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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寒潭驚變
阿凱離開沒多久,病房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雲蘭火急火燎的開門衝了進來,因用力過猛的緣故,沉甸甸的房門重重撞上門擋,發出
轟然巨響。
坐在床上垂淚的江雨寒被這突兀的舉動嚇呆了,連淚水都忘了擦掉。
「妳這孩子啊!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妳的臉怎麼啦!來!讓我看看!」江雲蘭在看到
她的模樣之後,更加氣急敗壞,大步朝病床邁進。「這個疤是怎麼來的?噯唷!美美的一
張臉搞成這樣,難怪妳阿公那麼生氣!」
江雲蘭是江家二女,今年五十多歲,身材高瘦,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如四十許人,和江
雨寒有些肖似的眉眼十分秀麗,大致保有年輕時的美艷神韻。
她的突然出現讓江雨寒非常震驚。
「姑媽,妳怎麼來了?」
姑媽的家離這個村子很遠,自行開車大概要七、八個小時,而且據她所知,自從十多年前
江氏一族搬離村子之後,姑媽就沒有再回來過,只僱人定期打掃修繕山上的別墅。
「一早打妳的手機都沒接,我擔心妳出事,只好自己跑來找妳!我剛才去別
墅遇到妳那兩位同事,聽他們說才知道妳住院了!到底是怎麼了?身體要不要緊?怎麼整
個人瘦成這樣!妳這孩子真是讓人擔心啊!」江雲蘭拉著江雨寒的手,憂形於色地上下打
量。
「對不起,姑媽,我沒事,只是暫時留院觀察而已。」看到姑媽這麼擔心,還特地大老遠
的跑來找她,江雨寒深感歉疚。「我的手機弄丟了,本想等出院再去重辦的......」
昨天蕭伯伯突然發狂似的把她捆到瀑布,她的手機大概在那時掉在山上了。
「如果真的沒事那就好,但是妳的臉呢?妳的臉是怎麼弄的?」江雲蘭極為愛惜容貌,所
以對江雨寒臉上那道醜陋的傷疤十分在意。
江雨寒輕撫著那道凹凸不平的傷痕,「是我自己不小心,這也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好好的一個女孩子,臉上帶著這麼大的疤是能看嗎?這可不行!我有個
姪子在開醫美診所,我帶妳去把疤痕處理掉。對了,我現在就幫妳轉院,我們馬上回台北
!」
「姑媽不要!」江雨寒連忙拒絕。
「什麼不要?」
「我不要回台北,我要留在這裡。」她堅決地說。
「才多久沒看到妳,妳就已經把自己搞成這樣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江雲蘭又氣又心
疼的說。
「我......我同事都還在這裡,我不能自己先離開......」
「我不知道妳跟妳同事為什麼跑來這村子,但那種工作不做也沒差,妳就辭職吧!」
「可是我......」
見江雨寒不肯聽話,江雲蘭索性拖了椅子過來坐在床邊,開始長篇大論地說教——
「妳自幼沒有媽媽,妳老爸是妳阿嬤年紀很大的時候拚著命生出來的命根子寶貝,自小被
我們家族的人寵壞了,一點責任感都沒有,從來也不曾盡到一天身為人家父親的義務,所
以
妳阿公特別憐憫妳,在世時多次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妳。我自認沒有辜負妳阿公的託付
,對妳的栽培和教養,我竭盡所能,甚至比對待我自己的女兒還盡心盡力,唯恐妳有一絲
半點不如別人的地方,更怕讓別人譏誚妳是無父無母、沒有家教的野孩子。可是昨天夜裡
我夢見妳阿公,他看我的那種眼神,好像是在譴責我違背了他老人家的遺願,這讓我心裡
非常難過......」江雲蘭接過江雨寒遞來的面紙,一邊說,一邊擦拭眼淚。
江雨寒一直恭順地聽著,不敢插嘴,甚至自動地幫江雲蘭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她身側的櫃
子上。
直到對方講到一個段落、停頓喝水的時候,她才小聲地說:「姑媽,妳對我的養育之恩,
我萬分感激,一日也不敢忘記;但是說到夢見阿公的事,我想只是個夢而已,算不得什麼
,妳就別放在心上......」
江雲蘭打斷她的話,神情大不以為然——
「妳阿公離開那時,妳年紀還很小,妳不了解他老人家的個性。他生氣的時候就是像那樣
完全不講話、眼神凌厲地瞪著,瞪得人心裡發寒、幾乎想跪地求饒。昨夜絕對是妳阿公親
身來託夢沒有錯,他在怪我沒有把妳照顧好,讓妳受了這麼多傷,還搞到破相、住院....
