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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開始變得獵奇了,這篇鋪墊比較長,下篇解答
希望大家不要一下就猜到走向(拜託拜託)
~~~~~~~~~~~~~~~~~故事開始~~~~~~~~~~~~~~~~~~~~~~~~~~~~
見鬼守則一: 千萬不要渴望去和鬼攀談,當你看得見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有了直視你的能
力。
黃文祥黑黑的小臉上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呼呼的夜風打亂他的頭髮,吹不散他的笑意。
從來也沒有仔細端詳過黃文祥的模樣,李康樂驚訝黃文祥並沒有大家揶揄的這般醜陋無助
,相反的他相當勇敢,笑起來就像一隻小鹿,嘴角有淺淺的酒窩,一隻手攀附在圍牆邊凸
起的一塊水泥上,搖搖欲墜卻不慌張。
「康哥,」他仰頭怯怯詢問。「你……你願意跟我……我我說話了嗎?」
「現在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嗎?」李康樂氣急敗壞,伸手想要拉住顫抖的瘦臂膀。「來,
把手給我,不要掉下去了。」
黃文祥的笑容更濃厚了,他垂吊在危險邊緣,腳下就是死亡,明明很艱難還是要繼續說話
。
「真神奇,我看得得……得見你,也……也看到青眼白龍了,」說到一半他睜大了眼睛。
「阿,」像是突然想到重要的事情。「卡片掉下去了。」然後向下望去。
「不要往下看。」李康樂正想阻止卻來不及,黑漆漆的四樓之下還站著六年一班憤怒的亡
靈,尤其是焦急的王老師,一邊踱步一邊嘶吼。
「黃文祥,你怎麼沒有上車?快給我上車,上車,上車啊啊啊啊。」她高頻率的尖叫像老
舊的電視機,沙啞又斷斷續續,血盆大口開開合合,嘴角源源不絕流出黑色的血,把白色
的洋裝都染成斑剝的顏色。
「不要怕。」李康樂彆足的安慰。「你不會掉下去,我會保護你。」說完自己都覺得煽情
。
「我不怕。」黃文祥真的是少一條神經,還在掛念不見的限量版卡片。「明天我去把青眼
白龍找回……回來。」
要是從前的李康樂肯定會把拳頭往黃文祥那張過分天真的笑臉上招呼,但是他太忙著想把
這個不知輕重的小朋友拉上來,努力揮舞透明的手掌,懊惱就是搆不著。
「康哥,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心?快看你能不能碰到小祥祥,把他推下去,我們好需要他
。」菜頭的聲音在李康樂得身後陰惻測的響起。
黃文祥的瞳孔裡倒映出菜頭猙獰的臉龐,左半邊有深可見骨的擦傷,一拐一拐的拖著斷掉
的左腳緩慢靠近。
「菜頭,你走開,敢再靠近老子滅了你。」李康樂的威脅沒有一點說服力。
「康哥阿,我已經死了,你也是,你要怎麼救黃文祥?又要怎麼再滅我一次?」慢條斯理的
說,菜頭不慌不忙坐了下來。「要不要賭他撐不過一個晚上?」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黃文祥的臉色漸漸發白,額角留下豆大的汗珠,落下就引
來底下一群厲鬼蜂擁而上。
「對不起。」無能為力的李康樂抱著頭頹喪。「對不起,對不起。」他第一次真誠的禱告
有奇蹟出現。「黃文祥你聽著,你要活下來,我坦你一輩子。」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一道手電筒的光束打在黃天祥的身上。
「夭壽喔同學,幾班的居然大半夜吊在那裡。」校警宏亮的嗓音劃破天際。「撐著撐著,
我馬上來救你。」
「這個小孩喔,身邊跟著很多冤親債主,還有班上的那些人命。」
