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芸跪在滿是泥濘的小巷裡,灼燙的菸頭離她的眉心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她的身邊至少聚集著十來個小混混,都是學校裡不學無術的問題學生。
「脫掉。」白雅季嬌小的身軀此時卻高高在上的睥睨著朱家芸。
朱家芸惶恐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把衣服脫掉,聽不懂嗎?」白雅季冷冷地說,眼裡流露出惡毒的光芒。
「呵呵,老婆,這樣太過分了吧?」三年級的學長馮剛正笑吟吟地用煙斗吸食著一個
絕對不合法的鬼東西。
「吼唷,老公你別管啦。」白雅季一邊嬌嗔,一邊吸了最後一口手上的涼菸,並將菸
霧全部吐在朱家芸的臉上。
「還想要我們再去找妳爺爺玩呀?」白雅季咧嘴笑著。
朱家芸全身劇震,耳邊轟轟作響。想到白髮蒼蒼的爺爺辛苦撿了一天的回收被那群惡
少給破壞,她心中便一陣氣苦。
「妳……妳!」朱家芸的眼眶泛淚,咬牙切齒地喊道。只覺一生之中從來沒感到如此
憤怒、痛苦、委屈過。
「告訴妳,要是不乖乖聽我的,下次可沒那麼簡單。我會叫人把妳爺爺撿破爛的那台
三輪車給拆了。」白雅季在她耳邊低語。
「妳信,還是不信?」白雅季看著朱家芸顫慄的臉龐,不禁露出勝利的笑容。
「快脫呀肥豬!」鄭毓涵幸災樂禍地嘲弄。
朱家芸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緩緩地顫抖著雙手,解開一顆顆純白制服上的鈕扣。
「哈哈哈哈哈,幹,這肥豬真的脫了啦!」
「超醜的,大家快來看!」
「欸,雅季,叫這肥豬跳舞來看看,哈哈哈!」
「快拍照,快拍照!」
朱家芸的眼神空洞,望著眼前一支支正在拍照的手機,聽著一聲聲嘻笑嘲弄的話語。
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永遠都會被這群人踩在腳底,永不翻身。
但她還是不懂,不明白,想也想不透。
因為她不知道,霸凌。
哪需要什麼理由。
很快地,全班都知道她讓白雅季給盯上的事情。
朱家芸原本就極為不幸的校園生活,一下子變成了有如煉獄。
白雅季似乎很享受羞辱她的感覺,並將之視為一種娛樂。
她每天都會被叫到學校後頭的小巷子裡,被白雅季等人好好「教訓」一頓。
爺爺給她的生活費被搶走不說,二手的滑蓋式手機也被沖進馬桶裡。
學豬叫、學狗爬,像小丑一樣跳肚皮舞。
朱家芸的精神瀕臨崩潰,但她更不想讓爺爺知道自己被欺負。
和老師說?老師只是一如往常地說他「會處理」。和朋友一起想辦法?根本沒人願意
和她講半句話。
她以為自己能默默承受到畢業,但,她顯然太高估自己了。
某一日的午休,她為了避免白雅季到她班上來找她碴,一打鐘就走出教室外,在接近
老師辦公室的附近徘徊。畢竟白雅季他們再怎麼樣無法無天,也不敢直接在老師們的地盤
撒野。
但當午休結束,她走回教室時,卻發現班上的同學們圍繞在她的桌椅旁。
她的書包顯然被人打開,裏頭的東西全都被丟在了桌上。
那是一頁頁色彩豐富,畫風細膩精緻的漫畫分鏡及圖稿。
那些漫畫原本是朱家芸的才華,也是她所珍惜的夢想。
毀了。
那些她無數的心血,被用蠟筆、立可白寫上不堪入目的髒話,或是畫上醜陋幼稚的生
殖器官。
都毀了。
她沒有崩潰、沒有暴怒、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流,一隻手指都沒有顫抖。
她只是緩緩地抬起頭,環視周遭的同學。
當然,每個人的臉上依舊只看的見冷眼旁觀,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最後,她將目光停在一個穿著白色Nike球鞋的男生。
「看屁啊,病毒?那可不是我們搞的,少怪在我們頭上。」謝傳葳露出嫌惡的表情。
朱家芸什麼話也沒說,甚至連一個表情也沒有。她抿起下唇,像遊魂般走出教室。
而她再也沒有回來。
她跨過了操場,來到校園角落一處偏僻的教學大樓的頂樓。
「記得,別再成為朱家芸。」她喃喃唸著。
*
一個禮拜過去了,才短短一個禮拜。
林芳伶看著鏡中的自己,像是在看著一個醜陋的怪物。
她的右半張臉上爬滿了怪異的墨綠色疹子,就像生了苔癬一般濕滑黏膩,還散發出一
