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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獲得催更的榮幸,所以我又來灌水了。
謝謝各位願意捧場的大大!希望大家看的開心,
若又有錯字的話...歹勢啦 :}
~~~~~~~~~~~~~~~~~~~~~~~故事開始~~~~~~~~~~~~~~~~~~~~~~~~~~
51.
「嘉義縣布袋鎮黎明路十三號。」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床上的小人發出細碎的呢喃,李康樂正在書桌前搔著腦袋嘗試解開一道
困難的數學題,越想越昏昏欲睡。
黃文祥的聲音如同黑夜裡的電光火石,讓李康樂瞬間清醒。
「嘉義縣布袋鎮黎明路十三號。」
坐到床邊小心聆聽,黃文祥緊閉著眼,語囈著又唸了一遍。李康樂這時才大夢初醒,連忙
把地址寫了下來。
「嘉義縣布袋鎮黎明路十三號。」
反反覆覆一句話,黃文祥沒有醒來,在噩夢裡也惦記著要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情。
「嘉義縣布袋鎮黎明路十三號。」
他的眼角、鼻孔和嘴巴都滲出血絲,彷彿使命必達的執念正是他噩夢的根源。
「嘉義縣布袋鎮黎明路十三號。」
聲音逐漸淡去直到沒有動靜,李康樂把記錄著地址的紙條捏在手掌裡,如同救命的一到符
令。
「黃文祥你好好休息,你的話我收到了,你已經很棒的完成使命,再也不要擔心。」他用
手摩娑黃文祥冰冷的臉頰。「我這個周末出門一下,回來給你帶禮物,到時候你再睜開眼
睛看看,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
幾天的沉澱李康樂想明白了,他再也不要強迫黃文祥做什麼事情,成為怎麼樣的個性。黃
文祥就是黃文祥,不用聽命令也不用偽裝迎合,他不敢靠近李康樂,李康樂也不會再強迫
他前行。
表現善意就可以了阿。李康樂豁然開朗。表達愛的方法可以很透明,不去計較代價,就像
黃文祥貫徹始終對待他的方式一樣。
「黃文祥你想死去就死去,想活著的話我一直在這裡,你想離開或是留下都行,無論如何
我都會支持你。聽到了嗎?不管牽制你的枷鎖是什麼我都會找到鑰匙把它解開,讓你自由
自在。」
坐上南下的自強號,李康樂看著窗外景物向後流逝,就像幾個月前他搭著表叔表嬸的車從
青山鎮到台中,相反的方向,不同的交通工具,唯一沒變的是他心裡掛念的那個人,如同
越來越堅固的信念。
保護或是照顧人是李康樂以為自己永遠也學不會也不可能會的能力,是黃文祥身體力行教
懂他的,就算身邊沒有愛,用力愛人這樣的心思,赴湯蹈火就行。
現在他想對黃文祥證明,愛人不用卑微也不需要遍體鱗傷,也許會磕磕撞撞,也許要瞎子
摸象,但是崎嶇的道路上,牽手相伴而行,就不會太害怕。
步下火車站在冷清的月台上,李康樂早就看好了回程的時間。他的旅程圍繞著黃文祥而行
,最終都要回去中心。
人養小鬼,小鬼養人,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兩個孤獨的靈魂應該相擁打氣,而不是用利
益和代價來牽制彼此。鬼和人有什麼分野?生與死也沒有關係,渴望的不都只是一份少少
的關心而已。
要不然張忠的怨魂在暗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裡徘徊了好幾十年,處心積慮附身生人,糾結著
不就是陳年好友的一聲對不起?