..慘了啦!看到妳這個樣子,阿爸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她說著說著,身體不由自主
地打了個冷顫,狀似惶恐。
「姑媽,妳想太多了......」
「不管了,反正妳今天一定要跟我回去。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堅持把妳送出國,還依著妳的
性子讓妳去當什麼編劇!不過現在也還來得及,我先給妳辦轉院手續,轉到我們家附近的
醫院,等妳可以出院了,我就把妳送到西雅圖妳大姊姊那裡去,以後妳就住在那裡,沒事
不用回來了。」
江雲蘭口中的「大姊姊」,指的是自己的大女兒、江雨寒的大表姐,在多年前已和美國人
結婚,長年定居國外。
「我不要。」江雨寒二話不說,再度拒絕。「我要留在村子裡。」
「這怎麼可以!妳阿公生前交代過的——江家人不能在村裡久留,因為妳不聽話,他老人
家的魂魄不能安心,都特地來找我託夢了......」
「如果真的是阿公的魂魄,為什麼不來找我,而要去找姑媽呢?麻煩姑媽下次夢見阿公的
時候,請他老人家直接來找我好了。」她的語氣柔婉恭順,態度卻異常堅定。
「噯!妳這孩子,怎能這樣對阿公講話......」
阿凱帶著警消人員來到麒麟瀑布下方。
由於昨夜大雨的關係,瀑布水流異常澎湃,以萬馬奔騰之姿自高崖直衝潭底,氣勢磅礴。
稍微靠近一些,就會被飛濺四起的水花噴濕,於是他們保持一段距離站在岸邊。
「照那個孩子說的......其他部位的軀體和頭顱,就在這潭底下嗎?」那名女警語帶猶疑
。
「不知道。」俊毅皺著眉頭。「不管怎樣,我們總要下去看看。」
「這潭不曉得多深,下去會不會有危險啊?」女警望著呈現黑色的潭水,心生恐懼。
「我年輕時聽村裡的老人家說過,麒麟潭沒有底,任何東西一丟下去就上不來,以前這裡
死過不少自殺的人,但連屍體都撈不到,就像直通地獄一樣......」老警察說。
聽他這麼說,在場的人除了阿凱之外,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腳底發寒。
「沒那麼可怕,只是瀑布底下有一個巨大的翻滾流,物體一旦靠近,就會被捲進水流迴圈
,極難脫身。」阿凱說。
俊毅表情驟變,「翻滾流?這非常危險啊!就算是訓練有素的潛水高手都不一定能從翻滾
流逃脫,很容易出人命的。」
「那......那怎麼辦?我們還要下去嗎?」女警感到很害怕,縮在俊毅身後。「萬一屍體
沒找到,自己反而變成屍體怎麼辦?」
「妳!」
妳會不會看場合講話啊?俊毅回頭白了女警一眼,本來要出言斥責,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多言無益,不如省點力氣。
「由一個人負責下去看看情況好了,其他人留在上面,如果有什麼意外,可以立刻支援。
」老警察說。
「就這麼辦。」俊毅立即同意了。「誰要下去呢?」
「讓我來吧。」阿凱說。
小雨的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帶他來這裡修行,暑熱難消的夏日,麒麟潭就是他的游泳
