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時代,人們相信只要亡者葬得好就能蔭庇子孫,死後事一律聽從「
師父先生」交代。
但千萬不得觸怒「先生」,像是中途撤換人手這種事,否則「先生」反
倒會向喪家降下災禍,不得安寧。
鎮上曾經發生一件異事──同條街上的老人家,因為初春季節變化,同
時走了七個。
人心惶恐,於是請了鄰近的「先生」來辦白事。
而七名死者的喪禮在那時代不是小數目,鎮上的「大仔」想要分一杯羹
,威脅利誘同是喪事主的鎮長,強硬換掉那位「先生」,由「大仔」開設的
葬儀社承辦,給老人家們風光入葬。
「先生」懷恨在心,在出殯的那一天,穿著一身破布衣來鬧場,詛咒背
棄他的人家:生無好房,死無好厝!
如此這般,過了四十年。
盛夏時節,萬里無雲的艷陽天,兩個大男孩站在公墓前,一個穿著洗舊
的衣褲,拉上帽T的連帽;一個撐著鮮艷的油紙紅傘,傘下曳著中式長裳,
貴氣的金絲和黑錦衣紋理交間,與其說是道袍,更像古代貴族的禮服。
「喪門。」傘下人哀怨地發話。
「再等一下,叔叔伯伯們快吵完架了。」喪門耐心等候七個案主協調出
一個結果。
不過可能天氣太熱,大家的火氣都很大,除了加大的分貝數,看不出各
家家長對他們面臨的難題有任何共識。
因為公墓要改建成公有停車場,鎮公所發出最後通牒,不遷葬就整碗送
去回收場處理,裝死到底的家屬們才不情不願回鄉處理第二次後事。
沒想到開棺撿骨,應該是躺著太媽金骨的棺材裡,卻是男人的骨頭。年
長的家屬記得大襝到下葬的細節,全程孝男孝女都緊跟著棺材,棺材也是同
一副,不可能出錯。
撿骨的師父猶豫地向家屬提了一件事:在他和徒弟開棺之前,封棺的大
釘早已被撬開。
本以為是盜墓者所為,但盜墓賊不可能掘完棺,搬走原主,再放進一個
「人」充數,多此一舉,不合常理。
於是撿骨師父小心探問一句:「落葬彼時,敢有得失人?(下葬時,有
得罪人嗎?)」
家屬心頭一驚,無不想起四十年前出殯那天,原本萬里無雲,卻突然狂
風暴雨,那位被趕走的風水師父赤腳擋在送葬隊伍的前頭,指著上天,恨恨
詛咒他們:不得好死!
事情有了眉目,他們心想一家出事,另外六家不可能平安。聯絡過去,
巧的是,另外六家也在未遷葬的黑名單裡。本來大家還半信半疑,但棺材打
開,所有人的祖先全被掉包,才不得不信。
所以七座墓的苦主想找個日子來協調怎麼解決這樁怪事,時間卻一直喬
不攏,不是家裡出事就是出車禍,日子拖了又拖,就這麼拖了四十年。
除了七家的家屬,他們也找上另外的利害關係人,也就是當年主辦喪事
的「大仔」和那個心胸狹窄的風水先生,都一起請了過來。
只是那位「先生」已經過世多年,請來的是繼承他衣缽的子孫。
──請帖送到喪門他家,本來喪門爸媽是不想接的。喪母說起當年被尤
阿貴那老機掰截胡的事就一肚子氣。棺材都做好了,法事也辦完了,喪家(
不是他家)卻是翻臉無情,把原班人馬趕走去捧尤阿貴的覽趴,活該被鬧。
喪門看了看請帖內含的親筆信,認為應該重新為當年的事找回一個公道
,於是帶著信件到山頂人家,去求陸家道士出馬。
其實不必求,只要喪門開口,陸家現任傳人陸祈安一定承青梅竹馬之小
帥哥的薄面,但不代表他心甘情願下山來管俗人的閒事。
「喪門,好熱喔……」
「你幹嘛穿那麼厚?」
「這是我爺當年做法事的袍子,嚇嚇他們。」
「我記得當年喪事是在隆冬時節,你在作弄人之前,也要想想會不會害
到自己。」
陸祈安揚起紅傘,無語凝視著喪門。
喪門替他撥開汗濕的劉海:「祈安,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走這趟,再忍耐
一下好嗎?」
「嗯。」陸祈安微微靠上喪門的肩頭。
兩人相偎一會,後方響起老人沙啞的嗓音。
「夠了,不要在人家墓前談情說愛!」
喪門和陸祈安在共撐的傘下一起轉過頭,看見前些日子被他們聯手揭開
詐賭罪行、送去坐牢的尤老前輩。
喪門有禮地問好:「尤老先生,恭喜你出獄,希望你這次能改過自新,
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
尤老臉皮重重抽了下。喪門的勸告沒有一絲嘲諷和惡意,但這就是他惹