股不明的惡臭。
而她的左臉卻清秀白淨,一如往昔。那些詭異的綠疹彷彿以她的鼻尖作為界線,絲毫
沒有踰矩。
但這也讓她看起來更加可怕。
不只是皮膚科,她這兩天看遍了所有內科、外科醫生,都沒有半個人能夠告訴她她到
底怎麼了。
林芳伶顫抖著抬起左手,輕輕觸碰自己的右臉,卻像摸到一塊滑膩的陳年汙垢般噁心
。
斗大的淚珠從林芳伶的眼中無聲地湧出,她不敢去學校,更不敢給任何人看到她這副
鬼模樣。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的好。林芳伶看著十二層樓高的窗外,忽然感到意志無比的消沉
。
一旦她失去了外貌,陳達慶還有什麼理由會喜歡她?沒有了陳達慶,她就又成為了從
前那個平凡、毫無特色的小女生。
不,甚至更慘。以她現在的情況,絕對會成為被霸凌、排擠的對象。
林芳伶打開了窗,強勁的疾風削過她的臉龐,把她整頭青絲吹得飄揚凌亂。
她失魂落魄地將右腳跨上了窗台。
忽然,一陣嗡嗡作響的震動聲打斷了她沮喪的思緒。
會是誰打給她呢?是陳達慶嗎?還是她那些所謂的「姊妹」?
即使這一周以來她已經刻意忽略了幾百通打給她的電話,但她此時卻突然想看看到底
是誰打給了她。
她走到床前,拿起了隨意扔在床上的手機。
來電顯示,侯瑞奇。
這傢伙打給她做什麼?
林芳伶沒有接起這通電話,而是等待它自動進入語音信箱。
過了片刻,一條訊息傳來,林芳伶下意識地點開。
「我知道妳為什麼不敢來學校。」
你又知道什麼了?林芳伶自暴自棄地想著,但侯瑞奇的下一條訊息卻不由得讓她倒抽
了一口涼氣。
「因為我的身上也長出了那東西。」
林芳伶的雙眼瞪大,那東西?是指那詭異的綠疹嗎?侯瑞奇也得了這個怪病?
「不過,我已經找到解決的方法了。」
她趕緊點開未接來電,按下回撥,但侯瑞奇卻沒有接。
「明天早上七點,來學校。」侯瑞奇傳來了短短的一句話。
林芳伶看向自己滿是綠疹的右臂,心中感到一陣雀躍。只要能把這些天殺的綠疹給弄
掉,她什麼事都願意做。
但不知道侯瑞奇在賣什麼關子,要她明天去學校……
總是一絲希望吧,不然自己現在束手無策,整個人生都被這怪病給毀了。
林芳伶一邊思忖,一邊將敞開的窗戶給關了起來。
翌日。
林芳伶把自己的全身包得跟木乃伊一樣密不透風,確保沒有人能夠認出她來。
時值八月初,林芳伶這樣的穿著不僅熱得要命,還很引人注目,不過她也沒什麼選擇
。
到了學校,林芳伶傳了一條訊息給侯瑞奇:「在哪?」
「頂樓。」
「沒有別的地方嗎?」林芳伶生怕遇到其他認識的人。
「沒有。快點,我有話要說。」
林芳伶心下有些氣惱,侯瑞奇這傢伙平時對她畢恭畢敬,沒想到一給他拿到把柄就囂
張成這副德性。
但她也沒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只能一邊盡量避開來上學的學生們,一邊快速往頂樓
前進。
到了頂樓,她見只有侯瑞奇一人,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
「妳終於來了。」侯瑞奇欣慰地說,他身上卻一點綠疹也沒有。
「你說你也得了那…那東西,是怎麼回事?」林芳伶不打算跟他廢話,單刀直入地問
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昨天的我還像個青苔人一樣。」侯瑞奇倒是很有開玩笑的興
致。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林芳伶問道。
「一個禮拜前吧,不過我也已經超過一周沒來學校了。」侯瑞奇聳了聳肩。
「為什麼?」
「妳還敢問啊?慶哥那時候因為妳沒來氣到快發飆,叫我們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午夜前
把妳找出來。結果妳也知道,我們打電話妳不接,去妳家找人阿姨也說妳不在。」
「然後呢?」
「然後?沒找到妳,我猜慶哥隔天一定要爆炸,我當然不敢來學校啦。結果睡到十點
多起床,一起床就發現整隻右手長滿了綠色的疹子,而且不斷蔓延,昨天為止已經長到我
整個右半身都是。」
「那你是怎麼解決的?」林芳伶問到她最關心的事情。
侯瑞奇嘿嘿一笑:「哈哈,你先別急,這個嘛……」
「這個什麼啊!」林芳伶著急地追問,卻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她的身後傳來,嚇了她一
