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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宇涵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情了,在魏阿姨突然溺斃在村子旁邊的河邊後,志明看見宇涵失魂落魄地在村子遊蕩.他的面容已經不能用憔悴來形容了,像是完全變一個人似的,連說客套話的機會都不給.看見了志明也完全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宇涵哥......」志明看著漸漸走遠的宇涵,又沒有抓住機會安慰他.
雖然覺得宇涵哥很可憐,但自己也還有工作要做,志明繼續執行在村子的例行巡邏.如果不是工作的關係的話,他是盡可能不靠近山上的精舍.但因為那邊也有巡邏點的關係,每天志明至少都會過去一次.
華麗雄偉的精舍,相當不協調地豎立在黑木村的山頂上.從山上的角度看,可以把整個黑木村盡收眼底.但美麗的景色配上不久前發生的命案,不免讓人感到怪異的感覺.魏阿姨的屍體,最早是被從精舍做完晨拜的信徒發現的.據說發現當下,魏阿姨整個人面部朝下,浸在水中,屍體身上除了頭部的傷口以外,沒有其他的外傷.當時,志明還在惠心的店裡,穿著精舍衣服的村民慌慌張張地跑到惠心的店來找他.等志明到現場後,魏阿姨的屍體已經被搬到岸邊.初步檢查的結果也確實跟發現的信徒們說的一樣.
或許這本來就是一件普通的意外失足案件,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事件發生後宇涵的態度。該怎麼說呢?並不是說他不夠悲傷,而是輕易地接受了魏阿姨死亡的事實.當然屍體都在眼前了,魏阿姨去世了是無可否認的.但是這明顯是一場疑點重重的『意外』.
首先,依據法醫檢驗的死亡時間判斷,魏阿姨是在比精舍晨拜還要早的時間點死亡,也就是說魏阿姨不可能參加當天精舍的活動.但是依據當天,在惠心的店裡,竺爺爺竺奶奶的對話中得知,他們在精舍是有碰到面的.
第二,發現屍體的現場,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過去,住在這邊的人都知道村子旁邊的那條河,暗流很多,而且魏阿姨也沒有理由會自己一個人到河邊去散步.從小就住在村子裡面,也從來沒有聽過有人在那條河邊出意外.
最後一點,也是整個案件最怪異的地方,明明是在河邊溺斃的魏阿姨,生前竟然嚴重脫水,這完全不合乎常理,就好像身在沙漠卻溺水一樣奇怪.
面對種種怪異的線索,志明本來要將此案以謀殺案的標準來偵查,準備向上級回報的時候,竟然先一步被上級長官約談了.上級長官在醫院聽完志明的簡報後,當場要求志明以意外結案,並且還不許志明有異議.
自己朋友的媽媽離奇死亡,志明當然不願意就這麼罷休,但是讓他更感到詭異的是,竟然連宇涵也求他不要再繼續調查,就當作他媽媽真的是意外過世.這更加讓志明覺得整件事情背後有更大的秘密.
村子裡面的精舍信徒們,也因為這起悲劇開始圍繞在宇涵身邊.宇涵不僅將魏阿姨的葬禮全權交給精舍的人來負責,甚至自己也開始參加了精舍的活動.不知不覺之間,志明跟宇涵之間開始出現了隔閡.但是從剛剛宇涵的樣子來看,精舍的人並沒有讓他走出喪母之痛.志明希望,或許宇涵只是想多了解這些年他不在的時間裡面,魏阿姨都是跟著精舍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等他走出悲傷之後,宇涵就會像之前一樣,自然地跟他說話了吧?
下了山的志明不知不覺走到惠心的店前,正巧遇到在發傳單的惠心.
「惠心姐,你怎麼在發傳單?」志明疑惑地看著苦笑的惠心.
「哈…...被你看到了.」惠心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看著厚厚一疊的傳單,志明不解地說:「小吃店的生意不是不錯嗎?怎麼突然開始發起傳單?」
「沒有啦,只是自從發生魏阿姨的意外之後,精舍的人現在都不太到我們這些不去精舍的人店裡消費......」惠心看著手中的傳單,眼睛似乎有點濕:「我才想說看是不是發個傳單,這樣可不可以吸引一下人潮.」
志明看著惠心委屈的樣子,心中也是百般的不捨.眼前的惠心也是不久前才從外地回來的返鄉者.本來她跟先生以及小澈三人也在台北生活過得不錯,不料她先生自己開的公司出現經營危機,導致她先生脾氣開始變得暴躁,動不動就毆打她們母子倆.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惠心才連夜躲回到自己的娘家.沒想到她先生竟然追了過來,還動手把惠心的爸爸沈叔叔打到昏迷不醒,最後被志明逮補,現在那個家暴的先生雖然已經被關起來了.但沈叔叔也在不久後就因為顱內出血過世了,只留下間小吃店給惠心.而惠心也一直苦撐著這家三代老店,希望可以將祖父跟爸爸的味道繼續傳承下去.
