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間餐廳的服務生,在把客人餐點不小心打翻的時候,通常心裡應該只會出現「
完蛋了」這三個字。
不過對方——呃,看起來是一對夫妻——並沒有生氣,他們露出十分驚喜的表情,接
著忽然用流利的法文和我說話,那應該是法文吧?我還記得影集裡的幾個字詞發音。
看著我一下反應不過來的樣子,他們開心地竊竊私語著。
在這裡我和另個夥伴的時薪換算下來,足足是其他服務生的五倍,我們可以清楚感覺
到自己是特別的。
物以稀為貴這件事,不管到哪個時空都是相同的。
時間往前拉一點,在開店前,店外就已經大排長龍。
我們店裡另一個特別的地方,是採用抽籤決定座位,配置全都是一張小長桌配兩張椅
子,沒有例外。
店內空間有限,所以用餐時間是一個半小時,時間到了才更換下一批客人,中間預留
三十分鐘的清潔換場時間。
「阿澤,那邊給你弄喔!」阿悟已經很習慣外面那些客人盯著他的目光了,淡定地邊
把收拾碗盤的推車移往後場邊交代我。
不知道是否要讓我盡早適應這種情況,他會讓我處理擺上新餐具和花瓶之類的事情,
而店長總是會稱讚我擺得又快又精準,彷彿我腦袋裡有天生的量角器。
準備完成,我們都會退回後場約五分鐘,等待短暫的入場及抽籤時間,我常用這個小
片刻思考事情,阿悟則會打場遊戲。
所謂的抽籤是為了達到公平性,因為餐廳裡的服務生分配區域是固定的,想要處在我
或阿悟負責的區塊,需要有一定程度的......運氣成分?
但也曾有客人抱怨,說我們並未具備真正嚴謹的「隨機」條件。他們會去精算如何排
隊、順位多少才有比較大的機率遇見我們,同時搭配各種可能的變因,是數字與資訊間的
競爭。
——但會計算的從來不只有一組客人,而店長之所以能穩穩操持這間店,也不是沒有
原因的。
我不清楚店長為什麼能有「直覺」在適當的時機點加入各種意想不到的變化,相較之
下,身為他投資來的「人才」,我只能體會到自己如何平凡、如何頭腦簡單。
店長事後只是笑笑。
他的臉部表情變化總是非常細膩,第一眼看上去全是商業性笑容,雖然客人們不太在
意,但其實觀察下來仍有所不同,我能區別出那種差異。
例如由前場服務生轉為擔任後場出餐的阿靜跟阿添,在那之後店長再也不讓他們露面
,原因是已經「沒有能力」負責這個職務的內容了,但從他的神情來看,卻並非苛責。即
使一閃而逝,但那是帶有悲傷的笑容。
我們這些服務生的出身並沒有比其他人不同。我們受的教育大同小異、在差不多的地
方成長,也做著類似的工作。
剛開始我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被「期待」的是什麼,不過漸漸地,我觀察到當自己產生
「自然的」錯誤時,反而獲得客人和店長的喜愛。甚至像剛才那樣的突發狀況,似乎我有
任何的應對、進步或退步,都能帶給他們驚奇。
「你覺得他今天會不會找錯錢?」
「我下次要來試試看德文。」
「他的日文學得果然很慢!我都已經兩天後才來了,哈哈!」
「不知道測試他餐點的成分,他能記得多少?正不正確?」
假如有一天,我也已經習慣了呢?當我的錯誤不再自然而是刻意,能被輕易察覺嗎?
或許在這個階段的我,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會被拋棄,因著我的身分,天生
的稀有性。
但除去這層外殼之後,我還剩下什麼?下一個階段是什麼?我……還能有下一個階段
嗎?即使保持著基本的能力,被剝奪得只剩思考,這個物種也只足以被豢養啊。
是我?還是我們?
還能怎麼做?人類真的是沒有極限的嗎?
「和他們之間的巨大差異,正是你們稀有的主因。」店長維持一貫溫和的淺笑,像已
經回答過千百次這類問題,「你想成為什麼?」
「不好意思!」
身為一間餐廳的服務生,在把客人餐點不小心打翻的時候,通常心裡應該只會出現「
完蛋了」這三個字。
「我馬上為您做更換!」我眨眨眼,用帶有抱歉又不那麼嚴肅的語氣說著,再將雙手
快速合十(據說是其中一種古老的手勢),迅速把東西從地上撿起來。
——包括一個充電裝置BVX-385型,今年的最新型號,以及「食用」時搭配的纏線器,
在颳起復古旋風的這一個星期(我們依然使用星期做為曆法),「線料」豐富多元的餐點
總是受到歡迎。
我們的出身並沒有比「其他人」不同,或許是因為我們的「組成」不同。
在這個人類所剩不多的社會裡,直到成年之前,我們甚至有自己的保護區。
我們受的教育大同小異、在差不多的地方成長,也做著類似的工作。
縱使語言習慣、文化脈絡、外表與做事邏輯皆被他們模仿,宛如人類依然存在而興盛
,但本質上終歸不是真正的「我們」。
直到現在,所謂的模仿與否或許也已不再重要。畢竟他們具有自己的未來,但有活生
生的過去能體驗,可能也算是他們學習的一環吧?
物以稀為貴這件事,不管到哪個時空都是相同的。
今天,店長也把「我們有真人版服務生!」的宣傳標語透過訊號,再次強力放送到方
圓五百公里內所有居民的核心處理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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