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坐在酒吧裡,對面是那個中年男教師霍曼。
酒吧裡擠滿了客人。四周煙霧繚繞,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教師一直在說話,但安平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過了一會,安平回神,對教師說:「你剛剛說什麼?」
教師說:「我說,警察抓到了一個模仿犯。你還沒看報紙嗎?唉,我早就跟我的學生說過
了,連環殺人事件的出現很有可能產生模仿犯效應。警察抓到了一個男的,但他的手法太
拙劣了,和電話亭怪客的那種神出鬼沒完全不同——」
隔壁一個禿頂的男子湊過來,加入他們的話題:「是啊,這下想尋仇的完全可以假冒電話
亭怪客的名義殺人……先生,你還沒看過新聞嗎?這裡有報紙,喏,就是這個人。」
安平接過那禿頂男遞過來的報紙,閱讀上頭的文字內容。報上寫著,警方今年剛逮捕一名
嫌犯,經過排查,這名嫌犯犯下的殺人案是獨立事件,與近日的連環殺人事件不同,兇手
仍未被捕,市民外出時仍應小心。
安平放下報紙,怔怔著,忽然想起遊戲的提示:「完成電話亭謀殺案的後續劇情。」
顯然,這是個懸而未決的案子。兇手再犯下四起命案之後就不再動手,警方找不到破案的
線索,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案子就這麼不了了之。
然而,他一個外來的玩家,該怎麼推動這個世界的進展,完成後續的劇情?
安平與兇手只打過兩次照面,一次是在放著報紙的電話亭外頭,一次是在空無一人的街道
上--
安平忽然怔住了,接著猛然起身。
不對,不是只有兩次。除了兩次看到那穿著斗篷的身影,還有一次,就是那個背後的偷襲
者。
安平又拿出報紙,從頭讀了一次四篇報導。每個受害者的致命部位都一模一樣:從正後方
被一刀捅穿心臟。
安平心中生出了一個想法:如果,兇手並不只是一個人呢?
是了。
從第二起命案開始,陸續有目擊者出現。他們聲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背影,因此警方推
斷兇手應該是一個男人。
安平想起偷襲自己的那個人。對方的身影嬌小,雖然伸手敏捷,但很有可能是一個女人。
想到這裡,安平連忙站起身,向服務生問道,「有沒有8月11日以前的報紙?」
服務生說有,離開了一會,接著抱回一大疊報紙。
「都在這兒了,6月到8月的報紙。再早之前的就沒有了。」
安平道了謝,開始翻看起來,最後,他在6月28日的報紙找到他想要的報導。
那是也是一篇兇案的新聞,表面上與電話亭一系列的謀殺案無關,因為兇手沒有把死者棄
屍在電話亭中,而是拋棄在公園的長椅上。
那名死者的身分是個流浪漢,被人從背後一刀捅穿心臟。當時警方認為只是一個喝醉的流
浪漢因為街頭鬥毆而不幸死亡,並沒有再深入加以調查。
安平又回去翻看從8月11日開始的那幾起命案。
這些案子都具有明顯的共同特徵:夜晚時分落單的路人,從背後一刀捅穿心臟,棄屍於電
話亭之中。
但如果,8月11日的雙胞胎小男孩謀殺案並不是兇手犯下的第一起案子,而是在更早之
前,6月下旬的某個夜晚,一個醉醺醺的流浪漢被人悄無聲息地謀殺了。
當時兇手還沒養成個人的風格,還沒想過要把被害者棄屍在電話亭中,以至於沒有人將這
起案子與之後的四起命案聯想在一起。
安平又想起了那個背後的偷襲者,以及在那之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披著斗篷的已死去
的女友。
很顯然,那並不是他真的女友,而是這個關卡中的妖魔鬼怪變成了他女有的樣子,引得他
分了心,使背後那名偷襲者有機會可以謀殺他。
也就是說,兇手有兩個。
其中真正動手殺人的,是一個身材較為矮小的人,可能是個女人,另一個身材高大,穿著
長長的斗篷,八九不離十是個男人。
穿著斗篷的男人故意讓幾個目擊者看見自己的身影,使警方朝著兇手是個高大男人的這個
方向去偵辦,而從沒想過兇手可能是個嬌小的女人。
只要手上持有利刃,再從背後偷襲的情況下,一個嬌小的女子要殺人並非不可能。
安平又想到那個穿著斗篷的人化成他死去的女友的樣子,為什麼會是他死去的女友。
是不是因為那是他潛意識身處最放不下的人,也是最不容易提起戒心的人?