池,他也曾經冒險潛入翻滾流所在的水域玩耍;雖則事隔多年,他想由他下水總比其他人
安全一些。
「小凱對這裡最熟,由你下去查看最適合不過,但是你下水之後,要是剛才樹林裡的那個
聲音又響起來怎麼辦?我們這些留在上面的人會不會有危險啊?」看看四周逐漸籠罩在夕
霧中的幽暗荒林,女警不禁心有餘悸。
「這......」阿凱微微遲疑。
他雖暫時鎮住麒麟窟裡的山精林怪,但不敢確定是否會有其他的樹妖木靈或魔神仔作祟。
其他人也覺得不妥,幾經商議,最後決定由一位領有救生員證照且受過激流救生訓練的消
防隊員下水。
那名消防員換上防寒衣,在岸邊伸展四肢做暖身操,準備潛入寒潭。
阿凱遙望天際,已將近日落時刻,暮靄四合的幽谷中能見度越來越低,俊朗的眉宇間不禁
浮現一絲憂色。
「太陽快要下山了,谷中陰氣漸盛,你下水之後,不管有沒有發現屍骸,若察覺情況不對
,就立刻上岸,不要久留。」
「我知道了。」消防員感受到阿凱的憂慮,不敢大意,慎重地點點頭。
眾人看著一身黑色防寒衣的消防員隱沒在黑色深潭中,心裡都是七上八下。
「他不會有事吧?這瀑布下面......真的有屍體嗎?」女警雙手緊緊壓著自己的胸口,忐
忑不安。
過沒多久,只聽得嘩啦一聲,那名消防員倏地竄出水面,臉面朝上,雙手亂無章法地拍打
著。
緊接著,他看似拚了命地想往岸邊游,實際上身體卻沒有挪動半分,只在原處撲騰。
「救命!救命!」消防員嘶喊了兩聲,身體頓然往下一沉,又掙扎往上,如此重複數回,
冰冷的潭水不時嗆入他的口鼻,使他無法再發出求救聲。
「不好!他溺水了!」
俊毅見狀,正想跳下水援救,卻被阿凱攔住。
「現在下水,連你都會被拖走。」阿凱說著,目光四下逡巡,隨即從身後荒林拉出一根數
公尺長的乾枯麻竹,伸向溺水的消防員。
「拉住這根竹子!不要怕,我馬上救你上來!」
消防員聽到阿凱的聲音,立刻緊緊地抱住身旁的竹竿。
「太好了!他抓住了!」俊毅鬆了一口氣。「我們合力把他拉上來!」
幾名員警和消防員握著竹竿的這一頭,試圖把溺水的人拉到岸邊,但每當把人拖過來一點
點,立即有一個奇怪的力道又把對方拉回水中,就像在拔河一樣。
不管岸上眾人使出多大的力氣,那來自潭中的奇異勁道始終與他們抗衡著。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四名員警加上四名消防壯漢,居然拉不動一個漂浮在水中的人
,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有鬼!有鬼在抓我!有鬼!」仰賴竹竿的幫助,而勉強維持肩膀以上浮出水面的消防員
開始淒厲尖叫:「鬼在抓我的腳!」
透過竹竿的劇烈震盪,可以想見他浸在水面下的雙腳是如何瘋狂地掙扎踢動。
「阿凱怎麼辦?」俊毅惶然看向他。
自從把竹竿交棒給眾人之後,阿凱就一直蹲在水邊凝神觀察。
潭水呈現黑色,看不清底部,但他隱約見到在那些浮動的黑水之中,有一抹更為濃重的闇
流繚繞著消防員的下肢。
他不知道那股闇流是什麼,不過毫無疑問就是這個黑色的東西想把消防員扯入潭底吧!