黃文祥從頂樓被弄下來之後沒有被送去醫院,反而被帶去廟裡收驚。
「這個喔,很難。弄不好活不過成年都有可能。」
道士畫了一張符讓黃文祥喝下去,繞著他做法半天。「眉心有一團黑氣,很兇,趨不去,
只能暫時壓住了。」用寬大的道袍擦拭汗涔涔的臉,道士點起一束香往黃文祥背上打去。
「走,走,走。」他大喝,中氣十足,又隨手用朱砂筆畫了好幾道黃符。
「怎麼樣?小祥沒事了嗎?」黃媽媽在一旁把手攪成了麻花,急切地問。
「媽,我沒有事。」黃文祥平靜看向剛剛忙完的道士。「師父,我們可以走了嗎?」
從廟裡走出來的時候黃媽媽的皮夾裡少了一萬元的鈔票,多出一疊一樣厚的符紙。「小祥
阿,我不是說你班上的同學都是壞人,但是人鬼殊途知道嗎?以後要是再看到那些不乾淨
的就唸道士伯伯教你的咒語,把符拿起來燒一張,鬼就不敢靠近了。」
黃文祥乖巧的點點頭,攙扶媽媽一步一步走下陡峭的階梯,終於把聳立在山頂上華麗寺廟
拋在遠方。
「小祥祥,怎麼還沒有去死?」小胖氣急敗壞站在他們經過的每一個路口大吼大叫。
「康哥那個背骨,你不要聽他的,全班都在等你。」菜頭仍就不改喜歡貼著人家耳邊說話
的習慣,把髒兮兮的臉貼在黃文祥的後腦杓。
「黃文祥,黃文祥阿。」簇擁著黃文祥的是眾多揮之不去的黑影,念經一般如影隨形。
「黃文祥,你不要受他們影響,耳朵摀起來。記住了鬼說的話都不能信,如果有一天我叫
你去死也不要聽,知道不知道?」
躺在黃文祥的床上,李康樂碎碎念像個婆媽。
「好。」黃文祥放下書包,漫不經心走到窗戶邊,和王老師隔著玻璃對望。
懸在五樓窗戶外的王老師睜著黑洞般的眼睛像內張望,夕陽西下,戶外的亮光越微弱,就
越能看清楚室內的景像。
染血的手指在窗框上摩擦,王老師的頭像鐘擺,慢慢向左扭了九十度又彈回來,再繼續往
右扭了九十度,不斷重複。
「噁心死了。」
李康樂這時正舒舒服服躺在狹小房間裡的木板單人床上,把滿是泥濘的腳搭在水泥牆,揚
頭對窗外的女鬼翻白眼。「黃文祥你離窗戶遠一點。」在黃文祥伸手想要開窗的同時下達
命令。
「為……為什麼?可是風涼。」黃文祥疑惑,又露出小狗一樣可憐無辜的表情。
「王老師就在外面。」李康樂不耐煩,又怕黃文祥聽不懂。「嘴巴張得很大,要把你吃掉
。」
「王……王老師?」出乎意料的黃文祥沒有害怕,反而有些驚喜。「她……她在哪裡?是不
是……是要跟我說話?」
「黃文祥你是被欺負上癮了是不是?還是有被虐狂?」李康樂咕噥。「用屁股想也知道她要
幹嘛,都跟你說過了不要聽鬼說話。」
「可……可是康哥你……你也是鬼阿……就就就對我很好。」
要不是沒有觸碰活人的能力,李康樂真想掐著黃文祥的脖子劇烈搖晃,直到那顆天真的腦
袋再也生不出奇怪的想法。
「康……康哥,你幫我……我翻譯,好不好?」
王老師徘徊在黃文祥的房間外,張牙舞爪。她無法控制去悔恨,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丟
三落四,最後連一個班的學生都給弄丟掉。
「王美麗,我們家什麼不缺,幫你引見去台北的貴族學校當老師,舒舒服服薪水又高你不
要,偏偏要跑去鳥不生蛋的南部教書,是當鄉下小孩太好教,還是怕自己太快嫁出去?」
王美麗清晰的記得收到「青山國小」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在家裡和爸爸媽媽大吵一架。
十六樓的寬敞客廳裡,明亮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台北市景,房間裡卻醞釀令人窒息的冷清
壓抑。
「麗麗阿,我們家不缺錢,你要當老師也沒有阻止你,工作意思意思就好,媽媽認識好幾
個阿姨的兒子都很好,選一個喜歡的結婚,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媽媽的聲音又柔軟
