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猖狂、毫無章法的肆虐著整座城市。
我來到了這座城市,那群孩子在遠方迷濛的天際旁飛著,探頭尋找著這個城市裡難以被常
人所接受的靈魂。
在這麼多年的時間裡我找出了一個規律。
每個聚落群體都風格甚異,有的還沐浴在極為野生狀態下的原始社會,那裏充滿了歡笑和
吵鬧,隨處而起的草屋佇列在群山中,裏頭的人生而簡單,順著日出日落而息,為非作歹
的靈魂少之又少,那些孩子逮到的總是那些偷偷摸摸上山準備違法開採林木或狩獵的盜獵
者。
而我腳下的這個城市,正如同每個繁華蓬勃的社會一樣,每個紙醉金迷、享受著花天酒地
的人們糟糕的氣味充斥著每條巷口,用力向下扎根在每個常人看不見的陰暗角落,惡意持
續滋長。
諷刺的是,當人類文明發展的越為進展,人類最原始的慾望本能也被展現的更為徹底。
幸運的是,我還得靠著這些靈魂維生。
我撐著黑傘漫步在街頭,剛飽餐一頓的我並沒有急著做些甚麼,只是看著眼前的景色隨著
大雨模糊失焦,附近的人們紛紛跑進店家騎樓下避雨,抱怨著這場大雨來的太急太猛。
路邊垃圾桶裡的報紙被風雨捲到了我腳邊,我好奇地停下腳步,盯著上頭佔滿頭條各式姦
淫擄掠燒殺搶奪的新聞。
每個頭條標題都極為聳動世俗,照片也同樣血腥駭人。
盯著盯著。
就讓我想起了那一段,還沒有這群孩子之前,一個人生活的故事。
那時的我,每到了寂靜無聲的深夜,就得披上最不顯眼的黑色皮衣,輕輕的吹著口哨,用
著不疾不緩的步伐遊走在每條大街小巷裡。
而每每讓我驚嘆的是,在入夜之後城市邊緣的鬧區,那些卑劣骯髒的靈魂總是取之不盡。
我只好撕開那些正在暗地裡進行人口販賣雜種們的胸膛,折斷那些虛偽狡詐的重刑犯的脖
子。
除了饑餓感使然外,我總會多外加一點額外痛苦的報酬給那些人們,算是證明我還有一點
良心的存在。
但都是過去了。
我站在十字路口,享受著雨點打在我身上輕微的刺痛感,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突然一陣巨響,我抬頭。
眼前的十字路口前一輛廂型車從紅燈號誌下瘋狂按著喇叭闖出,狠狠的撞上了另一輛小轎
車。
一瞬間尖叫聲四起,驚惶失措的人們在大雨中奔走,不敢置信眼前的悽慘畫面。
我皺了皺眉頭,抹了抹額上的水滴走上前去,心裡暗暗期望在這場車禍中,那個不幸死亡
的倒楣鬼會是個窮兇惡極的壞蛋。
站在兩輛車的交叉線,紅色轎車的車子側身被撞的重重凹陷,整台車子嚴重變形,空氣裡
瀰漫著難聞的輪胎皮焦味。
另外一台廂型車除了車頭唯一損毀之外,駕駛只是受到了撞擊,在方向盤上暈了過去。
我稍嘆可惜,把視線轉向另一台有著更悲慘命運的紅色小轎車。
這一轉頭,冷汗瞬間滲滿了背。
一個中年男子卡在過度彎曲的駕駛座,全身西裝沾滿了鮮豔的紅。
令我驚訝的並不是眼前過於支離破碎的慘狀,而是那個駕駛座的男人的唯一目光,緊緊的
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這之前,我總是認為沒人能夠發現我的身影,所以我才能夠悠然的遊走於大街小巷,無
慮的奪走每個窮凶惡極的靈魂作為糧食。
但現在這一切似乎變成了盲目的猜測。
我狐疑的看著那個在駕駛座上神情痛苦的男人,男人只是掙扎著盯著我,卻一句話也沒說
。
逼不得已,我只好先採取動作。
我蹲下認真看了那個男人身上的傷勢,腿骨嚴重被扭曲變形的側門鎖死在了前座的空間,
半邊的臉被碎玻璃還有車窗的鐵條劃傷了大半,腰部還被狠狠的刺進一根車上的某個零件
吧......我不清楚。
但我清楚的是,照著我之前取走其他人們生命的經驗,這個男人的生命要是沒有及時搶救
,很快地就會在這場大雨和糟糕的血汙中混雜著痛苦死去。
我端詳了好一會,我從他的靈魂中感覺不到甚麼,這個男人或許這生很平凡,看身上的西
裝或許是剛從公司下班準備回家,只是普普通通的過著每一天的上班族,今天卻碰上了命
運的死耗。
救命不是我的職責,我只負責吸收那些壞人們的靈魂,我稍嫌愧疚的看著男人。
大大的嘆了一口氣,正當我準備站起身的時候,我的視線瞄到了在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上還
坐著一個昏迷不醒,頭部染血的小男孩。
我皺眉,準備起身的動作停了下來。
事情就在這一眼當中有了轉機。
男人似乎看見我發現了那個困在副駕駛座的男孩,瞪大了眼睛,開始用著難以施力的喉嚨
聲嘶力竭著。
我大可以一走了之,繼續去尋覓著下一個在這城市裡寄生的骯髒靈魂,但我卻不自覺的往
前挪動了身子幾步,用著困惑的表情把側臉湊近男人身旁。
男人的右手緊緊的抓著男孩的手,虛弱的身體在空氣裡掙扎著,大雨中男人紊亂的呼吸聲
清晰的傳進了我的耳裡。
「救我兒子。」
我的視線停在那個被困在副駕駛座的男孩,男孩毫無醒來的跡象,頭部和手上擦滿了大大
小小的傷痕,唯一能確認生命跡象的只剩來自男孩胸口低微的起伏。
男人近乎哀求的盯著我,漲滿血絲的眼裡流出眼淚,喉頭間傳來低沉的哽咽話語。
男人就只是不斷的重複著那句話,似乎要確認我確實聽見了。
