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克牛排/Quark Steak」和所有24小時快餐店一樣,開在公路附近、來者不拒地為所有
上門的客戶提供料理。也和多數的快餐店一樣,「夸克牛排」的食物不好也不壞。
安妮是「夸克牛排」的服務生之一。
她幾乎都上夜班,還有任何其他人不願意接的爛時段。其中一個原因是她需要錢,一個只
有高中學歷的女孩要不是販賣青春美麗的肉體,就是要做點沒那麼正經的生意。安妮兩者
都不想幹,於是她工時很高。
另一個原因是她孤家寡人。沒有交往對象、沒有家人,這些東西都被她拋在腦後了。反正
對於進入「夸克牛排」的過路客和卡車司機來說,他們完全不在意安妮的身世。
「傑米,我去趟廁所。」
她朝廚房揮揮手,一邊從口袋掏出一包涼菸。
「妳應該少抽點那東西,『美女』。」
只有傑米會這樣叫她,用的是義大利語「belle」。做為納瓦霍族混血的他,使用這個詞
顯得格外諷刺。但是安妮當下已經無力吐槽、也懶得說明自己配不上,因此。況且傑米自
己也偶爾嗑點大麻或自製捲菸,根本沒立場這樣說。
「沒關係的,傑米。我的人生已經夠爛了,不差這一口菸。」
「如果妳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很糟了…」
兩人同時接了下一句:
「代表你還沒吃過蘿迪姨媽的鵝肉三明治。」
然後兩人相識而笑。
*註:這裡他們指的是「go tell aunt Rhody」這首兒歌,原版歌曲中死掉的是鵝。
今晚店外的小巷子風特別大。雖然氣溫整體來說並不冷,但安妮還是蜷縮成一團、雙手抱
著小腿。她不冷,她只是最近過得很糟。
前天她錯過了看診的日子,那是安妮少數的休息日之一。史蒂諾斯和贊安諾沒了,代表自
己少了與焦慮、恐慌對抗的兩大盟友。她付不起去大醫院的急診,而診所的營業時間她必
須要上班。
她又吐出一口菸,然後將臉埋入兩膝之間、一邊思考著要不要打電話請醫生幫自己準備藥
物。這樣她只要下班時順便去一趟就好,拿了就能走。
正思考著時,一個黑色物體闖入她的視野中。
她揮手趕開那個物體,然後發現只是一隻小黑蠅。經常出現在垃圾堆附近的那種,小小的
、黑色的蒼蠅。
「該死!」
她罵著髒話,一邊嘗試將蟲子趕走。但是對方不屈不饒,並且在後巷昏暗的燈光掩護下、
更加肆無忌憚地糾纏安妮。
這幾天她有時會看見小黑蠅。但是在此刻之前,安妮都沒有將這個情況和停藥扯上關係。
她過去也曾經有過忘記拿藥、不得不中斷的狀況,但是並沒有產生什麼戒斷症狀。醫生也
告訴過她,幾天的停藥通常還不至於產生身體不適,更多的反而是心理上的依賴。
然而現在她忽然有了新的覺察:
如果這蟲子是停藥的效果,那我要怎麼分辨它不是真的?
小黑蠅再度朝她襲來,而且還帶上了新同伴。恐慌的感覺突然隨之緊緊擒住她,冰冷無形
的爪子深入安妮的身體、幾乎讓她快要窒息。
她慌亂地起身,卻又因為強烈的情緒而跌倒在地。安妮奮力地在心靈的懸崖邊緣掙扎求存
,但是黑暗依舊逐漸淹沒自己。直到碰倒了旁邊的垃圾桶,發出一陣響聲才讓她回到現實
。
她狼狽地站起來,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晃眼之間,前方的燈光下似乎站了一抹人影。明明只是瞬間而已,但是黑色的形體卻實實
在在地烙印在腦海中。
「媽的,振作點,安妮!」
當她站穩腳步,燈光已經空無一物。
「嘿,美女,妳還好嗎?」
推開門的是傑米,他臉上的擔憂讓安妮確信自己的狀況糟透了。無論是戒斷症狀或是太過
焦慮都不重要,她必須依賴藥物控制一切、不然事情只會越來越誇張。
當她收拾好自己、重新回到工作狀態時,店內來了一個新客人。看背影應該是個男子,穿
著黑白的棒球夾克、戴著牛仔布的運動帽,正在座位上沈默地看菜單。
「抱歉讓您久等了,先生。想要來點什麼呢?」
男人抬起頭,帽簷底下的是稜角分明、帥氣又陽光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他顯得很迷人
。然而安妮已經不是對戀愛有幻想的女孩了,況且她在夸克牛排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明白
他們終究只會是過客。
「嗨,小姐,想請問我能選擇牛排的熟度嗎?」
「喔,當然,我們是牛排店。雖然肉質比不上那些高檔的專門店,但是我們還是會認真為
您製作餐點。」
「天啊,真是太棒了。」
男子的笑容變得更大,但此刻在安妮眼中卻顯得有點詭異與不祥。
「我在手機上看到這家店評論很不錯,果然不枉費我大老遠跑來、真是太棒了。」
這句話讓安妮皺起眉頭。
她瞥了一眼手錶,指針顯示當前是凌晨一點十三分。此時跑來公路速食餐廳點牛排,這傢
伙到底有什麼毛病?