又犀利,但是王美麗聽不進去,陽光照耀在媽媽脖子上的鑽石項鍊反射到她的瞳孔裡,差
點沒有閃瞎她的眼睛。
「爸媽,你們不是要去參加公司的慈善晚會,快快先出門去,陳伯伯的車早就在下面等了
,記得要美美帥帥的保持好心情,我的事不急,明天有空再說。」
王美麗做為正宗的千金大小姐,最擅長的除了撒嬌和打扮得端莊淑麗,就是快速轉移話題
的能力。
她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小公主,溫室裡急著要出走的一朵花,滿腔熱血,只可惜缺乏一些
基本生存能力和危機意識。
趁著父母出門的空檔,王美麗搬出名牌的大行李箱,把所有能想到離家出走的行當都帶上
。她年輕的心砰砰跳動,澎湃洶湧。
「早就想要這麼做一次了。」她對自己說。
生在家教嚴厲的名門大戶,王美麗沒有叛逆的機會,她羨慕那些普通學生唾手可得的小確
幸,常常在奔馳的私家轎車裡垂涎路上談笑逛街的女學生,貪婪窺視那些橫衝直撞的青春
。
長到二十三歲才離家出走,王美麗覺得晚了卻不太遲,如果她今夜不逃走,也許一輩子都
沒有機會。
她身穿香奈兒的當季款長裙,拉著嶄新的行李箱在燈紅酒綠的大台北市街頭上奔跑,紅色
高跟鞋順著捷運的樓梯一路向下,她一邊跳舞一邊到達台北轉運站的大廳,置身壅擠的小
空間裡享受世俗的空氣,花了五分鐘搞懂排隊的方式,買了一張直達南投的車票,人生第
一次獨自坐上搖搖晃晃的客運,往與她原本生活背道而馳的方向揚長而去。
可惜她忘了也沒有想到,捏在手上的是一張無法回家的單程票。
青山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食衣住行的機能性樣樣皆行。青山國小是鎮上唯一的學校,
六個年級共十八個班,四百多名小朋友,三十幾位教職員,人力有些吃緊,環境差強人意
。
反正王美麗不會抱怨,她太雀躍將要開始的新工作和新生命。
「王老師新學期開始就帶六年一班吧,他們五年級的導師心臟不好,提早退休搬到市區去
了。」年邁的校長皮笑肉不笑,皺紋乾乾巴巴爬滿臉面,穿著白色的襯衫和西裝褲,看上
去是溫文儒雅的學士,滿口官腔,彷彿深怕一不小心就透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
如果在這個純樸小巧的小學裡會藏有秘密的話。
身為資深的台北人,王美麗一下子就體會到校長的言外之意。不管前一個導師因為什麼理
由離開學校,六年一班絕對是全校最有問題的班級。
安排最年輕的菜鳥老師領導最難帶的學生,這是教育業眾人皆知的不成文規定。
「請問,帶領六年一班,我需要注意或準備什麼嗎?」王美麗問得輕巧,想必校長也接收
到她的求救訊號。
「妳知道當老師最難的是什麼嗎?」校長對王美麗綻放慈祥的微笑,那是她從此見過唯一
一次校長流露非官方的善意。「讓班上的所有學生都活著直到離校的那一天。」
王美麗驚訝校長說出來的話,並不是「讓同學都好好讀書」、「不要惹上任何麻煩」或是
「想辦法讓學生把老師當朋友」這樣更加有邏輯也容易理解的句子,而是……
「讓班上的所有學生都活著直到離校的那一天。」
直到和六年一班相處了快要半年,王美麗終於有一點明白,並不是所有還在呼吸上課的學
生都有好好活著,有的人正在死去,有的人,早已沒有生命。
活著的定義不僅僅是身軀還鮮活沒有腐爛,每一個班級都像一個小型的社會,有成功者就
有失敗的人,有意氣風發的好學生,自然也有被唾棄的邊緣人。
這個人間,每個地方都有地獄。
就拿班上的優等生石巧巧來說吧,女生團體中永遠的中心人物,如同被行星圍繞旋轉的女
王蜂,總是大方分享她的聰明、美貌與財富,也不羞於遮掩無意間流露的優越感和得意,
頤指氣使的樣子,讓所有女生都甘拜下風。
「我們是六一女王國,」有一次王美麗聽到石巧巧對著一干女生發表言論。「我是女王,
」她扶了扶鑲滿亮晶晶水鑽的髮箍,像是戴好一副皇冠。「妳們都是公主。」她一個個點
