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文組大學生,從小,我就在台北過著輕鬆愜意的生活。而我的家族來自台南,爸
爸年輕時上來台北打拼,年近四十才生了我,也因為祖輩多半早已作古,我和老家始終沒
什麼太強烈的情感聯繫。我只知道有個叔叔在南科當工程師,現在都快六十了還是條光
棍。因為這樣的家庭環境,從小我就生活在小而精美的核心家庭,父母也很支持我追逐自
己在歷史上的興趣。簡單來說,我這二十年的人生簡單又幸福。
但單純又單蠢的我,從課本上學到那些僵硬死板的知識,以及這溫水煮青蛙的人生,讓我
曾經妄想這世界也跟自己一樣單純。
直到手機震動打斷我在圖書館的思緒。
「叔叔腦中風了!快回家,我們要趕快回去!」
爸爸焦急的聲音把我從中國近代史課本中拉出,當急促的動作停下時,我已經坐上家裡的
車,十萬火急的在國道上馳騁著。
到了醫院,我坐在大廳的等候區,看著醫護人員與父母交談著。此時,我才知道,在台灣
科技業頗有建樹的叔叔,在這世上僅存的家人,就是眼前這焦急的哥哥,我的爸爸,而其
他的遠房親戚,早就對這個終日埋首於數學以及程式語言的「怪胎」敬而遠之了。或許,
數理天賦極高又讀台大的叔叔在這個沒啥人讀過大學的家族中,只有爸爸還算跟得上他超
脫常人的思考邏輯吧。
等待的過程中我滑著手機,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護理師讓我們一家三口進去探望,誰知
叔叔看到我們後,早該因為中風而失去活力的肢體,竟然開始大力地揮動,他努力想掙脫
嵌入肉體的各種管線,用含糊不清的語調嚷嚷著聽不懂的詞彙。眼見此景,護理師為了穩
定秩序,只好把我們請了出去。
在大廳中,爸爸疑惑地問道:「老弟剛剛說的話,怎麼聽起來像是把他的D槽燒掉?」聽
到這句話,我和媽媽不由得翻起個大白眼,調侃爸爸批踢踢看太多,到底有誰中風還要叫
家人把D槽燒掉的?不過即使如此,事後想想叔叔那句話,聽起來還真的挺像「把我的D槽
燒掉」
當天晚上,病情惡化的叔叔走了,那句意義不明的話成了他的遺言。
接下來的幾週,我們住在叔叔家幫他辦理後事。他曾經的家是個龐大而空曠的高級住宅,
精美的裝潢搭配零散的單人家具,似乎就像叔叔的人生,成就斐然卻孤獨終生。告別式當
天,來的人不出意料的少,多數來弔唁的都是些號稱公司同事的人。這些傢伙怎麼看怎麼
討厭,幾個肥宅臃腫的身體塞在不合身的黑色西裝中,還很失禮的到處亂跑,似乎對窺探
曾經同事的隱私頗有興趣。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中,告別式草草結束了。
之後,父親繼續幫叔叔辦理後事,南部的步調雖然輕鬆,但也很快過去,再兩天就要回到
台北,回歸正常的生活。那天晚上,沒睡好的我起來走走,卻彷彿命中注定一般,我看到
書房亮起了微微的藍光,那邊擺放著許多叔叔生前的私人物品,所以我們盡可能避免亂
動。然而此時此刻,我就像著了魔一樣,對那道藍光失去抵抗力,慢慢走到書房打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台顯示待機畫面的桌上型電腦,螢幕就是藍光的來源。那時的我有如鬼迷
心竅一樣,坐上書桌進入使用者介面,想看看叔叔生前的電腦是如何。
我不該這麼做的。
這台電腦就是該燒掉的D槽。
根據男人的本能,我打開D槽想見識見識叔叔有啥收藏,卻看到偌大的D槽裡面只有一個「
新增資料夾」,點開來後,是以日期作為檔案名稱排序的影片,以及我也不認識的檔案,
還有無以計數的文件。
帶著好奇心點開了第一部影片,時間大約是五年前。影片中,是叔叔他們公司在吃到飽餐
廳包廂暴飲暴食的慶功宴。叔叔拿著攝影機,歡快的和同事們暢飲美酒大啖牛排,此時那
