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後來我幾乎和優天天約會,不得不說和他出門有個附帶好處是不用付錢。他那張鍵盤卡號
的額度似乎沒扣打,真不知道帳單會不會寄到天國去了?於是我們常約在餐廳裡。
在一天享用著燭光晚餐時,我曾這麼問優:「欸,你覺得到底為什麼我會看得見你的檔案
啊?」
在我對面的座位前也擺了餐具,不過完全沒有動過的跡象。服務生有來關心我,但我只是
笑笑地回應,這樣的應對早已得心應手。
優:是因為手機的關係吧?
「手機?」
優:妳不是說妳的朋友都沒有滑過我嗎?而且也的確沒人看過我的檔案,那麼唯一的解釋
就是,妳的手機很特別。
聽他這麼說,我有些不敢置信地仔細觀察手機。真的是這樣嗎?但我在事後跟許多人借了
手機親自滑,還真的滑到手指抽筋都找不到優的檔案。
我的生活當然也不只有和他相處的時光,畢竟那再長也只占一天的六分之一,其餘的時間
還有生計之類的要顧。
我是SOHO族的插畫家,前陣子由於工作時間很自由,常常作息不定。但多虧了晚上得和優
相處的關係,現在都盡量把工作排在白天,不到兩個禮拜就調成了「不晚睡早起」的習慣
。
若是在居住的小套房內待悶了,我經常趁著下午跑到附近的月巴克(Fatbucks)點一杯美
式。
由於畫圖需要聚精會神,常常一坐下去,畫布般的窗外景色就從白日轉到了黑色調。即使
是在吃過浪漫晚餐的隔天也不例外,等到我想到得伸伸懶腰的時候,尿意都已經推到膀胱
了。不得已暫時離開座位小解。
洗把臉後回到座位上,準備收拾家當返家,卻感覺到了不對勁。
「……手機呢?」
記得剛才手機都一直放在桌上充電,但回來之後家當都沒少,獨獨手機消失了。
我的思緒頓時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我趕緊詢問附近的人有沒有看見我桌上的手機,偏偏沒有人留意到。
雪特……第一次這恨自己為了避免被打擾選了個陰暗角落的位置……明明也有筆電跟錢包
可以拿,好死不死拿什麼手機啊。
這下我東西也無暇看顧,拿了錢包之後請熟識的店員幫我把東西都收起來保管。
非得找到手機不可。
優都說了那支手機是我和他溝通的唯一管道,我卻這麼粗心大意,那手機遠比我的謀生工
具筆電還重要啊……不對,沒時間懊悔了,死也要找到手機不可!
「小琳,我幫妳報警吧。」
「尤加利謝謝妳……」
「對了,剛才好像有個全身黑色衣物的男生經過妳的座位附近,抱歉我沒看仔細……」
「沒關係,妳們剛才都在忙嘛。」記得剛才排了一列客人,真的不能怪她們,我要尤加利
別在意,然後就準備往門外衝。「我自己去找找看──」
「等等,我的手機借妳。」尤加利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道謝並接過手機,隨即奔出店外。一出來才想起外頭早就沒陽光,差點絕望,這樣子是
要怎麼找全身黑的人?