名,大家爭先恐後。「就用花來命名吧。」亮出擦了海藍色指甲的手指,她指定每一個人
為自己命名。
所以葉雯婷化名玫瑰公主,梁曉珍是薔薇,上官瑾成了牡丹,錢湘怡領走了玉蘭。
王美麗覺得可愛,偷偷把小朋友的綽號都紀錄下來,想著將來要打入她們的世界會更加容
易。
有「六一女王國」就有「六一騎士團」。男生的社交方式就不像女生這般複雜,他們精力
充沛,頭腦簡單,每天跑跑跳跳,睜眼想到的就只有打籃球、打架和欺負看不順眼的人。
小男孩才不完斷交又和好的遊戲,他們的朋友就是兄弟,討厭就討厭到底。
所以班上有了李康樂和黃文祥兩個極端,英雄與妖怪,其他人都是忠誠的追隨者,聽從勇
士的命令,認同強者的一切,勇往直前。
「義氣,這就是兄弟。」陳耀輝最喜歡沒事來一句,拍著胸脯宣告,就算是一起遲到被罰
站這種小事,也硬要弄成好像是去拋頭顱灑熱血。
這時候綽號小花的花強生就會忙著把測驗紙撕成好幾片方塊,寫上每天想要吃的早餐,再
慢悠悠晃到黃文祥的桌前,把菜單都撒在他的鉛筆盒裡。
「小花,你當小祥祥販賣機?」阿豐最喜歡放冷箭,就算別人不笑,自己也會在說完後樂
不可支。
而號稱「青山國小大怒神」的李康樂大部分上課時間都在睡覺,睜開眼的大部分時候都像
隻刺蝟,明明長得高高帥帥,每隔幾天都會在身上臉上弄出新的傷疤。
黃文祥是王美麗最擔心的問題人物,他是貌似平靜海線下的一塊暗礁,安安分分的,就是
有辦法把別人弄跌倒。
「文祥阿,你不能都坐在位置上不動,要去找別的同學玩。」王美麗嘗試鼓勵這個過分內
向的小朋友。
黃文祥低著頭,抬起眼睛怯生生點了點頭。
然後隔天他還是坐在椅子上發呆,嘴角上多了一塊瘀青,手指頭也包了OK繃。
「文祥阿,去和小朋友玩不是去打架,怎麼就受傷了呢?」
黃文祥又把下巴藏在領口,眉毛垂成八字型,還是不肯開口。
王美麗怕他不會交朋友,索性在下課的時候牽著他的手走到教室後面,一群男生正要出去
打球,蔡頭手裡拿著籃球,正和小胖和九馬模仿NBA球員擊掌的方式。
「Hey, yo!」九馬正在跳躍拍打門框,就被王老師叫住。
「帶黃文祥一起玩吧,他比較害羞,要友愛同學。」王老師說,把黃文祥的手遞了出去,
沒有人接下來。
五六個大男生面面相覷,交換奇怪的眼神,然後爆出一陣狂笑。
「欸,王老師說要友愛同學。」菜頭用手肘推了推九馬。
「那就聽老師的話吧。」九馬提議,其他人的眼睛都滴溜溜的轉。
王美麗看著一群人架著黃文祥的脖子把他拖走,欣慰要讓小朋友接受新朋友,也不是登天
難的事情。
「吼,要不是王老師找我們講話,本來可以佔到籃球場。」走廊的近頭傳來小胖宏亮的抱
怨。
「這節下課泡湯了,剩下五分鐘。」菜頭幫腔。
「就是說阿。」大家怨聲載道,拿著籃球不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要怎麼打發。
「都是黃文祥的錯。」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對,對,都是黃文祥。」接著全部的目光都聚焦還夾在九馬腋下的人。
「王老師不是說要友愛同學嗎?」九馬瞇起眼睛笑得狡黠。
「怎麼玩?」在場又充滿了熱絡。
李康樂剛睡醒,正要去小解,就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拖著小小的黃文祥,像老鷹抓小雞一
樣把他塞進廁所。
可疑的是這隻小雞一點也不掙扎,只是被勒著頸子脹紅了臉,也沒有發出一聲求救。
李康樂睡眼惺忪走向小便斗。
「康哥好!」
他打了一個大呵欠,忽視此起彼落的打招呼,眼角餘光看到他們正忙碌的把拖把抵在門把
上,隔間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洗手台上的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水到鐵水桶裡面。