些同事還沒有告別式當時那種噁心的嘴臉,整個包廂中和樂融融。這群工程師酒酣耳熱之
時,舉著酒杯彼此慶祝,高喊今天的發現不只會改變公司,還會改變台灣,甚至是整個世
界。
之後,我隨便挑了一部大概八個月後的影片。影片中是一個巨大的機房,無以計數的螢幕
閃爍著。在機房的一側,一個幹練的西裝男正對一個工程師破口大罵:「幹你媽的,股東
投資你們這麼多電腦,是要讓你們團隊搞出來的那殺小算法可以投入新一代作業系統,結
果呢?給你們買了超級電腦,弄了幾個月連個屁都沒有,老子警告你,再不生出可以實用
的結果,讓我在股東會丟臉,你們就通通給林北滾蛋!」
接下來的幾部影片,都是工程師們焚膏繼晷的工作。直到其中一部影片,拍出在機房的螢
幕同時亮起藍光時,這些工程師流下感動的淚水。
但接著的影片就變得越來越詭異。
第一部是兩個工程師在一個房間內,歇斯底里的對著寫在牆上的數學公式咆嘯著。
第二部是工程師們架著前面罵人的西裝男,在房間中把他吊起再開膛破肚,幾個人拿著西
裝男的臟器與血液,繼續在牆上的數學公式寫著狂亂的符號。
第三、第四、第五,直到不知道第幾,這群瘋狂的工程師在這神秘的房間內殘殺了一個又
一個人,用臟器碎屑與鮮血譜寫的符號,毫無邏輯的逐漸填滿牆面。
所有的影片中,他們都高呼著:「真理,真理!」並且吟唱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曲調。
這一幕幕由叔叔掌鏡拍攝的殘忍罪行,當下竟然沒有引起我一絲一毫的害怕,反而是勾引
我內心最深處的慾望,「求知慾」。於是,我繼續看下去。
再來這一部,這群眼睛布滿血絲,帶著黑眼圈的工程師們,出現在那巨大的機房中。隨著
一個個螢幕亮起,佈滿機房的白光漸漸轉為藍光,工程師們對著機房跪下,口中喃喃低語
著聽不懂的禱詞,對著中央緩緩降下的投影幕用力地膜拜。此時,投影幕下降至正確的位
置,並且和其它螢幕的色調達成一致。剎那間,一道肉眼可見的藍色光暈與電流在螢幕之
間跳動,隨後,這道光隨著各種纜線,向四面八方而去,漸漸融入在機房錯綜複雜的管線
系統中。此刻,為首的瘋狂工程師一邊磕頭一邊歡呼,「真理進入網路世界了!真理將在
我們的世界中長存!真理將改變人類文明!」
此時,錄影的手機被放置在桌上,叔叔加入他們瘋狂的呼號,但卻回頭望了一眼鏡頭,眼
神中流露出一絲猶豫。
影片的最後,投影幕顯示上傳完成,隨後出現了一種根本無法理解,僅看影片就讓人感到
作嘔的幾何圖形,伴隨著下面的進度條跑完,整個機房的癲狂達到頂峰。
之後又是幾部殘忍的活祭,不過,工程師們這幾次把受害者強押在各種地方的螢幕前,當
螢幕再次顯現那個幾何圖案,他們就會殺死被害人,而被害人的七竅中,則是飄出淡藍色
的光暈,被螢幕與幾何圖案吸入。
看完後,我才發現這台電腦早就切斷網路連線。同時,我準備叫醒家人並拿出手機準備報
警。然而這時,我發現手機螢幕早就是一片藍光,上面只有顯示著,那曾經出現在機房的
神秘幾何圖形。
此時我才發現,家人們早就默默著站在門口,一語不發的一起看完了這些影片。
天亮前,我們一起砸碎了手邊所有的電腦設備,挖了坑將它們全部燒掉。
我們也沒有報警,因為我們知道,叔叔他們發現的那東西,存在於整個網際網路。
最後,我在網咖開跳板完成這篇文章,但我也知道,開跳板根本無法阻擋那東西與工程師
們找到我。
我要走了,走到一個沒有文明的地方,沒有網路的地方。
或許在人類當初發明網際網路時,連結的不僅是人與人,也連結我們與某個無法理解的存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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