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新北市的一棟舊公寓裡,僅限女性的分租雅房。
舊式長型的屋子,兩房兩廳一衛。
房間裡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扇窗、一座衣櫃、一台電視。
我唯一的室友-陳姐,一名五十多歲的婦人,白天在市場工作,晚上在麵攤幫忙,
除了一頭歐巴桑捲髮與胖之外,大概沒有顯著特徵好形容了。
我們之間隔了一道幾乎沒有隔音效果的木牆,
在安靜的夜晚裡,連移動時衣服的摩擦聲響都聽得到,
「畢竟剛北上工作收入太少,有得住就很好了。」我總這麼安慰自己。
我們碰面會點頭打招呼,但她可能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又或者和年輕人沒話聊,因此我們從未聊超過三分鐘,
對她的認識,來自樓下同樣約五十幾歲的房東伯伯那兒。
即使住在一個屋簷下,和陳姐最多的互動幾乎都隔著一道門,
叩叩叩-「不好意思,請問會洗多久呢,我抓一下時間?歹勢啦~」
叩叩叩-「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把電視關小聲點嗎?抱歉喔~」
叩叩叩-「廁所使用過要整理喔!」
明顯的客套語氣,給人無形的壓力,
我甚至異想天開買了耳塞,但實在不好意思交給她。
到後來甚至省略了對話,只有「叩叩叩」,
那讓我想起ICQ的登錄音效,但意味完全不同:
叩叩叩-「我在線上喔!」
叩叩叩-「請注意音量!」
叩叩叩-「動作請加快!」
叩叩叩-「就是想敲一下!」
不同的節奏,不同的重音落點,不同的情緒,
一個月下來,我幾乎能感覺她"叩叩叩"的聲音表情。
於是我刻意避免與她的活動重疊,
趕在她回家的十點以前,洗澡、洗衣服、吹頭髮...,然後享受短暫正常音量的生活。
到了第二兩個月,我已經練就忍者等級的零存在感能力,
零音量、零痕跡、洗完澡地是乾的,甚至大完便廁所不會臭(打開對外窗,快速開關門排
氣
又過一個月,「叩叩叩」的頻率果然已經降低,
但她偶爾還是能給我幾個毫無聲音表情的「叩叩叩」,
我覺得她根本是為了不服氣而敲吧!同時為自己的成就感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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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過了十點陳姐還沒回來。
我一個人自在地哼歌、用正常的音量看綜藝節目、毫無顧忌地大笑,
這竟然是這段時間以來的小確幸,想想真有點心酸。
晚上十一點,我聽見開門聲,難捨今晚的小確幸告終,
於是關了燈與電視,準備上床睡覺。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用毫不收斂的音量打開房門、關門、脫鞋子,一連串整理物品的聲響...。
陳姐平常不太發出任何聲響,今晚特別吵雜,
有個衝動也給她個「叩叩叩」,當然我只敢想想而已。
我窩在床上滑手機,突然亮起簡訊通知。
因為陳姐的「叩叩叩」考驗,讓我習慣一回到家就把手機調成靜音,連震動都沒有。
今天 下午 23:45 “房東伯伯”>妳要繳房租嗎
明明還沒月底,怎麼問我要不要繳房租?
我回覆:「不是月底才繳嗎?」
才按送出,隔壁立刻傳來刺耳警示聲 -「叮~~咚~~」
難道隔壁是房東?或只是巧合?
我的簡訊通知又亮起:
今天 下午 23:46 “房東伯伯”>妳在家嗎?
我還來不及回覆,螢幕出現來電通知 房東伯伯 來電
我心裏犯疑,直覺拒接,並回覆簡訊:「不好意思,我在看電影,不方便接聽。」
隔壁又響起叮~咚~,果然不是巧合。
我聽到起身衣服摩擦的聲音,開了房門,走到我門前,
「叩叩叩」房門響起,感覺是急躁的表情,但人卻不出聲。
我隱隱感到不安,直覺告訴我不要開門,徹底發揮我的忍者技能,假裝不在家吧!
地上的門縫透進兩隻腳的影子,門口的人不語,
寂靜無聲的房子裡,彷彿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心跳,
或許她正貼著門,確認我是否在家。
我在床上不敢動彈,擔心被發現撒謊尷尬,他又敲了一次房門,見無回應就房間。
隔壁房門一關,我才發現自己耳根子發熱,不自覺緊張起來。
接著又傳來一些不明聲響,從隔壁又傳來一陣「叩...叩」
應該是不相信我外出,耐不住性子又試探起來。
「叩、叩.........叩」斷斷續續,各種不同節奏與輕重,彷彿在挑釁讓我出聲。
我感到不耐煩,又有微微的緊張。
「叩~~」反正我就是不在家,我告訴自己。
「叩~~」我就是不在家,我就是不在家....。
屋子回歸到深夜的寂靜,偶爾傳來零星敲擊聲,也止不住我的睡意,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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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我被破門而入的警察叫醒。
他們在在樓下,發現血泊中嚥嚥一息的房東伯伯。
然後在我隔壁房牆邊的窗戶,卸下用窗簾繩綁在陽台鐵窗上方自縊的陳姐,
她穿著整齊,背對窗戶雙腿打直,用半坐的姿勢把自己勒死,
當風吹進房裡,輕輕搖晃了陳姐的身體,
垂在牆邊的手也就恰好輕輕敲一下隔著我們的木牆。
擱在一旁地上的,是房東的手機與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警察說這是情殺,房客睡覺抵房租,抵出真感情,
情感糾紛與租金爭議-房東膩了,要求正常繳房租,陳姐羞憤砍殺房東後自縊。
「那她上樓還用房東手機傳訊息給我是什麼意思?」我進一步追問,
警察翻看房東的手機,發現更多與其他房客的曖昧簡訊,
多半是從一則簡訊開始:妳要繳房租嗎?
翻到最後幾則:
小鮮鮑 訊息
今天 23:45 送出 >妳要繳房租嗎?
今天 23:45 收到 >不是月底才繳嗎?
今天 23:46 傳送 >妳在家嗎?
今天 23:47 收到 >不好意思,我在看電影,不方便接聽。
我看到小鮮鮑三個字,訝異房東的真面目,
也想起陳姐看到這三字的心情,不禁心跳加速...。
警察帶我看房門口地上的血漬,推測陳姐當時可能拿著刀敲門,
「好在你沒開門。」警察用曖昧的表情看著我說,而我懶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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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一個月,房東已經出院了,我並沒有搬走。
我包著浴巾,慵懶地從浴室走出來,浴室還冒著白煙,
在客廳吹頭髮,用正常的音量看綜藝節目、肆無忌憚地大笑。
「叩、叩、叩」,陳姐房裡傳來聲響,這是抗議聲音太大的意思。
我頓了一下,嘴角揚起笑意,把電視音量轉得更大ㄧ點。
拿起手機看看時間,順便發簡訊:
今天 22:02 送出>房東大人,這個月的房租...
今天 22:02 收到>妳要繳房租嗎?
今天 22:02 送出> ^3^
回覆得真快,我繼續吹著頭髮,房間又響起:
「叩...叩」
「叩...叩、叩」
「叩...」
我關掉吹風機仔細聽,忽然恍然大悟:
「這應該算是歐巴桑為小鮮鮑憤恨的聲音表情吧!」
「畢竟剛北上工作收入太少,有得住就很好了。」
我滿意地安慰自己,而且歐巴桑與小鮮鮑,卻是雅房與一整層的差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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