管不了這麼多了,這家月巴克開在巷子口,我出巷子後往左右看。
結果在右邊瞧見了一個行人。不知為何那個行人剛好在我發現他之後轉過頭來看我。
「等等!」我對他說,其實距離很遠,他應該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但他明顯知道我是在跟他說話,下一秒竟然轉頭拔腿就跑。
「小偷!不准跑!」
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二話不說追了上去。
這是我進入青春期之後,有史以來首次用盡吃奶的力氣奔跑,讓我一度以為自己要生產了
。我的模樣一定很滑稽,但都能忍受被路人以為總是在自言自語的那副模樣了,一點糗算
不了什麼。
其實以速度來說我應該是追不上,不過我還是緊追他的車尾燈。
情況在大街口發生轉變。
一大票的行人穿梭在街道上,我一個眼花就看丟了小偷。不甘心地下意識握緊拳頭,才想
起從剛剛就握在手裡的東西。
「對了……」是尤加利的手機。我一邊在心中謝謝她,一邊用她的手機撥打了我自己的號
碼。
在這種馬路上要遠遠聽見手機鈴聲自然非常困難,不過我的目的不在那。我的手機鈴聲是
let it go,不是Elsa版也不是Demi Lovato版不是英文版也不是日文版而是搞笑用的破音
版,一定會引人注目的。
果然,在街上迴盪起「勒你狗~勒你狗~」──有如殺豬叫的聲響之際,附近的行人紛紛
不約而同看向同一個地方。我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向綠燈的斑馬線中央。
那人就像是受到了鎂光燈聚集的焦點,不自在地僵在原地,一手拎著手機,一手高舉在額
前,似乎是覺得那個看不見的鎂光燈很刺眼一般。
「找到你了,麥‧造!!!!!」
我再度衝了過去,與此同時他也重新展開逃跑。
幸虧在好心路人的幫助之下,小偷終於被逮住了。我順利拿回手機,我擔心地檢查它,還
好平安無事。
「你為什麼要偷我手機啊?」因為竊盜是公訴罪,在警局作筆錄時我生氣地質問小偷。
「我也不知道啊……我本來只是想拿錢包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手機的時候,就突然
很想拿走它……」小偷搔著頭,一臉歉意地對我說。
聽了他的說詞,我決定從今天開始都守住這支手機,到死都不放。
優:謝謝妳。
在回家途中,優如此對我說。
「為什麼又謝我啊?這不是情侶該說的話吧。」
優:我知道。但如果不是妳把手機追回來,我們可能就……
優沒有說完。我默默想起了第一次約會最後,我問過他的那句話。我比誰都明白有話必應
的優為什麼漏掉了回答。
畢竟他是幽靈,除了那支手機之外無法與現世產生物理性互動的幽靈,他當然無法保護我
。打從我被扒手撞倒那一刻就該意識到了,他連像路人那樣將我攙扶起身都沒轍;連像今
天這樣我弄丟手機,也無法貢獻一臂之力。因此儘管那樣子的問題也不過是假設性的疑問
,但對著優問就顯得格外諷刺。
我真是笨蛋。
所以我這麼回應他。「那好,你就放心吧,我已經決定到死都不會放開手機了。」
優沒辦法保護我也沒關係,但我一定要守護這層關係。
回到住的套房,我澡也沒洗衣服也沒換就躺上床。
離十二點只有一會兒,我想把握最後這點時間和優相處。
我問優,像他這樣的幽魂人都待在哪兒。結果優這麼回答我。
優:那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如果你在偷窺我洗澡的話,我也無從知道,不就要給你看光光?」
優:所以妳不希望我偷看妳啊?
「欸?這麼說你還真的有偷看啊!」我不禁臉紅,下意識遮住穿著衣服的身體。「哼,給
你看是無所謂啊。只是……就算你在我身邊,我好像也不能知道。」
優:沒錯,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一條透明線,一但失去了唯一用來聯絡的手機,就什麼也
看不見了。
優這番話把我想說的話完整表達了,那才是我剛才這麼問他的真正原因。從今天的事件我
徹底體悟到了,他在不在我身邊豈止不重要,說到底是一件沒意義的事。沒有手機的話,
哪怕他緊用臂膀環著我,我也絲毫無法感受到他的擁抱,反觀如果有手機的話,即使他人
在海角天涯,我也會誤以為他與我近在咫尺。這麼一來,手機在我身邊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
想到這裡,我不禁掉下了眼淚。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卻感受不到你。我和他
之間談的是一場最遠距離的柏拉圖式戀愛。
儘管如此,我還體悟了另一件事……
「待在我身邊,優。」我說出了這句有點任性的話。
沒有辦法保護我無所謂,只願他能伴我身邊。這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事,透明的線終究是線
,看不到卻仍存在,這代表我們的關係是無法抹滅的。
優:好,我答應妳。
有點出乎意料地,優沒有說出他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但光這樣不夠。
「永遠。」我再加了一句條件。
優:永遠。
即使我感受不到你,但我相信你就在我面前,那這便這是世上最臨近的距離了。
優:小琳,妳知道透明線有另一個名字嗎?