阿凱緩緩祭出右手的七星劍,「各位,用力拉一把!」
「好!」眾人依言使勁拉扯,溺水的消防員稍稍朝岸邊靠近了一些。
阿凱覷準時機,七星劍芒朝水中黑影疾揮,瞬間斬斷闇流對消防員的束縛。
莫名的拉力徹底消失,眾人立即順勢把消防員拉過來。
好不容易拖上岸之後,大家疲累得癱軟在地,氣喘吁吁。
差點溺亡的消防員則是跪伏著發抖,不知是恐懼還是寒冷的緣故。
阿凱趨近細看,只見他的左腳緊緊纏著一坨墨黑的物體。
伸手拉上來一瞧,原來是一大團濕淋淋的黑色長髮,乍看像顆人頭。
「哇啊啊啊啊!」驟然驚見這一幕的人嚇得怪叫,感到既噁心又恐懼。
最後一絲昏黃的夕照隱沒山後,不祥的陰影逐漸爬滿山谷。
來不及了。
阿凱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把髮絲放進屍袋中。
「我們走吧,天黑了。」
自麒麟山撤離之後,警方將尋獲的殘肢和毛髮送驗。
接連幾天下著大雨,搜索行動無法繼續,俊毅等人只得靜待法醫化驗的結果;雖然懸心於
未解的案情,卻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至少暫時可以不用再去麒麟窟那個駭人的鬼地方。
據那位消防員說,他當日潛入深潭,剛適應了一下冰寒徹骨的水溫,正想游近Boil Line
進行觀察的時候,突然有人用力攫住他的左腳,並試圖將他往潭底拉。
他感覺那股拉力異常真實,迥然不像抽筋或是陷入渦流,心知不妙,連忙掙扎著浮上水面
求救。
在他抱住阿凱遞給他的竹竿時,那股力道仍持續在拉扯他的腳。
雖然四周水聲很大,他卻聽到陣陣哭嚎悲泣的女聲,清晰得就像在耳邊一樣,令人毛骨悚
然。
當時他心裡對鬼魂的恐懼,遠遠超過溺水的危險。
問他下次還願意潛入麒麟潭嗎?他說他寧可辭職不幹。
江雲蘭說好説歹、磨破嘴皮,也無法勸服江雨寒隨她回台北。
不過她並沒有放棄,江雨寒出院之後,她就跟著回到山上的別墅小住,日日無時無刻、持
之以恆的說教、勸導、洗腦、渡化。
阿星和小鴻不堪其擾,藉口要去醫院探望麗環和小島田,順勢把承羽拖上車遠離別墅,圖
個耳根清淨。
「我真佩服小雨欸,每天每天被人家這樣疲勞轟炸、精神折磨,她都能不為所動,還一臉
恭順聆聽的樣子。我要是她,不用兩個小時就崩潰暴走了!」坐在後座的阿星感佩的說。
「難怪小雨個性這麼堅毅不拔,八成從小被這樣磨練出來的,果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
也服了她了。」
負責開車的承羽聽小鴻這麼說,苦笑了一下。
他大概猜得到小雨堅持不離開村子的原因,而那原因讓他內心隱隱作痛。
車子行經山下二號橋的時候,和對向兩輛深色轎車交錯而過。
「咦?那輛車......是阿凱兄弟的車吧?」阿星把頭探出車窗外,看著其中一輛名車的背
影,覺得有點眼熟。
「開往這個方向,大概是要去找小雨?」小鴻猜測地說。
「還好我們溜得快,不用留在別墅看這兩個人大秀恩愛、活活閃瞎我們這些單身狗。唉!