旁人看來鼻屎大的動機,在當事人眼裡也許是一條血海深仇般的鴻溝。李康樂不予置評,
只希望盡力讓這些憤怒不甘都能安息。
「鄉下的空氣就是好阿!」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李康樂要去布袋尋找幫助昌狗的契機時劉彩芸二話不說就跟了上來,
還很理所當然的拉了蕭正義一起。兩個人嘰嘰喳喳,沿路都興奮得像是久違校外教學的小
朋友,放飛自我得很徹底。
「李康樂,走左邊還是右邊?」蕭正義看著小舖子上熱騰騰的油鍋目不轉睛,問了話其實
沒在聽回應。「我可不可以先去買個炸蚵爹?三個?很快就回來。」一溜煙就跑掉,回來的
時候手上多了三個冒著蒸氣的紙袋。
「走吧。」李康樂向站務人員問好方向,三人一起往目的地前進。
「我們這樣有沒有很像少年偵探團?」劉彩芸蹦蹦跳跳,站在高高的堤防上一馬當先。
「少年偵探團是什麼?」蕭正義問。海風把他的瀏海吹得亂七八糟,恣意橫行。
「名偵探柯南阿,你到底有沒有童年?」劉彩芸迎著海風大聲疾呼,回頭想尋找李康樂的
認同,眼見他一邊走路一邊看著一望無際的鹽田發眐,便住了嘴。
「李康樂你看什麼?」反是蕭正義大剌剌,飛身撲了上去攬住李康樂的頸項。「這麼開闊
的海,我們真應該常常一起出來玩,看了心中都寬敞了起來。」
的確,鹹鹹的風夾帶遙遠的海味吹拂到陸地上很是舒服,但是李康樂看的不是海闊天空的
美麗風景,而是水中間一顆載浮載沉的人頭。
「那裡,」他指著頭顱的方向,話剛出口就梗住了。「算了,說了你會怕。」他假裝開玩
笑的說,其實心裡發寒。明明那麼遠,他能夠感受到那顆頭上兩隻腫脹得幾乎要睜不開得
眼睛正盯著他目不轉睛,青白的嘴唇向上提,露出和幾星期前昌狗在學校走廊上發現他的
時候一模一樣的不懷好意。
深切的不幸交織鎖定目標的狂喜直視李康樂,讓他在心裡打了個寒冷的哆嗦,臉上硬是不
動聲色。他不想嚇到蕭正義,這個人今天興致那麼好,破壞了可惜。
「拜訪完王玉林後如果時間還早,我們去海裡踩踩水吧?」蕭正義提議,毫不知情風平浪
靜下面隱藏著重重殺機。
「我覺得可能會太晚。」李康樂敷衍,他不敢想像若是下水,會不會就被那個不知道什麼
的東西拖到海溝裡,可能七天都不夠拿來游回家去。
絲毫不覺同伴的悚慄,劉彩芸和蕭正義一路打鬧,開懷大笑,直到駐足在一棟矮房前,才
被一陣女人的怒罵硬生生打斷。
「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不然一定會聽見。我兒子最後被目擊的地方就在你的房子前面
,當時你就在家裡,我兒子溺水呼救,你會沒感覺?」
「又或者,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對不對?見死不救,就跟殺人沒有兩樣。」
「你等著,不要給我跑掉,我現在就去報警。我知道你年輕就不是個正經的人,借錢跑路
,給人打了兩槍在身上,老了心腸一樣壞,害死我寶貝兒子,懂不懂一個母親的心?」
門內的女人來回踏步,發出惱人的答答腳步聲,又急促又憤怒。
「吳太太,你既然知道我被人開槍過,也看到了我瘸了一條腿,左手臂也使不上勁,當初
一槍轟在我耳朵邊,到現在都還在耳鳴,你瞧我哪看起來像個英雄的形?說要殺人,我打
得過你那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蒼老的聲音響起,無奈裡盡是好脾氣。輪椅在地上移
動,一下子就將女人請到了門邊。「我林仔跑路跑了半輩子,夠了,棲身在這小房子裡沒
有再招誰惹誰,你要報警就去,調查我一律奉陪。反正我時間多,要錢沒有,命也沒什麼