在十二點的前一剎那,優這麼問我。
「是什麼?」
就算我和他感情越來越好,但優還是沒有改變之前的習慣,幾乎不會主動跟我說話,因此
當他主動時,我自然有些期待。
優:透明線其實就是釣魚線,雖然遠遠地看不見,卻是非常堅韌的線,不管怎麼扯也扯不
斷喔。就像妳今天緊咬手機不放那樣,哪有魚兒自願被鉤得死死的啊。
「欸你很壞耶。」我忍不住笑出來,原來優的心情跟我是一樣的。「晚安。」
於是我獨自躺在床上,抱著手機並帶著微笑沉沉地進入夢鄉。
三
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這裡是哪……」
我不敢置信地打量四周。斑駁的牆面與牆角的蜘蛛絲透露出年久失修。方形窗戶上沒有框
,月光從那裡透進來。房內除了一張桌子椅外沒有任何擺設。
「我明明發生了車禍……」
想用手按著發疼不已的頭,這才注意到我的雙手被繩子綁住了。
我開始回想在來到這裡之前發生的事。
今天晚上我一如往常從月巴克返家,但在過馬路的時候好像被車子撞了。依稀記得有人把
我抬到車上,搖搖晃晃的……想到這裡我已經頭痛,後頭的發展有如馬賽克特效一片模糊
。
對了,我怎麼到現在才想起來,我可以問優……!我的包包不在身邊,但在我失去意識期
間,手機仍被我死抓在手裡,於是我趕緊看向螢幕。
優:小琳醒醒
優:醒一醒
優:快點醒來!
優:小琳小琳小琳小琳小琳
優:別再睡了妳這笨蛋!
優: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優:琳琳琳琳琳琳琳琳琳琳!
優:給我醒來!
優:小琳!
優:醒了!
優:醒來了就快看手機啊!
優:求求妳!
優:妳把我忘了嗎!
訊息欄裡面塞爆了優的訊息,因為量太多只截取一部分。時間從八點整開始,最後一封則
是目前的八點四十分,每句的語氣不太相同但有「異曲同工」之妙。
「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對著手機說,暗自慶幸現在是優有辦法和我說話的時間
。
優:太好了,妳終於想到我了。冷靜聽我說,從現在起妳不要說出聲,我會讀妳的唇語。
妳現在在山上的空屋裡,是撞妳的男的把妳搬到這裡的,假車禍。他讓其他人以為要把妳
送到醫院,但把妳運上車之後卻把安眠藥注射到妳體內,把妳載到附近又搬妳上來。
照著優的話,我沒有對著手機說話,而是用唇語對著前方的空氣,想像優就在那裡開口道
:『那……他打算對我……』
一股寒意襲向背脊,我覺得噁心,沒辦法把句子說完。
優:恐怕是……從他說的話來看,妳應該認識他,妳有想到任何人嗎?
『認識……』我起初也沒個譜,但一個討厭的面孔隨即浮現在腦海。『難道是那男的……
』
那男的,表示我連名字都不想記住。
他是我在南部家鄉念大學的時候的同系同學。個性有些陰沉孤僻,上課總是一個人坐在角
落,連男同學彷彿都沒在跟他互動似地。我得強調,自己並不是對這種人有什麼偏見,問
題是像那樣不跟外界接觸的人,你主動去接近他更說不通吧?所以我原本也和他沒有什麼
來往。
不過好像是在某天,我因為布置自己的作品稍晚返家,看見剩下他一人留在展場,便好心
幫忙他安置他的作品。從那天起他每天都找機會找我攀談,沒課的時間也會用FB與我私聊
。
我抱持著多交朋友有益無害的心態和他往來,只是在我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展開了追求
攻勢。幾乎每天在回到宿舍的時候都會收到莫名其妙的禮物,還被跟蹤不下數十次。我明
明拒絕了他很多次,遺憾的是始終也見不著他打退堂鼓的想法。
某天甚至沒問過我的意願,託人送了一張機票到我宿舍的信箱裡。隨著機票附上的便條上
寫著要我和他一起到日本去玩,我記得我收到時拼命忍著不當場撕爛,請人幫我退了回去
。
看在同學一場的情面上我沒有報警或請求法律協助,只是盡可能避免跟他接觸,但他竟然
抓到我落單的時候用壁咚告白……不喜歡的人對我這樣做只會覺得噁心而已啊。
