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師II【小楓】貳
「子孟你……」華以容趴在吧檯上、手上晃著剛從小楓那兒拿到的比賽入場門票,一邊等
著那杯她自己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的特調。「想生女兒嗎?」
子孟正敲開雪克杯挑出裡頭的彈簧,眼神相當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什麼奇怪的問題
。」
「不是啦,我捲入了一個有點特別的父女吵架。」她盯著子孟手上的動作,小小的金色濾
網正篩淌過漂亮的奶油色酒液。「我在揣摩彼此的心情,但仔細想想我好像沒有認真跟我
爸吵過架、又沒什麼生女兒的朋友,所以想問問周遭的生理男性。」
比起她,洛錚跟爸爸吵架的機率好像比較還高一點…但問題是她家老爸在重大事項上沒有
干涉過她跟洛錚、個性上又標準是個好好先生,找他吵架倒不如去捶枕頭還來得解氣……
總之,不是適合的採訪對象。
「什麼樣的?」他繼續著手上的動作邊問,杯口正隨著倒蘇打水的動作拉出雲朵般的慕斯
泡。
「吵架內容本身是還好、就是那種親子雙方對於未來出路價值觀不同的爭執……」華以容
支著下顎:「但吵完架沒多久女孩子意外車禍走了,她本來就因為當下衝擊太大、沒凝回
完整的意識暫時逗留在陽世,結果爸爸陷入過強的自責、反而把她加乘地禁錮下來。」
「那不就……」
「是啊,演變成一個雙方都很痛苦的局面:活著的走不出傷痛、死掉的離不開人間。」
「嗯…這個我可能真的幫不上忙。」他插上吸管墊上杯墊、將酒杯推到她面前。「我沒辦
法揣測沒有遭遇過的情感…或者該說,我本來就很難體會什麼情感。」
「沒關係,問22歲的小男生這種問題的我也有毛病。」她有些頹喪,含著吸管喝了一口,
有些驚艷。「這是什麼?」
「金菲士。」子孟回答得很簡約,事實上是因為今天客人不多,他才有心思玩這款耗時又
耗費力氣的調酒。
「好喝。」甜甜香香的酒味不重,慕斯一般的口感也很對她的口。說起來,子孟明明是長
相中上、又會唸書又有手藝的人生勝利組,卻老是透露著一股高深的漠然無慾,著實是有
點奇怪。「還好你是交過女朋友的人,不然照這個性,我都要懷疑你能直接出家。」
子孟俐落地洗著器具沒有回話,眼神盯著水槽上方某個定點,像陷入沈思。
「……怎麼了?」
「不、我就是在想妳說的究竟對還是不對……」他抬眼看向華以容。「雖然應該是不會出
家、但我確實無法跟人私處。」
這話回得華以容都想笑。「那你跟朱莉怎麼交往的?」
死寂的沈默。她眨眨眼,思考自己是否踩到地雷。
「這樣說好了,」他關上水龍頭,考慮了一會:「我跟朱莉之所以在一起,比較像是彼此
在探索自我的過程中造成的定局……。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太脆弱了想要人陪、而她剛好出
現在一個我想知道自己對人可以有興趣到什麼程度的時間點……所以當她說要交往、我沒
有拒絕的理由,就那樣開始了。」
「所以朱莉是你的初戀?」
「不,她是我第一個名義上稱為女朋友的存在,但就僅此而已。」他一樣樣將洗完的器具
擺上瀝水架,說得雲淡風輕。
呃、等等。「…你是在說你從頭到尾沒有喜歡過她?」
「應該說,我以為我能喜歡她。」
「畢竟我不曾對任何人產生過兩性間的情感…所以我以為正常人都是這樣的:情感會在交
往過程中慢慢會衍生出來。」
「子孟,」華以容皺皺眉,莫名揚起一股說不上來的壓抑。「她那個時候是真的喜歡你。
」
她理智上知道朱莉跳樓不是子孟的錯。
照她猜測,還活著時的朱莉心生著病,可能是抑鬱、可能是某種無底洞般的缺乏自信、可
能是某些原因造成的極端不安全感,但不管理由為何、當時的她確實瘋魔般地渴求著來自
男友的關注,也就是這樣的想法加上失衡的思緒與自制力,還有忘記酌量的酒精,才會選
擇糊裡糊塗地跳了下去。
麗說得沒錯,從某個層面來說子孟也是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要求子孟自責或愧疚都是
