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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博軒在滿堂爭奇鬥艷中一眼就認出汪珊珊。她身穿一件深藍色絲綢削肩小禮服,露出雪
白肩膀和細長大腿,穠纖合度,媚眼如絲,站在年近八十的劉大會長身旁,有了對比,更
加顯得明媚四射,風情萬種。
劉會長似乎很滿意這位艷壓群芳的女伴,攜帶她到處和人炫耀,果不其然,所到之處無一
例外成了在場男人目光追隨地標地。那些人明目張膽的貪婪和欲望在她身上掃蕩,汪姍姍
不以為意,甚至巧笑倩兮,時不時撩撥裙襬,挑撥頭髮,玲瓏有緻的身材在輕薄的布料中
若隱若現,惹得一幫衣冠禽獸心裡直發癢。
要不是明眼人都心照不宣這位來路不明美女的身分,眾人忌憚「松柏建設」劉勁松這個名
諱,早按奈不住一股衝動,爭先恐後將這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強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收
刮囊中。
劉博軒冷眼觀察這對相差近五十歲的男女,臉上不動聲色,胸膛內卻鬱悶至極。他忍不住
鬆了鬆領口,一口口水吞下去,回憶湧入腦中,眨眼地空隙間,他又見到佇在玫瑰花叢間
渾身是血地女孩一臉怨怒地瞪視著他,再瞬間,就置身熊熊火海。
「博軒阿,長這麼大了,越來越帥,越來越像妳媽媽。」
稍不留神,劉會長挽著汪珊珊的手臂竟已悠轉到他前方。一句稀鬆平常的稱讚,聽著刺耳
非常。
「您看起來也過得不錯,」劉博軒擠出一抹恰如其分的微笑。「好久不見,父親。」故作
從容姿態,他鄙視地瞇起眼睛。「父親」兩字脫出口時,劉勁松滄桑得意的臉上控制不住
抽搐了一下。「自從死了老婆,情人不用偷偷交,越交年紀越小,老當益壯,看來不用旁
人操心健康。」,冷嘲熱諷一番,他將視野從老父親強忍慍怒的表情移到旁邊的麗人身上
。「今天這位,需不需要介紹一下?」
汪珊珊禮貌的對他點了點頭,好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可她眼中稍縱即逝的狼狽,究竟沒有逃過劉博軒犀利的觀察。
要裝,大家都來裝。劉博軒冷笑。他是傳奇女明星金愛娜的獨子,英姿颯爽,又遺傳了商
業巨頭劉勁松的心狠手辣,世界繞了一圈,社會歷練好幾十年,早從懵懂天真的慘綠少年
淬鍊成冷靜沉著又無堅不摧的金塊。
劉博軒剛從國外衣錦環鄉,如今的聲望和財富,都和年輕時的劉勁松不相上下。後生可畏
,公子翩翩。如果說這場不合時宜的接風宴上汪珊珊搶走了每一個男人的目光,劉博軒胸
有成足,他便是會場裡所有女性嘉賓覬覦的對象。
「汪珊珊。」劉勁松輕描淡寫道出三個字,針鋒相對,在許久未見的兒子面前不需狡辯,
反正也無從糊弄,乾脆就坦坦蕩蕩繼續當他個人渣。
「汪珊珊,」劉博軒語帶輕蔑的重複這個名字,心中建築了十年的冷漠高牆正在剝落坍塌
。「您這麼漂亮的年輕女人,為什麼會勾搭上這個又老又病脾氣又差的糟老頭?」他問,
趾高氣昂。「你們講好什麼條件?妳圖他幾個錢?願意和一個風流成性的遲暮老人同床共枕
,願意無怨無悔當十幾個小孩的免費後媽?」
汪珊珊保持優雅如同假人的微笑,完美妝容下的裸臉正不可思議的瞪著他。
互相傷害,是他們從小玩到大的遊戲。貓捉老鼠,曾經的少年和玫瑰花。劉博軒此時已被
報仇的快感和巨大的悲傷侵蝕。不負責任的父親和自甘墮落的青梅竹馬命運般正好湊成了
一塊,好死不死被他不費吹灰的碰上。
如果他此時再不擺出萬夫莫敵的氣勢,恐怕一輩子都要被人恥笑。
「你們之前認識?」劉勁松察覺他倆神情中的異樣,不疾不徐地問。
「不……」汪珊珊來不及阻止。
「我們是國小同校同學,」劉博軒捷足先登。「還是鄰居,青和街的鄰居。」他強調。
一石二鳥,劉博軒用一句話成功讓這個世界上最且愛又恨的兩個人難堪。他高興不起來,
因為此話一出,汪珊珊再次被逼上絕路,必須在他和劉勁松中抉擇,到底要殺誰滅口。
劉博軒點到為止,他不戀棧。今晚,他是宴會裡眾星拱月的黃金單身漢,頭頂妥妥富家星
二代加上成功企業家的光環高高在上,亦是臥薪嘗膽二十年,萬事俱備後毅然歸鄉追查真
相的基督山王子。
他想搶回他的美蒂絲,搶回從來不屬於他的名譽與尊嚴,搶回劉博軒被操控了一輩子的人
生。