因此,若論恐怖情人,第一候補非他莫屬。
還好過了不久我就畢業了。我之所以會決定獨自來台北討生活,一方面是考慮到萬一要和
案主接觸比較方便,但最大的因素卻是出自他。想說在人口最密集的都市裡,應該比較容
易把自己悄聲悄息地隱藏至名為人群的保護色之中。為了省去麻煩,除了家人與閨密以外
,其餘的人都無法掌握我確切的落腳處。FB更是直接改頭換面,換了一個非本名的新帳號
使用,只加少部分的人,資訊通通鎖死。
原以為搬來台北後就可以和他「井水見不著河水」,殊不知某天我無意在FB上看見一篇小
說轉貼文。一看差點沒吐血,那是篇言情小說,女主角和我同名同性,甚至我的個資,舉
凡家鄉、念過的學校都一概滴水不漏地被搬進了故事中。會這樣做的人也只有他,還把象
徵他自己的主角寫得多麼專情,知道真相的我只覺噁爛至極。好死不死那篇小說還拿了上
萬個讚,我卻根本毫無辦法出面戳破他的面具,不然又怕他找上門來。
我之所以會問優可不可以保護我,也不外乎多虧了這件事……結果噩夢真的應驗了。
『我該怎麼辦……優,救我!』我無助地對他說,手腳被綁住我真的慌了。
優:看來妳知道他是誰……先冷靜,一定要冷靜,妳得靠自己。旁邊有張木桌,它的其中
一支腳破了一個缺口,把手上的繩子從那裡磨斷,然後再磨斷腳的。要小聲,他還不知道
妳醒了。
我把手機放在地上,照優所說的把手腳的繩子磨斷了,我怕死了,期間除了木桌的搖晃聲
外幾乎沒有發出聲音,接著趕緊重新拾起手機。
『我好了,然後……?』
這時腳步聲從房間外傳來,我頓時頭皮發麻。聲音是從下方傳來,代表這裡應該不是一樓
。腳步聲規律地且緩慢地一步步接近,對方一定是認定我跑不掉了才會這麼悠哉。
優:別慌,拗一塊木片下來,藏到背後。他穿短褲,等他放低戒心靠近妳的時候,就用全
力刺他的腳。
『等等,我真的要反抗他……?』
我聽說有些女性怕有生命危險,所以乖乖就範,因此這時我不禁懷疑起來
,會不會乾脆放棄比較能顧全大局?
優:聽過他說的話妳就會知道只有這個選擇。
我還來不及理解 果不其然,人就來到了房門口。果然是那男的。這麼久不見還是一副討
人厭的模樣,毫無長進。
「啊,也太早了吧?藥效應該有四小時啊……本來想等妳睡飽再慢慢享用的呢。該不會報
警了吧?果然不該讓妳把手機拿在手上嗎……誰叫妳抓得未免也太緊,算了沒差。」他漸
漸靠近我。「繩子鬆掉了也好,不然太像死魚也不爽。」
這傢伙是我見過最自我中心又兼自戀的類型,一開口就讓人想吐。
「你、你要幹嘛……?」
聽了我的疑問,那男的揚起了眉毛,就好像我在問白癡問題。「這還用說嗎?妳知道我等
這天有多久了嗎?我要好好享用妳,然後跟妳一起殉情。」
他簡直瘋了。殉情?我又不是你的誰,只有喪心病狂才說得出這種話。怪不得優會要我打
消放棄掙扎的念頭。
我假裝要聽他話,等他靠近我時照優所說的一口氣用暗藏的木片刺了他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
他倒在地上按著腳,我趁機離開房子。
好不容易來到室外,發現在屋子外只有一小塊空地,也沒有看見車子。看來他真的是把我
抬進這裡的,怎麼會執著到這個地步……
「優,接下來!?」
優:妳剛才是從右邊來的,往那走。
由於天色太暗加上樹林,明明我根本看不出來向左走向右走有何差別,但我還是相信優說
的話。我不敢鬆懈下來,因為剛才那一下應該只能拖延一段時間,而且安眠藥的藥效尚未
消退,我實在跑不動。
優:妳邊走邊報警,告訴他們妳在臥龍街旁的山上。
我照他所說將電話撥給警察,警察很快就受理了,要我不要慌馬上趕到。但我還是很擔心
,聽到臥龍街時我差點沒暈倒,竟然有耐性到把我搬到這種墳山裡……
我在穿過林子之後來到了整片的墓園,一路蔓延至山下。
『接下來呢……?我好累……』
自從醒來就耗費了一堆體力,走沒多久我就四肢乏力,感覺一閉上眼睛就會當場睡著,極
限了……
優:再撐一下,我想到方法了,妳先躲到深一點的墳墓前面,寶貝快!