一種自視甚高的情緒勒索。但是這種感情太不對等了,朱莉記掛他記掛到想著他選擇去死
,但她對子孟而言卻是一個實驗性質的陪伴存在。
尤其是死亡以後的朱莉完全脫去了身為人的紛擾,過往的苦痛對祂而言已如雲煙,每天整
棟大樓上上下下跑、表面看起來玩得很歡,但不能改變她是在美好的青春年華失去性命、
接下來空寂的數十年對祂而言都是空轉的煎熬這一事實。
她知道為朱莉不平的自己有些偏頗,但是又不知如何為他們這段慘痛的關係下注釋。
「我知道,但請妳相信我當時確實經歷了巨大的痛苦,」事發後他押著麗陪他喝了三天、
又像枯萎的仙人掌在家躺了一個禮拜連班都沒上(異常事態讓老闆嚇得半死,小心翼翼親
自來問要不要放他一個月假,記得回歸上班就行)。「……但釐清之後,我最困惑的是我
對情感的分類方法;具體一點說,發生那樣的事我當然難過,但難過的點……好像又跟大
家以為的不一樣。」
「……什麼意思?」
「我難過,是因為她是個人,而不因為是…我的情人。」他低頭沈默了一會,淡淡地下了
結論。「所以回到妳的問題,我估計是不會有小孩的…在那之前,我連要跟人共結伴侶的
這個門檻,可能都很難跨過去。」
華以容這下是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真好奇你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啊。」她沈默半晌、乾巴巴地說。
子孟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笑得像秋陽下飄落的杏葉。「說真的,我也常問自己這種問題
。」
雖然跟子孟的話題有點跑偏,但還是沒解答她該拿小楓父女怎麼辦的困擾。
所以兩天後她親自回到前宿舍給那票鬼孩子們送東西,打算順便問問鈺爺。
「金拍共捏……」鈺爺順著鬍子,有點遺憾地說。「雖然想幫妳解決問題……但是阮生的
是後生(兒子)……」
「容妹子,幹嘛,妳跟家人吵架哦?」前室友們正在一旁興高采烈地聚眾分食她帶來的麻
辣鍋鍋底,好奇地插話湊熱鬧。「吵架就早點回去和好啦。跟妳說,人只要還活著齁~就
沒有什麼事是講開了不能解決的,雖然也不一定都是得到好的結果、但起碼少一層疙瘩不
是?」
「不是啦,不是我。」華以容撐在矮牆邊露出苦笑。「有一個女孩子死掉之前跟家人最後
的對話是在吵架,我在考慮要不要管這件事情而已。」
「啊妳就看情況啊,但就妳那個性我們還不知道?每次嘴巴都塞滿石頭一樣裝硬裝壞,到
最後還不都是整個人摻和攪攪下去?」死孩子們邊端著碗筷邊俾倪地看著她、還故意用鼻
孔朝她發出哼哼哼哼的挑釁。
這激得華以容有點來氣雖然也不是真生氣,但還是很認真的思考反正現在大家都是靈體狀
態、要不要乾脆趁現在挽起袖子去尻這群吃裡扒外的每人…每魂一拳;還是鈺爺機警,在
她動手之前先拿了拂塵反邊去敲了祂們頭一輪,叫祂們吃飯惦惦、長點規矩。
「囝仔,」鈺爺很溫和地緩聲問他。「困擾妳至深,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鈺爺,幾年經歷,我已經沒以前那麼感情用事了。」 華以容撐著下巴,看著眼前這群
雖然鬧她的時候沒心沒肺、但逗留在陽間也是各自有故事的前室友。「看著他們背負著彼
此自縛的“業”一無所知又痛苦的度日,我就是不確定究竟需不需要、適不適合插手;或
者是乾脆不聽不聞地放著,讓時間自然地把傷痕撫去。」
「萬項代誌命運自有安排。」鈺爺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把這當什麼大事,只是一貫溫和地回
答。「妳慢慢會體會到,相逢還是離別一切攏是緣分,所有代誌之所以發生、一切攏係有
理由的。」
華以容咬著唇,無奈地看著轉過身管秩序、不再多說什麼的老人家。長者就是長者,講個
話不明確點題,伏筆疊得高聳入雲。
還是沒有得出答案,她悶悶地回到家,繼續思考自己有沒有可能認識誰,最好是個沈默少
言的無口老爸、很少表露自己的心事、但愛女兒愛得賊死,女兒還活潑可愛又任性,一天
到晚讓老爸操碎心……
……她一愣,怎麼就給忘了!!
