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題外話： 今天跟一個公司有很有趣（鬼打牆）的對話。
「妳可以取個筆名。」
「我有筆名，這些是我用筆名在報章發表過的作品...」（遞資料）
「喔。」對方把資料放下。「那妳要不要取個筆名開粉絲頁？」
「我沒有粉絲頁，但我有筆名...」
（如此重複四五次，之後對方把我帶去跟另一個人談）
「xxx，記得叫她取個筆名。」
「...」
～～～
鴆的墜落的屍身並沒有腐化，結成一塊黑色的石頭，帶恨的魂魄附在石頭上，
日復一日，重複啜飲著自己的憂傷。
這是玉帝為她最後所做的事，帶恨含怨的魂魄無法投胎，走不過忘川，喝不了
孟婆湯，只能夠等待天地靈氣消耗能量，魂飛魄散，他不願見鴆無依無靠漂流
世間，於是施法保留了她的真身，轉化為黑石，讓靈魂有處棲息。
說來倒是好笑，鴆鳥化石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恨之入骨的人們再也不懼怕她，
反將鴆石當做神蹟，不時可見到善男信女拿著鮮花素果來膜拜，恭恭敬敬的向她
傾訴心中最私密的願望。也許是荳蔻少女雙頰飛紅求姻緣，抑或是兒子離鄉久久
不歸，老母親心急如焚的禱告，鴆只是靜靜傾聽，暗暗記下一切，偶爾在玉帝來
探望時，不露痕跡的轉告他。除了這些，剩下的無能為力。
玉帝會化身為一白衣少年，像以前一樣在夜深時到訪，他會坐在石頭旁邊，以靈
力招出鴆的的魂魄，她雖不願見到玉帝，但卻這是難得透氣的機會，所以也不忤
逆，一縷清魂盪在風中。若遇上玉帝心情好時，他還會拿出玉雕的笛子，溫柔的
吹奏一曲，暖暖笛音，如春風，如夏雨，安撫了破碎的心，填滿胸口滿滿裂縫。
「鴆，我猜你是恨我的。」他曾這麼說。
魂魄淌淚無語，鴆只是搖頭。
「隨我回天庭，好嗎？」他不只一次這般問。
她不是不明白惟有這條路才能令自己復生，但天庭是牢，黑石是獄，兩者間的差
距不過釐米，鴆雖然想念飛翔山林的滋味，那撫過髮梢的微風，沾濕羽翅的雲，午
夜夢迴，繞在腦中揮之不去，但就算她再對人間心灰意冷，願放棄一切換回自由，
可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又何來顏面讓玉帝開此大赦？
「我沒有回去的理由了，這只會讓滿天星宿笑話。」
「鴆，你怕什麼？有我，有我在。」聽到鴆鬆了口，玉帝會放下手中的玉笛，面孔
因激動而泛起紅光。
那雙藍色的眼眸能燒出世間最烈的大火，依舊燃不了一顆已死的心。
「你是在何時與鸞達成協議的？」這是鴆心中最大的疑惑。
「妳被召到天上煉取毒素那幾日，她曾偷偷上來探過一次，當時我與她聊了幾句。」
「之後你就想到要利用她了嗎？」
「她是心甘情願答應的，我並未逼迫，怎麼算是利用呢？」
鴆歎著氣，是真傻還是完全不在乎？聰明如玉帝，怎麼會不了解讓鸞心甘情願
的理由呢？
「你知道... 」她欲言又止，思量該不該說。
「什麼？」
「其實真正最被虧欠的是鸞...」見玉帝不反駁，她接著道:「為了要實現你
那些許諾於我的條件，竟讓她把幸福葬送在你的遊戲中，她守著一個沒有感
情的人，這是何其悲哀？」
藍眼睛垂了下來，帶著心虛，含著悵然。
「她不是想要能哭能笑的表情嗎？至少現在我給了她這個權利。」像做錯事
的孩子，玉帝喃喃說著藉口，不過這理由或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可是...鸞再也沒笑過。」鴆發狠了聲音，「這才是我最恨你的地方。」
從此之後，玉帝不曾再出現於墳石前面，鴆覺得這樣也好，難保哪一天自己會
真的被他說服了，而做出拋棄自尊的決定。
自尊與自由，兩者在她的世界中，無法平衡。
而鸞也會來，以鴆的模樣出現。