有個青梅竹馬又漂亮的女朋友,真的好讓人羨慕啊!」阿星不禁感嘆起來。
「欸欸!你說這種話,讓阿良聽到可能會不太高興喔。」
小鴻口中的阿良,是在片場工作的女同事,阿星愛慕的對象。
「嗚嗚嗚!好久沒看到阿良了,我好想她啊......」
承羽回想起小雨剛進公司的時候,出色的外貌豔驚四座,引來眾多追求,但都被她客氣地
婉拒了。
妒恨於心的人因此譏誚她目無下塵、自高身價,甚至造謠詆毀她刻意保持單身的原因是意
在勾引正值青壯年的董事長,導致董事長的夫人對她甚是反感。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她拒絕所有人的示愛,並非自視甚高,而只是為了青梅竹馬的那個他
。
他羨慕阿凱,也佩服小雨,能在相隔兩地的情況下這樣長久鍾情於一人;雖然這樣的羨慕
之心有時強烈到令他痛苦,但既然小雨已把話說得那麼清楚,除了衷心祝福他們之外,他
亦別無它途。
「你們想回公司了嗎?我們回去吧。」心念已定的承羽說道。
正當江雲蘭鍥而不捨地持續勸說江雨寒時,李松平的突然造訪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看到李松平身後帶著兩個中年人,以及承德宮的繼任宮主蕭巖和阿凱站在大門外,她連忙
殷勤地往裡面讓。
「哎呀!叔父您老人家怎麼親自來了,真是不敢當!快請裡面坐!」
「阿蘭,難得回來,卻不到我那裡打個照面,這可是跟我見外嗎?」
李松平拄著拐杖緩緩走進客廳,蕭巖和阿凱各懷心思地跟隨在他身後,那兩名看似管家或
保鑣的中年人則堅持守在客廳大門外,不肯入內。
「噯!是阿蘭的錯,本該先去向叔父請安的,可是又怕打擾到您,所以一直猶豫著呢!沒
想到竟勞動您老人家親自過來,真是罪過!先父若是知道了,必定要責怪阿蘭對長輩禮數
不週啊!」江雲蘭一臉歉疚,攙扶著李松平在沙發主位上就坐。
江雨寒看到阿凱出現,原本十分開心,但見同行的人竟然有蕭巖,她忍不住微微皺眉,同
時心裡感到有些害怕。
這個差點殺了她的人,侵門踏戶想做什麼?
「小雨!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泡茶給叔公啊!」江雲蘭轉頭吩咐。
「啊......是!」她依言去準備茶點。
走進廚房之前,她忍不住轉頭看了阿凱一眼,但是沉著一張臉、神色不豫的阿凱並沒有看
她。
安頓好李松平之後,江雲蘭轉向蕭巖寒暄:「蕭老大,好多年不見了!還沒恭喜你接任承
德宮的宮主呢!」
蕭巖垂著頭,默默無言。
「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還有小凱也是,一臉不開心的樣子,是不想上姑姑這裡來嗎?
你這孩子,枉費你小時候姑姑這麼疼你,長大就不認人啦?」江雲蘭察覺到他們之間不尋
常的氣氛,故意這麼說。
「不是的,姑姑。」
阿凱勉強對江雲蘭笑了一下,在看向左頰兀自瘀青腫脹的蕭巖時,眼神又恢復成冷若冰霜
。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對了,蕭老大你這臉是怎麼啦?腫得跟麵龜一樣,不會是被打的吧
?這村子方圓百里四鄉八鎮的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正說著,江雨寒已端著熱茶和點心過來,在眾人面前擺放妥當之後,她自動在阿凱旁邊坐
了下來。
李松平端起清香四溢的茶水喝了一口,緩緩的說:「我今天來,有兩件事要處理。第一件
事,是領著阿巖上門賠罪。」
「賠罪?」江雲蘭困惑地打量著李松平和蕭巖,蕭巖的頭垂得更低了。
她所認識的蕭巖,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鬼見愁」,行事作風剛硬粗殘,連鬼都懼怕,一向
只有別人向他討饒,從來沒有他向人家低頭的。
正大惑不解時,李松平告知她蕭巖日前拿小雨去麒麟瀑布獻祭、險些喪命的事,嚇得江雲
蘭臉色大變。
「這這這這......怎麼能做這種事啊!蕭老大你......我們江家人和你無冤無仇,我阿
爸甚至還對你有教導之恩、半師之份,你你你......」江雲蘭又驚又怒。「難怪我阿爸氣
到跑來找我託夢,責怪我沒有照顧好小雨啊!」
「是嗎?伏藏兄竟找妳託夢嗎?」李松平皓眉一挑,神色凝重地轉向蕭巖問道:「阿巖,
我之前就告誡過你,不能妄動阿寒,你卻明知故犯......你自己說,怎麼向江家賠罪?」
蕭巖這才抬起頭來,面有慚色,「我真的是......非常慚愧。麒麟窟風水寶氣被破時,我
擔心防空壕的怨靈順勢破封而出,情急之下,我利用阿寒進行『打生樁』。沒想到,我誤
判情勢——麒麟窟竟存在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風水被破後仍勉強維持著殘存的陣法。因為
我的躁進和失察,差點害阿寒白白犧牲......我違背您老的指示,企圖傷害伏公後人,本
該以死謝罪,但我尚有未完之事,請容我暫且自斷一掌,作為賠罪,等我做完該做的事,
必定自我了斷,贖我罪愆。」
江雨寒聞言嚇了一跳,她雖然不能諒解蕭巖拿她當沉潭祭品的惡意行為,但卻仍認為對方
罪不至此。
正想說話,李松平先開口了:「自斷一掌,未免便宜。」
「您的意思是?」蕭巖坦然問道,並無懼色。
「我要五指一掌。留你一隻手,讓你去完成該做的事,已是寬容。」李松平面無表情的
說。
「是,多謝李老。」蕭巖立即應允:「我先斷左手五指,再斷左掌。」
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談論的不是自己的手。說完之後,他從口袋拿出一把十分鋒利的小
型尖刀,眼看當場就要動手。
「等等等等一下!不用這樣吧!」江雨寒慌亂地看向江雲蘭:「姑媽!妳快阻止他們啊!