馬上打電話給洛錚。
坐在電腦前的華洛錚正被背後看不見的死線猛力鞭撻,此時一邊用肩膀夾著手機一邊皺著
眉、十指飛快拼命碼著字:「幹嘛?我正在寫一個很重要的章節、不能分神……」
「抱歉啦給我兩分鐘就好,妳有沒有奏樂的聯絡方式?」
「有啊。」開玩笑,高顏值千金系女高中生驅魔師,這麼有趣的人物設置活脫脫就出現在
身邊她怎麼可能錯過,第二次見面她就死皮賴臉纏著奏樂留下通訊號碼,現在是偶爾會約
出來聊天喝下午茶的好姐妹(洛錚自稱)關係。
「給我。」以容妹妹霸道要求。
「怎麼?妳該不會又捲入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吧?跟魔道有關係?」華洛錚曲起腿轉了一下
椅子的角度,眼神終於從螢幕移開,這下真有點好奇了。
「是奇怪的事,不過我其實不是要找她。」華以容摳了摳下巴。「我想找的是她家的貓。
」
隔天她坐在自家頂樓天臺上等著,想起白天跟奏樂通電話時,奏樂雖然不明所以但沒有多
問,只跟她約了時間讓她隨意找個地方等。
因為不知道“隨意”可以多隨意,所以她乾脆哪裡也不去。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水塔旁凝視
著遠方燈火,輕輕地背後傳來一聲貓叫。
「祢好,錫蘭。」不愧是貓,出現得突如其來,連腳步聲都不帶。
「您好,以容小姐。」黑貓錫蘭一身蹭亮的短毛與結實優美的身姿現身,併著前爪端坐在
她身邊,昂著頭像一位優雅的紳士。
「謝謝祢來……請用?」她推出一盤下午在水產市場物色許久買到的海鱸(生),約人家
過來作客,總不好什麼都不招待。
錫蘭看著她,沒忍住抽了兩下鬍子,顯露出一絲無奈。「這其實是一種隅見……且我也過
了喜食羶腥的階段。」
還好她早有其他準備、遞過另外一個盤子。「那紅豆餅可以嗎?我們這附近市場賣的,雖
然名不見經傳,但料好實在純手工。」
錫蘭在兩盤食物間探了探,最後選了紅豆餅那一邊,相當斯文的小口撕咬起來。「所以,
您找我什麼事情?」
「我有些事,想做個簡單的採訪。」她含糊地帶過。「我聽說奏樂她們倆姊妹是祢照顧大
的,也就是說,祢對她們而言是類似父親那樣的存在?」
「……我是兩位小姐的護衛、隨行。」錫蘭溫和地更正她的說詞。「照顧的方面,是因為
她們父親臨死前對我交代了遺言,用你們人類的說法,我可以算是監護人,但不好說是她
們的父親。」
「但…祢是用父親的身分愛著她們?」
「以容小姐,我是魔。」祂放開紅豆餅抬起頭直直望向華以容,貓就是貓,就那樣平靜地
端坐著,不管什麼情緒都讓人讀不出來。「我受過她們父親的恩惠、在他臨死前傾聽了他
的遺願並執行,對魔而言算一種利益互惠,只不過自然而然的事情。」
嗯,確實是魔,好直的腦袋。華以容決定換個方式問:「那祢跟她們倆吵過架嗎?」
「二小姐個性直爽,有時候難免意見相左是會朝我發怒。不過她冷靜下來後就會變得客觀
,算是很懂事的孩子,目前為止,我們沒什麼真正過大的爭執。」錫蘭停頓了一下。「至
於大小姐……我們不曾說過話,我在大小姐面前只是普通的貓。」
「咦?」她這下真的驚訝了。
雖然她大概有聽洛錚說過奏樂的姊姊不沾染四界、只是作為一個人類普通的生活著,但沒
想到會……這麼普通,十多歲了,連朝夕相處的貓其實會說話都不知道。
「大小姐雖然與二小姐是雙胞胎,但組成有點不太一樣。」錫蘭低下頭繼續慢條斯理地嚐
著點心,斯文有耐心地對她解釋:「她生下來的時候雖然瀕臨死亡、但大部分都還活著,
只有缺失的一小塊是我灌進去的,因此比起二小姐,她的魂識跟命格,都比較偏向人間。
」
「但可能是天生個性也可能是碎裂魂識的不穩定,從小她就只能看人間的東西,如果不小
心接觸四界眾生,就會陷入恐慌引起排斥反應……所以我們後來有了共識,讓大小姐留在
人間遠離魔道、作為普通的人類樸實地活下去。」
「可是祢這樣……」不是很寂寞嗎?