看見優這麼叫我,我快癱軟下去的雙腳又擠出了所剩不多的力量,往滿谷的墳堆裡面走。
經過了一排排的墳墓後,我到了其中一排前面,盡可能瑟縮住身子。
剛躲進去沒多久,就聽見了夢魘般的聲音。「嘿嘿,妳就躲在墳墓前面吧?我很清楚,妳
跑不掉的,」
『怎麼辦……警察趕不上的……你剛剛說的方法……』雖然他腳應該也受傷了,可是發現
我只是遲早問題。
優:琳乖乖,妳現在打開手機商城,去抓一款叫作YYY的軟體。
『那是什麼?為什麼現在突然要……』
我差點沒搞懂他的指示,但在詢問的同時我已經開始搜尋那款軟體,我相信優。所幸這裡
還能收到網路。
『遠端……遙控?』軟體的介紹頁面寫著這幾個字,我念了出來。
優:嗯,有了這個我應該就能控制妳的手機。
『你要做什麼……?』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我還是開始下載了軟體。
優:照我說的做,妳等等把手機丟掉旁邊的地上,等等萬一他找到妳,就騙他拿起來看。
『然後呢?』
優:然後,我會讓那支手機爆炸。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是認真的?』
優:我是認真的。
『可、可是你有辦法那樣做?』
優:可以,只要讓它過熱到極限就好,權限解除的話應該能夠強制關掉溫度控管……其實
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不過我保證一定會成功,看在我是幽靈的份上吧!而且我看過妳
的手機是中國製的,那就一定有辦法……
這是我第一次沒把他的訊息完整看完,就忍不住罵:『傻瓜!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是
說你真的做得下去?如果手機爆炸的話我就……』
我就沒辦法跟你連繫了──這句話我根本說不出口啊!
但優沒有正面回答我。
優:妳曾經問過我有沒有辦法保護妳。我一直沒有回答妳,不過我其實想了很久很久,最
後發現無解,很抱歉我無法帶給妳任何安全感。因此看妳昏迷的時候我也整個慌了,恨自
己沒有辦法幫妳的忙。這是我好不容想到,唯一能保護妳的方法了。
『這個蠢蛋……竟然要我放掉手機……』
明明都已經決定打死不放了。我的淚水已經開始潰堤,無奈現在不能被發現,我連一聲啜
泣都不敢吭。
優:別哭。妳知道為什麼我會在八點到十二點才能用手機聯絡妳嗎?
『我哪會知道……』
為什麼現在要轉移話題,這樣我還是沒辦法止住淚水啊。
優:我沒有告訴妳,我發生車禍的時間是八點,而我死的時候是十二點。
『四個小時……』
優:嗯。我撐了四個小時才斷氣,反過來說就是多痛苦了四個小時。這個痛苦到我死後還
延續著,明明失去了肉體,每天還是反覆承受著全身被焚燒般的痛楚。
『這麼說現在也是嗎……』
優:所以妳是我這段時間的唯一慰藉,沒有妳的話我早就撐不下去了。
『……』
優:我在想我之所以還留在人世,是因為自己太年輕,死得不甘,留戀又太多。儘管妳是
唯一可以和我互動的人,光這一點就是神明給我的贈禮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謝謝妳。
『真是大傻瓜……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啊……』
優不回我了,因為他要專心操控手機。而我終於聽他的話,鬆開手裡的手機,放到了旁邊
的地板上。沒多久手機的開始自己動了起來。在那片刻,我彷彿看見優的背影蹲在手機前
控制他。
接著,他對我回眸一笑。那個笑容只傳達了一件事:「不要擔心」。
「找到妳了,死心吧!」優的身影倏地幻滅,那男的來到了我躲的那排墳墓的通道口。他
一跛一跛地前來。
我拼死按捺住了內心的恐懼,開始演戲。「剛才對不起,我放棄了,我會乖乖配合你,在
那之前可以請你看一下那支手機嗎?」
本來仍默默擔心他不會上第二次當,但他一臉自以為明白什麼地說:「好啊,難不成上面
寫了給我的告白?真懂得情趣呢,那剛才可以先跟我說啊,何必玩躲貓貓呢……」
他真的把手機撿了起來。
似乎有近視,只見他的眉頭隨著瞇眼皺成一團。「哪啊,我怎麼沒看到?還有它怎麼自己
在動?」
心臟幾乎都快跳出來了,擔心萬一優失敗了該怎麼辦?儘管如此,為了幫優爭取時間我故
意說:「真的沒有嗎?你、你再看仔細一點。」
當他另一隻手也摸到手機的瞬間,手機爆炸了。
「痛啊啊啊啊啊──!!!!!」那男的瞬間哀嚎起來,雙手染上了血紅與焦黑。
然而他的反應對此刻的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了。這是因為穿插在爆炸聲與哀嚎聲之間,我
聽見從手機那裡傳出了一個聲音。
「我愛妳。」
我從沒聽過優說話,但一定是他。
*
我換了一支新手機。
為了換這支手機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畢竟你知道要找到不是中國製的手機有麼多難。
