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看自己如今和假人安妮沒兩樣的身軀,「我這模樣,怎麼幫?」
「你剛剛說,在這裡你『幾乎』用不了五行。」梁不問精準地記得了我的用詞,探究道:
「代表你其實還是用過。你沒抓到訣竅?」
「完全沒有。該怎麼說,我那算是……湊巧成功?」他懷疑的眼神太過明顯,我自暴自棄
地說:「這比控靈還抽象,我就笨,沒有辦法。」
「……你真的是湊巧?」
「……你什麼意思?」我有笨到連偶爾考滿分都要被質疑作弊的程度嗎?
就算溫昭有出手幫忙,真正引下落雷的人也是我啊,這樣才不算作弊!
「天道變幻莫測,湊巧成功的機率極低。」梁不問看我心虛地撇開頭,不需片刻便自己得
出答案,「有人幫你。」
「不知道,忘了。」我抓緊僅存的面子,生硬且迅速地切換話題,「我腰好痛喔。傷口好
像又裂開了,需要呼呼。」
梁不問沒有被我的胡鬧帶走,他斂下長睫,陷入靜默。
半晌,他像在心中下了重大決定,抬眼同時,沉聲詢問:「其實,我一直有一事不解。眼
下似乎不適合提此事,但……或許此刻不提,未來便再尋無良機。」
「想說什麼便說吧,不用找什麼良機。」我短促地笑了聲,打趣道:「說不定等等出陣就
是一場血戰。誰知道呢?這搞不好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了。」
「……晦氣。」
我彎起眼,以笑容掩蓋心底不安,「你不像是會忌諱晦氣的人啊。」
梁哥掃我一眼,對此避而不答,導回話題道:「溫家行事思慮周全,他們佈陣前,一定會
考慮退路。你生於溫家立的養靈陣,過去在溫家,難道沒受到任何禁咒箝制?」
「有啊。」我想也不想就說:「我在溫家地牢待了好久,禁咒是溫昭解的。」
他面帶疑惑,「禁咒這麼好處理?溫昭一解,此後你便行動自如?」
「嗯,好像也不是……等等,都千年前的事了,你讓我想一下。」我嘗試拾起過往碎片,
腦側隱隱作疼,「硬要說,我過去對上蘇年生時是有些超常發揮了。不過當時情況混亂,
實無暇細思這麼多,後來也只當是瀕死時被激發潛力。」
「溫家禁制有兩種,一種限制我的行動,另種限制我的五行輸出。若禁制尚在,面對蘇家
和眾修者聯攻數日,我早該後繼無力。但當年情況,蘇年生還是輸了。」
「那數日血戰,你可有見任何溫家人前來援助?」
「沒吧。」我洩出一絲笑,滿不在乎地表示:「說不定他們在見到我之前,就被其他修者
殺掉了。說起來,他們會想來救我嗎?難道不是急著跟我切斷關係?」
梁不問搖頭,「關係不是說斷就斷。」
「你是溫家養出的青煞玉,無論做了什麼事,背後都有他們的影子。若溫家尚在,他們不
會放任你大殺四方。但怪就怪在,事發當時,溫家人也都不見蹤影。」
「要我是其他溫家人,我也會選擇先避避風頭。活得悠哉悠哉,沒事淌渾水幹嘛?」
「這不似溫家作風。」梁不問又反駁:「梁家一脈單傳,溫家人也不多。據我所知,那幾
位溫家長老皆非易與之輩,沒道理會避而不出……」
「嘿,等等——停!這時間點,你確定要在這種事上鑽牛角尖?」
我實在沒耐心再聽,忍不住打斷他,「我剛才說,這搞不好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了。你對
溫家是多好奇啊,盡問這些芝麻小事?」
他被我截去話,面上不顯怒氣,只是輕抿一下唇。即便諸事纏身,那雙如夜深沉的眼中也
甚少顯露疲態。我有時會想,他就一個人,為什麼要想這麼多事?
「問到答案,你又能怎樣?」我深吸一口氣,「溫家如何,與你何干?你看我們現在還困
在不知名的鬼地方呢,能不能先顧自己?」
梁不問靜默,「是。你說得沒錯,是我不辨輕重。抱歉。」
他的道歉沒有任何包裝,坦然又直接,甚至直接得讓我莫名有些生氣。
「所以我才說,眼下或許不是個好時機。」他說:「溫家消聲匿跡多年,全無一絲消息。
這幾年,我只遇過幾位聲稱傳承自溫家的小輩,實際卻遍尋不得溫家長老們的足跡。」
「我懷疑他們在錦沙滅城時,便已不在世上,你身上禁制因此失效。」他終於說出重點,
但同時又補充:「但如你所言,眼下不是提此事的時候。抱歉。」
我有時候很希望有個人來跟我解釋一下,這種怒火中燒,明明收到道歉卻反而像被潑了把
油的情況是怎麼回事?梁哥的道歉算是真誠,我這反應到底什麼毛病?
