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德卿是陳山河一手拉拔長大的,兩個人亦師亦友,又何嘗不像父子?
他知道德卿為情所苦,心裡也跟著難受,但是今非昔比,
眼下東方山區尚有大患潛伏、蠢蠢欲動,
他怎麼能讓德卿像小時候一樣花好幾個月的時間慢慢重新振作?
幾番思來想去,陳山河還是敲了敲隔壁房門,與葉德卿促膝懇談。
勸他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請他暫時以大局為重,
待大患除去,再來好好平復心情。
葉德卿明白事情輕重,更不想陳山河擔心,便勉強裝出已經沒事的樣子。
陳山河回到房裡,在床上翻來覆去,竟鮮罕地睡不著覺。
他感到莫名的心慌,總覺得接下來還會再出什麼亂子,
而且恐怕還是出在自己徒弟身上!
===================
天還濛濛亮,陳、葉便與江家人、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山區前進。
抵達山腳下沒多久,村子裡群雞仰首一鳴,
山脈後面的東方地平線隨之破曉,天色大亮,大夥才又啟程上山。
到了江家墓園,自有江家請來的道士指揮、舉行入葬儀式。
老爺另派三位壯丁陪同陳、葉探察三娘的墓。
墓園佔地比葉德卿想像的大上許多,墳墓大抵為「墓龜」式,
墓碑左右有肩、背後有靠,前有埕、后土。
細看下來,樣式、工法隨著年代各有不同。
從明代至今,墓肩有的以簡樸石片、雕花石塊堆砌,
有的一體成型並上各種祥瑞色漆;
再來改以紅磚、洗石子壘實或水泥封住;
近代則又反璞歸真,封土上直接植草。
唯一相同的是墓碑上的堂號都是「濟陽」。
三娘的墓在墓園邊緣一處陰暗的角落。
那裡大樹屹立,樹枝粗壯,濃蔭如蓋。
陳山河皺了皺眉,由此可見江家人實際上還是不將三娘視為自家人。
就算他不懂墓葬這門學問,也知道這方寸之地稱不上佳穴。
可嘆的是,三娘的死對江三少爺來說打擊太大,
身體虛弱到無法出門,到死之前都還不知道妻子被葬在這。
秦漢墓葬之風崇尚封樹厚葬,「封樹」即墳上累土為封,
遠望高如山丘,巍峨恢弘,封土上方或前方再植樹作為標記,供後人祭拜緬懷。
但即便植樹,也與底下的棺柩有一段距離,日久漸長的樹根才不會破壞墳墓結構。
三娘的墓顯然是淺葬,上頭連小小的封土丘都沒有,更別提正式的墓龜。
其正上方就是一株遮天蔽日的樹冠。
古人云,樹冠多廣,樹根就多廣。
葬在此地,日後難保老樹根一伸一虯就毀了三娘的墳柩。
還沒走到近處,一夥人就先發現三娘的墓碑傾倒了!
江家墓園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也沒設守墓人,
頂多派下人每個月入園打掃、每逢佳節供鮮花素果。
重要節日如清明、中秋、重陽…等,江家人才會親自上山焚香祭拜。
過去誰也沒想過會有人來動墳頭,現在大夥上前一看,
發現墳墓竟被挖出一個大坑,都感到十分驚愕。
站在地上就看到下面墳坑裡的棺蓋已被掀開,旁邊還倒了兩具乾癟萎縮的人乾!
雖墳坑在樹蔭下,但大熱天的,屍體還是都已經發爛、發臭,
成群的蒼蠅嗡嗡亂飛,蛆蟻從鑽出來的小洞進進出出,
熏天的腐臭味令葉德卿忍不住乾嘔了幾聲,後頭有位壯丁更是吐的渾身打顫。
陳山河連忙要眾人綁布掩面,以免一下子吸進過多屍臭。
他蹲下來仔細探視坑中情況。
棺裡空空如也,遭噴濺的血漬已發黑乾涸。
這兩個人當中,一人脖子被扭斷,另一人身上有多處刀傷;
也許是鮮血被三娘吸盡的關係,傷口週圍的皮肉都翻捲起來,真可謂皮開肉綻。
陳山河推測,這兩位很可能是盜墓賊,不知什麼原因,在開棺之後拔刀相向。
也許在混亂之中,不小心讓三娘屍身濺到了血,這才讓三娘有機緣化「殭」。
三娘一醒自然飢渴難耐,便以眼前兩個活人鮮血為食。
江二少爺趁入葬儀式告一段落,走過來關心。
陳山河順道詢問三娘是否有陪葬品。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陳恩公,」江二少爺摀著嘴,將陳山河拉到一邊問道,
「那兩個…乾屍…該不會是盜墓賊吧?把我弟妹的陪葬品都偷走了?」
「可是,」葉德卿也跟過來,不解地說,
「他們兩個都倒在那,陪葬品怎麼會不翼而飛呢?」
「我認為,至少還有另一位盜墓賊全身而退。」陳山河說。
墳坑狹小,待兩具屍體被壯丁抬出坑外,陳、葉才下到坑裡細看。
江二少爺不敵惡臭,又看陳、葉兩人做事頗有條理、令人放心,
便找個理由遠遠跑開了。
墳坑底部明顯不平整,盤根錯節的樹根與亂石完全未清理,
可見下葬下的十分草率倉促,不知是趕在吉時下葬,還是對三娘親疏有別,
所以連地都沒整,就挖了個墳坑把靈柩埋了。
不過也正因為未整地的關係,陳、葉兩人很快就發現薄棺後方,
也就是樹幹的正下方,竟有道縱向的大裂縫!