不好抵,你要是真的找到證據我和你兒子的死有關連,我一句話不多說,把罪都認了。帳
是我的,我現個也想明白了,能算上的都給賠了,不然死了去地下,照樣得還清。」
開門送客,女人氣呼呼踏出房間,撞見路上三個目瞪口呆的旁觀者,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看看看,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死了兒子撒潑?看見前面那片礁岩沒有?我兒子七天前就
死在那裡,你們也小心點,不然住這裡的老頭子趁不注意把你們都推下去。」講罷擺著手
大步離去。
門內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滿臉滄桑,靜靜等著女人住嘴遠去,才把視線集中回三個唐突的訪
客。
「少年郎,找誰?這裡就住著我一個王玉林,可不記得有什麼年輕的朋友。」嗓子平穩,
波瀾不驚。
「我們找您,受您的一個老朋友所托。」李康樂回答。為死人傳話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明白了竅門就沒什麼顧忌。
「老朋友?」老人哈哈大笑。「我年輕時做人失敗,有的朋友本就不多,還會惦記我的恐
怕早已沒有,你說的是哪位,不妨直接道了姓名。」他作了個邀請的姿態,身體閃到一邊
,為來客敞開門路。
劉彩芸偷偷拉了李康樂的衣角,緊張的搖了搖頭。蕭正義神情複雜,看來也不願意進去。
「小姑娘是聽了吳太太的話,怕我不是個好人?」老人打趣,並不在意。「怕的話隔著一
個門檻講也是可以。」
李康樂輕輕撥掉劉彩芸的手。「你們兩個再外面等,我把話說完了就走。」他叮嚀,自顧
隨王玉林進了屋內。
老人在李康樂身後掩上門。「年輕人膽子大,要是我年輕時也不怕事,就不會有後面風風
雨雨。」
「不,我只是怕在門外講了名字,您會把門甩在我臉上。」李康樂很誠實。他千里迢迢前
來,至少要讓王玉林把他要說的話聽完。
「那麼,是誰呢?」老人在簡陋的屋子裡就定位,開始好奇。「我搬來這裡獨居二十多年
,訪客十根手指就數得完,全部是警察社工和翻舊帳的人,今天先來了個栽贓的,又來了
你們。朋友兩字,三十年前死了最後一個後就和我林仔沒了關係。」
李康樂直視風中殘燭的老人朗聲。「張忠,是張忠,他說在台中,他死在你藏匿處的那天
,你還有些話沒有對他說清楚。」
「張忠?」聽到這個在熟悉不過的名字王玉林啞然失笑。「張忠。」點著頭。「好好好,
我的確有些事瞞著他,他死不瞑目,應該。」
轉動輪椅到一個保險箱前,王玉林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袋。「小朋友,你知道民國六十年
的一百萬有多大嗎?」自顧自地說,把信封袋裡的東西都倒在李康樂面前。「我對不起阿
忠,就對不起了那麼一次,那年我十四歲,家裡窮,只有阿忠願意和我做朋友。他打架很
厲害,有他的保護我一次也沒有被欺負過,膽子肥了,就想做一次小偷也沒什麼。」
攤開泛黃的紙,兩張借據,一個是兩百萬,壓著王大興的名字,一個是一百萬,上面寫著
借款人王玉林。
「我爸爸和草龍幫借錢,為的是賭,賭六合彩,輸了個精光。阿忠進了草龍幫,我借錢也
賭,賭的是他在幫裡受人照顧,我也輸,輸了阿忠還是死在草龍幫慣用的手段下,黑幫用
人棄子,完全沒在客氣。」
這番話讓李康樂有些矇了,這是張忠記憶裡不曾有過的故事橋段。張忠記得的是少年背叛
又借錢跑路的林仔,揮霍無度,敗了借來的錢又賠了家裡最後的田產,讓他討債討了個沒