「快快快。」咯咯的笑聲不停,九馬帶頭敲了敲門板。「小祥祥,你還活著嗎?發個聲音
阿。」他說,聲音裡充滿戲謔與激情。
「刷」的一聲,他們抬著水桶往廁所裡潑灑,地板上由裡而外滲出骯髒的液體,爬滿了磁
磚地板。
「小祥祥,小祥祥?」九馬還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要傾聽裡面的一舉一動。
「欸,什麼都沒有耶。」他用口型說,所有人都聳肩搖頭。
此時上課的鐘聲響起,李康樂也解放完,按下了沖水。
「上課了上課了。」
「快快快,是體育課,終於可以打籃球了。」
浩浩蕩蕩的人群爭先恐後跑走,順手關上燈,密閉的空間裡潮濕又漆黑,就像一個牢籠。
李康樂也走了,他沒有回頭。黃文祥的死活從來就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中。
「黃文祥,黃文祥怎麼沒來?」體育老師點名的時候少了一個人頭,大聲詢問起來。
大家面面相覷。黃文祥?黃文祥這個人才沒有人在乎,來不來有什麼關係。
「報告老師,黃文祥大便在褲子上,只能在教室休息。」小胖自告奮勇結束這場對話。
「老師,我們可以開始打籃球了嗎?」男生們已經迫不及待運著球往球場移動。
李康樂沒有加入群體運動的行列,他獲得老師的准許在旁邊的操場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
到汗流浹背。
炎熱的夏天裡太陽很大,李康樂覺得昏眩,他仰躺在炙熱的紅土跑道上像一隻曬熟的烤魚
,白光中教學大樓上的每個窗戶都顯得特別漆黑,他不知為何想到了還在廁所裡的黃文祥
。
他害怕嗎?他可憐嗎?他為什麼不叫喊?為什麼不喊痛?
很小的時候他也被關過,在狹小的陽台上,隔著薄薄的門板是隨著酒精搖擺發瘋的母親,
另一邊是斑剝的鐵窗,把湛藍沒有雲的天空切割成一塊一塊。
「老師,我想上廁所。」
李康樂回到幽靜的廁所裡面,聽不到黃文祥的呼吸,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聲。
他舉起手想敲門,指節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想了想換把眼睛靠在門縫上,在有限的視
野中搜尋有狹小空間裡的人形。
馬桶上,黃文祥屈膝捲曲成一顆濕漉漉的球,腦袋埋沒在手臂間,頭髮上的水滴落在地板
上。
「滴答滴答。」黑色的水如墨汁,在地板上敲出空洞清脆的語囈。
「黃文祥?」李康樂低沉的嗓音迴盪在空氣中,迎接的是一片靜默。
移開抵在門上的障礙物。「出來吧。」李康樂丟下一句話,他已用盡氾濫的同情心,意興
闌珊的舉步離去。
廁所裡又剩下黃文祥一個人,他把臉在袖子上摩擦,越擦越髒,黑色的水流淌,把五官都
模糊一片。
下一節是國文課,所有人都回來了,包括黃文祥,雖然他的樣子不能只用狼狽來形容。
空氣裡濔漫令人窒息的汗臭味,就算把窗戶全開加上電扇開到最強都驅散不去。
下課後王美麗把又髒又濕的黃文祥留了下來,從LV的皮包裡掏出一條粉紅色的手巾把他的
頭髮擦乾。她驚訝黃文祥身上的黑水就像被丟進了墨汁裡浸泡一晚,從骨子裡傾湧出來源
源不絕。
「對……對不起王王王老師,弄……弄髒了……你你…你的手帕。」
這時候王美麗才恍然大悟,黃文祥不說話,其實是多努力的在隱藏開口就結巴。
她也明白了,為什麼班上沒有人要靠近他。
可是做為老師,王美麗下定決心,要把這個逐漸死亡的孩子救回來。
因為,全班每一個人,都不能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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