錫蘭抬眼,澄亮的瞳光輕鬆看出她眼神中的糾葛。「妳想多了,魔道眾生沒有那種多餘的
感情。」
「但祢一直守著她們……」
「照顧那個人的孩子,只是因為他死前與我定下了約定。」錫蘭的語氣聽起來就事論事。
「我不會去掙脫與那個人訂下的“契”,因此直到我消亡為止,會守著那份承諾,直到永
遠。」
「換言之,為了確保秋裳跟奏樂平安無事地活下去,祢願意付出一切、包括一輩子保持現
狀?」
「那是自然。」
「只是因為契約嗎?」
「倒也不是那樣。」錫蘭很爽快地回答,昂頭拋接吞下最後一口紅豆餅。
華以容看著錫蘭沈默而堅毅的身影,突然一瞬之間明白了答案。
「以容小姐。」
「是?」她正思忖,被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黑貓俊俏的臉蛋在夜色下閃閃發光,眨著布偶般的眼睛。「可以給我紅茶嗎?」
無法抗拒,不愧是貓!「……馬上來!」她衝下樓親手泡了壺伯爵,再奔回頂樓推到祂眼
前,看錫蘭心滿意足地喝乾。
對話到這邊為止,華以容送走錫蘭前很誠摯地向祂道了謝,抱著茶具滿意地回到自己的小
屋。不得不苦笑著承認,原來糾結自己快兩個禮拜的,終究是一個跨越各界都適用、且解
答是那麼簡單的問題。
華以容隔天晚餐時段再度去了拉麵店一趟,在幾個店面外的騎樓下看著少女的身影。小楓
依然很有活力,但祂一直沒注意到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會接祂手上的單子,甚至不時有路
人會直接從祂身上穿過去。
她往前走了幾步,小楓一轉頭看見她就笑了、活力十足地朝她打招呼:「姊姊!妳今天也
來了!」
「嗯,不過我今天不是來吃晚餐的。」華以容溫和地笑。「快下班了嗎?我來接妳。」
「好呀!我再一會兒就能打卡了。」祂低頭,毫無所覺地看著手上那只鏡面已經撞得碎裂
的錶,上頭的指針靜靜地凝滯在她死亡的瞬間。「怎麼來接我呢?要去哪裡嗎?」
「嗯,帶妳回家。」華以容朝祂走近兩步,溫柔地觸摸祂凹碎的半邊頭顱,撥開上面被血
染濕的亂髮。「去真正該去的地方。」
「姊姊,我家不往這兒啊。」下班了,小楓背著心愛的運動背包隨著華以容走過一條又一
條街,最後進了一棟陌生大樓,直到進了電梯都還左顧右盼著,一路上無數次地問了這個
問題,華以容只是握著她的手笑而不語。
進到華以容的家女孩止不住好奇地這邊看看那邊摸摸,跟著華以容蹭到陽台時,華以容對
祂招招手,讓祂在一張白色的長桌前坐了下來。
少女乖巧地照辦,接著看華以容抽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三個字:唐羽楓。
祂有些驚奇。「姊姊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去妳家的時候,在作業本上看到的。」華以容靜靜地回答、開始在紙上畫星陣。「
小楓,妳知道現在是幾月嗎?」
「咦?啊?」問題來得突然,女孩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十、十月?」
「不對。」華以容搖搖頭。「十一月了唷。朝陽跟夕日依序更迭、日子一天天在往前進展
。為什麼……妳每天回家寫的作業,卻一直一直停留在十月的那一天?」
她的眼神太利,小楓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卻發現動彈不得,華以容將手壓在桌上那張寫
有她名字的白紙:「妳繼續上學、努力打工、惦記跳舞比賽,究竟,是為了想要證明什麼
呢?」
「我……」
被這麼一問,小楓的思考突然卡了。
她想要證明什麼?
好像有一個什麼很強烈的情緒……對了,跟爸媽有關,她最後一次跟爸媽講話說了些什麼
?
