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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抬起頭看向雨滴飄落的天空時,不知道為何感到一陣茫然暈眩,從四面八方飄落的雨
水像是能夠理解那無言訴說的一切,但一去不復返的時間就這樣帶走一切,帶走影子、帶
走了光,只剩下荒唐的這個世界以及伴隨在這個時間之中的秋天。
這座山就像過去的那些日子一樣,突然就下起了雨,傍晚來的越來越早,開始越來越冷的
雨盛大的打在她的紙傘上,雨滴的聲音自四面八方打落,似乎還能聽見遠方海的聲音。
「妳塗著胭脂的樣子真美。」那個時候的,不善言辭他好像就是在這個雨天對她有些羞澀
的這麼說著。
好像從來都見不到他的真心,也許他對自己的一生都在贖罪,直到她回想著關於他的各種
表情時才像是第一次認識到他的心意。
但是這些事情早就在時間的長河中錯過很久了,曾幾何時,那些交錯的瞬間就在恨意與悲
傷中流失,從來不給人機會後悔。
「喝吧,忘記一切吧。」她撐著傘蹲下身,提著小壺往白淨的酒杯中倒著薄酒,面對著面
前小小的廟,他最後的棲身之處,「也許要很久之後才會見面了吧。」
即使如何無法放下也好,有再多無法原諒的事情也罷,如果能夠再次見面的話,她撐著傘
想著,雨水從傘的邊緣滴落。
如果能夠再次見面的話,她願意繼續活著,在這個孤寂、充滿雨水與霧氣的世界上活下去
,只盼望能夠目睹他再次降臨。她想去看看這個村子外的風景,這是犧牲了許多人的性命
而得到的詛咒與恩賜,她想離開這總是下著雨的漁村,代替那些無緣再見的人們看看外面
的世界。
將傘掛在肩頭雙手合十,她誠心祭拜著已經離去的戀人,曾經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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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偏遠、寒冷的漁村,這裡的居民終其一生都與海相依為命的生活著。
連接著海邊的是一座巨大的山,山連接著海往陸地的彼方蔓延著,村庄相當敬畏海神。
每年的春天這座村子都會舉行新娘獻祭,由村中各家族每十年輪流將少女獻上予神靈。
若是獻祭的少女逃走、該戶人家將會遭到村庄的眾人以及族長處死。
而這份悲慘的命運延續到了髻君身上,一名貧窮、死去也不會有任何人惋惜的少女。
知道這件事的那天,她正坐在稻埕編織著漁網。
那是這個村子少有的晴朗天氣,她獨自坐在板凳上,坐著那永遠也做不完無窮無盡的工作
。閉著眼睛感受著那從遠方海邊吹來的風,她貧窮的家就在山下,身為四名兄弟姐妹的長
女,從有記憶以來就是不停的帶著年幼的弟妹邊做事邊盼望著跑船的父親回家。
海風吹著她的鬢角,從山邊遠遠望去,故鄉的土地在視野中一覽無遺,港的形狀、海的嘆
息,構成她生長故鄉的一切。
那日,村中幹部以及各族族長代表們再一次祭拜中擲筊決定了這次獻祭的人。
在漫長的名單中,在髻君名字之上的那名女孩被選中了,是村長家的女兒。
村長皺眉望向師公,師公心神領會,朗聲說道,「該女肖虎,獻祭為不敬。」
其他族長也意會,卻也不敢多言,只能默默低著頭。而在接著的擲筊中,髻君不巧的被選
中了。一名平凡漁夫眾多子女中的女兒,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眾人再無異議,並決定將此
次的獻祭定在來月的初一。
消息傳回村中,髻君的母親放下了工作連忙飛奔回家,丈夫常年不在家,但村中的決議又
必須遵守,若反抗村長族長的決議,遭殃的是整個家。
望著坐在門庭編織漁網的長女,她悲從中來的奔上前抱住她,乾瘦的身體如此脆弱,人生
都還未開始就要如此終結。
髻君愣了一會,理解了母親的意思。
「阿母,怎麼了?」髻君撫摸著母親長年吹著海風乾澀的頭髮,不解地問。
「髻君啊,今年獻祭的選中妳了。」母親邊說邊掉著眼淚,「阿母什麼都還沒有辦法為妳
做,怎麼就這麼無緣呢?」
幼年的髻君也曾經看過獻祭的行列,穿著華麗刺繡紅嫁衣的女子坐在轎子上,鑼鼓喧天的