但是黑木村本來就不是人口很多的地方,只能靠著數量不多的觀光客撐起村子的經濟.本來以為精舍的人潮搬進村子後,可以帶動村子的成長.但這些精舍的成員大多都有嚴重的排外傾向,如果那家店的主人沒有一起參加精舍的活動的話,他們幾乎不會去那間店消費.
許多店都因為他們的關係不是收起來了,就是必須撥出時間去參加精舍的晨拜,就是希望可以招攬多一點生意.但偏偏惠心的小孩小澈非常排斥精舍的人,使得小惠不好過去精舍,只能靠著一些老一輩的居民苦撐.但現在發生了魏阿姨的事件後,精舍的動作越來越多.現在甚至開始禁止信徒去非精舍成員的店裡消費.這無疑是讓小惠的店雪上加霜的主因.
「惠心姐,也給我一疊吧!我放在派出所,幫你宣傳.」志明單純地說.
惠心笑了一下,搖搖頭說:「哈哈,沒關係拉!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吧?畢竟現在村子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
志明看見惠心的臉色一沉,見狀有異,進一步地追問:「惠心姐,難道你有聽到什麼傳聞嗎?」
惠心看了一下志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看了一下四周,像是在確認有沒有人偷聽一樣.
她將志明拉近店裡面,關起門來:「村子裡面,大家都在傳......」
「傳?傳什麼?」志明不解地問.
惠心咬了一下嘴唇,小聲地說:「有人說......是宇涵殺了魏阿姨的。」
「怎麼可能!?」志明大叫一聲,惠心連忙安撫他.
「這也只是傳聞拉!但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現在許多人都議論紛紛.」惠心露出擔心的表情.
「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呢?事發的那天早上,宇涵哥都一直跟我們再一起呀!,惠心姐你還煮東西給我們吃不是嗎?」志明說.
「我也是這樣跟那些人說的......但他們卻說我在包庇宇涵,可能是氣宇涵剛回到村子裡面,魏阿姨也才剛走,就立刻跟精舍的信徒走那麼近吧?」惠心心寒地說.
「怎麼這樣......」
志明憂心忡忡地思考著,這樣下去村子的對立會越來越嚴重,現在不參加精舍的村人都對宇涵產生了誤會,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
惠心看到志明皺眉的樣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稍微墊起腳來,摸摸志明的短髮.
「沒事的,至少你跟我都還相信宇涵,不是嗎?」
她淡淡地微笑著,想緩解志明身上的壓力.雖然惠心是搬回村子之後,才跟志明變得熟識.但她在這些年的觀察之下,清楚知道志明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不會棄朋友於不顧.特別是現在,宇涵的情況並不好,志明一定更希望可以幫到他忙.現在志明大概在煩惱該怎麼幫宇涵吧!
被惠心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嚇到,志明害羞地躲開惠心的手.但馬上恢復精神地說:「好!我再去現場調查看看,雖然這起案件現在已經被用意外結案了!但如果在大家心中,都把宇涵哥當作兇手的話,這樣宇涵歌實在太可憐了!」
「嗯!就是要有這樣的精神!」惠心開心地笑著,但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
「說起來,最近小澈的樣子也怪怪的......,放學後也不直接回到店裡來.」惠心憂心地說.
「會不會是交到新朋友了呢!?」志明樂觀地說.
「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但你大概也知道小澈的問題,希望不是情況惡化就好.」惠心低著頭看著手中的傳單,拿了一半給志明.
「還是麻煩你了!一起振作起來吧!」惠心開心地笑著,打開店門,目送志明離開.