看縫口不像是人為刨挖出來的,
比較像是被這上頭千年大樹的樹根迸裂,或是被地震給震開的。
葉德卿注意到,堅硬厚實的土層裂縫裡頭,斜下方居然有一大面石板。
石性質脆,不受力則已,一受力就會四分五裂,
石板也許是跟著土層受力而破了一個大洞。
陳山河拿火把往裡頭一扔,什麼都沒有,像是一個深遂的洞窟。
火把很快就被一陣風吹熄,陳山河判斷裡頭空氣流通,入內應該無礙,
便吩咐壯丁先下坑待著、隨時準備接應,他與葉德卿先進洞裡察看。
落地之後,透過火光映照,四面都是青斗石板,明顯是間人為修鑿的石室。
地板也是由平整的青斗石磚鋪成,上頭積了一層厚厚塵泥,
有些腳印看上去很新,不知道是不是這幫盜墓賊當中,有人跳進洞口留下來的。
陳山河觀察到地上的腳印有兩排,一來一往。
便想道,就算曾經有盜墓賊闖入,應該也已趁三娘離開時逃出去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提醒德卿小心。
見四面空無一物,便與葉德卿一同順著腳印走向山腹深處。
洞內雖大,卻很空曠,空氣潮濕陰冷,滴滴答答的水聲不絕於耳,
陰風不時從兩人頭上嗚嗚掃過。
陳山河酌思著,這裡藏風納水,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出入口或裂縫。
沒多久,兩人見到盡頭立著一道石碑,上頭刻著「陳御風 衣冠塚」。
「陳御風…陳御風…」陳山河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墓碑左右各掛著白布輓聯,後方是副石棺,前面則擺著一個齊腰高的石案,
上頭擺放白蠟燭,燭淚已乾,一樣也全為厚灰所覆蓋,可見年代十分久遠。
葉德卿輕輕撣落這對輓聯上的灰塵,
露出底下「羽化登仙」和「閬苑西歸」八個褪色楷字。
「師父,這陳御風是不是道士啊?」葉德卿又說:
「他也姓陳,會不會也是你們玄清派的門人?」
「嗯,很有可能。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
他思索之際,突然留意到石棺後方有座石階。
上頭興許是因地震而被落石堵住了。
兩人走近石階往下方一看,皆是一陣膽戰心驚,雙腳的血液本能地猛往心臟一湧,
抬起的腳都硬生生停在半空中,下方居然是道深不見底的狹長裂谷!
陳山河立刻抓住德卿手臂,就怕他止不住勢掉下去。
他們所處的崖壁邊緣與對面鋪了石板的牆面,距離不過雙臂伸展開來這麼寬,
不走近根本不會發現牆面與地面是斷開來的。
葉德卿緩了口氣,說:「原來墓室裡的風就是從這裡灌進來的!」
陳山河點點頭,看下方的石階都是沿著崖壁開鑿出來,
試踩了幾階都很穩固,便說:「下去看看。」
往下走不久,兩人就看到石階上陸陸續續出現燒得焦黑的木屑,
想來應該是之前也曾有人點著火把下去過。
石階上有青苔,走起來很濕滑,寬度又不過單臂寬,
再加上沒有欄杆把手,往下延伸看似綿延不絕、無窮無盡,
兩人都繃緊神經、扶著岩壁走的戰戰兢兢,
深怕一個不小心沒踩好摔下去,就萬劫不復了。
彷彿走了幾個小時,兩人終於走到石階盡頭。
然而,從最後一格石階往下看,懸崖下方仍是一片漆黑,
不知底部究竟落在何處。
石階底部的右手邊岩壁也被人工開鑿出一個洞窟,裡頭非常窄小,只有一個石台。
相較於上方的衣冠塚,這裡沒有任何石磚鋪墊,顯得更為粗糙原始。
然而,陳山河與葉德卿都看出來,那股雷霆萬鈞又詭譎多端的妖氣,就是來自於此!
師徒互看一眼,一同彎腰走進洞裡察看。
石台中間有個凹槽,底部質地奇詭,不是木石一類,似乎不是凡間物。
定眼觀之,竟如波濤般微微上下浮動。
當中,又有一道不過拇指大小的縫隙,不時夾帶騰騰熱氣,滲炙熱的墨綠臭水出來。
陳山河盯著那道縫隙,突然想起陳御風是誰,也終於意識到妖氣源頭為何,
當場面如死灰,低聲喊道:「走、快走!」
「師父?」
「快!」陳山河將葉德卿推上石階,喊道:「快跑!」
葉德卿不明就裡地邊跑邊問:「師父,到底怎麼回事啊?底下到底是什麼妖物啊?」
「什麼妖物!那是神獸!」陳山河跟在後面往上衝,面色驚恐地吼道:「是地牛!」
--
----------------------------------------------------------
{芙蘿 午夜說書人} 玄幻/靈異/驚悚/懸疑/推理
https://www.facebook.com/flothedixi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