人厭的所在。
陸祈安燦爛咧開水潤的雙脣:「阿貴呀,轉身讓我看看,入獄數月,你
那顆老屁股有沒有開花呀?」
尤老在心底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這個陸家餘孽斬草除根。
尤老知道陸祈安天賦異稟,是不世出的異能者;但他也清楚陸祈安的弱
點,特別所以心高氣傲,看不下眼中的俗人,沒有人和。
所以尤老叫來當年的鍾鎮長,和鍾鎮長高聲交際一番,今年又賺進多少
錢、買了多少土地。
尤老以為鍾鎮長會熱絡地和他應和,鍾鎮長卻發著怔,鎮長夫人也不太
理會他,自討沒趣。
反倒另一邊,那兩個臭小子,喪門一邊發涼水,一邊殷勤地把陸祈安介
紹給回鄉的鎮民認識,活像要來選鎮長。
「祈安,這是阿珍姨。」
「阿姨好!」
「哎喲哎喲,要不要吃點心?」
「要~謝謝阿姨!」
陸祈安用可愛的笑臉騙得長輩的歡心,讓尤老氣得牙癢癢。
喪門看氣氛尚可,長輩們精神也不錯,拉著陸祈安來到人群之中,進入
今日的主題。
「伯伯、阿姨好,大家難得回到這裡,都是為了調查當年的意外。」
所有人臉色一變,好像喪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什、什麼意外?不要胡說八道!」鍾鎮長吼得像是尖叫,喪門定睛看
向他和藏在他身後的鎮長夫人。
尤老抓到風向,趕緊出來教訓喪門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這事要怪就要怪陸家,修道者還這麼心胸狹窄,就是當年他祖父亂說
話,現在事情才會亂七八糟!」
尤老就是想要激怒陸祈安,但陸祈安似乎不太在意,出面說明的還是喪
門。
喪門認真地向尤老說明:「尤伯伯,不是這樣的,去除身為當事人之一
的我父母咒罵你的意見,我訪問過鎮上的耆老,每個人的說法雖然有些出入
,但敘述的情節大致一樣,重點不是祈安他爺爺,而是他爺爺出面的原因。
這個案子的癥結點就在故事的開頭──一次死了七個人。」
「這有什麼問題!」
喪門睜大英眸,以為他說得不夠清楚。
「如果沒有問題、沒有冤屈,為什麼要請祈安他爺爺出面渡魂?我以為
鎮上有一定年紀的人都知道,陸家可是道界首屈一指的法師。」
「那是在你自以為!什麼第一!都是狗屁!」尤老只要想道當年那個睨
著桃花眸子、打從心底蔑視他的陸家先人,就忍不住嘶吼。
喪門有些急了:「祈安當然是最厲害的道士!」
陸祈安挽起喪門的手臂,喪門往他看去。
「喪門,太過了。」
「我只是陳述事實!」
陸祈安笑了笑,喪門瞪過一眼。
兩個人在旁人眼裡低頭說悄悄話又摸來摸去好一會,尤老大叫「夠了」
,喪門才回過頭來,接續主題。
「是我不對,我見識不足,不該隨意判斷。不過在我有限的閱歷裡,祈
安還是最優秀的修道者。」
「少廢話!」尤老就要聽得腦充血。
尤老沒想過,喪門不談「廢話」的時候,只談他所見的「事實」。
「再者,鎮上鄰近義頭庄,葬禮多依循傳統禮俗。各位長輩都是有臉頭
的人物,卻拖了四十年才來撿骨,不是一戶兩戶,剛好都是當時出事的七家
人,怎麼說也太奇怪了。」
等喪門說完,各家長輩已經臉色鐵青。
「尤伯伯。」喪門回頭喊住尤老,「您也一樣,來到這裡,一定是有想
要了解的事情。」
「你又知道什麼?」
「我不像祈安什麼都懂,只能從我所見來推斷。」
喪門以為大家回到這裡,和他一樣想要探討真相,殊不知在某些人心裡
,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請問伯伯阿姨,家裡的老者真的是病死的嗎?有沒有不尋常的地
方,請說說看。」
鎮長夫人發出尖銳的叫聲,眼前浮現當年的景象:那一位黑袍金紋的年
輕道長,用那雙看穿一切的眸子,靜靜凝視著執迷不悟的眾人。
──就算你們把屍骨深埋在土裡,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安睡。
鍾鎮長扭曲著臉,聲稱他妻子精神狀況不好,制止喪門再追問下去。
「我們請來陸先生,是希望他解開他祖父當年的詛咒,請你一個外人不
要節外生枝。」
「不是,是你們來信說要追查當年的真相,所以我才會請祈安出面。」