他看我默不作聲,又說:「總之,你……毋須擔心。」
「那些都過去了。天道恆常,你不會有事的。」
哇,這下不是僅僅是潑把油,根本是往我頭上丟來爆竹!
我胸中一悶,簡直要氣笑,「我不會有事,但你就不一定了,對不對?」
梁不問難得表情一僵,他的緘默等同默認。地底空氣陰濕,我們一停下對話,周遭溫度便
似又涼了幾分,從石縫透出的濕冷貼著皮膚,滲進毛孔,浸入骨肉。
幾秒後,梁不問率先開口:「我們先離開這吧。我需要你的幫忙。」
看來現在話題轉換生硬的人,不只我一個嘛?但我又能怎樣?我也只能無奈地點頭。
據梁不問所言,因為祭開了平行陣的緣故,他的控靈才會失誤。詳細原因類似他無法一次
控到平行陣裡的所有魂相,但要控制祭解陣,他就得一次掌握所有魂相的主導權才行。
我無法在控靈這點幫上忙,但若能協助削弱祭的魂相,那梁不問就有可趁之機。
「你的五行是天道一環,若使用得宜,理論上不受平行陣限制。」他補充:「你的攻擊要
像一道落雷,眨眼打穿好幾層平面才行。」
「嗯,這個我懂。」
我思索一陣,搖搖頭拒絕,「但首先,我現在用不了五行;再來,我現在攻擊祭,豈不是
會傷到你?就我認知,你是將一部分心神轉移到祭身上,才能與我在此對話。」
梁不問沒有否認,只說:「嗯,這我會處理。」
……處理什麼,你就是這樣才討人厭。
梁不問聽不見我的腹誹,但八成也讀懂了我的不滿。他眨兩下眼,說:「五行一事,我會
協助你。你動手時無需顧慮,即便我和祭受到同樣傷害,我也有信心比他能撐。」
我皺眉,明明應該閉嘴點頭,卻仍忍不住咕噥:「那就是以傷換傷,根本沒處理啊!」
而梁不問一句話就堵了我的嘴,「不然,你有更好的作法?」
「青玉,這裡每個人都是賭上一切,堅持自己的選擇。要全身而退,太難了。」他垂落眼
眸,低聲說:「若你仍不能接受,就把我的犧牲,當成是對祭的尊重吧。」
梁不問說話向來公道,但這一句,是我少數聽過的歪理。
但即便我心有微詞,那又如何?他說的沒錯,眼下沒有更好的作法了。
「好吧。」我點頭,再不情願也只能妥協,「引來五行後,我力道要控制多少?祭原本說
,他若身亡於此陣,陣法效力將無限延伸。」
「他沒說謊,但那基本上是唬你的。有平行陣在,祭不容易死。」梁哥看著我,琢磨一陣
說:「你就算引來五行,也是半心未全的程度。往死裡打吧,陣破一刻,就停手。」
「我等等會引你尋得天災所屬的天道,你只管閉目靜心,自會知曉後續。」
我又點頭,像任人擺佈的娃娃,無論怎樣都說好。梁不問豎起劍指,最後補充一事:「陣
破當下,切莫放鬆心神。我在平行陣中,沒有看到蒼素,也許他已在陣外。」
我閉著眼睛說:「知道啦。我也不是吃素長大的,這種小事就不用提醒了。」
梁不問沒再多應,一個吸吐後,朝我伸手。我以為他會抵上我的額心,用控靈助我尋得天
道,實則不然,他那微溫又染了點腥氣指尖,是貼上我的唇瓣。
傾刻,濃烈冤煞自他指尖湧出,我未及反應,魂相就本能地將之吸食入體。
我赫然睜眼,嚇到差點跳起來,但我現在沒手沒腳,睜眼已是我唯一能表現的反應。
「靜心。」
梁不問沉著以對,宛如靜湖,「要尋你的天道,靠這冤煞,遠比用控靈大海撈針有效。」
他所言有理,但冤煞對我太有吸引力。他喂我這一口,我的頭腦就像被灌了糖漿,或是浸
在某種發酵後的瓊液中,熱呼呼的,思考力頓降泰半。
忽來的滿足感霸道地佔據心靈,我伸出左手,想更進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這一瞬間,我承
認有那麼片刻,忘了自己當下應負的責任,只想貪婪地汲取更多冤煞。
但,就在我連右手復原都尚未意識到時,梁不問便分秒不差地開口:
「青玉,動手。」
話語冰涼,無半分情緒,宛如敕令。
聽到這句話,我彷彿被制約般,猛然回神。
我原先打算抓住他手腕的動作一頓,隨後,輕巧地轉了個腕。在我五指指向梁不問當下,
足以燒融人骨的烈焰照亮地洞,只一眨眼,火勢便如巨獸咧嘴,將眼前人吞吃入腹。
烈焰纏身,梁不問連一聲悶哼都沒有出口。
他收手同時退離一大步,不讓焰勢反波及到我。焰火明滅,他的目光定定自火叢中望來,
看我一眼後便不再移動,斂息閉目去了。
在我面前站著的,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尊永不被業火燒融的法相。
烈火燒灼他的髮膚,修者自癒能力雖已遠超常人,但他們畢竟仍是人。我在他身上看到破
滅與再生,這些我習以為常的傷,烙印在別人血肉上時,我卻不忍心看了。
別過眼,我控制著手上力道,實不敢如梁不問方才所言往死裡打。
掌心不斷冒汗,等等一不小心打死了怎麼辦,我哪來的膽敢往死裡打?我糾結不已,心覺
當下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巴不得梁不問趕快成功解陣。
而就在我這麼想時,被烈焰籠罩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然而,這動靜,卻與我的預想大不相同。
「住手。」焰中人踉蹌前傾,神色猙獰,嘶啞道:「你會、殺掉他——」
這是……祭?
