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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很討厭「命中註定」這種鬼話。
不過,要說有一次他相信過命運之神安排,是17歲的夏天,在泡沫紅茶店認識王欣柔,跟
母親有一樣香味的女人。
除了香水味,阿福對她第二印象是:這女生好高,特意瞄了一眼確定沒有穿高跟鞋,她至
少高了174公分的阿福半顆頭,那時王欣柔是泡沫紅茶店的工讀生,即使在高朋滿座的下
課下班尖峰時段,依然能從對街看到端飲料的她鶴立雞群。
「您的奶茶,謝謝請慢用!」
紅茶店離恩主公大殿不到200公尺,廟裡弟兄含義哥都常去光顧,姜爺跟年輕一點的樁腳
談較正當生意時,也會去坐坐。弟兄們給她取個「七妹」的綽號,說她來跳家將的七爺不
用採高蹺。店裡生意很好,下午四點後座無虛席,下課學生、約會情侶、襯衫上班族,記
憶中民國80年代到處都是人,每個地方都人擠人。
人一擠就有人想揩油,有次一個阿伯在欣柔上飲料時,鹹豬手就往臀部靠,不過給很有技
巧躲開,沒想到近一米八的女孩這麼靈活,色鬼一臉悻悻然,咬吸管的阿福忽然在心裏萌
生,「要他真碰到,我一定打到他奶茶吐出來為止。」,這樣女生會不會覺得我很帥?沒
營養的幻想,但他想一想他只有這個優點。
後來在一起時提及,欣柔笑到肚子痛,「原來我冥冥中有護花使者呢!」
暗中護花大半年,阿福沒任何行動,只有在幾個兄弟去跟她要電話失敗後,一人暗自竊喜
,阿福跟七妹只有「您的青茶請慢用!」、「一共45元。」這類交集。
直到那個轉角。
後來有部偶像劇叫《轉角遇到愛》,他知道時台灣都播完很久,彼時阿福已經逃到中國大
陸,某次跑山西省運城的送信路上,在商場買了幾片盜版DVD,看到第一集男女主角車禍
相遇,他一人在網吧哈哈大笑不停,給周圍無數客人白眼。
王欣柔也中輟,五專沒念完就出來討生活,下午到晚上端茶,十一點下班後跟父親跑貨運
,她爸是個酒鬼,沒工作的日子一定喝掛、喝爆、喝到鬧事給送警局最後要女兒去領的那
種酒鬼。也別以為有跑貨就不喝,只是喝比較少,只要發現父親喝酒,欣柔就會逼他給自
己開,手排的大貨車,阿福完全無法相信女生能開。
直到給撞到。
這麼多年後他依然記得清楚,忽然下起傾盆大雨時是凌晨三點十五分,躺在大廟對街小套
房裡熟睡,不知為何驚醒,也許是雨聲、也許是大風颳開了窗戶,也可能是想不起的噩夢
,畫面模糊,依稀仰望到一群奇形怪狀的人從大廟天井降落,像那年代很流行的都市傳說
──幽浮,外星人要大戰恩主公?莫名其妙的夢…
關窗想繼續睡,可忽然連打了好幾個冷顫,睡意全消,阿福看看自己雙臂,確定沒有黑金
冒出,可整個人都醒了,擔心會不會是神明指示出事,小偷偷香油之類的?他住得最近,
要是倒頭不管會不會得罪恩主公?他馬上穿好衣服出門。
頭頂滂沱大雨,匆匆趕到街口,果真看到令人驚嚇的一幕,黑矇矇的三層樓大廟頂真有一
團殷紅如血的圓盤狀物,漫天紅霧盤據,點綴晶瑩剔透雨絲,赤紅龐然大物真似要壓垮恩
主公殿,「去你的!」,阿福那霎想過是不是在作夢,人其實還躺床上,但眼前的異相太
真實也太詭異,紅雲霧盤旋成龍捲直直往天井降落。
何方妖孽膽敢入侵正神大殿?