每日午時二刻，如紀念那場戰役，她總準時的帶著一把自山間採集的新鮮金盞菊，
更換掉昨日將謝的黃花，幾年過去從未見花朵凋零。
花朵放著嫩嫩香氣，襯出鸞的枯萎。原本豐潤的臉頰，凹陷成深深皮窩，白皙皮
膚水靈眼再不復見，剩下烏黑眼圈放肆的在蠟黃面色上渲染，這本該是鴆的臉孔
本該是屬於她的身軀，鴆本該那麼恨的，看著鸞的脆弱，卻又無從恨起。
擺上鮮花，紮紮實實磕上三個響頭。有如巫儀。
一開始許多城民訝異她的行為，殺鴆安民娶仙妻，為淇禮帶來了如江海濤濤的
崇仰，鸞貴為她的妻子，同樣受人敬重，而且「仙妻」名號更為其添加了神祕
高貴的風采。這樣一個女人，為何每日此時都會在鴆化的黑石前撒花磕頭，誰
也猜不透，誰都想知道。
終是有耐不住好奇心的人開口問了。
鸞慘淡裝出笑臉，像以往那樣，苦苦的笑，對問者回道:「不過為眾生祈福而已。」
好奇心被這冠冕堂皇的理由順利安撫，發問的人滿意的離去，而鸞的話一傳十，十傳
百，仙妻菩薩心腸的事蹟被遠遠傳頌。
鸞的苦，從過去到現在都是說不出的。
「姐姐，你恨我嗎？」和玉帝一樣，她也常問這句話，但從沒有得到回答，
她面對的黑石，永遠安靜而平凡，不對她的問題做出任何回應。
這樣似乎更折磨。鸞的淚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其實鴆真不恨誰，這些日子她想了許多，其實最錯的還是自己，鸞曾試圖隱隱提醒
過，天帝也警告過後果，卻依舊擋不住她貪戀情愛的任性，忘記幸福從來就非她族
類能有。
往事回首愁上愁，每見鸞到總讓她越發想念起淇禮。
淇禮從不經過石頭前，鸞告訴鴆，她認為淇禮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在成親隔日，淇
禮跟她要起訂情的指環，她拿不出來，一慌張便隨口找個理由搪塞，說是遺落在山
林中，結果淇禮一張臉瞬間白的嚇人。
「跳舞，妳跳舞！」他突如其來的要求。
「我不會。」這句話說罷，四目相對，鸞低頭默默離開貼滿紅色彩紙的新房，背後
歇斯底里摔了一地擺設，鏗然作響。
「姐姐，淇禮知道我不是妳。」她幽幽說著。
「他明白自己錯殺了摯愛。」鸞又說。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而她對於淇禮真的是摯愛嗎？水落地難收，鏡缺口難圓，有
些錯，回不了頭。
撕裂的痛再次燒灼魂魄。
＊
秋去春來，夏蟬鳴，恍恍惚時間一下過了十數年。
幾千個日子，鸞風雨無阻的來到墳前撒花磕頭，紅顏易老，歲月在眼角平滑
的肌膚上打了一個又一個折，烏雲般的黑髮，摻雜了幾道銀絲，飄飄然像夜
空中的飛雪。
老了阿，我老了會是這般模樣...鴆默默的想。
今天與以往不同，鸞手上除了握著一束鮮花，還提了個精雕的古典木盒，打開
盒子，裡頭放了幾盤菜肴和兩壺酒，菜餚豐盛有魚有肉，酒瓶蓋一開，溢出陳
年醇香，未飲先醉人。她在石頭邊澆灑了一壺，另一壺呼嚕嚕的直往嘴裡灌入
，鴆仔細看她，鸞的眼角微噙淚水，神色黯淡。
美酒噴濺在她繡花領口，融在止不住的淚裡。
「姐姐，今天是淇禮的大喜之日，他娶了二房。」鸞跪了下來，將頭倚在石上
，淚水苦澀瀰漫。「都是我不好，留不住他。」
二房？這消息如利刃，深深刺進了靈魂，可惜鴆已流不出半滴鮮血，空洞洞的，
只覺一陣冰涼。
輕輕的，她柔聲道:「辛苦了，委屈妳這些年。」
像被雷打中，鸞整個人從石頭上彈起，驚訝的找尋聲音的來源，當眼光重新落到
石頭上，她露出睽違已久的笑容。「姊姊，妳終於肯同我說話了，這輩子，我以為
再也聽不見妳的聲音。」
「我也以為再看不見妳笑。」
往事緲緲飄搖，昨日歷歷在目，今日生死兩別。