好不熱鬧,沿路施放鞭炮,如同一般廟會般喜慶。
她曾問母親那是什麼,但母親搖搖頭帶著她離開那熱鬧如慶典般的獻祭行列。
再長大一些,她也理解了那是殘忍的祭祀活動,但為了海上的安堵,這祭典還是延續到了
至今,只是如今居然輪到了自己。
她也知道若是自己沒能獻祭給神,那麼犧牲的就會是父母以及那群年幼弟妹的性命。
「阿母,別哭了。」強忍著情緒,她輕拍著母親的背,撫摸著那瘦到突出的脊梁骨,「就
當是保護這個家,我不會怨的。」 故作著堅強,她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流出。
在這個滿是雨水的村中,晴朗天空漂浮著輕飄飄的雲朵,海面平靜,如此美好的晴天實在
是不適合哭泣吧。
即使如此,她閉上的眼眶中仍舊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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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的父親仍舊未歸,她被迫穿上嫁衣的那天下著傾盆大雨。
母親在臨行前幫她梳了頭髮,點上胭脂,本就清麗的她變得更加嬌豔。
刺繡的金線在燭光中閃閃發光,雨天的屋內點點的燭光擴散著,黏稠的濕氣在點著火盆的
室內稍稍退散。
冰冷的冬雨中,她即將踏上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獨自乘著華麗的轎輦,葬身在比雨天更加
寒冷的大海之中。
那會是怎樣的一段路呢?死去之後,會有來生嗎?
這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都還沒看見村莊之外的風景就要這麼死去。
只是能夠為了家人、村庄而死去,也算有點價值吧。
在神明廳前,穿著沈重華美嫁衣的她緩緩地跪下,朝著母親叩拜離別,滿頭珠翠敲擊著清
脆的聲音,年幼的弟妹躲在房門遠遠的看著長姊,不知她是要去何方。
冬日的雨淅瀝淅瀝,行列的隊伍撐著印有紅字的紙傘向前行進,一路上仍然是鑼鼓喧天,
嗩吶聲在雨中仍然震耳欲聾,村民們手持著香或遠或近朝她敬拜。
香煙裊裊飄散在山林中,那些人也許敬拜的不是她而是不知何方的神明吧,慶幸著獻祭的
不是自家的孩子。髻君不禁如此想著。
「阿母對妳很抱歉,但是沒有關係。」她想著臨行前母親說過的話,「等時候到了,阿母
會親自去找妳的。」
「不,阿母妳要長命百歲,我會保佑妳的。」她努力的想擠出笑容,想讓母親記得自己笑
著的樣子。
「真的很想,看見妳好好活著的樣子啊!」母親泣不成聲的跌坐在地上,被一旁的眾人扶
了起來,「為什麼不是其他人?為什麼是我的女兒...」
對於她的哭喊,在場所有人都沈默著,沒人能反駁。
那也許是她唯一能掙扎發洩的最後一次了吧。
「阿母,這是最後一次了,我敬妳一杯薄酒吧。」髻君跪在冰冷的地上,接過旁人遞來的
一杯薄酒,對著母親一飲而盡。
「妳好好...好好上路吧。」母親捧著那杯薄酒,顫抖了好一會,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一
鼓作氣的乾了那杯酒。
喝了酒,髻君的身體暖暖的,在轎上的行進中緩緩地等待著。
接近死亡的路上,故鄉雨的、山的,還有香的氣味如此厚重。
越接近海邊,海風益發刺骨冰冷,海潮拍打著礁岩的聲音也更加的清晰。
正當此刻,轎班忽然停了下來,飄來一陣詭異的仙樂,隨後忽然一陣搖晃,抬著轎子的人
紛紛倒下,髻君也從轎中跌了出來。
積水與泥土沾濕了她的嫁衣,雨水打落在臉龐,她連忙站了起來看發生何事。
只見一名長髮男子,穿著一席白色長衫,提著一把劍站在轎前。
而彼端則是一名提著刀的大漢,表情相當憤怒。
大漢一抬手,頓時遠方的海潮洶湧打至岸上,白色的浪花變幻成一條巨大的龍向髻君襲來
。
只見髻君身前的白衣男子緊握著劍與男子召喚的浪花之龍纏鬥著。
見到這一切的髻君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任憑雨水打在身上,全身濕透的縮成一團。