阿福捏緊拳頭,直穿馬路,沒有多看左右一眼,這條街白天信客絡繹不絕,晚上恰好相反
,住久的他最清楚,所以他直衝,然而下一秒連剎車聲都沒聽到,轉角閃過兩道光柱,阿
福回眸一瞬間貨車頭已黏上他的臉龐。
砰一聲,十七歲少年先是飛天,用最快的方式抵達廟門龍柱,緊接才是剎車聲還有女孩發
出「啊啊!」的慘叫,可煞不住,五噸多的大貨車像裝了追蹤信號,再次衝撞龍柱旁的阿
福,還沒回過神的少年給捲進車底,來來回回在底盤與輪胎間攪動,最後倒在血泊中,勉
強扭過頭,仰望天上一大團赤雲,若隱若現有一整群士兵黑壓壓,縱列排兵佈陣,這隊重
裝鎧甲的黑色怪物好似對人間虎視眈眈。
很快眼前一黑,「他媽的,應該好好躺在床上睡覺。」
再醒來理所當然在醫院,被告知昏睡超過了70個鐘頭,沒有人感到意外,感到意外的只有
受這樣重創,竟然還能活下來,嚴重的顱內出血莫名自癒,醫生用奇蹟形容誇張的大難不
死,只有腳骨折的阿福,「你這名字真不是取假的嘿!」
有夠福氣。
清楚又是黑金幹得好事,當年一打二十,十幾把西瓜刀、開山刀還有扁鑽只弄出擦挫傷;
去年農會總幹事買的殺手,克拉克朝昌爺連開三槍,他護駕擋住兩發子彈,只有皮肉傷,
想想突然覺得很好笑,會不會沒這黑金,阿福早死翹翹了?
「所以黑金根本是在保護你嘛!」王欣柔吐槽。
「嗯。」阿福接不下話。
即使是義哥、姜爺,阿福也沒透露過任何黑金詳情,反正他們也看不到,這是少年埋最深
的秘密,不過卻莫名跟照顧自己住院的女孩和盤托出,骨折期間看護他的人是肇事者,一
個很會吐槽卸責的肇事者,「就說你真的闖紅燈!」
「是閃紅燈吧。」
「你過馬路就沒有看左右。」王欣柔堅持。
「那不代表你能左左右右輾三次。」阿福白眼。
王欣柔聳肩,「當時就故障慌了咩。」
病房變成聊天室。王欣柔話多,要過去遇到這款女生阿福只會句點到對方失去興趣,可腿
斷了,只能給這台「講話機器」到處推來推去,在輪椅上強迫一個又一個話題。從小就沒
有融洽相處的朋友,因為媽媽、因為黑金、因為前科,即使廟裡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也都笑
他「自閉仔」,飆車、把妹、喝酒唱歌能拒絕他一概拒絕,零社交能力,因為害怕,他不
敢,怕哪一天會發瘋揍死朋友而崩潰。
「我染頭髮也被記過警告,兩支,是沒你多,大過能換錢?」王欣柔改變了他,人生第一
次交到好朋友,能掏心掏肺聊,聊回不去的學校、聊大相逕庭的工作、聊神秘黑金跟老人
、聊同是單親,「哭屁,我老媽也失蹤,小學就跟人家跑了。」
阿福發現自己很喜歡聊天的感覺。
出院後半個月,很自然而然在一起。告白那一天,阿福想了好久還是決定約在泡沫紅茶店
,等欣柔下班時抬出九十九朵玫瑰,一大束,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憋出:「抱歉九百九
十九朵還是太貴,我買不下手」,這件事每年紀念日都要複習。
「靠,那不是分手唱的嗎?」好險她還是收下了。可惜玫瑰沒有香水香。
年少輕狂的他們很快有愛情結晶,還沒取名「淳茹」,一切都很自然。
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
「好啊,年輕人早點結婚,我早點抱孫子,好!」
姜爺親自去給他提親,兩分鐘就談妥,比小孩流行的鹹蛋超人打怪獸還要快,欣柔酒鬼爸
爸沒多說什麼,畢竟之前極少的車禍賠償還放棄告過失傷害,再醉也知道好歹。何況,這
裡很少有人看姜議長出馬,還敢多說什麼,酒鬼只陪笑嘀咕,「養大個女兒不容易哈哈。
」,姜爺阿莎力,馬上加一倍聘禮,很快風風光光給義子與他摯愛的女孩辦了派頭十足的
婚禮,席開六十桌,記得黨主席都來祝賀。
「百年好合!」母親離開後第兩千零一十三天,是阿福笑容最多的一天。
〒
香味濃郁。
一面強化玻璃與一面鐵窗,會客室的阿福默默嗅著闊別十二年的香氣,遲遲不坐下,年輕
管理員蹙眉,指了指電話提醒,以為古忠福是監所菜鳥,「快點,會客的時間有限。」,
553478收容人忽地笑了,抬眼看申請會客的男人,笑得淡然。