然而男子接下來點的餐更是讓她不寒而慄。
「我要兩客牛排,全都要一分熟,還要一份炸魚薯條。」
雖然食量並非特別大,但是安妮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客人點一分熟。尤其是在「夸克牛排」
這種店。
她不想多去思考這些事情,停藥與剛剛在後巷的遭遇已經夠了、她目前已經無暇顧及更多
。因此即便傑米接到點單後也猶豫一下,但是安妮也沒有多解釋什麼。
當安妮上菜時,男子已經摘下了棒球帽、換到面對吧檯的另一側座位。他看著鐵盤上那兩
份牛排的眼神,簡直就和飢餓難耐的鬣狗一樣。
在對方大嚼起來的同時,安妮送走了一桌客人,並且開始清潔工作。她不時地抬頭看著那
名點一分熟牛排的男人,因為從一開始見面,他身上就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安妮無法具體描述,但是她就是知道。
又一隻小黑蠅闖入視野,就在她擦桌子的時候。安妮再次揮手趕走牠,但是小黑蠅只是消
失一下,隨即又帶著同伴前來糾纏。
那個疑問再度掠過腦海:
「對呀,安妮。如果妳不知道停藥會怎樣,那麼眼前的小黑蠅是不是真的呢?」
安妮停下動作,身體緊繃並顫抖著。她不知道此刻的是真實抑或幻覺,它們的界線似乎變
得越來越模糊。然而她體內逐漸擴大的恐懼,絕對千真萬確。
她努力調整呼吸,練習著諮商時心理師交給她的放鬆技巧。這通常都會有效的,過去好幾
次都在跌入深淵之際、穩住她踉蹌的腳步。
這確實產生效果了。
視線再次聚焦後,安妮發現男人正吃著炸魚薯條。他面前放著一個有紅色醬料的淺盤,男
人用薯條沾著吃。一瞬之間,安妮以為那應該是番茄醬。但是它太稀了,根本就是湯汁。
等等,那看起來不像醬料。
比較像是…
血。
在她腦海中那面不穩固的牆即將崩塌之際,一個呼喊聲將安妮從墜落的邊緣喚回。是傑米
的聲音,還有他手掌傳來的溫度。
「撒庫拉努斯。」
視野從一團混亂中快速恢復,安妮回頭看見了對方擔憂的眼神。
「美女,妳還好嗎?」
「我沒事,傑米。」
彷彿要證明什麼似的,她重複了一次:「我沒事的,謝謝你。」
「我覺得妳不太對勁,妳確定自己沒問題嗎?」
傑米解釋,自己在廚房看到她神情古怪。當時安妮的臉上混雜了恍惚與恐懼,還有某種言
詞難以描述的感覺。傑米使用了自己知道的古老方言,那是童年時祖輩傳授的、然而他不
知道意思。
在一陣推託之後,安妮鄭重地表示自己可以繼續工作。今天夜班時段的客人不多、外面的
車流似乎也很少,傑米一個人就能應付。但是安妮沒有太多選擇,她需要這份工作。
「好吧,那妳把那一包小的垃圾拿出去,順便去吹個風冷靜一會。」
安妮點點頭。
「然後,美女。」
傑米又補了一句:「不是我嚇唬妳,但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上妳了。」
「我知道,傑米。焦慮和帳單,它們是老朋友了。」
她揮揮手,往廚房走去。
然後彷彿記起什麼般,安妮回頭朝男子的方向看去。
桌上沒有什麼裝紅醬的淺盤,只有兩份吃得精光的牛排,而他正拿起兩根炸薯條。兩人目
光交會之際,男人一邊嚼著薯條、朝她露齒而笑。
那個看似有禮的笑容,讓安妮寒毛直豎。她於是趕快撇開眼神,、快步走去廚房。
小巷的風仍然很大。安妮處理完公事之後,繼續縮在後門旁抽菸。她本想掏出手機,用無
數的社群媒體淹沒自己、轉移注意力。最後決定還是默默地發呆。
第一根菸快沒了,她於是打算再來一根。
此時,再度有黑影竄入視野。安妮認為那是小黑蠅,這種混蛋東西今天似乎沒完沒了地糾
纏她。然而和前幾次不同,肌膚並沒有碰觸到物體的感覺。
黑影逐漸縮小、像昆蟲一般飛竄,但是那模糊的輪廓並沒有隨之清晰。
安妮再度揮手,依舊沒有任何觸感。她不知道是自己揮空,或者眼中的只是幻覺。
「如果妳無法區分真實與幻覺,那麼眼前的小黑蠅是不是真的呢,安妮?」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視野之外傳來,並且伴隨著一陣暈眩。周遭的世界開始旋轉、模糊,輪
廓散發著彩虹的光暈。
安妮想要起身,但是腳步踉蹌。
