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祭
「來玩羽子板吧,輸的人要在臉上塗鴉喔。」
本來只是跟著大人們到位於附近山中的神社進行初詣,但是也不知怎麼的,我回過神
來時已經佇立在夜裡空無一人的神社境內,還在那裡遇見了穿著漂漂亮亮的橘色金魚和服
,梳著包包頭的可愛女孩。
女孩手上拿著有著沒看過的美麗花紋和金色裝飾的羽子板,輕聲笑著向我提出了遊戲
的邀請。
而幾輪遊戲下來我都還沒輸過,倒是女孩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可以塗畫的地方。姣好的
面孔在遊戲過程中漸漸的、一點一點地被黑色的墨汁蓋住了。
先是兩隻眼睛畫上了黑洞。
接著是臉頰、鼻子、嘴巴、額頭……直到完全成了漆黑一片,幾乎沒有能夠下筆的地
方。這樣的遊戲到底持續了多久呢?偶然記起這點而抬頭仰望時,卻發現是和來到這裡時
一模一樣的黑暗夜空,在這片神境中時間彷彿是停滯不再流動的,但是又不由自主地想著
:「都已經這麼晚了,如果爸爸媽媽找不到我的話,一定會很擔心的。」
「所以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同時,或許是因為那一點點分心,我第一次漏掉了向著我飛過來的球
,輸了遊戲。
說著「接下來就該我畫了喔」一面拿著毛筆湊過來的女孩,似乎是在我的左眼處畫了
一個圓圈。只是,在女孩畫完的那一刻——也不知怎麼的,左眼卻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疼
痛。
……好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左眼像是被硬生生挖掉了,從此就
陷入一片黑暗……為什麼?不是只是輕輕地畫了一個圈而已嗎?女孩手上拿的也只不過是
一隻毛筆而已啊,為什麼——
……為什麼我沒有更早一點發現呢?
……為什麼我剛剛會認為那不過是墨汁呢?
女孩臉上的漆黑一片已經不是塗鴉的墨汁能夠形成的效果了,女孩臉上的其實是一個
大大的窟窿啊,就像是有人把女孩的五官全都徹徹底底都挖去,還將其連成一個大洞。
但是從洞中又怎麼會發出聲音呢?失去了五官的女孩……現在到底是用那張殘缺的臉
上的哪個部位在對我說話?現在在對我說話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女孩輕聲地笑了,就如同一開始邀請我一同遊戲時一樣。
「妳知道嗎?很久以前,為了實現願望而獻給這裡的神明大人的每個祭品,都會像這
樣活生生地被一一挖掉五官喔。」
「好了好了,那麼……來,再來玩一輪吧。」
二、無顏
我小時候曾經在路上撿到一個沒有臉的人偶。
在大人們看起來好像是很不吉利的東西。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個地區曾經有
過為了祈求豐收而把小孩子的五官挖去內臟掏空後,作為祭品埋入田裡的習俗,雖然那個
習俗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對大人們來說……那個有時會突然出現在街上的無臉人偶,似乎
被視為是那些被犧牲的孩子怨念的化身。
不過那時候的我好像把那個人偶當成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好像還對那個人偶說過像是「如果你能夠和我說話就好了」「如果你能夠聽見我的聲
音就好了」「如果你能夠看見我的樣子就好了」「如果你能夠抱抱我就好了」之類的話—
—我印象中,在我說完那每一句話的隔天,人偶就會出現變化。從原本的無臉,變成了有
著精緻五官的,微笑的人偶。
那個人偶後來怎麼了呢?我有點不記得了……事實上就連這些事,我直到這一天為止
都從未想起過。
——我在前陣子曾經生了一場大病。
然後有一段時間變成了看不到聽不到也不便於行的樣子,就連醫生也對這樣的身體搖
頭嘆氣。
我本來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子渡過餘生的,卻在今天早上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視力聽
力什麼的竟然全都恢復到生了病前的狀態。
真是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仔細想起來,要說我唯一的線索,大概就是我在昨晚睡著時,在
半夢半醒間聽到的那句話吧:
「從妳那裡借來的願望,我現在全部都還給妳。」
三、無臉幽靈
我每次走進教室時,都會看見那個幽靈安安靜靜坐在面向講臺正前方第一個座位上的
背影。
因為我都是習慣從教室的後門進入教室的,所以說起來也很不可思議……明明從開學
的第一天就發現那個幽靈的存在了,我卻直到一學期都快過去都還不知道那個幽靈的長相
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只知道從背面看起來,似乎是名很年輕的女大學生。紮著在現在的大學生中不太常見
的兩條馬尾辮的髮型,還無論什麼天氣都穿著能夠遮住脖子的雪白高領毛衣——所以我和
其他注意到幽靈存在的同學曾經猜測過,這個幽靈該不會是就是在冬天時死去的吧?