我盯著副駕駛座的男孩,一旁雜亂的雷雨聲擦過我的耳際。
我轉過頭看著在駕駛座哀嚎失聲的男人,點了點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若是這個男人知道我並非是趕來救援的路人,而是一個吸取靈魂維生的怪物時,
他是不是依舊會低咽著找尋著我的救贖。
男人露出了最低程度的微笑,而後把頭轉向男孩,用著極為輕聲細語的音調和男孩說了一
句話。
「再見了,兒子。」
在讓人煩躁的驟雨中,我做著與我平時極為相反的事情,我蹲坐在一台遭遇到嚴重車禍事
故的車旁,看著一個已經快失去生命的男人,還有一個困在副駕駛座的男孩。
我抽出了男人所剩的靈魂,強行貫注在了男孩的身體內。
男人瞬間就停止了呼吸,整張臉隨著雨水的沖刷逐漸蒼白失溫,而男孩則從虛弱的狀況恢
復成平勻而穩定的呼吸。
在男孩睜開眼的前一秒,我起身離開,將善後工作交給隨之而來的救護人員。
而在十年後的今天,乖舛的命運又把我帶回到了這個男孩身邊,救了男孩心中特別的女孩
。
我很少相信命運,畢竟被我殺死的那些人們,可能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被烏鴉或是
莫名的力量殺死,這點我倒是感同身受。
但命運卻久違的,讓我見識到了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故事說完了,時間則回到公園的大雨。
面具男看著我,看著這個十年前被他救了一命的小男孩。
我停留在一種莫名清晰沉重的悲傷裡,像是被拖進一攤流沙中,任憑身上每一吋軀體被黑
暗包圍,掙扎著難以呼吸。
「我爸爸他......他」
我忍住了問下去的衝動,不是因為早已看清事實的剖切面,而是我眼前的面具男身上穿的
斗篷正冒著一絲絲藍光。
類似的場景我只看過一次,而那次是當面具男吸取靈魂的時候。
這次,是甚麼?
因為說出了事實,也要把我這個高中生的靈魂也一併帶走嗎?
我靜靜的看著面具男,斗篷下的藍光越顯越烈,幾乎要從這個下著雨的公園炸開。
面具男舉起了手:「雖然只有一次機會,不過......」面具男沒有接著說下去,而
是用手抵住了臉上的烏鴉面具,用著緩慢的速度往上拉。
我戰戰兢兢地等著,等著靈魂被抽走的那瞬間,在些微的細雨迷濛當中,我看到了面具男
面具底下的黑暗在竄動。
面具完全被揭開,在黑色帽子裡的物體,像是一團永遠看不見盡頭的黑洞,而那個黑洞,
現在正在以極為奇怪的方式旋轉變動著。
在黑暗成形前那一剎那,我聽見了來自面具男特有的沙啞聲音。
「讓你見一個人。」
黑暗逐漸轉為灰色,再覆蓋上一層淺薄的白霧。
從白霧中浮出了一個人臉的輪廓,五官也隨著時間過去更加清晰鮮明。
一個有著細微的鬍渣,略為憂愁的眼神,黑色西裝領帶的服飾的臉龐。
那是我爸。
爸爸的臉型從深沉的黑暗中浮現了上來,罩著一層半透明的薄霧,像是隔著毛玻璃一樣望
著我,從雙眼中流下了眼淚。
我終於克制不了情緒的崩潰。
「爸!」
我衝上前去,緊緊的抱著黑色斗篷,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
「我......我很寂寞,一直以來都......。」我抽抽搭搭,連一句完整的句
子都說明不清楚,一陣又一陣的酸楚又從心裡湧了上來。
「我很想你!不要再離開我了!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了!」我哽咽著,把整張臉埋進了斗
篷裡。
眼淚連著鼻涕流了整張臉,我的一雙手抱的通紅。
爸爸的臉龐隔著那層薄霧,似乎很難聽見我的話,他只是邊哭邊笑,然後伸出手摸摸我的
頭。
我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從失去爸爸的那一刻起,長久以來累積的孤獨和不解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
飄著微雨的天空亮出了一條藍縫,我卻難以止住我心頭上過於龐大的雨勢。
爸爸的影像開始模糊,我著急的想哭。
「我會努力活下去,謝謝你」我大喊著,哭得聲嘶力竭的我早已沒了力氣:「我會勇往直
前!我不會被挫折打敗!嗚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為了你的份活下去!」
在爸爸的臉龐消逝前,我哭著喊出所有在爸爸來不及見證我長大的過程中,一直以來想說
的話、想要達成的事情。
接著一陣暈眩,我昏了過去。
等到醒來時,天空已經亮出大片的藍色。
我坐起身看向公園四處。
阿魯在公園門口趴著睡覺,這個笨狗傻呼呼地陪我淋了整晚的雨。
我走向阿魯,摸著阿魯的頭,阿魯這才醒來,有朝氣的對著我叫了幾聲。
「謝謝你。」我看著在我腳邊繞圈圈的阿魯,有些感動。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阿魯會帶著我來到這座公園,但這件事情,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伸手下去,輕輕拾起在阿魯身上,一根還有點濕的黑色羽毛。
