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忍不住問他在馬桶前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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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沖走煩惱啊。」他說。
「煩惱也能這樣沖走的嗎?」我不解的問。
「可以啊,」他對我露出微笑,然後從口袋中拿出一疊紙本。「你瞧,只要將煩惱寫下來
,然後丟進去沖下水,就可以把煩惱沖走喔。」說完,他在紙上寫了「爸爸」兩字,把紙
揉成一團丟進了馬桶,沖水。
「真的嗎?」當時年幼的我,對哥哥這句話信以為真。「也讓我試試好嗎?」
他微笑著將便條紙本遞給我。
我也寫上了「爸爸」,然後學哥哥將紙揉成一團丟了進去。被我丟進去的紙團順著抽水馬
桶而向內裡退去,我滿心歡喜的認為煩惱真的也會這樣漸漸退去、消失。
然而,晚上我還是被喝醉酒的爸爸給痛毆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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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我有記憶時開始,爸爸就是這付模樣了。常常是醉醺醺的回家,見人就打。以前是打
媽媽;媽媽離家出走以後,就變成打我和哥哥。
那個時候還沒有所謂的家暴專線,年幼且懵懵懂懂的我們,也不知道該找誰來救助我們。
我曾經害怕在某一天,自己會在爸爸的一陣暴打中死去。然而在我沖下水的兩個星期後,
爸爸就再也沒有回家了。
關於這起失蹤事件,警方查了好一陣子都沒有結果。聽聞賣酒給他的店家說,當天他在外
頭喝了酒後似乎與人起了口角。
或許因此被殺了,又或許他喝醉後不慎發生了什麼意外,更或許......
他被人用馬桶給沖走了?
好多的或許、或許,但警方最後還是以失蹤人口草草結案。他們壓根兒一點也不關心一個
喝醉了的酒鬼遭遇了什麼不幸。
我和哥哥也不。
在那之後有好一段時間,哥哥常常在廁所「沖走煩惱」。
我倒是一次也沒去過了。因為我沖下了「煩惱」,所以爸爸真的消失了。當時的我真的這
麼以為。
兩個月後,社工機構替我們找到了媽媽。媽媽抱著我和哥哥痛哭,我也跟著哭得唏哩嘩啦
,哥哥卻酷酷得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
之後媽媽找了個剛剛結束前段婚姻的皮貨商改嫁,繼父對待我和哥哥比我們的親生父親還
要好,好很多。我想正是因為如此,我的大部分童年記憶都還算是美好的。
我從來沒想過,比我年長幾歲的哥哥內心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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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與我同居六年的女友與我分手了,我傷心了好一陣子;但傷心歸傷心,傷心挽不回
已經遠走的愛人。
不久後,就連在她工作的地方也見不到她了。
我想,她大概真的遠走了吧。
總之,家裡少了一個人,二十來坪的空間就稍嫌大了。適逢哥哥找到了在我住家附近的教
職工作,於是家裡的空乏有了人填補。
「嗨,小弟,還真是打擾了。」
「嗨,老哥,你還是一樣醜。」
「哈哈、哈哈哈……」
那天,我們兄弟倆就在啤酒堆裡大笑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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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一間中學裡教授歷史。他總是說,歷史在現代是一個很重要卻又無可救藥的學科。
我聽不太懂。
他進而解釋說:「歷史的作用在於潛移默化人類的傳統道德觀念、國家認同,中學的歷史
教育在於教授懵懂未知的學子們能夠學懂是非對錯、根固國家認同。」
「那麼厲害?」我說。
「那倒也不是……說難聽點也就是思想改造、道德箝制。」
……其實我還是聽不太懂。不過感覺哥哥很厲害似的。被他教到的學生們,應該感到很榮
幸吧。
無奈,之後卻發生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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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搬來的那天,帶了一個行李箱來,但我卻從未看他打開過。那個行李箱一直丟在被用
來當倉庫的那間房。
原本我是想清出當做倉庫的那間房來讓哥哥居住,但裡頭東西實在太多了。
懶得整理,於是索性把我那間房的雙人床給賣了,換了兩張大的單人床。
有一次,我發現哥哥還是會無來由的跑去沖馬桶。這個習慣,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沒改變,
所以我也沒有去理會。畢竟也不是什麼怪癖,只是一個宣洩煩惱的管道罷了。
倒是有一陣子,馬桶卡住了。我跑去買了幾瓶通樂還是通不了,就找了人來修。
修馬桶的人清出了一團碎爛無法辨識的肉塊,然後馬桶就通了。
「嘿,哥,今天馬桶卡住了。」
「啊,抱歉,我把上禮拜吃剩的牛肉沖到了馬桶裡。放了一個禮拜,都壞了 。」哥哥一邊
咀嚼排骨一邊說。
嗯嗯……我想也是牛肉。不然還會是什麼?