「那女孩是什麼模樣？」鴆訝異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親手將自己往深淵一推再推，
不痛個粉身碎骨不休。
「她... 」
「說吧！」既然問了，她不怕聽見回答。
「是名專門表演歌舞的女子，二八年華，名喚小單，淇禮遇見她第一秒就像著了
魔，不顧眾人反對硬要迎娶進門...我也曾見過她幾面，是個美人胚子，鎮上的
人總說小單長的像... 」呀然而止，鸞不肯將話說完。
「像？」
「沒像什麼，口快說錯了。」
「恩。是嗎？」
頓了頓，她換了個話題，「姐姐，都怪我太自私，若是早知如此結果... 」鸞好似
要把多年來積藏的話一次道出，卻被鴆打斷。
「過去了，不怪妳。」鴆釋然的說:「我們都是為了心頭上的那個人，才會落得這番
下場，還怪誰呢？」
鸞抿著嘴，點頭。
「妳真是在來探我時戀上玉帝的嗎？就那短短的一次會面？」
「恩。」她先承認，後又反問：「妳不也只是因為一眼而愛上淇禮？」
天宮中，月老洞悉一切的微笑鴆現時才明瞭，以為用盡氣力打破重重阻礙，突
破荊棘難關，不畏一切的付出換來自己所選擇的姻緣，但仍舊不過只是他遊戲
的棋，成不了將軍，小卒而已。
「我們都太傻，太傻。」鴆不由得感嘆。「一個失足，我永生永世都將留在頑石之中
。」
「回天宮求玉帝，別和自由嘔氣。」
「不，我做不到。」光是幻想眾仙班會用何等惡毒譏笑的心態看自己，便已足令鴆
打退堂鼓。
「那難道妳甘願這輩子困在這？千年？萬年？」鸞喝的有些醉了，語氣咄咄，「還
是捨不得淇禮？別忘了，他今日迎娶二房，紅塵情愛，殷殷誓言，都全是浮雲幻影，
可真值得如此？」幾顆珠淚潤濕她的眼角，沿著歲月的紋路流淌。
「我是不能忘，那妳呢？」
鸞沒有回答，她其實有部份是說給自己聽的，也許陷的最深的人，是她，不是鴆，
當年鴆願意犧牲生命去救淇禮，至少那秒鐘，她為他而活，鸞應諾玉帝的要求，卻
終生將與陌生人廝守，她的痛，深了許多。
遠方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喜樂聲，婚禮該開始了，喧鬧對比出此處無言的荒涼與寂
寞。
「好懷念飛翔的感覺。」鴆說。
「是嗎？」鸞的瞳孔放出異樣光采。
「別傻了，妳知道不可能的。」擔心節外生枝，她趕緊打消鸞的念頭。
鸞不理會，獨個兒笑的燦爛。「誰說不可能，姐姐，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幫助
妳完成願望。」
「我不准，妳千萬不可亂來。」鴆大聲喝道。
可惜來不及阻止，鸞拋出一抹溫柔熟悉的微笑，開始用力在墳石上磕著響頭，一
下又一下，無視鴆從大罵到苦苦哀求，深紅的血液噴在石頭上開出朵朵豔麗紅花，
淡黃的腦漿是紅花中嬌嫩的新蕊。
再度復生的方法是有的，玉帝曾對鴆提過，含怨而終的仙妖比凡人更難轉世，但若
以另一個有道行的靈魂做祭品，集中精神及情感，七魂六魄裹上溫熱鮮血，慢慢吸
收天地靈氣之能，耐心等待陰陽之路開啟，即可重新以新面目入世。
不是輪迴，而是跨越陰陽重生。
她沒料準鸞居然也知道。更沒料準，鸞會這麼做。
「妹妹！」鴆悲傷的叫喊淹在喜樂聲中。
「這是我補償妳最好的方法... 」氣若游絲，鸞沒力氣再撞了，她虛弱地靠在石頭
上呢喃著，漸漸凝固的血，將她們倆緊密接合在一起，鴆想起多年前共坐樹梢上談
心的美好時光，白雲蒼狗，人是景非。
「來世，莫... 」
疲倦的眼睛，安詳的闔上。話含在口中，成永遠的謎。
鴆的魂魄用力嚎哭著。
可惜沒有人能聽見一塊石頭的哭喊，更沒有人能看見一塊石頭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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