「回台灣也不說一聲,太不夠意思了吧兄弟!」,是姜守義。
義哥很熱情,跟當年一樣,已蛻去戾氣跟目空一切的少爺模樣,留起小鬍子,薄薄一層在
翹起的唇上,大金髮沒了,髮線有點倒退,邁入中年整個人沉穩、老練許多,大概已不是
當年在夜總會裡,喝個三分醉就大手一揮,「這邊所有單都算我的,姜家出!」的那一尾
活龍,而是恩主公殿的繼承人兼造福鄉里的抬轎人。
「哈,沒,不想麻煩兄弟。」阿福不知如何回話。
「太見外了吧多少年弟兄。」義哥油光滿面的臉湊近玻璃窗,越近香味越發烈,他捎來好
消息,私下安排好一切,「阿福你放心,我聘了律師有足夠證據,你不會有事,很快能出
來。」,阿福本就跟邪教無關,不過他沒相信過司法能還他清白,但他很信姜家的律師,
就好像十三歲的正當防衛,跟之後總關關過的刑案。
阿福信得過義哥,即使他從沒在母親、自己跟欣柔外的人身上聞過同款香味。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回來吧阿福,爸他病了,他很想你,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
義哥眼裡波光流瀉,阿福不敢置信,不信恩主公殿還願意接納自己。
「跟姜爺說,早點出院……」阿福還是很不懂說話。
他早知道姜爺重病的事,剛回台灣就在新聞上看到斗大標題,「姜昌連保外就醫再獲延長
」,阿福很感慨,也很意外,感慨待他如親生的姜爺也曾對他下達追殺令;意外的是,姜
議長現在竟會定罪被關,因土地變更弊案還有收回扣而坐牢,難以置信,阿福離開台灣前
姜爺不是沒案子,不過通常「一審重判、二審減半、三審不算」,記得以前教唆殺人被起
訴的姜爺,仍大搖大擺在縣議廳為民喉舌。
姜守義最後說,「我們都很需要你,快點回家吧阿福。」
會客結束。
義哥很忙,姜爺入獄而空出的缺,義哥鐵定正加足馬力準備補選,忙克紹箕裘還特地跑這
一趟看自己……熟悉香氣漸漸淡去,揉揉鼻子,阿福噗哧一聲笑了。說也奇怪,這時脾氣
火爆的阿福反而一點不生氣。他對不起欣柔,當年一走了之,沒留下多少錢,一個女人家
帶剛上小學的茹茹,辛苦可想而知,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怪人,怪怪你自己吧。
阿福默默闔眼。
不過,幾乎要忘記,他也曾有過很美好的日子呢……
再憶起婚禮到古淳茹出生後的日子,他一這生最美麗的七年,初為人夫、人父的喜悅與煩
惱交織,即使到今天,阿福仍堅信當時快樂遠遠大於痛苦,女兒是世上最美好的,從翻身
到抓週、到牙牙學語、到每天問十萬個為什麼的好奇模式。
要說真有命中注定,他家人就是最好的。
「你到底什麼時候要跟姜守義說你不幹啊?啊不是要一起開早餐店。」
即使那些日子裡,要扛住老婆一次次質問,誰都知道刀口錢不好賺,服務處被開槍、買凶
殺人、進出監獄,都遇過,但這條鋼犬始終沒離開照顧過他的主人。
「不會有事啦,等姜爺進去國會,以後會越來越安全……」
「誰跟你國會,我說早餐店,不是要賣蛋餅,你耳背嗎?」
小孩越大,夫妻越常吵,但要說阿福是哪一刻真正下定決心「金盆洗手」,還是茹茹六歲
那年,有天新聞播報──幫派殺手因涉嫌槍殺市議員,逃到柬埔寨,終返國被警方拘提到
案,還在學注音符號的女兒滿臉好奇,「把拔,什麼是黑道?」
「哦黑道喔,呵呵就是……」阿福語塞。
「黑色稻米嗎,老師說我們吃的飯都是叫稻米的變出來的喔!」
「呃對飯是稻米,黑道就是……」
古忠福想不到適合的詞彙,像個答不出老師的小學生十分窘迫,浴室出來的老婆立刻出聲
拯救,「黑道就是很壞的人。快去洗澡,你內衣內褲又還沒有拿齁!」
「為甚麼警察叔叔不抓壞人?」
女兒又追問一大堆,新聞已換到火爆的議場,阿福乾爹抓住另個代議士的頭髮用茶杯猛捶
,被判停權三個月。爸爸默然點點頭,「對,是壞人,做壞事的人。」
深夜,阿福一人來到神像前,「恩主公,如果您應允,請指示弟子古忠福。」
他想好了,不管肅穆的神像給不給聖筊,阿福都會離開,茹茹是最重要的。
叩!