尤老嗤笑一聲,喪門就是太年輕了,年輕人總是血氣方剛,想當正義使
者。
「聽到沒有?這裡沒有給你說三道四的餘地,回家去裝你的棺材。」
「說的也是,閒雜人等是該閉上嘴。」陸祈安啪地一聲,收起紅傘。不
知不覺間,原本晴朗的天空變得陰鬱起來。
「陸老四,你想說什麼?」尤老眼色凌厲,知道陸祈安差不多要出手了
。
「我想說的是,喪門怎麼會是外人?我們感情好,哪裡容你一個死老頭
說嘴?」
「祈安!」喪門好不感動。
尤老當下就想,立刻叫手下過來把陸祈安大卸八塊。
「不過呢,喪門你的確弄錯一件事。」陸祈安轉向年輕貌美的青梅竹馬
,把老頭子拋在腦後。
「什麼事?」喪門就算被糾正也不會動氣,耐心聽候陸祈安指導。
「信中寫道:『要揭開這次的真相。』意思不是要人去調查事實結果,
而是來信的人早就知道冤情的始末。對方要的不是真相,是『交代』才對。
」陸祈安笑著望向迷茫的眾人一眼,除了其中一人。「更精確來說,應該是
想要當年這些掩蓋真相的可惡傢伙,付出代價。」
「原來如此。」喪門恍然大悟,「所以寄來邀請函和紙娃娃的人是妳吧
?依年紀估算,在座的伯伯阿姨在當年已經是成年人,只有妳是小孩子。」
陰風乍起,吹得眾人心頭發寒,不約而同看向藏在人群後頭、一身黑衣
的婦人。她別致的黑帽遮去大半臉龐,只露出脣下一點朱紅,依稀是個美人
。
鎮長夫人第一個認出婦人,嚇得跌坐在地:「妳難道是……那個……老
鼠女兒……」
婦人看也不看鎮長夫人,踩著黑細跟的高跟鞋,答、答,沉步往陸祈安
走來。
「笑什麼?你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嗎?」
「不敢。」陸祈安仍是笑著應道。
喪門想要解釋,卻被陸祈安按在身後。
婦人含恨指控陸家道士的罪行:「你就像你祖父,明明知道一切,卻只
是站在一旁看戲。」
「抱歉,我爺爺已經過世了。」
婦人咬緊紅脣,劇烈抖動雙肩,比起憤怒,更像是強忍著不哭出聲。
「我只知道,他不是看戲的觀眾,而是撐起這齣大戲的主角。」
四十年前──
喪思赤著腳往山上跑,受人所託,拜託陸家公子出山。
自從結婚生子,陸家老爺子就不太到鎮上打架鬧事、喝酒把妹,乖得好
比三從四德的好女人。也因為少了這麼一號禍害,鎮上的不肖分子蠢蠢欲動
。
「少縈老爺!」喪思在陸家門外叫得像殺豬一樣,但還是沒人理他。
喪思把陸家當自己家,沒人出來就一把推開陸家家門,以為年輕的陸家
老爺子又被神經失調的主母裸身五花大綁起來;結果沒有,一大一小,就睡
在前廳的木板地上,那個美麗的夫人不知所蹤。
喪思鬆口氣,他實在不太想見到那位太太,然後扯開嗓門大喊。
「陸少縈,出事啦!」
「惦惦啦,囡仔在睡覺。」
「誰叫你不應聲。」喪思踮腳走近,看陸家老爺子散著一頭長髮,側身
環著孩子,不時輕拍孩子的背脊。
喪思從未見過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以前整天只想往外跑;孩子生了以
後,連家門都沒開過幾次,好像世間新奇的事物再也無法引起他的興致。
「你看我在你和那女人結婚以後,哪敢隨便來打擾你?這次真正是代誌
大條,咱鎮內死人啦!」
喪思不用解釋太多,坐等陸老爺子那雙淡色的眸子眨兩下,等同他報告
完畢。
「鍾孝又要選鎮長?」
「伊阿爸嘛是死者,請你走一遭。」
「想必很多油水……」陸家老爺子沉吟一聲,心頭的算盤自動打出宰羊
的數字。
「油滋滋!」
「但我覺得有古怪,去了會虧。」陸少縈綿長的眼睫顫了顫,修道者天
生的直覺。
喪思補充一句:「請來的孝女捏捏很大喔。」
「你以為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嗎?我可是有婦之夫,孩子的父親!」陸少
縈掀起薄被,光著身子走進內室,不一會,他換上襯衫和吊帶西裝褲出來,
手裡托著褐紅色的軟帽,束髮垂在胸前。
「少縈老爺還是如此風流倜儻。」
「你少爺我可是義頭庄的日頭、三界第一美男子,當然要帥給大家看。
」陸少縈高興地往喪思肩頭按了按,把軟帽戴上那顆大光頭。
以往他們兩個人,說走就走,家門也不鎖,但現在不一樣了,陸少縈沒
忘記軟被下的小肉團子,過去把醒來的小寶寶抱起身。