面子,饅頭哥給的任務沒達成算了,新仇舊恨累積在腦子裡炸開來正巧被趕來的警察撞見
,惱羞成怒下他失控開了三槍,讓警察名正言順在胸膛上開一朵花。
張忠恨,怨懟那個昔日無微不至呵護著的朋友讓他死了兩次,一次在布袋鎮的楊桃樹下,
一次在骯髒破舊的台中公寓裡。
兩次,都在林仔面前,都是他坦了林仔的錯誤,然後兩次,林仔都沒有想要救他。
「那你怎麼把農地給賣了呢?」李康樂問,這是張忠心中的另一個死結。
抽出借據後面的一張土地買賣契約,日期是六十四年,上面寫明了賣方王玉林,買方曾桓
同。「曾桓同綽號饅頭,他在阿忠入幫四年後來找過我, 說阿忠做得不錯,但是要出頭
還差一點零頭。」
「那塊地你賣了多少呢?」李康樂問,林仔苦笑。
「那塊地當時市值至少五百萬,現在的話超過一億了吧,說好聽是買賣,其實就是白白被
人拿去。」
「所以你一分錢也沒拿到?還倒欠了草龍幫三百萬加利息?這是什麼道理?」
「道理?你跟誰說道理去?至少阿忠混到了個堂主,我以為饅頭好歹講義氣,殊不知阿忠在
他那裡意氣風發不到兩年就丟了性命。這麼多錢,只買到他平安五年有餘,我以為我在贖
罪,可是沒有什麼罪是犯下了,事後可以彌補的。錢在人命前一點沒有價值,也買不回時
間。」
李康樂無言以對,他不知道張忠堅持要王玉林對他親口說的對不起,還有沒有意義。
「你把這些都帶回去吧。這些都是我的對不起,若是阿忠還是生氣,我在這裡等他隨時來
索命。」林仔把東西放回信封袋要李康樂收好,滿臉平靜。
門外是海浪敲擊礁石的沉悶,有節奏的自然節拍在沒有人說話的室內特別澎湃洶湧。李康
樂知道是時候告辭了,他從王玉林這裡再也得不到更多東西。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了李康樂才要脫口而出的再見,劉彩芸急切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救命!救命!蕭正義溺水了。我們剛剛只是坐在岩石上泡腳,他突然被奇怪的浪捲到水裡
,游不回來。救命!」
剛衝出門就被淚流滿面的劉彩芸抓著往海岸邊跑去,李康樂看見了在距離王玉林家不到五
十公尺處有一處看似平穩的海面,被礁石環繞,海浪從唯一的缺口湧入,形成一座渾然天
成的游泳池。
「那裡,就是那裡。」劉彩芸指著缺口外深色的水面,那裡有一個掙扎的人拍打水花努力
仰臉呼吸空氣,滑動四肢,無奈被洋流越帶越遠。
積極求生的蕭正義身旁跟隨一顆蒼白浮腫的頭顱,咬著受害者的臂膀,就像拖曳獵物的鯊
魚。
「怎麼辦?怎麼辦?」劉彩芸跳著腳走來走去。「李康樂你會不會游泳?你能不能去救蕭正
義?」
正在猶豫,灰髮削瘦的人影一跛一跛走下了海邊,林仔不知道什麼時候捨棄了輪椅,肩上
背著橘色橡皮游泳圈在水中潛行,走到水深處便匍身,蛟龍一般往蕭正義的方向游去。
「危險阿,林仔。」李康樂對著海中間呼喊,不知為何就叫了王玉林的小名。
林仔很快游到蕭正義幾公尺外的距離,他把游泳圈拋了出去,蕭正義接著,趴在漂浮物上
喘息。
「打,快打急救電話。」李康樂抓著劉彩芸要她拿出手機。「118,快點。」
他看著隨著海浪漂浮的兩個人,知道蕭正義撿回一條命,可是王玉林就沒有那麼幸運。
那顆跟著蕭正義的人頭正在離去,祂看上了逐漸沒有力氣的王玉林,悄然移動到他肩上,
張口,就扯著沒有受傷的臂膀。
海巡署的人到達,訓練有素的把蕭正義拉上岸。
可是這時王玉林已經滅頂,湛藍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再也沒有老人英勇的身影。
回程的火車上李康樂摸了摸口袋,白色信封袋沉甸甸的,上面彷彿還殘存林仔撫摸過的痕