只見白衣男子忽然側過身,彎下腰站起,一刀斬殺了那條白色的龍,大漢忽然像是受到了
嚴重的傷,向後倒下,跌坐在地上。
「好啊,水仙。」大漢吐了口血,卻仍舊陰邪的笑著,「你就等著看吧,她會恨你的。」
白衣男子默不做聲,拉起了坐倒在地上的髻君手腕,「跟我走。」
那個人的聲音帶著殺氣與壓迫感,髻君被他緊緊抓著手腕站了起來。
「你是誰?要帶我去哪裡?」髻君顫抖著問。
「我是來帶妳走的,妳不能嫁給海神,會死的。」白衣男子細長的眼睛盯著髻君說。
「我不要,如果我不嫁給海神,全家都會死!」髻君掙扎著要將自己的手腕抽回。
白衣男子漠然地看著她,卻絲毫沒有鬆開手上的力氣,硬是將髻君拖上了轎子,接著拋出
四根蘆葦,四根蘆葦在空中的瞬間變成了四名轎夫,快速的離開了海邊。
髻君上了轎子就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力量壓制著無法動彈,只能看著轎子窗外風景快速變換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到了髻君家後山更加深入的深山之中。
而正當此時,轎子停下。
那壓制住髻君的力量突然鬆開,她感覺到身體又能移動了,連忙走下轎子一看。
深山中,一座巨大的宅邸出現在眼前,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從今天起,跟我一起生活。」他面無表情的對著髻君如是說。
「讓我回去好嗎?拜託。」髻君著急的拜託著白衣男子,甚至急得再次跪了下來,不顧全
身濕透、牙齒一邊顫抖著。
「來不及了。」他冷冷的說,盯著跪在地上的髻君說,「對不起。」
髻君抬起頭狠狠瞪著那名男子淡漠的臉,「什麼意思?」
「來不及了。」白衣男子強行將髻君拉起,拉著她的手腕進入宅邸當中。
那是一棟相當樸實卻高雅的房子,他揮了揮手,走出四名同樣面無表情的侍女將髻君帶進
房間,將她濕透的嫁衣換下。她趁著侍女不察,跑出了宅邸。
此時雨已停,明亮的月光映照著大地。
她看著月亮的位置判斷著方向,跑了又走、走了又跑,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回到村子裡
。
在稀薄的月光中,只見家中的稻埕停了四具遺體靜靜的躺在地上。
白色的布遮蓋著臉,看著那身軀,她就知道那是母親與幼小的弟妹們。
輕輕掀開白色的布,毫無血色的是早上與自己告別的母親,還有那還沒長大成人、總是天
真笑著、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弟弟妹妹。
如今就這樣,躺在這裡一動也不動的,如同睡著一般。
她感到頭暈目眩、萬分痛苦,全身不停顫抖無法停止。
就在她即將哭出聲之時,一雙冰冷的手摀住她的嘴巴,將她帶到牆角,她轉身一看,那白
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此時村民們與村長帶著火把趕到,「居然敢逃跑,她也許等等會回來,大家守好了,這是
對神明的不敬,一定要活捉到她跟神明懺悔。」
髻君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這些人為了自己的信仰居然犧牲了她們一家人的性命還如此大
言不慚。明明他們也沒有少接受過母親的幫助,即使貧困,但在村庄中母親也總是熱心的
幫助著其他人。怎麼一旦面臨這樣的事情就可以把孤兒母子殺掉也在所不惜。
「走吧,他們要聚集過來了。」白衣男子悄悄帶著髻君在人群雜亂之中從後山山路逃回深
山之中。 髻君一路上走走停停,她疲倦又虛弱,但仇恨與巨大的打擊使她毫無食慾,就這
麼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黑,她全身癱軟昏死了過去。
白衣男子將她背在身上,緩緩地向空中躍起,往深山的方向消失在月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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