大跳。回頭一看,兩個少年已經站在她的眼前。
「芳伶。」是陳達慶。
「慶哥,我……」林芳伶感到腦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是說過了,別叫我慶哥。」陳達慶向前走了幾步,直直地注視著林芳伶的雙眼。
「妳怎麼了,生病了嗎?為什麼穿成這樣子?給我看看妳好嗎?」陳達慶彷彿變了個
人般溫柔。
「不,我不能,絕對不能。」林芳伶心中一片酸楚,別過頭去不與陳達慶相視,卻看
見侯瑞奇那張討人厭的猴腮臉。
「抱歉啦,芳伶。要是不先把妳叫來,我根本也不敢來學校,哈哈!」
林芳伶一言不發地瞪著侯瑞奇。
「哈哈,妳先聽我說。他是謝傳葳,他也得了這個怪病。」侯瑞奇指著陳達慶身旁穿
得像阿拉伯人一樣的少年。
「他?為什麼?」林芳伶還真是想不透。
「沒錯!為什麼?我這一個禮拜待在家裡一個個私訊大家,還上網搜尋了一大堆資訊
,都沒有半個人得過這種病。那為什麼這種綠色麻疹只出現在我們三個身上,而其他人都
沒事呢?我們三個人有什麼共同點?」
「快說,別他媽的講一堆廢話。」陳達慶十分的不耐煩。
「是,慶哥。經過我跟傳葳前幾天的試驗,這種病似乎也不會傳染,對吧?芳伶,妳
的家人有長這種綠疹嗎?」
「啊…是沒有沒錯。」林芳伶聽侯瑞奇這麼一說也忽然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我本來也想不通,但當我看到這個的時候,我就突然懂了。」侯瑞奇掏出手機,點
開了一個頁面後遞給林芳伶。
那是一個知名的網路直播平台,有許多網紅、小模會在上頭開直播賣笑、聊天、露露
奶,好騙一些純情宅男的錢。
而侯瑞奇打開的頁面,是一個叫做白雅季的直播主,她是網路上小有名氣的網路紅人
,但林芳伶卻不知道原來她也有開直播。
「白雅季?是跟我們同國中的那個吧?她怎樣?」
「妳講到重點了,同個國中。我、妳、謝傳葳,之前不都是讀同一間國中嗎。」侯瑞
奇的語氣忽然從輕鬆愜意變得嚴肅。
「白雅季,她快一個禮拜沒開直播了。我猜她也得了這個病毒。」
「什麼意思,病毒?啊!病毒…難…難道是……」一段埋藏在林芳伶心底的記憶忽然
浮上了心頭。
「是朱家芸!我就知道妳沒忘,因為妳也是間接害死她的兇手。」侯瑞奇的語氣有些
癲狂,林芳伶這時才發現他的眼球上佈滿了細小的血絲。
「怎麼可能…但我…我又沒欺負她…怎麼會…」林芳伶知道自己在說謊。
「朱家芸,她…她不是跳樓自殺的…那個…你說我們會這樣,是因為她……」謝傳葳
不知是被這怪病折磨到快崩潰,還是過於害怕,連話都講得語無倫次。
「白癡!就是她的鬼魂回來復仇了啊!我們欺負她,害她自殺、害她自殺、害她自殺
!你們兩個智障都忘了嗎!我們叫她病毒,所以她用這個爛病來報復我們!懂了嗎!我!
們!都!是!兇!手!」侯瑞奇忽然歇斯底里的瘋狂飆罵。
「幹!」陳達慶一拳正中侯瑞奇的鼻尖,他瘦削的身子登時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
鼻血狂噴。
「操你媽的,你再亂講一句試試。」陳達慶揪住侯瑞奇的衣領。
要是平常,侯瑞奇絕對不可能再多吭一聲。但此時的侯瑞奇卻豁了出去,不住口地狂
叫:「我沒說錯,我沒說錯!不過我現在也不怕她了,我知道怎麼對付她!」
林芳伶知道侯瑞奇說的沒錯,要不是這樣,還有什麼理由能夠解釋呢?
「達慶,別打他了。侯瑞奇,到底為什麼你身上的綠疹會不見?」
「是我幫他的。」林芳伶背後傳來陌生的男聲。
一個外表看起來像大叔,卻穿著高中校服的長鬚男孩靜靜地站在樓梯口。面對眾人的
目光,他無奈地聳了聳肩,露出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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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的麋鹿,你沒有侵犯獵人。
只是獵人的手裡,
有獵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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