「你他媽的…」
「沒事的,安妮。妳會沒事的。雖然速度超出預期,但是應該很快就會結束的。」
「混帳東西,你對我做了什麼?」
在她一邊與自己越來越糟的身體狀況和意識搏鬥之際,安妮認出了這個聲音、以及模糊的
面容。
她確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位點一分熟牛排的男子。
「你這個…」
安妮腦海中有很多髒話要說,可是有某種東西正奪走她的思考、侵蝕著她的意志。過去輕
而易舉就能使用的詞彙,如今連將它們回憶與組織都困難重重。
「妳身上的反應很特別,安妮。」
男人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揉搓著她的頭髮。
「我希望能多觀察妳的表現,但我們時間不多了。妳感受到什麼沒有?」
「耶穌基督啊…」
(此處安妮使用的是西方常用的情緒用詞Jesus Christ,意思不是真的叫耶穌的名字,而
是相當於我們的「靠夭」之類的)
「別費心了,安妮,沒有東西會回應妳的。況且妳根本也不相信祂,不是嗎?」
「傑…米…」
「別掙扎了,安妮。妳看到那對眼睛了嗎?別抗拒,感受它。」
安妮確實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什麼。或者說感覺到了什麼,然而當時她已經無法區分真
實的視野、與腦海中浮現的畫面。
然而在那虛實交錯之間,有另一種東西逐漸清晰。一雙發出藍光的雙眼凝視著自己,從那
不斷變化的意識深處、那片多彩又黑暗的混沌之中。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接受呼喚吧,安妮。」
「什麼…?」
「接受藍眼之主的呼召,迎向牠。」
「我不能…牠是什麼?」
「牠是即將來臨的新王。別畏懼,是牠選擇了妳。」
此刻,藍色的光芒已經幾乎佔據了安妮思想的全部。她感覺自己被一團火焰包圍,時而溫
暖、時而冰冷。雖然她感受到的物體難以言表,可是從內心深處湧現的渴望也同樣強烈。
她想與那個物體合而為一、想要對方全然地接受自己,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跟我一起念,安妮。」
她複誦這一句,藍色的光芒開始變得耀眼。
「世界初始之時並無人類,」
安妮重複了一遍。
男人的嗓音在她耳中形成低吟,像某種宗教儀式中會出現的旋律。
「想必終焉之日亦然。」
男人微笑著,捧起她的臉。
「妳相信藍眼之王嗎,安妮?」
她緩緩開口:「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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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傑米察覺不太對勁,推開後門確認怎麼回事時、後巷已經空無一物。
執法機關要在兩個月後,才會在數百公里外發現她的屍體。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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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媽佛板
在只會用光碟出考題、社會課摸地圖、鳳梨酥水餃後,我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見識過各種
奇人異士了。
沒想到人生總是能給我變出新花樣呢。
只是排個空間而已,確保接個案不要開天窗很困難嗎?
抱歉這幾次的連載改為了兩週一次,生活上實在太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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