隨後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著急地朝著這裡跑來,是我們附近那家租書店的女工讀生。
「阿魯,你怎麼會在這裡,店長找你找了一整個早上。」女工讀生氣喘吁吁地說,然後皺
著眉抬頭:「你帶著我家阿魯到公園做甚麼?」
我搖搖頭:「是阿魯來陪我的。」
「陪你?阿魯陪你幹甚麼?」女工讀生狐疑,隨後盯著我的臉:「你的臉......你
剛剛在哭嗎?」
我摸摸臉上未乾的淚痕,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種荒唐奇幻的故事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我低頭,看著手上的羽毛歉然一笑。
「不過是,做了一個好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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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之後很久,我都沒再看過那個奇特的面具男還有他的那群烏鴉。
那些影像畫面只會永久保存在我的記憶,會不會再見到他們,我不知道,也沒頭緒。
這一切卻很像是真的做了一場夢似的。
欣妍家遭遇了那場意外之後,除了欣妍爸爸媽媽身上受到輕微的擦傷,其他都沒有甚麼大
礙,而這起古怪的事件也被警察以正當防衛告終。
得知了那群烏鴉真的會攻擊人這件事之後,欣妍和阿杰當然不肯罷休,整天追著我要我把
一切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到最後我理所當然地把事情全部告訴了他們,他們完全不敢置信,卻又不能否認在欣妍家
所發生的一切有其他更好的理由。
而每一次每一次,只要當我回想起這一段回憶,我都會笑得樂不可支,沒有任何原因,純
粹一種開心莫名的情緒。
今天我坐在蛋糕店裡,和欣妍還有阿杰兩人說到故事的末端結尾,我沒有哭,阿杰那個大
男人卻晰哩嘩啦的抱著我哭了,引來整間蛋糕店顧客的側目。
故事說完,我和阿杰盤子裡的起士蛋糕也空空如也,欣妍手中的熱拿鐵則因為盡力忍住不
哭而只喝了三分之一。
我們三人坐在蛋糕店裡看著晴朗無雲的天空。
「到頭來你還是沒說,那群烏鴉到底為什麼要幫你報恩啊?」阿杰開口,兩隻眼睛紅通通
的。
我低頭沉思,陷入了苦惱。
突然間記憶被帶回國小時,我走在黃昏的街道旁踢著石頭回家。
在家附近那座公園裡,我看見了一隻烏鴉倒在榕樹下的躺椅上,好奇心重的我把那隻烏鴉
帶了回家,餵了牛奶和食物,用著急救箱裡的急救包包紮好那隻烏鴉翅膀上的傷口。
為此,我還每天省下午餐錢買了牛奶給那隻烏鴉喝直到牠康復。
在那期間我幫那隻烏鴉拍了很多照片,算是作為一種紀念。
那隻烏鴉復原的情形良好,過沒幾天翅膀的傷口就迅速癒合,從我房間的窗戶一蹦一跳的
飛走。
昨天的我想起這件事情時,千辛萬苦的翻出衣櫃中的箱子,抽出底層那幾張烏鴉的照片,
這才注意到。
那隻烏鴉的瞳孔,是極為特殊的碧綠色。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啊?」欣妍喝了一口拿鐵,迫不及待的問。
「不會是因為你救了一隻烏鴉甚麼荒唐的原因吧。」阿杰嗤之以鼻。
我故作神秘的笑笑,站起身走向櫃台。
「不好意思。」
「?」在櫃台後的女店員抬起頭。
我看向蛋糕店側邊的落地窗外。
在電線杆上排列了一群烏鴉,而其中一隻烏鴉很特別,有著一雙萬分銳利的碧綠瞳孔。
我轉過頭,對著女店員微笑。
「請給我一條白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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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夜的邊際下著的滂沱,裡頭傳來的是你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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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藍雨,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這篇短篇是在偶然的機遇下想到的,內容可能不太通順或是有許多不足之處還請各位多多包涵,之後如果有時間還會繼續創作別種類型的小說,希望能更加的進步和有所成長!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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