為什麼祭脫離梁不問的控靈了?
忽來的角色轉變讓我一時愕然,心思蕩漾間,烈焰力道隨之減弱。
我的猶疑被祭精準捕捉,他神色一凜,繃直脊樑就要竄出火圈。幾毫秒的時間,我赫然發
覺:我中計了。
即使立即提勁,我也力有未逮。心境轉換讓氣息淤滯,我只能錯愕地看著驟變發生——
我的一時猶疑,就要誤事。
我眨了眨眼,見祭足下施力,在地上踏出一個略深的腳印,眼看要擺脫火勢。
我怎麼就……這麼沒用呢?
這個瞬間,我對上祭的雙眼。他面容肅然,眼中似有一把明火長存,灼灼不滅,和照亮這
個空間的紅焰交相輝映。
我赫然想起梁不問方才的話。我們每一次賭命,都是對局中人的一種尊重。
這裡的每個人,皆是犧牲所有,堅持自己的選擇。
相較之下,我的遲疑,天真又不懂事。我既沒有梁不問的超然,也沒有祭的決絕,我以為
留手是擔憂的體現,實際上是更加顯露我的無知。
現在,我要為我的無知付出代價了。
我只長出了隻手,腰部下仍空無一物,只能眼睜睜看著祭跨出烈焰。然而,就在此時,他
跨出火圈的那隻腳,竟重重跪了下來。
他單手掩面,不似人聲的嘶吼自他喉中發出,我尚未反應,又見他右手食指一動。
靈絲劃過眼前,未及捕捉便刺入我額心,強行攫住和我尚未脫離的天道聯繫。控靈的蠻橫
在這一刻展露無遺,這一刻我才知道,先前梁不問對我多有留手。
刺入體內的靈絲順延神經奪取身軀,我身體的自主權眨眼被架空,連帶無形無體的魂相也
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緊掐命門。
我的手失去知覺,掌管不了眼的開闔,連腦中所思所想都不能自控。
一瞬間,我成了靈絲的傀儡,毫無反抗之力。
此刻,我全身上下,都只為一字而活——
殺!
我的手心竄出長焰,眨眼間,無風的地洞自生火龍,高溫籠罩每寸空氣,連未被火焰觸及
的土壤都似要融化。
梁不問說,我只有半心,不需留手。
我有聽進去,但我辦不到。身為天災化靈,我卻畏懼天災的力量,千年前的血戰不時浮現
腦海,我就算只有半心,仍是出手便能殲滅整城的天災化靈。
但梁不問不一樣。他隻手抗天,凜然無懼。
眼前烈火強度和方才截然不同,我看火焰燒上眼前人身軀,如一條不會鬆手的橘紅生物攀
附人體。洞穴裡霹哩啪拉,像在燒柴,可這裡貧脊無物,分明不見半枝木葉。
一聲撕心的低吼傳入耳中,此聲未停,幻境便應聲碎裂。
我的四周似鏡面遭擊,碎成千千萬萬的細小碎片。熟悉旱風自碎片的隙間傳來,我低頭一
看,自己已重拾手腳,足踏沙地。
然而,一脫離祭詭譎的獨門陣,我腦中警鈴便開始大響。
幻境碎片尚在眼前飄蕩,我右手速抬,憑直覺在眼前立起一面堅厚土牆。一道電光直襲而
來,幾乎在土牆形成當下,就將牆面擊得破碎,毫不掩飾露骨殺意。
等煙硝散去,我定睛一看,出手的是蘇白皇。
——那麼,蘇白湘呢?
疑問剛上心頭,就聽後背一聲乍響,八成是有人的偷襲被擋了。
梁不問擋下攻擊,站在和我背靠背的位置。即使剛遭重創,氣息紊亂,他仍一步未退地護
在我身後。眼下,我們四面環敵,雖然解了祭的陣,但所有蘇家人也都圍過來了。
我低頭瞄了一眼,梁不問指間靈絲,細得幾乎看不見形。細絲薄透,恰似一把無鞘利刃藏
於手中,掖著若隱若現的寒芒,靜靜等待一擊必殺的最佳時機。
他沒有回頭,沙漠的風揚起他直黑的髮。
背對著我,他說:「青玉,不要心軟。打破常規,向來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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