此時狼煙已點著,執棋者談笑風生,繼續扮演世人一廂情願希望他成為的模樣,一面靜觀
其變,暗地裡化身機關算盡的豺狼。
十年之前,他是砧板上無處躲藏的俎肉,十年之後,他將自己磨成了一把屠刀。
果然不出所料,當午夜的鐘聲敲響,一聲尖叫化破月黑風高。豪宅閣樓隱蔽的酒窖裡,陳
屍了癱軟在地上斷氣多時的劉大會長。
他的神情停留在驚恐的瞬間,雙眼瞪大,滿臉皺紋在昏黃燈光下如同乾扁的核桃,生前地
意氣風發蕩然無存,彷彿被人窮盡了精血,抽去了靈魂,黯淡的瞳仁上蒙上一層灰白,反
射不出半點光。
劉博軒混在驚慌失措的人群裡冷眼旁觀,暗地裡遍尋不著那朵神秘多刺的玫瑰花。
又一次,汪珊珊在他的眼皮底下明目張膽逃跑。
不同的是這一次,劉博軒已然蓄勢待發,準備好去探險汪珊珊的世界。他悄悄退出紛擾,
搭上電梯下樓,出了大名鼎鼎的富人社區「青和雅筑」,正好和一輛疾馳而至的救護車擦
肩而過。
「博軒,外面冷,怎麼沒穿件外套?」大門口站崗的保全丁叔見到他好心提醒一聲。「你
媽說派對上出事了,你有沒有受傷?」
劉博軒對滔滔不絕關心的中年人敷衍的招了招手,快步走到對街。在經過標示「青和街四
十四號」的門前停頓。伸手忍不住在那張被高溫燒毀了一半的門牌上摸了一下。
腐朽的柵欄後是焦黑破損嚴重的木造建築,自從十年前的大火意外過後就被荒廢在那裏,
如同堅決不與時間同行的紀念碑,永遠保存在那個慘劇發生的時空裡。
這裡,是汪珊珊曾經的家。她和她那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的家人就像一塊精美蛋糕上的蒼蠅
,連同清朝時代留下來的三合小苑,佔據了號稱全台最貴地段「青和街」盡頭西側的角隅
,沒羞沒臊的和東邊上流象徵的住宅區「青和雅筑」比鄰而居。
於是一條街不到二十步的對面,富豪和貧民窟遙遙相望。從十八樓劉博軒的房間窗戶看下
去,正好可以將那一家蠹蟲般猥瑣的生活細節一覽無遺。
在那裡,在最懵懂無知的年紀,他用盡力氣追逐過一枝逆風生長的玫瑰花,扎了滿手的傷
。
他,太不甘心。不甘心傷痕累累,仍舊抓不住那道以為能將他救贖的月光。
劉博軒推開搖搖欲墜的房門,進到灰塵蜘蛛網漫天飛舞的室內。原本是客廳的地方少了屋
頂的庇蔭,仰頭就能見到天空上躲藏在層層烏雲後面的一輪圓月。
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也是劉博軒的生日。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恰恰亦發生在這
個時候。滿月之於劉博軒是別離也是開始,是愛情也是失戀。月亮不知不覺成了劉博軒一
廂情願的信念,他多想親手將之摘下,風乾後懸掛在這個不堪入目的房間,所以那怕有一
次汪珊珊回來,能夠發現他枯萎發霉的真心早已獻給涅槃重生在十年前那場火災裡的她。
十年前的劉博軒死了,他用自己的血,灌溉了奄奄一息的玫瑰花。
「劉博軒,你會幫我保守秘密的吧?」臨走前汪珊珊踏過他的屍體,輕聲問他。
彌留之際,他仍含情脈脈望著眼前的怪物,祈求她能真心誠意吻他一下。
「為什麼?」啞然失聲,淚眼婆娑,他閉上眼睛,再睜開已置身在青和雅筑十八樓自己的
床上。
窗戶外面,對街的三合院依舊是殘破不堪的模樣,如夢一場,住在裡面的一家人全不知去
向。
從此,汪珊珊的身影也像在火舌肆虐後付之一炬的三合院,當太陽初昇,就分崩離析,化
成灰燼,彷彿從始至終僅存在於想像。
十年之後,他下定決心回來尋求答案,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在自己的接風宴上,巧遇了日
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她。
十年過去,青澀少年在歲月中成熟滄桑,明明該是同齡的汪珊珊卻一點沒變老。她保持了
十幾歲少女的樣貌,繼續用那張楚楚可憐又精美絕倫的臉蛋招搖撞騙,現在竟勾搭上了他
恨之入骨的死鬼阿爸。
然後,不知是誤打誤撞或是故意為之,她成就了劉博軒一直以來的願望。
劉勁松的死就像很多劉博軒從小到大碰到的威脅和阻礙,那些意圖傷害他或是欺負他的人
總是沒有好下場。
身邊所有人都催促著他要堅強,要誓死保衛天之驕子頭上的皇冠,直到汪珊珊出現,看似
弱不經風的女孩張開枯瘦的手臂,露出尖牙利爪,守護了他。
「妳圖什麼?」
她圖的,難道不也是流淌在脆弱人類體內溫暖澎湃的血光?