寶寶在父親的臂彎裡,憨然笑著。
「肉君少爺喲喲!」喪思整張臉貼上去,白軟的小少爺真是越看越可愛
。
「阿思,能不能把肉君托給小玲照顧?」說到孩子,陸少縈高傲的口氣
柔軟許多。
喪思的妻子因為多年未生被前夫休了,才讓喪思一個窮鬼逢低買進娶到
手。每次陸家老爺子和那個神經病夫人吵架,喪思把小少爺抱回家,她總是
開心地抱著孩子,「肉君、肉君」叫個不停。
「拍謝啦,小玲回娘家去顧伊阿母。」喪思替妻子感到遺憾,照顧無情
把她趕出門的娘家人,怎麼比得上玩肉君的快樂?「老爺,我記得您好像也
有個老婆。」
「別說了。」陸少縈不想理會喪思的挖苦,抱著孩子直接往祠堂走去。
喪思跟上去,看陸家祭拜祖先的祠堂放著他送來的嬰兒床,肅穆之中多
了一股奶氣。
陸少縈把寶寶輕手抱進嬰兒床,又把泡好的奶瓶放上供桌,慎重點了一
支香祝禱。
「祖師爺,子孫要下山去賺奶粉錢,將肉君……廷君托給您照看。」
喪思早知道陸家祖師爺有大神通,沒想到還可以顧囡仔。
「少縈喔,你會被雷劈吧?」
「沒關係啦,祖師爺喜歡孩子,夜半過來『看』了好幾次。」
陸老爺子和喪大頭來到門口,聽見身後傳來微小的聲響。
他們回頭看去,不知道孩子怎麼爬過嬰兒床,瞬間從祠堂來到門口,手
腳並用,奮力追隨父親的腳步。
喪思還沒能取笑「恁家祖師爺無閒啦」,陸少縈先跪坐下來,讓孩子可
以撲個滿懷。
「廷君,想跟爸爸一起去嗎?」
孩子只是挨在父親的胸口磨蹭,就像是多長出來的一顆心肉。
於是兩個男人加一個奶娃,浩浩蕩蕩來到鎮上大街。時值傍晚時分,天
色已半暗,白燈籠掛滿路,好像鎮上的人全死光一樣。
喪思低聲向陸老爺子說明:「鎮長說要給久病不死、終於病死的老太公
厚葬,普天同慶……全民同哀。」
陸少縈沉吟一會,往頭上的燈打了記響指,滿街的白燈籠瞬間亮起。
「陰差怎麼還沒來?」
「小人哪知?」
陸少縈很難向眼不見鬼神的喪思解釋三界局勢變動。陰間近來出了大事
,陸判官被鬼王押禁解職,代表著過去數百年由陸判所維持的陰陽秩序即將
瓦解。
「算了,你說那個大奶孝女在哪?」
喪思陪著小丑似的笑臉:「現在還小,以後就會長大啦!」
陸少縈會意過來,咬牙回應:「喪大頭,你好大的膽子!」
喪思自願抱著小少爺下山,就是為了這一刻,帶著孩子,撒腿就跑。
陸少縈要追,卻被人從背後叫住。
「哎喲,這不是陸公子?終於等到你了!」
鍾鎮長像是急色的男人,快步走來陸少縈面前,不顧他嫌棄的臉色,一
把給他抱下去。
「這次鎮長選舉,勞請陸公子支持愚兄我,拜託拜託!」
陸少縈拉開鍾鎮長環在他腰間的手:「喪思應該和你談好價錢了吧?」
鍾鎮長怔了下,隨即點頭:「當然當然,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大魚上鉤,陸少縈做生意,最喜歡利用有名望的人好面子這點,完事之
後,再獅子大開口。
鍾鎮長對陸少縈堆滿笑,轉身立刻換上另一副嘴臉,對身後的女人大吼
。
「查某,還不快點給公子送紅包!」
鎮長夫人本來就生得弱不禁風,被丈夫一吼,更是抖得不成人形,用蒼
白的雙手將厚重的紅包遞上去。
陸少縈看著鎮長夫人,十幾歲就被父母押去嫁人。他對女人向來客氣三
分,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阿珍妳呀,還是這麼膽小,不喜歡的
事不要做就好了。」
鎮長夫人抖落手中的紅包,臉上再也看不見血色,連丈夫的怒罵都聽不
見。
「公子……是我錯了……對不起……」
陸少縈代她撿起紅包:「算妳運氣好,陰間正亂著,反正一群老頭子總
該要死,我就幫妳這次,下不為例。」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女孩的哭聲。
「就是你們!我舅公就是你們害死的!」
陸少縈聞聲看去,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髒兮兮的,瘦得皮包骨,
哭起來倒是很有力氣,全鎮都聽得見她淒厲的指控。
「那天我舅公吃完飯回來,一直吐一直吐……他們是殺人兇手!」
可惜她指責的對象是現任鎮長,就要競選連任,沒有人敢理會她。
