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小屋房門微開,露出一隻謹慎的眼睛。
「有什麼事嗎?」
「您好,請問您先生上個月是不是在工地發生過意外?」西裝男彬彬有禮。
「沒有──沒有、沒有……」
婦人急忙揮手,就要把門帶上。
「等等。」西裝男快一步把腳尖插進合攏的門縫,「可是我看地址沒有錯啊。太太,我不是壞人。」他的一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扳在了門板上。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婦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忽然抓狂似地卯起來關門。
叩叩叩叩叩叩叩門板不斷哀號,壓根不顧卡在門縫裡的鞋。
突然間,發狂的門板戛然而止。西裝男在門板上的指尖泛白。
「我只是來探望妳的先生。」西裝男面無表情。
婦人不理,只顧著再扳動門板。然而門板卻紋風不動,她這才緩緩將視線移到西裝男那張不帶表情的臉上,顫巍巍地退後兩步,原本紅潤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西裝男見狀抬腳就要進門,卻隨即讓眼前的景象給止住。
「你敢踏進來,就別怪我不客氣!」婦人手裡的刀比她的聲音還抖,卻強硬地用雙手握刀。
西裝男看向婦人劇烈顫動的瞳孔,又瞄向雙手暴起的青筋,最後停在刀鋒染上的緋紅。他咧開一抹意味深長地笑,把腳縮了回去。
砰的一聲!婦人趕緊把門關上,全身癱軟地堵在門邊。
「太太,我真的是保險公司的呀。」西裝男不打算放棄,「太太、太太……」
「快滾!」
婦人摀著耳朵大叫。就在此時她的小兒子推著輪椅出來,困惑地說:「媽媽,保險叔叔昨天不是才來過的嗎……」
「噓!」婦人一把摀住小兒子的嘴,順勢把他摟進懷裡。輪椅子上的男人發出喑啞的警告聲。
門外的動靜消失了,彷彿上一秒就沒人在那。
婦人兀自顫抖著。一隻酒紅色的瞳孔在門簾的縫隙間打量,最終才悄然滑開。
若不是上個月那起離奇的凶案,恐怕這家人的結局會渾然不同。
凶案。一起偵查半月未果的凶案,雖然警方最終以自殺作結,但是關於事實的警告早已傳遍整個三合村。
「別讓任何人進門,尤其是那些開口就知道你家裡發生事情的人!如果非要讓他進門的話,你最好準備一把蘸了雞血的刀……」
一個月以前。
素來平靜的三合村,先是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讓久未遭逢血光的小村染上紅光。
一場重大車禍,造成一死兩傷。死者是一個剛新婚的年輕太太,而肇事的男子則因為重傷陷入長期昏迷。
整個事件,徒留下滿懷自責與憤怒的丈夫,無處宣洩。
冰冷的墓碑無法解開內疚的結。
暴打昏迷不醒的人也絕非正義。
男人像是積滿情緒的壓力鍋,被滿溢的怨恨給吞沒。對自己的、對肇事司機的、對命運安排的──無處宣洩。
久而久之,男人整個人都陰鬱了起來,整日悶在家中,活像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
起先鄰居都很替他委屈,原本相愛的一對璧人,哪裡知道會遇上這等衰事。所以住隔壁的陳嫂三不五時就會關心他,就連買菜也多買一把,吃飯也叫上男人一塊吃。
但是男人的神情卻越發詭異。
他似乎找遍了所有方法想要挽回一切。
夜裡陳嫂總會聽見動物的哀號聲,有時是貓的,有時則是狗的。前幾天,老王還嚷著養來顧田的三隻土狗怎麼就丟了呢。
直到有一天傍晚,陳嫂原本又要叫他一塊吃飯,卻看見一個一身黑的陌生人站在門口。她沒有出門,沒來由的哆嗦讓她打住了腳步。
後來陌生人離開了,陳嫂才敢去叫人。
叮咚。
門內騷動了會,男人才姍姍來遲。
「阿姨,可以吃飯了嗎?」男人的語氣忽然輕快起來。
「對……可以吃了。」陳嫂對男人忽然轉變的情緒感到困惑,止不住好奇地往門內望去。
男人見狀咧開微笑,側身讓出一個人能通過的距離,「阿姨,妳都看到了吧?」
「蛤?」
陳嫂滿頭問號,腳下卻緩緩地走近一步。又一步。