漫步在滿目瘡痍的舊房子裡,劉博軒感覺到了四周越來越重的肅殺。他是一塊厄運的磁鐵
,奇異的體質讓許多妖魔鬼怪都覬覦著他,猶如長年行走於荊棘之中的旅人,總是得小心
翼翼防止被形或是無形的手抓到。以前劉博軒不勝其擾,邊閃躲邊怨聲載道,現在則慶幸
這些無時無刻潛伏的危險成了一條檢不斷理還亂的絲線,牽引著汪珊珊一次又一次身不由
己走向他。
「青和街四十四號鬧鬼。」
蟄伏在黑暗中有一個高瘦的人影手持一把亮晃晃的手槍,等待半夜獨自造訪鬼屋的仇家親
自走進佈置好的命案現場。
「碰。」的一聲槍響響徹雲霄,嚇了劉博軒一跳。煙硝中,他壓著負傷的肩膀,看清了不
知天高地厚偷襲的狂徒。
「汪有俊。」從左臉頰上一片延伸到胸口的燙傷劉博軒馬上辨認出眼前的人。「原來你就
是賴在這裡不肯離去的鬼。」他壓低聲音怒斥。
「哼,」汪有俊手上的武器依舊對準敵人,咬牙切齒又自信滿滿,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因
激動而顫抖不止。「劉博軒,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我等在這裡,就是等你回來,殺你個
痛快,給我死掉的老爸和我們三兄弟報仇。」
「報仇?你怎麼不去找自家妹妹汪珊珊?是她殺了人,放的火。」臨危不亂,劉博軒早已不
是那個受傷就慌掉手腳的小朋友。
「汪珊珊。」汪有俊從齒縫擠出這個名字,又生氣又恐懼。「那個瘋女人,那個怪物,當
初我爸就不該隨便亂撿被丟在門口的嬰兒,披著人類的皮囊,其實是個吸血的妖怪。」
「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哈哈哈。」汪有俊走出黑暗,將畸形枯槁的身軀攤在無瑕的月光下。「她要
是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必用十字架將她釘死在牆上,給這個家陪葬。」
「可我看見了,你們一家對她並不好,就是報應而已。」
「報應?」汪有俊扭曲表情用融化了半邊的嘴齜出一個難看的笑。「報應?」他尖銳的嗓音
迴盪在空曠的夜。「劉博軒,你不要自命清高,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你不久之後也會變成
這樣。」他將手槍舉到自己的額頭上。「汪珊珊那個怪物,所有被她盯上的人都會不由自
主地愛上她,傾家蕩產,奮不顧身,瘋魔直到死亡。」
「你,你在做什麼?」劉博軒聽見門外嗡嗡的警笛聲響。剛剛那一聲槍鳴驚動了正趕到對
面處理劉勁松猝死案的警察。
「解脫,」汪有俊將子彈上膛。「順便給你做個示範。你買下這塊地了吧?青和街四十四
號,你不知道吧?這裡是很多人,將來也會是你的墳場。」
又是一聲槍響,汪有俊帶著猙獰的笑意迎接死亡,腦漿噴濺在牆上、地上、劉博軒的褲管
上。
身後的木門轟的應聲倒下,許多身穿防彈衣的警察衝了進來,手電筒的光將一片狼藉照得
無所遁形。
「誰,那個誰,把手舉高到頭頂上,慢慢轉過來,報上姓名。」帶頭的人民褓姆潮流博軒
大喊。
「劉博軒。」劉博軒波瀾不驚的說道。「這是我名下的房產,闖進了武裝的流浪漢。我什
麼也不知道。」他的嘴角隱隱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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