「不是都說幽靈死後身上的衣服就是生前最後的裝扮嗎?是啦,一定就是這樣!」
「如果真的是在冬天時死去的話,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吧?不然現在的女孩
子,誰還會留那麼復古的髮型啊?」
我不清楚其他班級的狀況,但是就我知道的,我所在的班上至少有十幾位同學是能夠
看見那個幽靈的;我也不知道在剩下的同學當中有沒有為了避免麻煩而硬是裝作「看不見
」的人存在,但照那時的情況,班上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屬於「看得見」的那一類人。
我們是在一次班會後發現各自都不約而同地避開那個位置時才發現這件事的。從此之
後,我們就常利用開完班會或平時週末的空閒時間,聚在校內的學生餐廳二樓,討論著幽
靈的事。
本來只是害怕幽靈會對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不利才聚在一起商量對策……畢竟就算不是
超常現象愛好者,但我們為了消遣過去也是看過好幾部恐怖電影的。
我們從那些電影中得到的,對幽靈的印象一直都是「會吸取活著的人的生命力」、「
會引發靈騷現象」「會附身在人身上或對人作祟」一類的負面看法。
就算那個幽靈向來都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像是認真的聽著課的樣子,沒什麼其他的
動作,我們還是不由自主的擔心起:這會不會就是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幽靈只是在
等待一個動手的最好時機?
因為不安、因為恐懼、因為不了解——即使那個幽靈根本就沒做什麼,只是出現在那
裡而已,話題的方向在某段期間還是漸漸的被帶往「除靈」「超渡」「成佛」的方式上。
這附近據說在處理幽靈上很靈驗的寺廟、神社,我們也是討論個遍,卻也不知道為何……
越是討論就越是無法達成共識。
「不然包在我身上好了!」
最後是某位老家開神社的同學自告奮勇地表示:反正他下個週末也要回家一趟,就藉
著這個機會問問這件事好了。正好我們也已經討論到煩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然後,還沒等那位同學回老家的神社問完,或許是找到了解決方法而暫時放鬆下來,
在下一次的聚會上,雖然聊的還是那個幽靈的事,話題卻天馬行空不少。
從那個幽靈會不會聽系上某位教授的課聽到睡著?幽靈是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那個
位置上連姿勢都不變的?幽靈不知道會不會配合大學的寒暑假而在每年有某段時間不出現
?從……那些已經很接近閒聊的話題,又改而討論起那個幽靈的長相,還有身上的穿著。
說也奇怪,這麼一討論之後,我們才發現在座沒有任何人看過幽靈的臉。就算在學期
中會因為各種分組報告而站到講台上,但從講台上往下看,看見的卻仍然是幽靈的背影。
這樣的發現讓我們心裡都發毛了一下,再怎麼樣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連忙岔開話題,改
而開始討論幽靈的穿著:
「不是都說幽靈死後身上的衣服就是生前最後的裝扮嗎?是啦,一定就是這樣!一定
就是在冬天時死掉的?」
「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吧?不然現在的女孩子,誰還會留那麼復古的髮型啊
?」
「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如果問學長學姐的話,總會有人知道吧?」
「我表哥好像也是這個大學的畢業生,我回去的時候問問看好了。」
「我舅舅之前好像也待過這間大學——」
在七嘴八舌之中,除了家裡開神社的那位同學之外,我們其他人竟然發現自己也或多
或少有能夠詢問幽靈之事的對象。於是也一致認定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協助找出幽靈的真相
,每個人回去後都向能詢問的對象打了電話——
從電話中得知的事實卻讓我們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而,直到家裡開神社的同學回來之後,我們才知道自己從親友那裡知道的那些
事,也只是片段而已。
我們從親友那裡得知,那個幽靈大概是從二十幾年前開始出現在那間教室裡的。也是
從那時開始,「沒有正臉的學姐」的幽靈傳聞開始在各屆學生間流傳開來,但也不知道為
什麼,從某個時期起就漸漸不再被討論了。