鍾鎮長目露兇光,陸少縈勾手叫鎮長過來。
鍾鎮長連忙解釋:「公子,那孩子腦子有病,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看樣子的確有病,我陸家有個秘法,可以洗乾淨她腦子,交給我處理
。」
鍾鎮長一臉感激,陸少縈笑笑地,過去拉起小女孩,一把往暗巷拖去。
女孩想要掙脫,整個人卻像是被打了麻藥,叫不出聲,身體不由自主跟
著眼前俊美的男人,只剩下眼睛可以流淚。
確認四周都沒有人了,陸少縈蹲下來,和發臭的小女孩平視。
「妳就是那個『大奶孝女』?」
「伊叫『阿純』啦!」
陸少縈眼也沒抬,冷笑道:「喪思,你回來啦。」
「公子在哪,大頭就在哪!」喪思立正站在陸老爺子身後。
因為有小少爺護身,喪思沒被記仇的陸老爺子痛扁一頓。
「少縈老爺,她就一個養大她的舅公。舅公就這麼不明不白沒了,一個
孤女,對上鎮長大人,根本沒有勝算,除非公子你願意幫她。」
「為什麼?她能給我什麼好處?」
「我們不也是孤兒?幫幫她啦!」
「喪思,我教過你,沒有本事就不要多管閒事。她命該如此,怨不得誰
。」
喪思嘆口氣,以前那個年輕氣盛的陸大公子,終究老成陸老爺子。義頭
庄也歸鎮長管,他們要是開罪鎮長,想必未來庄民不會少吃苦頭。
「我送棺材來的時候,聽見鎮長叫尤阿貴把她賣去查某間。我也不是好
心,只是於心不忍……」
「嗚嗚……」
「什麼聲音?」
喪思胸前托著的孩子,嚶嚶哭了起來。
陸少縈趕緊搶過心肝寶貝,抱在懷裡哄。
「廷君,怎麼了?餓了?要嗯嗯?」
孩子直望著可憐的小女孩,眼淚一直掉。
「喪思,怎麼辦!」
眼見從來不哭的小寶貝哭個不停,天地無懼的陸老爺子就要崩潰。
喪思怪笑一聲:「小人看來,公子您這錢,大概賺不了了。」
蓬萊曾經流行過灰姑娘的故事,女主角大多是父母雙亡的孤女或是被虐
得半死的童養媳,這樣卑賤的油麻菜子卻遇上溫柔多金的富家公子,飛上枝
頭當鳳凰。
陸少縈一手抱著淚水點點的孩子,兇惡瞪著害他寶貝兒子大哭的壞女人
。阿純也不甘示弱,咧著兩排白牙,隨時等著把這個收了鎮長黑錢的無恥男
人咬下肉來。
「老爺,你看她小臉大眼,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你嘛卡差不多,她小我二十歲耶!」
「小人是想,如果你和那女人切了,養大廷君少爺應該需要一段空窗期
,這年紀的剛剛好。」
「我才沒有要跟阿灼離婚!」
喪思一臉失望的樣子。
陸少縈撫著仍是微微抽泣的寶寶,輕嘆口氣。
「阿思,你知道我家祖師爺的故事吧?」
「是的,聽說是個絕世美男子,就和老爺一樣!」
「先不管美貌,他一生只追隨星辰,身邊沒有半個人,我從小就咒誓,
我絕對不要像他那麼可憐!」
所以正道、公義這種窮極心力卻得不到好處的事情,陸少縈向來興趣缺
缺,還是酒色財氣比較可愛。
「妳別裝可憐了,我才不會幫妳。」陸少縈掐住阿純小巧的鼻頭。阿純
遇慣這種不要臉的男人,一把抓住他輕薄的手,用力啃咬下去。
阿純並不知道,陸少縈只要碰觸到人,就能感知對方的過去和未來。
「什麼大奶美人?笑死人了,根本活不過成年……」
「公子,見血了。」
陸少縈這才抽回手,望著阿純,一邊用脣舌舔乾血。
阿純當下真以為要這男人給吃了,心肉跳個不停。
「喪思,去備一盆熱水。」
喪思二話不說應下。
陸少縈又掏出一張十元鈔票,要喪思準備一些小女孩的衣裳和飾品、往
臺北城的火車票,再買一盒蘋果。
「老爺,你想做什麼?」
「陸家祖訓第七條:拚不過命運就逃跑。我要把這個又髒又醜又沒教養
的查某囡仔送得遠遠的,省得礙我的眼。」
喪思明白了,成家後整個人發懶的陸老爺子,決定淌下這片渾水。
「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陸少縈摟著好不容易哭到睡著的寶寶,露出陰惻惻的目光。
「今晚本少爺沒得睡,別人也休想安眠。把所有棺材板,給我撬開來。
」
夜半三更,小鎮無人無聲,任何一點細音都會被夜的死寂格外放大。
「吱」地一聲長音,而後是「咚」地撞擊聲,屋內亮起燈火,再也不得
眠。
「什麼聲音?」
家屬舉燭出來察看,黑漆漆的,唯有停靈的廳間有光。
咿呀咿呀,像是板凳拖行的聲響。