那一天她拿著學校簡章在跟媽媽討論自己的出路志願,爸爸加入話題,爸爸媽媽希望她學
商、學貿易、至少唸個外語,到最後演變成她一個人對父母雙方的吵架,爸爸尤其兇,對
她吼:「妳把它當興趣我不阻止妳、但妳把大學時間浪費在那裡就是不行!」
「浪費是什麼!什麼叫浪費?你一天到晚都在工作、有沒有關心過我現在都在努力什麼?
」她又委屈又氣、哭著摔上門:「我最討厭你了啦!」
她氣哭一整晚,不斷打電話給幾個不同的好友抱怨,同時暗暗地下了決心:她要在比賽得
到名次,她要證實自己加入舞團兩年來的努力,她一定、一定要贏……
但是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片段開始無限的停滯了?在那之後似乎好像已過了好幾天才對
、為什麼她卻沒有任何新的記憶……
頭好痛……強烈的不適讓小楓下意識地按上臉,但一放下來滿手都是血。
……為什麼?
心頭蜂擁漫上困惑與恐懼,沿著胸口一路繚繞上腦門。她抬頭,安靜的室內響起尖銳的煞
車聲。
華以容在白紙上移動手,將指尖點上紙圖臉譜的眉心,靜靜道出殘酷無比的事實:「唐羽
楓,祢已不屬於人間。」
小楓猛然睜眼,卻已融入紙張被華以容按在手底;作為“人”的最後回憶全部掃回祂的腦
海:祂記得那天晚上跟父母激烈的爭吵,為此整整有三天一回家就躲進房裡拒絕看他們的
臉。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總有某個時間點他們會來關心她的心情,她就快要生日了
,生日前他們一定會來跟她說話、最好是跟她道歉,然後他們會一起吃飯,日子又回到一
如往昔。 ……出事的那一天她下課耽誤,趕著去打工的路上僥倖闖了個紅燈,卻沒注意
到轉彎處急駛過來的貨車……
華以容移開點著祂眉心的手指、從共感的片段畫面中抽離;張開眼,手底下的小楓看著她
,眼眶淌著淡藍色的眼淚:「所以……我死了嗎?姊姊……我真的死掉了嗎?」
「我很遺憾。」華以容平靜地說。
少女抬起手左看右看、發現自己隔著手臂還能透視到另一側的天花板,愣了半晌終於接受
了這個事實,崩潰大哭了起來:「哇嗚嗚嗚我怎麼就這樣死掉了啦!我才跟爸爸媽媽約好
了生日要一起慶祝吃蛋糕的!怎麼突然就這樣死掉了……」
「別哭,沒事的……」華以容彎下身,輕輕撫去祂不住流下的眼淚,「都結束了,別怕…
…」
隨著她的柔聲安撫,手底下的小楓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抽抽噎噎的聲音;她開始按撫少
女瘀腫綻開的傷口,同時有光點四面八方從窗外凝聚過來、集合著填補起她支離破碎、多
處凹痕的身體;華以容慢慢地把手撫過她的臉頰、按上她的頭頂,又向下滑下肩頸,輕而
沉緩地將她的悲鬱與遺憾推開……最終收手時,檯面上終於只剩下一個乾淨漂亮的少女。
「那我就要…離開人間了嗎?」小楓臉貼著華以容的手,還是殘留著不捨與依戀地問。
「嗯,別再被雙親束縛了。」她想著那個一夕之間痛失愛女、哭瘦了一大圈的老父親,還
有他抱著骨灰定定地孤身坐在海邊的模樣,只為了陪女兒再看一眼海。「祢爸爸真的很愛
祢,正因為如此祢才要乖乖的、好好的去該去的地方,不要留戀。你們不拖累彼此、相互
的這一世才會圓滿。」
小楓揩揩眼淚,點了點頭,輕輕說了聲:「嗯。」
「回冥府去吧,晚安。」華以容打開陽台窗,閉上眼,送女孩成為一股輕煙、緩緩飄散而
去。
她本來以為事件就此結束,至於那位活著的老父親她沒打算多插手,身為人類,自有時間
會緩緩帶走他的傷痛。
沒想到不過兩天,她在睡夢中被陽台外的拍窗聲碰碰碰碰吵醒,聲音急促又暴力,虛影狹
帶著一股不顧後果的狠勁衝進她房裡,甚至闖壞了她下在陽台外的禁制。
小楓對自己突破結界留下的滿身傷勢置若罔聞,只是拼了命來搖華以容,臉色慌張:
「姊姊!姊姊!救命!!」
「拜託救救我爸爸!他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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