筊丟出剎那,一股寒風驟然颳過,阿福渾身爬滿雞皮疙瘩,久違戰慄突然湧現,他幾乎當
場失去意識,只記得看到一群穿古代鎧甲的高大戰士衝進神廳,各個面容焦黑,手持戈戟
朝他刺來,是當年赤紅雲霧裡的鬼怪,阿福理所當然反擊。
理所當然黑金再現。
來不及離開,一切回到原點。
「阿福,這事非同小可。」再次平靜下來時,義哥正好打來,「爸那邊我先穩住,你要快
……」,講到一半手機沒了聲,掌中nokia貝殼機不慎捏爛,滿手黑膠黏液,阿福回想大
廟裡發生的慘劇──他徒手打碎殿裡所有神像,連龍柱都打穿。
「來呀,不怕死的上來!」十七個陣頭弟兄齊上也無法制服。
蓄積已久的炸藥引爆,悠久的恩主公殿給炸翻,時隔多年再次失控,頸上護身符不翼而飛
,背脊刺滿「赤兔單騎過五關斬六將」也壓不住。黑金填滿七竅,眼裡所見皆地獄、耳朵
聽聞盡是咒罵、鼻所嗅的是屍山、嘴舔舐乃血海,腥羶的黑汁不停淌出,他化成一頭鋼鐵
澆鑄的怪物,怒戰無盡的惡鬼嘲弄、威脅、恐嚇。
「阿福,快去送信。」
「你老婆的身體好軟好舒服喔!」
「你女兒真古錐,不知道喜不喜歡阿嬤的工作,你看呢?」
快瘋了,已經瘋了,威風凜凜的恩主公殿前鋼犬成為了瘋狗,「狗咬呂洞賓」惡行路人皆
知,阿福被逐出大廟,姜昌連憤怒地對他下達追殺令,他流落街頭,四處逃竄,失去了信
仰,沒有了庇護,幫派份子與惡鬼連番騷擾,到他家潑糞、到女兒學校外盯哨,阿福想帶
家人跑路,但他其實就是最危險的那個人,永遠記得偷溜回家的深夜,拿棒棒球的欣柔的
放聲尖叫,「茹茹你快走,離爸爸遠點!」
抱Hello Kitty玩偶,睡眼惺忪的淳茹問,「把拔你為什麼都不回家?」
「茹茹我……」
阿福想大喊,但喊不出聲,一見到女兒再次發病,嘴裡濃稠黑汁狂瀉,眼前一切都是黑,
臥房立身鏡中,眼、口、鼻汩汩流洩黑湯,像擰不緊的水龍頭,嗆得他暈頭轉向,憤怒地
捏緊拳頭,耳再聽不到女兒的嚎啕大哭、眼見不著妻子絕望悲愁、鼻嗅不到淡雅幸福的香
水味,只有鬼,好啊,來吧,哈哈,來一個打一個。
吼吼!
忽然一頭滿臉刺的小獸鬼朝他猛咬,電光石火媲美撲向羚羊的豹,獸鬼大嘴狠狠釘上阿福
咽喉,可鋼犬反擊更快,這種程度的突襲混江湖些年碰多了,右拳反捶獸鬼額頭,僅一拳
就把對方轟進地板,惡鬼登時腦袋開花,古忠福放聲怒吼:
「離我家人遠一點啊!」
啊……
啊!