「!」一股直衝腦門的血腥味灌滿鼻腔,陳嫂差點沒直接吐出來。她驚慌地掃視屋內一圈,到處是發黑的稠狀液體。
最醒目的,莫過於被刻意清空的客廳地板上,散發詭異氣息的──一隻手。
一隻掌痕清晰,指節頎長的手。
陳嫂差點沒昏過去,還是男人好心地扶住了她。
「別怕,那只是隻猴掌。」男人直勾勾地看著,滿心期待地說:「可以許三個願望喔。阿姨,一直以來受你照顧了,等今晚小芬回來,剩下的兩個願望就留給阿姨。」
「免啦,袂客氣。」
陳嫂額上冷汗直流,差點連姓什麼都給忘了。倒是男人,就好像剛釋放完壓力似的,甚至還有餘裕在晚餐時間開開玩笑。只是,在他的話語間總是參雜著「等小芬回來」的字句,讓陳嫂一家只能陪笑。
小芬是誰?還不就是幾個禮拜前,剛入住後山墓園的房客,男人的新婚妻子嗎。
那天晚上,陳嫂一家早早就睡了,唯獨陳嫂睡不著。男人嘴裡的那句話始終纏繞著她的腦神經,讓她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
等小芬回來……等今晚小芬回來……
好奇心會害死貓,此話當真一點不假。
陳嫂睡不著,於是索性爬起身來。她一邊按摩小腿,一邊把耳朵貼在牆上。
小村子的房子哪裡講究什麼隔音效果,就是昨晚夫妻倆的床邊耳語,隔天都能在村裡流傳。
那是個睡得很深沉的夜,彷彿全村的人都睡著了一樣,就連狗叫聲都沒幾聲,實在是安靜得很。
等得久了,陳嫂按摩地斷斷續續,眼皮一開一闔的頻率逐漸拉長,隔壁就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正當她險些從床邊滾下來的時候,突兀的說話聲讓她整個人都醒了過來。
「小芬,妳回來了。」
陳嫂的雞皮疙瘩也醒了過來。她嚥下口水,把耳朵貼回牆上。
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快一慢,一輕一重。
陳嫂登時寒毛直豎,那分明不是正常人的腳步。
再說這麼晚了,又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到訪男人的家呢?難道真的是小芬回來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場車禍害得小芬支離破碎,聽說有一條腿都是給縫回去的。
當陳嫂還沒能從恐懼中緩過神來,又陡然被男人說的話給嚇了一跳。
「……妳不是小芬啊,妳是誰?」
陳嫂腦子一麻。隔壁旋然響起急促地奔跑聲,一重一輕,一重一輕,陳嫂緊張得快斷氣了,忽然間──
砰。
砰!
「妳不是小芬!」男人怒吼。
然而黑夜像是扼住了其他人的咽喉,遲遲沒有人答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聲沉重的撞擊。
砰!
「妳她媽到底是誰?」男人的氣焰消了一半。
砰!
「妳、不要……想進、來。」男人的話已扭曲。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男人沒有再說話,規律的撞擊聲取代了鐘擺,好不容易漫漫長夜才終於破曉。可是陳嫂卻瘋了。
三天後遲來的警察終於揭開這場離奇凶案。男人被發現反鎖在浴室裡頭,裡面只有一面稀爛的鏡子,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離奇的地方。
離奇的是,男人的右手消失了。
警方尋遍半個山頭,甚至把糞坑都挖了個底朝天,就是找不到男人消失的右手。 沒有辦法,右手消失就是消失了,陳嫂瘋了就是瘋了,日子照樣得過下去。
然而,有一天。自從陳嫂瘋了以後罕有客人的陳家,門口竟然站了一位穿著灰袍的道士。他露出滿口黃牙,開口就說:「先生,您的太太最近是不是不太好呀,需不需要讓我來看看?」
陳叔連忙點頭,怕是以為遇上了貴人。他禮貌地伸出右手,這才發現道士沒有右手,只好連聲抱歉,完全沒有聽見陳嫂就在他背後說著。
別讓牠進來,別讓牠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