「誰?什麼人?」
可是不管怎麼問,都沒有人回答,只有一口棺材在。
本來依照習俗,死者還不到入斂的的時候,可死相實在太難看,臉脣青
紫一片,不敢給親朋看見,就照鎮長的建議,早早蓋棺。
死者的長子猶豫出聲:「阿母,甘是妳?」
棺板陡然立起,家屬看得雙眼發直。
碰!棺板摔落在地,應聲裂成兩半。
死者的媳婦回過神來,拉開她的大嗓門。
「救人喔──有鬼啊──」
餘音裊裊,響徹全鎮。
於是陸少縈一大早就被請來鎮長堂前坐鎮,他板著一張睡眠不足的俊容
,給臂彎裡的寶寶餵奶。
鍾鎮長低身向陸少縈請示:「公子,你看這事該怎麼解?」
陸少縈讓寶寶自己抓好奶瓶,從西褲後口袋抽出紅包,退還給鎮長。
「我昨日已經把該清的全清過一輪,還是壓不下冤氣,麻煩你們另請高
明。」陸少縈說完就要起身,鍾鎮長趕緊上前攔人。
「甘是我禮數不足?」
「這事你心裡有數。」
鍾鎮長把陸少縈請進內室,懇談幾句。
陸少縈老大不情願,但還是把孩子託給鄉親,跟鍾鎮長入內。
「公子,你一定有辦法把這事了結,拖久了會影響到選情。」
「那你就別選了。」
鍾鎮長背對著陸少縈,眼神暗下。
陸少縈拈著髮尾說道:「這事對你陰德大損,你強求官位,得了也留不
住。不如及時收手,下半生積善以抵罪孽。」
鍾鎮長換上討好的笑臉,挲著手說:「我聽說你以前和我妻子走得近,
要是公子有需要,我今晚叫阿珍去睡你房裡。」
「鍾孝!」
陸少縈這一喝,鍾鎮長瞬間膝頭發軟。
「公子,你別生氣,我只是說出事實。」鍾鎮長拖著軟腿,好不容易找
到椅子坐穩。「鎮上的少女無不仰慕你的風采,陸家公子,溫柔多情。可惜
沒有人家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誰都知道,你們陸家代代都是短命鬼。你
除了多攢一些棺材本,還能做什麼?」
「我就告訴你,本少爺還能做什麼。」
陸少縈一把拎起比他胖碩不少的鍾鎮長,提膝往他腹部踹去,再鬆開手
讓人重摔在地。
「尤阿貴大概沒告訴你,他年輕時候被我和喪思關豬籠放水流的事。你
也想嘗嘗冬日戲水的快感嗎?」
「不、不敢……」
陸少縈冷冷看著鍾鎮長伏地的窩囊樣,拂袖而出。
喪思抱著小少爺,等在側門接應。
「老爺,甘有順利?」
「媽的。」陸少縈蹙眉抱過孩子:「小玲轉來啊沒?」
「沒人給老爺顧囡仔,大頭罪該萬死,不過如我先前所說,你自己嘛有
太太。」
陸少縈當作沒聽到:「阮肉君這幾天被抱上抱下,都快脫一層皮了。」
「我看小少爺倒是精神不錯。」喪思看肉君被鎮民玩過一輪,還是咪咪
笑,一點也不怕生。
陸少縈凝視被死亡氣息籠罩的小鎮,亡者招陰,不可再拖。
「喪思,你傳我的話下去,叫鎮上的人今晚緊閉門窗,我要帶亡魂渡九
泉。」
「可是這樣不就便宜了鎮長和尤阿貴?」
垃圾人造出來的孽,卻要他們公子來收拾,喪思深感不平。
陸少縈閉上眼,呼口長息。
他沒有要像祖師爺做天下人的陸公子,只想當庄頭的小霸王,即使如此
,日子還是艱難,小人如麻,天意晦測。
「吾乃陸家風水師。」
等阿純從夢中醒來,已經不是她熟悉的破草屋。
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憐惜地望著她,輕柔撫著她的小臉。
「小縈昨晚半暝帶妳過來。」
阿純從夫妻口中得知那男人的事。他們夫妻是陸少縈唸省中的資助者,
每月都會通信,本來夫妻倆要帶他到國外去定居,他卻說家鄉有他兄弟、有
鄉親父老,不願離開。
阿純聽得不真切,老夫妻說的那個人,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
在她夢中,他替她換上新衣裳、穿上鞋;她實在穿不慣鞋走路,他就揹
起她在星夜下趕路。
她哭著說,她要回去、她要報仇。
他說君子報仇三十年不晚,要她長大成人再來算帳,他會等著她回來。
阿純一生記著這個諾言。
四十年過去,阿純仇恨的目標都在這裡,唯獨缺了那個男人,在場就只
有與他相像的陸祈安可以做為她發洩的對象。
「你祖父明知兇手是誰,卻什麼也沒說,他也是幫兇之一!」
陸祈安嗤嗤笑著,阿純恨不得撕開他的笑臉。
「人都死了,隨妳怎麼說都行。」
「人都死了,到底有什麼可笑的?」這麼多年過去,阿純仍舊像兒時憤