安平走出酒吧外。
外頭的街道已經空無一人,不同的是,天空已經不再是傍晚的血紅色,而是變成了夜晚的
黑色。
安平看到街邊站著的穿著長斗篷的身影時,知道自己離真相不遠了。
他走過去正要開口說話,卻在看清對方頂著那張臉時升起熊熊怒火,他冷聲道:「我知道
你是誰,請你不要再用這張臉,你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總是頂著別人的臉,藏頭
藏尾的,不覺得可恥嗎?」
「月婷」撫著自己的臉,微微笑了起來,她看著安平,笑得無比溫柔,「親愛的,我為什
麼要一直變成別人的臉,我這不是為了你嗎?」
安平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卻下意識地不敢細想。他冷冷道:「少廢話了,我知道你不是電
話亭怪客。你有可以假扮成任何人模樣的超能力,所以你扮成那些受害者親近的熟人,使
他們放下戒心。說吧,你是在跟誰一起犯案?你的同夥是誰?」
「月婷」攬了攬頭髮,微微一笑,「你。」
安平說:「什麼?」
「月婷」抿嘴一笑,道:「親愛的,現在是遊戲的第二階段,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
安平盯著她,漸漸明悟。
「月婷」說:「遊戲進入第二階段,所有玩家都被自動帶入一個身分,就是這樁謀殺案的
殺人兇手。你得到了提示,對吧,你必須要完成劇情,才能通過這個死亡陷阱。」
語畢,她悠然道:「你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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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佳蹲在電話亭旁邊。
斗篷客來了又去。水佳知道對方依然頂著哥哥的臉,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為了避免被迷
惑,她決定不抬頭去看。
斗篷客離開後,兩個小男孩又出現。
查理說:「喂,你蹲在這裡幹什麼呀?」
史蒂芬說:「我們不是邀請你來我們家吃烤雞嗎?妳怎麼不來?」
水佳抬起頭,兩個小男孩看到她的臉色,嚇了一跳。
查理猶猶豫豫地說:「嘿,妳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需要我們幫忙嗎?」
水佳啞聲開口,「我剛剛殺了你們,我是殺人兇手。」
兩兄弟互看了一眼,史蒂芬說:「妳還好吧,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水佳勉強笑了一下,「不,我沒有生病,也沒有發燒,我沒有在說胡話。」
她拿起剛剛在電話亭中發現的刀子,對兩兄弟說:「我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查理說:「妳要我們幫你什麼忙?」
水佳說:「我想要你殺了我。」
兩兄弟同時看向水佳,眼睛眨也不眨。
水佳說:「這是我離開這裡的唯一方式。」
查理盯著水佳,他把手伸進口袋裡,也不知怎麼辦到的,竟從那小而淺的口袋中拿出一把
短刀。
水佳把短刀塞進查理的手裡,在他面前蹲下來。
查理說:「妳確定嗎?」
水佳說:「我確定。唯有這樣,我才能離開這裡。」
查理說:「但如果妳錯了呢?」
水佳說:「如果我錯了,我就會死在這裡。」
查理說:「即使有這個風險,妳仍然要這麼做?」
水佳說:「即使會死,我也要這麼做。」
查理說:「那好吧。」
小男孩走近水佳一步,將刀尖抵在水佳的心臟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沉默著的史蒂芬忽然伸出手,將手放在查理握刀的手上。
水佳和查理一起看向他。
史蒂芬看著查理,說:「我們一起。」
水佳將手探進自己褲子的口袋中,握緊在上個關卡中拿到的梧桐玉。
兩個小男孩同時把短刀往前一送,刺進水佳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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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偉抬起頭,看著穿著長斗篷的小孟。
小孟彎身看著他,不發一語。
小偉低聲說:「我就是殺人兇手。」
小孟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小偉站起身,說:「你也不是真的。你和師父,師兄早就已經死了,你只不過是不知道哪
來的頂著別人臉皮的怪物而已。」
他拿起那把沾著血的刀,往街道的盡頭走去。
小偉聽到小孟在身後喊他:「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哪裡?」小偉腳步一頓,回過頭一笑,「我是個殺人兇手,我當然要去自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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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謀殺故事的終結可以有很多種,兇手逍遙法外也是其中之一。
這也是最接近現實故事的結局。
柚雪從一進入死亡陷阱中就無意間闖入象徵著兇手故居的電話亭,而直接進入遊戲的第二
階段。所以她沒有看到穿著斗篷的高大身影,沒有經歷背後的偷襲,也沒有遇到任何的被
害者。
她直接進到這個世界的中心。在這裡一片荒蕪,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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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的明火熊熊燃燒著,一年四季,年年歲歲,生生不息。
