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條河裡溺斃的,無法確認身份的人被稱為「河童」。
我是在過去的某一天中,跟著當時就讀大學民俗學系的男友回到他的家鄉時得知這件
事的。因為是個特別的習俗,我還向男友追問了原因,然後從男友口中得知了……那則河
童少女愛上人類少年後,因為想再更親近少年一點而做了交易,卻也由此種下悲劇種子的
故事。
「真的有『河童』嗎?」
我還記得聽到故事結局的那句「河童原來也會淹死啊」時內心的感傷,接著會問出那
個問題,或許多少是想平復心情吧?畢竟知道那只是捏造出來的故事的話,至少還能僥倖
想著那些事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不然的話,無論是對身為故事主角的河童少女或是那名少
年來說……豈不是太悲哀了嗎?
先前已經翻閱過收藏在神社裡的古文獻,從那之中也沒有找出任何妖怪「河童」曾經
在這個地區出沒的記載,所以我還以為男友的答案大概會是——「怎麼可能會是真的啊?
就算其他地區真的有妖怪『河童』出沒,在我們這裡『河童』也不過是水流屍的代稱而已
」。
然而當時的男友並沒有那麼說。
而只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凝視著河面回應著:「誰知道呢?」
「或許真的有……又或許沒有吧?只是如果妖怪的『河童』真的存在的話,那祂們一
定將自己的身份隱藏得很好吧?才能讓這裡的人完全察覺不到異樣的融入人類社會中生活
著。」
儘管對「河童」的存在尚有疑心,當時的我對男友的後半段話倒是贊同的:如果真的
有河童,而祂們又偽裝得很完美的話,大概就算直接站在面前,我還是分不出來吧?這麼
說起來,或許來到這裡之後遇見的人之中就有著真正的妖怪「河童」,又或許——
正待在我身邊的男友就是其中一個偽裝成人的河童呢。
我本來還以為那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畢竟在那之後,無論問過多少地方耆老,甚至是神社和寺院中的人員,每個人都是一
口咬定:「這個地區從來就沒出現過什麼『妖怪河童』。」同樣的說法聽上幾十次之後,
就連我也直接認定了那個「河童」的故事只是某人編出來的故事而已。
男友的家鄉是從來沒有任何妖怪河童出沒的地方……我曾經懷著那樣的認知過了很多
年。
直到男友在河裡出意外失蹤的幾年後,我在因緣際會之下又重回男友的故鄉,並且有
了一些不可思議的經驗——那些經驗完全顛覆我過往的認知。
那一日的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小木屋裡休息著。明明已經過了逢魔之時,天色
整個暗了下來,是少有人在外面活動的時間了,卻突然聽見外面變得吵吵鬧鬧的……是很
多人的聲音,邊嚷嚷著「是怪物」「怪物出現了」邊往河邊而去,出於好奇我也走出門跟
了過去。
我本來還以為這裡的人們口中的「怪物」可能只是外表畸形突變的動物而已,像是人
面豬、人面羊之類的,偶然從自己的棲息地走了出來又剛好被人們看見,這才引發騷動。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
當我來到河邊時,看到的真的是「怪物」……或者該說是像是其他地區流傳的「妖怪
河童」一類的東西。
我沒辦法那麼篤定的說那就是真正的「河童」的原因是——從祂身上我只能看出傳說
中河童的兩個特徵,綠色皮膚和頭上的盤子,至於臉上應該有的鳥嘴、背上的龜殼和長了
蹼的手腳,全都被掩蓋在一大團的水草之下。
一對黃綠色的眼睛從幾乎覆蓋了全身的水草縫隙間依序觀察著來到河邊的所有人……
而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不敢太靠近這個「怪物」,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帶
著恐懼的眼神和「怪物」對望著。
不知道為什麼,當「怪物」的目光移動到我身上時,我察覺到目光停留的時間似乎比
其他人久了一點,而且也隱約從那道目光中感覺到……「怪物」似乎也很害怕的樣子。
但到底是在害怕什麼呢?
結合怪物身上的水草,我忽然有個荒謬的想法:該不會是怕被這裡的某個人認出「祂
是誰」吧?這麼假設的話,該不會怪物先前曾經偽裝成人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雖然那
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不過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我越是緊盯著那個「怪物」就越是覺得這
道身形越看越眼熟……
到底是像誰呢?
我還來不及想出答案,就只見那個怪物動了。祂抬起手指向遙遠的,遠離河川和人們
聚落的那處高地,口中吐出「快逃」兩字的聲音也讓人有種古怪的熟悉感——那個聲音和
曾經生活在這裡的「誰」一樣呢?我相信在場有同樣感覺的不只我一個人。
也是因為隱約意識到眼前的可能是即使變成這副模樣,在預知災害的到來之後依然想
挽救「熟人們」的某位熟人,稍晚時所有人竟然都默默的照著怪物的話做了,帶著自己的
家人和家裡的重要物品,像是逃命一般趕往怪物指向的高地。
就在最後一個人踏上高地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
河川上游的水壩,因為多年來的維修不善,潰堤了。洶湧的水流直接淹沒了聚落,要
是人們還留在那裡的話,想必傷亡慘重吧?
那天的我帶著重要的資料,在高地上望著已經成為一片水鄉澤國的下方,一邊慶幸自
己逃過一劫……身心放鬆下來的同時,我也終於想起「怪物」的聲音到底是像誰了。
都怪我有好幾年沒聽見了……怎麼能夠忘記男友的聲音呢?
記起這件事時,我也同時感受到了強烈的悲哀,不同於故事中在渾渾噩噩中就與河童
少女永別的少年,我只是……太晚想起這位「河童」的身份了。
如果男友和那個故事裡的少女一樣,也是被人類社會中的「某事」吸引了而自願服下
秘藥偽裝成人類的「河童」的話——
如果男友被拿走的也是游泳的能力的話,交待完「快逃」後走入河中的舉動,不就形
同是在自殺嗎?而就算男友被拿走的是其他的東西——
方才在河邊見到「祂」時,我臉上大概和其他人一樣都是又驚又懼的神色吧?那麼「
祂」從今以後大概不會再來見我了。
如果我能表現得更平靜一點,甚至在對上目光時能給出一點善意的回應的話,那未來
是不是還有機會再見到「祂」呢?
直到今天我仍舊十分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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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或許各位身邊也存在著偽裝成人的河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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