枯瘦的手指從臉頰往下巴摩挲著她的體溫,遲疑了許久、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孩子我能
不能……」
華以容沒等他說完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芍藥不似意外,輕輕垂目,還是將這個小小的活物深深地攬在懷裡。
他好冷。
她接觸過不少神明,不論是炙熱如陽或是溫潤如玉,神明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沁人心脾般
、舒心柔和的溫度。
但是他好冷,渾身發出的寒氣像處於冰窖,卻不知已置於這種處境多長時間。
「好溫暖…好久好久了,我幾乎要忘記擁抱著生命是什麼感覺……」芍藥深深地留戀了她
的體溫一會兒又輕輕地放開,直視她的眼睛。「願那對孩子最終能夠得償所願,……有人
惦記著,真是一件好事情。」
雖然不明白,但華以容隱隱覺得,他在說著其他事。
因為他明明在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
「謝謝妳孩子,雖然我希望妳陪我久一點…但黃泉對於生魂真的不是塊好地。」芍藥牽著
她,憂慮地往水面看了一眼,雖然這片水域幾乎由他管理,但無智的鬼物還是潛伏在水裡
不斷在朝她這個美味的活物逼近、惻惻地伺隙而動。
「回去吧,孩子。」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找到要她回去的路很快,他再度將她托起,助
她離開這個沒有希望的幽冥。
「芍藥大人。」華以容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讓他好受點,在遠去之前只能乾澀地說出:「謝
謝你。」
芍藥沒有回話,只是笑著目送她,在幽暗的冥府,依然像一抹最溫暖的柔光。
華以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已經躺在自己床上。
她起身走到陽台,看著桌上徒留了寫有青姓名的白紙,與那把已不再需要祂的執念守著的
東西。
在晨光下徹去魔黯的古刀已經褪盡先前的水靈光澤,此時看上去衰朽蒼老,刀體抽出來幾
乎是酥的,通身散發著枯鏽的氣息。
「哎呀呀,處理乾淨了?」推開門瞬間麗的聲音從吧台邊傳來,眼角含笑地從華以容手上
接回東西,無視周遭還有其他客人、抽出刀前前後後仔細看過,對著廢了似的古刀愉快地
吹了聲口哨。
「嗯。」她抽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向子孟要了杯自己的慣酒。「但我真的做得其實很少…
…最後還是依賴了別人幫忙。」
「別這麼妄自菲薄啊以容姊,人脈也是一種相當強大的實力。」他將刀收回鞘由芙蓉接手
,饒有興致地朝她舉杯。「那麼?是誰呢是誰呢?哪個靈能師比我們以容姊有更強大的本
事,能解決一個上百年魔化者的殘怨?」
「不、不是人……」她握著杯壁、謹慎緩慢:「我不小心去了趟冥府。」
然後她大致地解釋了一下初次與芍藥偶遇的前因後果,怎麼樣隱隱感覺到那一位駐守黃泉
的仁神可能有能力解決這件事,然後她又是怎麼不小心絲滑流暢、在清醒的狀態下不合理
地滑進冥府……。
不過她略過了後面轉輪殿主跟芍藥大人之間私事的小細節,華以容隱隱感覺到,這不是此
時適合拿出來説的事,而且也沒有必要。
麗聽完撐著頰,噙著一抹古怪的笑思考了一會,非常認真地對著她沒頭沒腦地說:「以容
姊,妳接下來應該去認識幾個人間的法官或者警局局長之類的執法人員。」
「呀?」
「這樣妳以後就可以非常正大光明地對眾生宣布:『想要誰為你主持公道?姊在三界都有
人你信不信?』這種台詞……」他舉杯朝華以容致敬,皮鞋像柯基尾巴一樣歡愉地踩著節
拍。「哎呀呀,聽起來真是好威好中二……」
「噗。」子孟專注刻著冰球,沒忍住笑了出聲。
華以容本來想要翻他白眼,但仔細想一想,他說得竟似乎也正確無違和……這讓她再次對
於自己屬於“人間”的自覺陷入深深的質疑。以容姊姊嘆氣掩面、不爭氣地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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