」
「這......我......」
江雲蘭雖然不喜歡這麼血腥的事,但她身為晚輩,不便干涉叔父決定的事。
何況她也覺得蕭巖竟膽敢妄圖犧牲小雨來挽救其他村人的性命,若不讓他挨點教訓也說不
過去。
既然叔父願意替他們江家討回公道,那就這樣做吧!
眼見江雲蘭別過臉不作聲,江雨寒又轉向李松平求情:「叔公,不要這樣,為了我的事害
蕭伯伯斷指斷掌,我實在過意不去......」
「阿寒,這是蕭巖該受的懲罰,妳別管。」
「可是,蕭伯伯以前救過我一命,也曾經幫過我的忙,這次的事就當扯平吧!」
李松平端起茶杯,垂著眼眸慢慢地喝著,似乎完全沒打算理會她。
蕭巖將左手掌攤在桌上,銳利的刀鋒壓住小拇指,切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隨著右手持
續加壓的力道,鮮血在光潔的玻璃桌面溢流,並傳出尖刀銼磨骨頭的嘎吱聲響。
情急之下,江雨寒抱著阿凱的手臂搖晃,央求道:「阿凱!你幫我跟叔公求情!這樣我真
的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對蕭巖失望透頂的阿凱本不想插手這件事,但看到小雨又著急又害怕的樣子,不由得心生
不忍,於是向李松平說道:「既然小雨不喜歡這樣,那就算了!別害小雨心裡留下陰影。
」
阿凱的話立刻發揮作用,李松平放下茶具,轉而徵詢江雲蘭:「阿蘭,妳怎麼說?」
「一切全憑叔父裁決,阿蘭不敢有意見。」江雲蘭賠笑道。
李松平歎了一口氣,擺擺手,「罷了,看在阿寒求情的份上,你的手就暫且寄放著。出去
吧!」
「是。」蕭巖收起尖刀,右手握著幾乎斷了一半的左小指,恭敬的起身退出客廳。經過江
雨寒身邊的時候,他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蕭巖去後,李松平繼續說道:「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請叔父指示。」
「是關於阿凱和阿寒的婚事。我想他們兩個年紀不小了,也該結婚了,阿蘭妳說是嗎?」
阿凱聞言表情驀然一變,俊眉微蹙。
「呃......這......」江雲蘭沒料到對方會突然提起小雨的婚事,惶惶然看了江雨寒一眼
,只見她的反應同樣不知所措。
「妳難得回來,我們趁此機會議定他們的婚事吧!下聘該有的禮數,李家一項也不會少,
我這就叫景揚夫婦立刻返台,然後正式到府上提親。」
李松平說得一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樣子,江雲蘭卻是聽得滿頭霧水、莫名其妙。
她知道小凱和小雨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但自從江氏一族匆匆搬離之後,他們兩人也很
久沒有聯絡了。
原來在小雨闊別十年再回到村子的這段期間,她和小凱的感情已經好到要立刻結婚了嗎?