直到現在,在我們入學時已經成為了一個幾乎被遺忘的怪談——就算對聽過怪談的親
友們來說,那個怪談在記憶中也已經是快忘掉的狀態了,甚至當我們問起時還要思考許久
才吞吞吐吐的開始說起——
說的也都是零零散散的內容。
我們所有人也是把各自從親友那裡聽來的說法試著彙整在一起後,才總算是更了解那
個幽靈一點了:
——「沒有正臉的學姐」的怪談最活躍的時候是二十幾年前。
——「沒有正臉的學姐」的出現,據說和二十幾年前的發生的一起學生失蹤案有關。
——畢竟就算看不到臉,穿著的衣服據說就是當初的學生失蹤前最後身上的那套。
——據說就在那位學生失蹤後的第七天,在教學樓的大門口找到了那位學生的遺體,
「沒有正臉的學姐」也是從那天開始頻繁地被後來的學生們目擊。
——據說那位學生失蹤的當天正是某幾堂課的期末考。
據說沒辦法參加期末考的那位學生自然被當掉了,從此以後只好以「沒有正臉的學姐
」待在那間教室裡重覆著永無止盡的重修生活……打聽來的說法之中,就只有這一條給人
的感覺不太一樣,乍聽之下比起怪談反而更像是笑話似的。
可是從學生的角度來看,其實卻又是十足的恐怖故事:試想,光是「重修」這件事還
不夠可怕嗎?更何況還是……永無止盡?
一般人可是連重修一次都快要受不了了啊!
有點可怕但又有點可笑,還有點讓人同情——不論是真是假都好,這麼一來,我們對
那個幽靈的不安和恐懼都消減了大半。至少在那時的我們眼中,對方除了存在的型態和我
們不同之外,留給我們的印象也只是個和我們一樣在重修的邊緣掙扎著的學生而已。
我們甚至可以放得更輕鬆的討論:既然學姐已經重修那麼多年了,說不定手邊還有那
幾堂課歷屆的考古題。如果下次上課時和學姐互動一下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從學姐那裡拿
到一份……
要知道考古題可是期中期末考的救星啊!不求滿分,只求飛過及格線就好!
我們就又就著那種話題輕鬆地閒聊了十幾分鐘。直到那位家裡開神社的同學匆匆趕到
了,並說出他從家裡的神明那裡問出的消息之後——
歡快的氣氛急轉直下。
「說起來二十五年前也剛好是我家的神明去處理的……因為如果放著不管的話,祂知
道一定會變成像『指切學姐』那樣的怨靈。」
那位同學大概也知道從其他人那裡得來的說法會是什麼樣子的,倒是沒有再多提一次
我們可能已經聽過的部分,而是直奔……當年涉入及處理那件事的人,才會知道的部分。
「真的是很強烈的怨恨啊,畢竟屍體被發現時都是那個樣子了,一定、一定很痛苦。
」
那位同學告訴我們,二十五年前在期末考當天失蹤的學生「們」——是的,失蹤的人
不止一位——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那對雙胞胎姐妹平時總是喜歡在後腦紮起兩條馬尾辮。本來那只是個在當年的學生間
常見的髮型而已,但那對姐妹卻因此很不幸的在某天——成了變態跟蹤狂的目標。
據說屍體被發現後的幾天,警方就循線逮捕了那位變態跟蹤狂,並在審訊時感受到了
那位變態跟蹤狂對「無臉」、以及馬尾辮那不正常的熱愛。
「人為什麼需要長著五官呢?我討厭人的臉,那根本是不需要的東西啊。」
「而且,只要沒有了長著五官的正面的話,無論我站在哪裡都能欣賞到後腦的兩條馬
尾辮的話……那不就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了嗎?」
——這是那位變態跟蹤狂在審訊時的原話。
雖然乍聽之下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但是細想的話……好像就知道他為什麼要刻意把
姐姐和妹妹的頭顱都各剖去一半,然後再把作為後腦的兩半閤起,並且組裝在身體上的原
因了。
那位同學又說,出現在教學樓前的屍體只是跟蹤狂「不想要」的那部分而已。
剩下的那部份可是一直放在跟蹤狂的家裡。又據說當時破門而入的刑警中,有個人只
是剛從警校畢業的菜鳥,只是多看了幾眼而已——
回家後卻連續作了好幾天被那具屍體追殺後,又被沒有五官的小孩子包圍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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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午安
猜猜看,這會不會是下一則「無」的怪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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