恨難平,「當年我舅公和一群老人家到鎮長家吃飯,回來就這麼死了,竟然
沒有人想查清楚為什麼,而是去找了山上的道士來鎮魂,多麼愚昧可悲!」
陸祈安聽了阿純的指控,好像老掉牙的肥皂劇出現了有趣的轉折,忍不
住大笑。
「我很感謝你祖父給我新的人生,讓我一生衣食無虞,可是他沒有給我
選擇的機會。」
「我爹爹說,我爺一直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所以,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糾正過去的錯誤!」
鍾鎮長喘著氣,打斷陸祈安和阿純的對話。
「等一下,你們說什麼殺人?口說無憑,可別造謠生事。」
雖然鍾鎮長在大家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仍想要圓一個謊,可鎮長夫人再
也忍受不住,向眾人下跪道歉。
鍾鎮長強拉夫人起身:「妳在發什麼瘋?快起來!」
「對不起,是我錯了!每天都要煮大鍋飯招待客人,壞脾氣的公公總是
嫌棄飯菜難吃……我實在太累了……我一心只想,只要人客都死了,我就可
以休息了……哇啊啊啊!」
鎮長夫人在七名死者的屍骨前磕頭謝罪,哭得聲嘶力竭。別人或許覺得
她可悲可憐,不過阿純只是冷眼看著她。
「妳當時為什麼不自首?」
「我丈夫不准我說出去,會影響到他選舉,他使錢給別家,要大家當作
沒有這回事……對不起、對不起,這四十年來,我沒有一天安睡。」
鍾鎮長臉色鐵青,四十年前他成功威脅妻子閉緊嘴,沒想到都七老八十
了,竟會被揭開老底。
阿純轉身,看向餘下幾家的家屬,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卻只是訥訥呆
站在原地。
「你們從不感到羞愧嗎?」
其中一個老者低著頭回應:「鎮長背後有尤阿貴,公子也知道。」
今天陸老爺子在鎮上可以壓惡勢力一頭,明日他回到山上,大家又是被
魚肉的小民,不如閉上眼、捂住嘴,日子過著一天是一天。
阿純聽了,忍不住落淚。她頂替了本該屬於那人的大好人生,那人就為
了這麼一塊破地方留下來,最後又是那般結果,怎麼值得?
尤老壞笑出聲:「妳一個乞丐查某,憑什麼在這裡惡惡嚷?正好,這四
十年來我未跟妳舅公收的安葬費,妳要如何補給我?」
阿純惡狠狠瞪向尤老:「尤阿貴!」
尤老叫來他帶來的手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給我把這女人扒開來搜
!一分錢都不要漏下!」
喪門趕緊勸告:「尤伯伯,不要這樣。」
「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閒事,不然我不保證你……你想幹嘛?」
喪門單手立著鐵鏟,護在阿純面前,誠懇表示:「這只是我工作的工具
。」
尤老對喪門不免忌憚,遲疑許久,才敢繼續下達命令。
「給我一起打!」
喪門愛莫能助看著尤老,尤老突然意識到,他這步棋恐怕下錯了。
「嗶──」哨音響起,埋伏的警員湧上,挾人力優勢,輕輕鬆鬆拿下尤
老帶來的小流氓。
「你竟然報警!」尤老以為這是全國十大優良模範生喪門同學安排好的
局面,然而,阿純卻站了出來。
警員向阿純恭敬行禮:「組長!」
阿純交代下去:「都帶回去,那個老頭子也是。」
尤老不敢置信,他才從鐵窗離開沒多久,又要去坐監,耳邊依稀響起陸
家前代當家恥笑他的聲音。
尤老定睛看去,不是錯覺,而是陸祈安就代他爺爺站在樹蔭下嘲笑他。
「白痴,哈哈哈!」
尤老怒吼一聲,仍是被帶上警車。
阿純委託喪門幫忙收拾好舅公的屍骨,燒成一罈骨灰。
「阿純女士,妳想到祈安祖父墳前看看嗎?」
「算了,沒有意義。」
阿純成年後,回來過一次。她問起陸少縈公子在否,村人告訴她,公子
已經蓋了棺。
送葬時,他年幼的孩子抓著棺板哭求:不要把爸爸關起來……
公子或許早已明白自己是這般下場,但對阿純來說,這世道實在太殘酷
了。
不知阿純做了什麼,尤老單獨被關了好幾天。
尤老自認很冤枉,在這個案子裡,他只是搶了白事生意,人又不是他殺
的,為什麼倒楣到他身上?