一名老人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老人是拜火部落的祭司,今年已有八十九歲了。
老人垂著頭,緊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薛穆芸慢慢走到老人面前,在他面前站定。
「去,去。」老人閉著眼睛,「我打個盹,別來煩我。」
薛穆芸開口:「大人。」
老人睜眼睛,抬頭看向薛穆芸,又低下頭:「啊。」
薛穆芸在老人面前蹲下,「卡拉瑪司祭,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老人又低下頭,閉上眼睛,緩緩搖了搖頭。
薛穆芸垂下眼睛,站起身,「謝謝您,打擾了。」
老人兀自說道:「不過,時間也差不多了,妳的同伴可能需要妳的幫助。」
薛穆芸一點頭,說:「謝謝,我知道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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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暗紅,不管從地方望去,在這個是界都沒法看到太陽。
一個老婦人坐在街道的地面上,背靠著一個電話亭。
她仰望著鐵鏽紅的天空。
七十年了,這個天空永遠是這般鐵鏽的色澤,七十年來都沒有任何變化。
老婦人低下頭,看著自己滿是皺紋的手。
曾經,她也有一雙滑嫩的手,如今,七十多個年頭過去,她已經是九十一歲的高齡,全身
皮膚發乾,連路也走不動了。
老婦人閉上眼睛,知道自己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
遠處傳來腳步聲。
老婦人睜開眼睛。在她不清晰的視野中,隱約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正緩緩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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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穆芸閉上眼睛,在睜開雙眼,面前已是鐵鏽紅的街道,天空是一片落日殘陽。
她朝四周掃了一眼,卻在看到街道盡頭那人的身影時一怔。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他靜靜站在那兒,看著薛穆芸,忽
然微微一笑。
那個男人擁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淺淡的琥珀棕色,虹膜外圍散發一圈淡淡的朱紅色光暈。
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男人開口,嗓音低沉溫柔:「芸。」
薛穆芸卻縱身而起,雙腳離地,就這麼輕飄飄的掠了過去,落到男人的跟前。她朝男人伸
出手,那一瞬間,她手裡白光一閃。
薛穆芸拔出刀,臉上淡淡的,眉毛動都沒動一下,「妳不是他。」
那個男人胸口的鮮血忽然止住了。他的皮相迅速乾枯,變成一個瘦削的灰金色頭髮男人。
懷特先生抬頭看著她,臉色慘白,卻帶著笑,「你是怎麼看出來我不是他的?」
他正式連環命案的共犯之一,真正殺人兇手的丈夫,懷特先生。
薛穆芸臉上淡淡的,沒有回答,轉身就走。
普通人認人看皮相,修道者看神魂。
但薛穆芸既不看皮相,也不看神魂。
這個小小死局的關主模仿功力也是很不錯了,不僅外貌語氣神態與本尊一模一樣,就連靈
魂的樣子也仿得以假亂真。
但假的畢竟是假的。
薛穆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心想:「這話應該要反著問了。若是本人,我又怎麼可能認不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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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穆芸穿過一個又一個街道,終於找到倚靠著電話亭坐在地上的老婦人。
她蹲下身,對老婦人伸出手,喚道:「柚雪。」
老婦人吃力地說:「你說……什麼?」
「柚雪,」薛穆芸說:「我是薛穆芸,我是來接妳出去的。」
「穆……芸?」老婦人努力睜大眼睛,想辨認眼前之人的面貌,她喃喃道:「怎麼可能…
…」
薛穆芸說:「是的,當年妳進入這個空間,這裡就封閉起來,變成專屬於妳的獨立空間,
一切依循著妳的意志,任何人連我都無法進入。但現在妳壽命將近,因此空間出現了裂縫
,因此我得以進來,接妳出去。」
老婦人說:「是……嗎?」她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開始重重咳嗽,「是嗎?我終於
能離開這裡了……但這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太遲了,我已經垂垂老矣了。」
薛穆芸朝旁一指,說:「妳好好看看妳自己。」
老婦人抬起頭,順著薛穆芸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面電話亭的玻璃窗。玻璃反射出一
個茫然的少女的倒影,正是二十一歲的王柚雪,哪裡還有那乾枯老婦的身影?
柚雪握住薛穆芸的手,怔怔站起身。
薛穆芸說:「我們走吧。」
兩人沿著街道往前走去。長長的影子在她們身後落下。
===
「玩家徐安平通過『電話亭怪客』死局關卡,進入許願之地。」
「玩家徐水佳通過『電話亭怪客』死局關卡,進入許願之地。」
「玩家何偉通過『電話亭怪客』死局關卡,進入許願之地。」
「玩家王柚雪通過『電話亭怪客』死局關卡,進入許願之地。」
(待續)
(剩下一點小尾巴,下週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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