跡,三十年的歲月,三十年的後悔不已,希望林仔在故鄉的海裡能夠安息。
「我真不該對王玉林有偏見,他今天救了我,才不是張忠故事裡的那個膽小鬼。」蕭正義
有感而發,身上還裹著浴巾。
打開信封,裡面除了借據和地契外還躺著一捲錄音帶。李康樂決定要帶到療養院和張忠一
起聽。
療養院的病房裡特別安靜,附身在昌狗身上的張忠捧著三張薄薄的紙,手指游移在烙印王
玉林名字的地方,一筆一劃,臉上沒有戾氣。
李康樂按下錄音機的撥放鍵,林仔的聲音傾瀉而出,迴盪在空氣間。
「阿忠,你記得我們的決定要成為兄弟的那一天嗎?黎明路上的礁岸,我被六年級的惡霸
勇仔欺負,他說我娘娘腔,說要把我丟下水去當「美人魚」。好巧不巧,你騎著腳踏車經
過。『林仔,危險!』,你這樣喊著跑過來,把勇仔推下水去。勇仔個頭那麼大又不會游
泳,一下功夫就沉下去。『阿忠,怎麼辦我們殺了人。』,我哭著問你,你說才不是,那
是水鬼抓交替。那年我二年級,你三年級,我們在鎮東的大楊桃樹下義結金蘭,誓言一生
一世不離不棄……」
這是張忠與王玉林的故事,一個四十幾年前就開始,到現在才好不容易結束的愛恨糾葛。
李康樂退出房間,留下門內的人繼續沉浸在錄音機裡未完的聲音。
那是張忠和王玉林都放不下的回憶,美好的,慘忍的,相依為命的不甘心。當錄音帶裡的
王玉林述說完畢,張忠最後一次溫習,釋懷,然後就會離去。
療養院外的天空很藍,藍得就像布袋鎮的海洋,在那裡,李康樂想像張忠和王玉林再次相
遇,這一次他們手牽手,一起經過曾經的足跡,相視而笑,沒有遺憾的走向地獄。
52.
黃文祥睜眼,眸子紅得像血。他的眼前也是一片腥風血雨。
他仰面看著天花板,帶著大夢初醒的疲憊與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
「黃文祥?黃文祥?」恍惚中他聽見李康樂的呼喚,猶如地獄裡唯一的亮光,催促著他清醒
。
黃文祥沉睡了很久,夢裡有很多氣怒沖沖的鬼魂,每一個都是曾經被他害死過的人。他們
聚集在地獄裡等待,等待機會將痛楚和凌遲加諸在元神傷盡的小鬼身上。
黃文祥欣然接受這些折磨,他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到。那些都是他的報應,他的債務,他
早有所覺悟自己將被困住,永世不得再入輪迴。
不得好死是很多小鬼的歸宿,而他絕無可能成為例外逃脫。死亡是寬恕,可惜他無法得到
這樣的善果。身上的罪孽就是他的地獄,永生永世,他無從選擇,只能墮落。
但是,但是為什麼縈繞耳邊總有李康樂溫柔又堅定的承諾。「黃文祥,黃文祥,求求你不
要走。」那個聲音說,在他幾乎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如同一股暖流。想著李康樂大剌剌的笑
臉,好像天大的破事也是鼻屎一樣彈了就飛走。
「黃文祥?黃文祥?」在黑暗中他循聲伸手,閉眼以為這就是最後。他捨不得,捨不得朋友
,但是喪盡天良的小鬼沒有資格擁有。
可是,可是為什麼?黃文祥的手指尖碰到了熱切的一雙手。手的主人緊緊握住他不再墜落
。
「黃文祥,你醒了嗎?」李康樂的聲音如是說,就像他記憶中的一樣溫柔得充滿寬容。
「康哥,」黃文祥忍不住喃喃自語,眼淚無法控制的流。
「康哥。」他哽咽但是不敢祈求,反正彌留中,他藥石無救。
可是現在他感覺到身邊人的慰留,想抽手卻拿不走。溫暖的手掌帶著粗繭,牽著他沒有一
點保留。
「康哥?」黃文祥轉首,朝思暮想的陽光就在咫尺之處,不知道殷殷期盼等了多久。
黃文祥哭,哭出此生最多的悲痛。他本是無情無義的小鬼,行惡多端,為虎作倀,千刀萬