尤老沒什麼親人,也不相信底下人,當監所的人告知尤老他孫子來看他
,尤老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債主,沒想到竟然是喪家兒子和那個姓陸的臭小子
。
尤老看到他們兩個災星,寧願一頭撞死。
喪門和陸祈安穿著學校制服,顯然剛參加完暑期輔導。陸祈安偷偷拉著
喪門衣角,說他熱、想吃冰,喪門則是用足以融化冰山的溫柔眼神凝視回去
。
「等看完尤伯伯,我們再一起吃剉冰。」
「嗯!」
尤老心想,等他出去,他一定要找人蓋他們兩個布袋,扔進大排放水流
。
陸祈安回尤老的心裡話:「阿貴,算了吧,你那群烏合之眾,打不過我
和喪門的。」
「打不過你們兩個,還有義頭庄的老弱婦孺,還有你那個病懨懨的小弟
。」
陸祈安定睛望了尤老一眼,尤老沒來由排斥他那雙透明色的眼睛,偏頭
避開他的目光。
「來日方長,說不准你日後就敗在我家小老么手上,別自找死路。」
「哈,連你祖父都贏不了我,還真敢說。」
尤老這回特地來湊七棺案子的熱鬧,就是想當面挫挫陸家的銳氣。過去
他與陸祈安爺爺交手,十次有九次輸到脫褲,唯獨七連死的事件,陸少縈不
戰而敗。
「孩子生了,人也變得懦弱,陸家道士也不過如此。」尤老說起往事,
好不容易找回一絲底氣。
陸祈安倒是清楚原由:「是啊,冬日天寒,寶寶受不得凍。」
愛子心切的陸老爺子就這麼放棄和小人糾纏,帶孩子回家睡覺。
「你說什麼?」尤老臉色猙獰,他得意一輩子的事,其實從未被對方放
在心上。
尤老回想起,他和鎮長串通好之後,向陸少縈惡笑:喪事從今以後由他
全包,陸少縈那悔恨的表情……沒有,他直接抱著孩子走了,對鄉親、對法
事、對金錢沒有一絲留戀。
當時抱頭痛哭的是喪大頭才對。
──少縈老爺,棺材是我出的啊啊啊──!
「我不相信,不然出山那時候,為什麼他又穿著破衣出來鬧?」
喪門代答:「我想,應該是我媽從娘家回來,有人顧小孩了。」
肉君寶貝得了人照顧,陸老爺子火力全開,把大家弄得人仰馬翻才心滿
意足回家。
真相呢?事實呢?那重要嗎?
「啊啊,我不相信!」
尤老百般算計,以為終於壓過陸祈安他爺爺一頭,但對方心裡只有家裡
的小寶貝。
「不可能,陸少縈因為當年輸給我,心有不甘,這回他才會『現身』鬧
這齣!」
「哦?」
「如果不是你祖父亡魂作祟,為什麼七具棺材的屍體會被對換?」
陸祈安和喪門互相看了一眼。
「尤伯伯,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麼?」
「死者被調包,是阿純小姐委託人做的。」
「誰?」
「喪記棺材鋪。」喪門謙謙承認,能讓經歷豐富的撿骨師父看不出痕跡
,也只有同業辦得到,「就像當初棺板是我父親半夜偷撬開的,子承父業,
偷換七家屍骨的人就是我。」
尤老瞪大老眼,他以為只是一個局外人的喪門,結果竟是這案子的頭號
兇手,滴水不漏。
尤老有了新的體悟,來日如果要滅陸家,一定要先把喪門宰了,才不會
造成不可預見的變數。
「尤伯伯,這是我個人的猜想,請你不要見怪。阿純女士質疑如果陸公
子那麼厲害,為什麼會留你下來?或許是因為你也和鎮民一樣,由衷信仰著
陸家,所以你也是陸家所庇護的信徒。」
尤老不想跟大善人喪門說話,喪門眼中的世界偏了半邊,不知道什麼叫
壞人。
尤老和阿純不一樣,他不是偶然受到陸公子施恩的小姑娘,他從小就和
那個可惡至極的陸公子鬥死冤。陸家人都換了三代,但尤老始終不認為陸祈
安祖父已經死了,才會有所期待。
「我還以為他會撬開棺材,再爬出來鬧一回。」
因為那人死得太早,年輕不羈的模樣始終長留在活著的人心上。尤老看
著陸祈安,就像看著他祖父──漫漫長夜,一身金紫長袍,在香火之間吟唱
渡亡的經文。
「他把所有人都騙了,我知道,他正在仙境逍遙自在。」尤老一直這麼
認為著。
陸祈安沒說,陸家人被老天爺往死裡咒,除了憾恨什麼也沒留;只是扮
演人們眼中陸家公子的形象,笑得一派自若。
「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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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太老爺的故事,之前有發在部落格過,翻出來給大家看看。
少年時期離鄉去台北唸書,資助他的好人家本來要收養他,
但他還是回來家鄉面對不可測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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