「以後直接倒到廚餘桶啦,馬桶卡住很噁心耶。」
「唔……喔……」嘴裡塞滿食物的哥哥口齒不清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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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向很溫柔。
所以,我想一定是那個孩子太過分了。
「我要被告了。」晚飯時,哥哥說。
「怎麼了?」我有點驚訝。
「今天一個平常就喜歡搗蛋的學生在小考的時候作弊,於是我把他叫起來叱罵。沒想到他
直接就蹺課了。過了幾節課以後,一個立委還有學生的家長來學校,要求我向學生道歉,
不然要告我。」
「……告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要告什麼。」哥哥露出了一個苦笑。「總之我沒道歉。」
「校方沒挺你?」
「看到立委,校長臉都呆了,還挺個屁。」
「這太誇張了,真是。」
「那可不是。」
過了幾天,傳票還真的來了。罪名是「公然侮辱」。我陪哥哥出庭,看到了那個學生的家
長還有那個學生。在我眼裡,他們簡直就是流氓。
我從來不知道法律流程可以行使得這麼快。很快的敗訴,很快的緩刑,很快的校方懲處。
工作沒丟,但人格卻丟了。
哥哥很平靜,沒有說什麼。
那個學生被轉到別班去了;但哥哥說每次只要看到那個學生就會感覺到心痛。
那次事情後過了半年。我在電視裡看到了那個流氓家長的新聞,原來他是黑 社會某個堂的
堂主,最近失蹤了,鬧得黑社會是風風雨雨。警方猜測他可能已經遇到不測。
「死得好!」我激動的說。
哥哥在旁邊,仍然平靜的吃著飯,什麼也沒講。
那陣子,哥哥的「煩惱」好像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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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父病危的那幾天,我和哥哥回到了台中探望他。
繼父握著我的手,令我感到非常的溫暖。我總認為我有一個好到無可挑剔的童年,都是他
的功勞。因此我對這個繼父的情感總是比親生父親還要深厚。
「好好照顧你媽媽還有弟弟。」繼父握著哥哥的手,這樣跟他說。
哥哥拍了拍他枯瘦的手掌:「我會的。」
在繼父的喪禮上,我對一個女孩子一見鍾情。沒想到,他卻是繼父的女兒,一直以來是由
繼父的前妻在撫養的。繼父的前妻一直沒讓她知道爸爸是誰,所以我們也從來沒見過她。
直到繼父去世的那天,他的前妻才禮貌上的帶女兒來弔喪。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孩。很快的,我們墜入了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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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啊!」我大聲的對著哥哥咆哮。
「以禮來說,過不去。」哥哥平靜的說。
「什麼禮,我聽不懂!」
哥哥只是搖搖頭,露出了滿臉的失望。我實在想不透,哥哥為什麼要阻止我們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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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我覺得和她的關係已經很穩定了。我買了一枚戒指,打算在適當的時候求婚。我
把這件事跟哥哥說了,他只是皺了皺眉頭,卻沒再跟我爭辯什麼。
「你會喜歡這個弟媳的。」媽媽在電話裡這樣跟哥哥說。
我滿心歡喜的告訴自己即將步入婚姻。兩天後,她卻失蹤了。莫名其妙的失蹤。
她的母親也沒了她的下落。
就跟一直以來我身邊所發生的失蹤事件一樣,最後警方都不了了之。
我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從人生中最喜悅的時候一下墜入到了無可自拔的淒慘悲劇。
終日,我像個行屍走肉般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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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忍不住問他在馬桶前做什麼。
我在,沖走「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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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理、心理上皆感到不適,所以我很早的就跟公司告假回到了家。
原本應該還在學校教書的哥哥,竟也在家。
我在浴室找到了他,浴室的景象卻讓我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滿地的紅色血水、肉塊。哥哥
赤著上身,手裡拿著一把鋒利的菜刀,正在對一個物體切切剁剁。
我戰慄的順著「物體」的頂處看,「物體」是一具身子,身子連著頸子,而頸上的那個樣
貌是我所熟悉。一年多以來,這張臉孔帶給我幸福與歡笑。
是她。
「你......哥!你在做什麼!」我用顫抖的聲音問著。
「處理煩惱。」哥哥平靜的說。
我感到一陣暈眩,摔倒在地上。
「是你!一直都是你。失蹤的爸爸、前女友、黑道老大,還有……」我害怕的看著那具蒼
白的軀體。「她!」
「他們是煩惱。你的煩惱、我的煩惱。」哥哥停下手上的工作站了起來,露出一個不合時宜
的笑容。「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好。」
「為了我好!?殺了我的愛人是為了我好!?」
「她,你不能娶。」哥哥的眼神很溫柔。我卻由恐懼轉為憤怒。
哥哥放下菜刀,挺著滿身鮮血朝我走了過來。
「真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哥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
我用力的推了他一把,他一時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我衝了上去壓在他身上,雙手掐著他的脖子。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
「放、放開手,弟弟你在做什麼。放……」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腦袋一片空白,手上的力道不斷的加重。
等我鬆開手時,哥哥已經沒了聲息。
我蹲在哥哥的屍體旁喘息著。隨後,我將他的屍體拖進了浴室,撿起了那把菜刀。
剁、剁、剁。
剁到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足以沖下馬桶以後我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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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警方很難過的告訴我,我的哥哥正式宣告「失蹤」了。
我平靜的回應,沒落下任何一滴眼淚。
媽媽搬來跟我一起住。
有一天,她問我經常跑廁所沖水做什麼。
「我在,沖走煩惱啊。」我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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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無聊打發時間寫的......這種都市傳奇風格應該可以在MARVEL發吧?
屍落之城讓我寫得有點火大(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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