雖然說再過十年可能就不會了啦……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換手機的理由,自然就是因為我的上一支手機壞掉了。炸壞的,炸得
七零八落。
不過,那只是我原本這樣以為。
在事發之後隔了幾天,警察確定我的心情平復後請我去作筆錄,不得不承認回憶這場噩夢
有多麼煎熬,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出事了又會比這種感受強烈幾倍?承辦警員和一位女警
不斷安慰我,才好不容易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前面的事情你應該清楚就不重述了。手機爆炸後那男的就再也管不了我,像個嬰孩般倒在
地上哭鬧。我則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遠離他,不久警察就找到了我們,兩人都被送到了醫
院治療。
到頭來,優真的保護了我。只可惜這件事無法作進筆錄。
雖然我沒法解釋為什麼對方會拿走我的手機,但他們相信手機爆炸純屬意外事件,再加上
我採取的是正當防衛,所以我不會負擔任何法律責任。這讓我也稍微能夠放心。
總而言之在我熬完筆錄後──
「這個給妳。」警員將一個透明封口袋遞給我。
「這是……」我收下了袋子,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裡面裝的東西。「SIM卡?」
「這是從妳的手機殘骸裡面找到的。」接著他一臉神秘兮兮地說:「很神奇喔,手機零件
完全被炸爛了,可是就只有這個東西完好無缺。」
聽到他這麼說的當下,我就立刻跟警員們深深道謝,並要求馬上離開。我火速買了新手機
,然後將SIM卡裝了上去。
過沒多久,手機就收到了一封訊息。我立刻點開來看,想都不用想是發送者是優。
訊息是事發那晚的零點前一刻發出的,格式相當工整,就像是一封信。
Dear 琳,
妳記得我們討論過為什麼妳看得見我的檔案吧?那時我們的答案是因為手機。但我後來想
想,根本不是手機的關係,而是因為SIM卡。這點沒有告訴妳是我的錯,抱歉囉。
只不過就算是SIM卡而非手機,那又怎麼樣呢?手機早就炸了。儘管如此,我還是不由自
主地寫下了這封信。倘若妳有幸看到它的話,就代表SIM卡沒事吧?
不,我甚至懷疑,一切真的是因為SIM卡的關係嗎?比方說如果換作其他人使用這張SIM卡
,那他們收得到、看得見我的訊息嗎?我相信是不行的,從頭到尾都不是因為SIM卡的關
係。
而是因為妳。
因為妳,我才能挨過地獄般的痛苦;因為妳,我在絕望的死去之後還能不怨恨這個世界;
也是因為妳追著手機,我感受到有人重視我。我對妳說過的感謝都是肺腑之言,也許那不
像是情侶該說的話,但的確,我說那些話的時候並不是以情侶的身分,因為我不夠格。
然而正是因為妳,讓這個不夠格的我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那就是我必須離開妳。妳沒看
錯,這是決定,跟那天發生的事情毫無關係,是我早就下的決定。
跟妳比起來,我所受的折磨根本不算什麼。我雖然摸不到妳,但我看得見妳,知道妳的表
情、妳的反應,而妳唯一有的就是我的文字,這樣誰比較可憐清楚了吧?
沒有妳的我,或許的確是這世上最寂寞的人,然而妳若有了我,那妳便成了這世界上最寂
寞的人。而很不湊巧地,這世上最折磨人的不是痛苦,而是空虛,寂寞的人內心往往最為
空虛,連感受痛苦的權利都沒有。因此我才無法主動和妳說話。選擇待在妳身邊,只有我
能得到救贖,不是妳。
所以,為了妳好,我只好離開妳。好好照顧自己,每天都要睡飽,這樣妳才會早點忘記我
。不用擔心我,我已經什麼都不怕了,這還是得歸功於妳。
手機爆炸並不是巧合,而是為了能夠讓妳感受到我離開了,它注定得消失。妳就當作那是
身為幽靈的我,唯一具有的超能力吧。
我是認真的。
愛妳的 優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收到來自優的任何訊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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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而綺麗
取自北歐神話的女武神Valkyire的諧音,因為喜歡這些神祇所以才使用這個名字。
興趣: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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