剮也不應該被拯救。但是眼前的人如此執著,鍥而不捨地敲打黑暗,努力分享太陽。
「黃文祥?小鬼?你有沒有好點?吱個聲或是眨眨眼,讓我放心一下吧。」李康樂急切的問
候,把臉搭在他的額頭。
「康哥……是我。」於是黃文祥附在李康樂的耳邊悄聲說。
李康樂的倦容在接收到黃文祥的回應後霍的一下回復生動,不到五公分的距離,他直視血
紅色的眼睛,如釋重負的綻放出笑容,帶著失而復得的喜悅一把扶起軟綿綿的朋友,差點
就要拉著開始跳舞。
「痛。」直到黃文祥小聲抗議才恍然大悟。
「好,好。」讓軟成一團棉花的小人掛在肩上,李康樂一下一下撫著寶貝的頭。「好,好
,回來就好。」他說。「黃文祥你以後要什麼都告訴我,不要一個人亂跑好不好?」
「可是……」黃文祥用氣音反駁。「橫衝直撞的一直都是康哥你啊。」
李康樂想想同意的點點頭。黃文祥還是一樣聰明,又誠實得讓人難以捉摸。
要是黃文祥一直靠著他就好了,要是黃文祥能夠更坦誠面對自己就好了,要是黃文祥不再
變回小鬼,說著可怕的話做出可怕的事就好了。李康樂默默希望,用力祈禱,但同時也準
備好迎接不由自主伸向他頸項的兩隻惡魔的手。
黃文祥的喉頭發出很輕的「咯」的一聲,身體開始抽搐。重新開口便是小鬼磨砂紙般尖銳
的嘶吼。
「阿。」祂嚎叫猶如衝破禁錮的野獸,吞噬了原來的黃文祥,帶著勝利者的歡愉破繭而出
。
「死,哈哈哈。」小鬼宣布,掐在李康樂脖子上的手就像決心折斷一隻雞頭。
鬼魅般靈巧的小鬼很滑溜,翻身將獵物推倒在地上,猙獰笑著坐到了李康樂的胸膛上。「
死吧。」祂舔著嘴唇,將臉靠在對方鬢邊,吐著腥臭的氣息。「被我抓到了喔。」
「沒關係,沒關係的。」就算不能呼吸,李康樂撐著一口氣也要說。他仍然一下一下梳理
黃文祥凌亂的頭髮,試圖把它弄整齊。
「一切都會沒事的。」李康樂很有自信,那雙要置他於死地的手正在鬆脫。小鬼的身上還
存在善良的黃文祥,他就算灰飛煙滅也不會讓李康樂受傷。
漸漸的小鬼居高臨下的身體變得無力,虛脫然後癱軟下去。黃文祥如同驚嚇發狂後還在整
理情緒的小貓咪,伏在李康樂身上顫抖著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他掙扎想要逃走卻沒有力氣。喘息著就像一條離水很久的魚。「對
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黃文祥,你真的不想活下去嗎?」這下換李康樂主動出擊。他緊緊擒住沒了主意的小貓
咪。「告訴我,現在,這裡。」
二十秒的沉默裡他們貼在一起感受對方的體溫與呼吸。安靜的房間裡僅有黃文祥壓抑的啜
泣。「我……我……」他終於開口,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還是不敢接下去。
「我什麼?說出來,我才能成全你。」
「我……不要康哥死掉。」黃文祥遲疑到了最後依舊繞死在胡同裡,李康樂有些生氣。
「不要說些沒用的。說你想要什麼,為你自己。」
「我……」黃文祥又哭,李康樂只好把他抱得更緊。
「我……想要和康哥在一起。」在黃文祥沉重的喘息和哭腔中李康樂發自肺腑笑出了聲音
。好幾個月以來,他終於聽見他最想聽見的字句。
「好,好。」他讓地獄歸來的朋友在肩上休憩。「我永遠不會丟下你。」他信誓旦旦胸有
成竹。「就算前面是火海劍山,吃人的死人骨頭,我保證,無論如何我們手牽手,一起走
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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