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叔父......這......」
「怎了?」李松平微瞇起眼睛看著她,語若寒冰:「妳有異議?」
「沒、沒、沒有!阿蘭怎麼敢有異議!」江雲蘭嚇得連忙說:「幸蒙叔父不嫌棄江氏寒微
,那就恕我們高攀了,恭敬不如從命......」
李松平這才滿意地點頭微笑,「很好......」
「開什麼玩笑。」阿凱突然冷著臉站起來。「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聽從你們的安排?」
語畢,他含慍帶怒似的離開了,剩下錯愕的三個人愣在原地。
阿凱和江雨寒的婚事告吹之後,江雲蘭態度更加強硬地逼迫她回北部。
她本來就沒有讓小雨嫁入李家的奢望和打算,阿凱拒婚不從,那也無所謂——她相信以小
雨
的條件,回到北部還有更好的選擇;況且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小雨勢必會成為村子裡的笑
柄,所以她覺得小雨還是乖乖跟隨自己回台北比較好。
詎料小雨的頑抗超乎她的預想,火力全開地勸了幾天之後,最終江雲蘭也不得不投降了。
「妳阿公仙逝前再三交代,江家人不得繼續住在村裡。妳可以任性不聽話,我卻不能在這
裡久留,我要回北部了,車子就留在這裡給妳用,住在這種深山裡面,沒有車怎麼生活?
」
雖然對姑媽很不好意思,但見到姑媽終於放棄,江雨寒大大鬆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她第一次這樣堅決反抗長輩的指令和安排,而且對象還是對她有養育之恩的姑
媽,這幾天持續抗爭下來,她的心理壓力大到幾乎崩潰。
「這樣好嗎?我怕造成姑媽不便。」
「沒什麼不便的,我自己搭高鐵回去,家裡還有妳姐姐們的車可以開,反正她們長時間住
在國外,一年沒回來幾次,車子也是白丟著。」
「謝謝姑媽,那我載妳去高鐵站。」
「不用了,我已經打電話叫小凱來載我了。」她出人意表地說。
「阿凱?為什麼?」江雨寒感到困惑。
「我離開之前,禮貌上總得先親自跟李家叔公打聲招呼,我不知道叔公如今在哪裡養老,
所以請小凱載我去。」
「原來如此。」
過沒多久,阿凱的車就出現在江家別墅的大門外。
他見到小雨,微微點頭致意,隨即替江雲蘭提起行李,轉身上車。
向李松平辭行之後,前往高鐵站的路上,江雲蘭有些歉然地對阿凱說:「你對小雨的態度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冷淡呢。可小雨這孩子總喜歡黏著你,我也勸過她不要這麼死心眼,
她卻怎麼講都講不聽,想必讓你十分困擾吧!」
「沒有,我不覺得困擾。」
「那就好。我本來是軟硬兼施地強迫小雨跟我回去,誰知她堅持不肯,最後把她逼急了,
她竟然大哭起來,甚至還對我撂下狠話。我看著她長大,從沒見她掉過一滴淚,這次反應
這麼激烈,實在嚇到我了,我也不敢再勉強她。」
「她說了什麼?」
「她說她不要離開阿凱,如果一定要逼她離開,那就帶走她的屍體好了。小雨這孩子,表
面
上看起來柔弱恭順,其實性子剛烈,跟她媽一個樣子,話說得出口就做得到。我擔心萬一
把她逼出什麼事來,我就成了江家的罪人了。我知道你不願意娶小雨,感情的事,我們這
些當長輩的也不能勉強,但是請你念在小雨阿公的份上,費心關照她一下吧,就把她當成
妹妹一樣照拂也好。也許是因為從小缺乏家庭的溫暖,所以長久以來對你特別依賴吧!
想想也實在是可憐啊......那麼......小雨就交給你了......」江雲蘭長長地說了一大串
。
等等,她在說什麼?
江雲蘭說話一向如同連珠炮,語速又急又快,內容又瑣碎又冗長,他一時無法完全理解對
方的意思。
小雨說不要離開他,除非她死嗎?
為什麼要說這種會讓他誤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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