再次回神,是老婆絕望慘嚎,「啊啊茹茹!」,地板龜裂,女兒倒地,額角破了。
獸鬼不存在,但女兒卻看到了,「把拔,那黑黑的是什麼?」
「不,不可以。」阿福丟下摯愛,逃了,又一次逃走。
大雨澆淋大街,古忠福仰天狂吼:「不會,不會是這樣!」,神明對他不公平,恩主公沒
庇佑,打傷了茹茹,更令人絕望的是老婆看不到,但女兒能看到,女兒流血的額角裏頭滲
出汁液,昏黃燈光下散發詭異的亮黑色光澤,一模一樣的黑。
淋濕的男人醒悟,只要他活著,沒人肯放過他,大家都會來找碴。
「說過的,自己的命運終究要自己面對。」
唐裝老人再次出現,出現在他蜷曲躲藏的地下道轉角,比唐先生更像流浪漢的古忠福再次
下跪,大哭懇求,「我沒差,但請您救救茹茹,她才六歲,剛上小學,我女兒很聰明,你
知道嗎?她一年級的注音符號考試就考100分,她不像我什麼都不會,唐先生我求您,求
……」,窩囊的爸爸什麼都阻止不了,什麼都不會。
唐老先生目光混濁,聲音沙啞,「說過,你是天生送信人。」,取出旱菸管,阿福自然而
然拿起打火機,手抖得比當年姜爺還兇,淚流個不停,火點著,菸裊裊,抽菸的老人看都
不看他一眼,古忠福頭又磕了三輪,黑金也一片片磕龜裂。
「行,給你個機會。」
終於,唐老先生露張開沒一顆完整牙齒的嘴,深邃如黑洞,指引一條活路,這條路要賺錢
,一筆對普通人來說的天文數字,一筆錢買一個,買兩個,那就兩筆。
「去送信,不斷送信,這是恩主公的意思。」
那天,古忠福淚眼婆娑簽下名為「買命金」的信條,送信買命,賺兩條命,賺錢的方法很
多,但阿福只能用送信去籌錢,唐老先生警告他,「買命金,是買你的『信能』,只能透
過送信來換錢才算數,聽懂嗎?幹其他的工作賺的可不行。」
倘若違反,老人最後一次封印會立刻崩解,且這封印有個期限:十二年。「她跟你一樣,
一樣是送信人的命。」,老人諭示了,阿福給鬼纏死無所謂,本來就爛命一條,但一個父
親絕對不接受女兒最後變得跟他一樣慘,人不人、鬼不鬼。
那年要24歲,似乎懂了什麼是命中注定。
簽署信條隔天,老人安排好偷渡的船,不能回家,黑金間會產生共鳴,靠近女兒會讓彼此
更頻繁發作。臨行前,阿福在電話亭打給義哥,他承諾照顧自己妻小。
「就當我死了,謝謝。」
第二通打回家,「對不起,我一定會回去的,等我,等我。」,六歲茹茹還等著爸爸回家
,但在湊到買命錢之前不能回家,所以這十二年阿福拚,比誰都拚命。
「我們會等你,早點回來。」妻子承諾。
母親失蹤後第三千九百七十九天,另一個父親也失蹤了。
古忠福沒了,只剩送信人,代號F。
老人介紹的工作專跑外送「信」,信很多種,不過大致遵從「數量為王」。例如:只有你
相信自己是超人,絕不會有神佛恩庇你超能力讓你飛天,一個人的信念不夠,塞牙縫都不
夠。不過人類社會中,政治、宗教意識形態,這兩大信眾客群很夠,夠讓其他空間勢力垂
涎三尺,那就得雇人去送,阿福什麼都送,什麼都接。
那些F跑遍大江南北,越在一個無神論社會,就越缺人冒險送些地下的、非主流、非法的
信仰,不過也很難存到大錢,中南海重金聘人送信給卡爾・馬克思,這種機會不屬於F,
跟媽祖繞境的香灰不會找街頭騎車的送餐人跑一樣道理。
「爸爸很快會回去,茹茹乖,好好念書,再等一下。」
剛開始過去,F會到處找網吧,每次都要重新裝skype跟老婆女兒視訊,那是他支撐下去的
唯一動力,但漸漸的老婆忙、他也忙、到處躲,跑非法信仰不安全,好險久了也習慣,欣
柔換了工作,慢慢聯繫不上,再幾年,家裡電話也沒人接。
可能搬家了吧?
只能一年半載從唐老先生那得知,「你女兒還在等你。」
年復一年默默攢起錢,買命金已足夠在台北大安跟北京三環內買房,F仍只過最低限度生
存的標準,吃最簡單的2塊錢人民幣大餅,喝最便宜的配飯酒,一個人看盜版碟《轉角遇
到愛》,接最危險的單,過最枯燥的生活,撐不住時就回放女兒最後給他的留言,他拜託
網吧老闆給轉錄好存進手機的,一遍、一遍又一遍。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你不是說暑假要帶我去小人國玩,媽媽說,你在外面不能再生
氣喔,不然會沒有朋友。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暑假作業都寫完了。」
現在只差一點了,差一點就能抬頭挺胸回家說一聲,「爸爸回來了!」
檢察官不起訴處分宣布那一天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
重獲自由,長街轉角的紅色BMW「叭叭!」響,姜守義搖下窗揮了揮。
春風吹拂,香味更濃。不是命中注定,絕對不是,命可以買,就只差一點了。
茹茹等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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