「對了!如果遇到小澈的話,幫我帶他回來店裡!」惠心對著走遠的志明大喊,志明拿著手中的傳單,對惠心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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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惠心店裡的傳單,志明思索著剛剛惠心所說的村里傳言.畢竟是個人口不多的小村落,難免消息都傳得特別快,也因此人心很容易受到牽動.志明是相信宇涵不可能殺了魏阿姨的,但確實現在宇涵的行為也蠻不合常理.那天當志明去通知宇涵,魏阿姨發生意外的消息時,精舍的人已經先一步聚集到宇涵家中.從那之後,宇涵的樣子就變得奇怪了.到底在與宇涵離開小吃店到回家的這段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志明不由自主陷入沈思,沒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魏阿姨出意外的地點.
「你不冷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下方的河岸傳來,那是小澈的聲音.志明想起惠心姐也在找小澈,順勢轉頭看向下方.果然,小澈還背著書包,一個人站在河邊,似乎在跟什麼人說話,但小澈背對著志明,擋住了志明的視線,似乎是看著水面在說什麼.
看著小澈的背影,似乎正聊得很起勁,但他到底在跟誰說話呢?志明好奇地想看清處跟小澈說話的人,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清脆的樹枝,意外地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幾乎是同時,小澈轉過頭來,水面似乎也掀起了漣漪.
「小澈,你在跟誰說話呀」志明尷尬地問,本來是不想被小澈發現的,沒想到還是露餡了.
「沒有,我一個人而已.」小澈冷淡地說,手交叉在後.
「但是,我剛剛有聽到你在說話.」志明小心地問:「是老毛病又發作了嗎?」
一聽到志明說「老毛病」,小澈的臉立刻垮了下來,本來還無神的眼睛,突然充滿了憤怒,但很快又變回原樣.
「反正......你們都沒人相信我,不是嗎?」小澈冷冷地說,轉身將手中原本握著的東西往河裡奮力一丟,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啊!你媽媽要你快點回家!別再亂跑了喔!」志明急忙大喊.
雖然已經盡量選詞來用了,但似乎還是讓小澈不開心,志明有點罪惡感.小澈很小的時候,就被診斷出腦部發展異常,似乎腦部的某些區塊的大小跟一般人的比例不太一樣.這個症狀,導致小澈從小就被幻覺幻聽所影響,常常會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嚇壞周邊的人.惠心的先生會開始產生暴力行爲,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小澈的疾病,讓夫妻倆常常爭吵所導致.
「哎.......」
志明走在小澈剛剛站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無力感,當初他申請回調黑木村派出所,正是因為心中懷著想要守護村子的心情,但如今的他,不但無法保護認識的人免於意外威脅,甚至當精舍的人大批地搬進村子後,他甚至覺得黑木村已經不是原本他想要保護的地方了.但因為有像惠心跟宇涵那樣,需要避風港的人,志明才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是有價值的.
但如今的他,卻必須屈服於上級的壓力,將明顯不是意外的案件,以意外結案,實在是完全違背了志明的初衷.他想要抵抗,但現實卻讓他不得不妥協,隨著年齡越大,志明越來越感覺到未來的選擇越來越少,就好像抬頭仰望滿天星河,卻看見星星一顆一顆地殞落一樣.
志明低著頭看著河面,水流的很慢,他多希望可以知道小澈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樣,宇涵現在的心情又是如何.惠心又是怎樣面對每天的生活壓力,但他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繼續盡職務上的責任,被名為國家機器的巨大齒輪所卡住.
煩惱到一半的志明,往河中間看去,一個東西飄在河面上,似乎是剛剛小澈丟出去的東西.他仔細一看,竟然是被啃咬到只剩下一半的魚.吃剩的魚屍在河面上載浮載沉,志明不解地看著那明顯被吃剩的魚.
突然,在甚至不到一瞬間的時間裡,水中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將魚屍拖了下去.整個過程由於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志明還來不及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只見前一秒還漂浮在水面上的半條魚就這麼不見了,而且似乎還是被什麼正體不明的東西拖下去,志明嚇得往後跳了一大步.
他張大眼睛,吞了口水,緊張地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剛剛到底有沒有看錯.水面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可能是心理作用的關係,或是最近壓力太大的緣故,總之志明用了一個自己比較可以接受的方式,一個比較科學的說法,去說服自己剛剛所看到的只是因為疲累所產生的認知錯誤.應該是別的住在河裡的動物,把剩下的半條魚吃了吧?
一定是這樣沒錯吧?也只能是這樣了吧!?
山林河道的氣氛突然變得陰涼了起來,志明像是逃命一樣,快步離開河岸邊,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背對河道的他,一心只想快點離開,而沒有也不願意去注意,那從河水底部不斷散發的恐怖注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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