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白色的門，眼前出現無數個我。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充滿大大小小不同鏡子的迴廊，連地面和天花板也是鏡子，像萬
花筒一樣令人眼花撩亂。
「別怕，往前走就對了。」我聽見小春的聲音，但四周都是我的影像，就是看不見小
春。
說的倒輕鬆，我跌跌撞撞摸著鏡子往前進，我一動，所有的我就跟著動，簡直眼花撩
亂。鏡子很冰涼，這觸感是唯一確定我在前進的證據，否則我根本搞不清楚東南西北。我
轉了又轉，數不清有多少轉彎，像迷宮似的，永遠看不到出口。
我突然撞到一面鏡子。
咦？我看看鏡子兩側延伸出去都是死角，竟然沒有別的路。
慘了，我回頭望，同時也有上千上百個我回頭望。
這是死路，我迷路了，
「小春？」我大叫：「妳在哪裡？」
我等了一下，沒有聽到回應。正想要再叫第二次，小春的聲音突然響起：
「笨蛋，你小聲一點！」有點遠，好像隔層什麼東西。
「小春？妳在哪？」我轉來轉去，無數個我也跟著轉來轉去。
「他們來了。」小春聲音有點緊張，但我還是看不見她在哪裡，「聽我說，你現在不
要再問問題了，用力撞你前面這面鏡子，快點！」
「誰來了？我要撞鏡子？」我一連串問號。
「你就用力衝次，想像要把它撞破，快點！」
我莫名其妙，把鏡子撞破是什麼鬼？但一時我也沒別的想法，只能相信她了。我拉開
距離後退，到了轉角處突然發現好像有東西在動。
在大量的我當中，有幾個黑色影像，小小的，逐漸靠近中。我瞇起眼睛仔細看，那是
幾個黑色小人，越來越大。
這就是小春說的「他們」？
我正在思考，一個閃神，黑衣人突然變得好幾倍大。我還在發愣，另一個方向的轉角
處突然探出一個頭。
「在這裡！」
他們朝我衝過來，我嚇壞了。這些人很明顯衝著我來，我趕緊照小春說的，用盡全力
往死路底部的大鏡子衝。
我聽見腳步聲在我身後，大約只隔兩三步的距離而已。我拚盡畢生吃奶的力量衝刺，
閉緊雙眼，狠狠地朝鏡子上面一撞。
沒有破裂聲，也沒有鏡子碎片，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感覺撞到地面。
「滾開！」
我感覺有人用力把我踹向一邊，雙眼還沒睜開，好像滾到一片泥土地上。我揉揉眼睛
撐著爬起來，我撞倒的那面大鏡子倒下來形成一個洞口，而洞口正嵌在一處大岩壁底部。
黑衣人正要衝出來時，大鏡子快速彈起，關閉洞口。
「天啊，超危險，」小春瞪我一眼，「差點被你這笨蛋害死。」
「那些人是誰？」我有點頭暈，搞不清楚狀況。
「世界祕密警察，」小春看著剛剛的大鏡子，就像變色龍，它的外觀就像是岩壁的一
部分。她說：「他們追蹤深源鎮很久了，時時刻刻都在等著抓我們的把柄，尤其你這種不
知好歹的新人，他們一定從你入鎮以來就跟著你了。」
我望著眼前高聳的岩壁，世界祕密警察，有點類似各國情報局的菁英綜合體。他們比
一般情報局更加窮追不捨，而且緊迫盯人，只要是警察都曾聽過這些人的傳說。我問：「
他們不會就此放棄吧？」
「當然不會，ˋ但是他們不得不。」
小春突然走上前，壓下其中一塊岩壁。
突然間，所有的岩壁都消失了。不，是變的透明了。取而代之的是數量多到驚人的鏡
子綜合體，一層層向上疊了將近好幾樓高。我驚訝地發現，這些鏡子從某個角度就像玻璃
，組合成樓梯和牆，形成了一棟巨大的玻璃迷宮，剛剛那些黑衣人就在裡面跑來跑去。
「這些鏡子到底是？」
「他們說這是某種『單向鏡蜂巢網絡』，別問我技術，我只知道大概是透過重力偵測
改變房間位置，鏡面經過奈米處理不會留下刮痕，我們都叫它『三轉迴廊』。深源鎮之所
以能藏匿這麼久不被發現，就是靠它和密室密道過濾那些想追捕我們的人，他們會從原路
出去，一輩子都到不了深源鎮。」
我越聽越驚奇，這種單面鏡的蜂巢結構，到底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萬一有人僥倖進來了呢？」我問。
「相信我，那會更慘，在這裡沒有技術等於是一隻待宰羔羊。」小春說的稀鬆平常，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妳工作室那面鏡子也是單向鏡？」
「終於發現啦，」小春不屑地笑了一下，點點頭，「『我就是你』，意思其實就是『
我的視線是你在鏡中的視線』。世外桃源鎮上，所有牆上鏡子都是單向鏡。」
這番話令我頭皮發麻，「也就是所有鎮民都在監控當中，任何有心人只要在密道，不
，天啊，在鏡子後面架個針孔攝影機就可以完整監控另一個人的生活！」
這實在太恐怖了。想像一下，當你擠痘痘、摳牙縫、剪鼻毛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位陌
生人在距離不到十公分的位置默默盯著你看。
「真噁心。」我搖搖頭。
「如果你是監控者，就不會這麼想了。」小春聳聳肩，走向一處懸崖，「走吧，我們
耽擱太多時間了。」
我走到懸崖邊，被眼前景象嚇的張著嘴，說不出話。
在過去，我總認為任何城市的地下不過就是下水道而已，而世外桃源鎮大概是乾淨到
發亮的下水道，就像城鎮一樣乾淨。馬路要維持乾淨已經很了不起了，更何況下水道，那
一定是比了不起還要了不起，世外桃源鎮本來就是了不起的城鎮。
但是，眼前的這一切比了不起更誇張。
一座城鎮。
原本該是地下水道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城鎮。
這不是了不起，而是神話。
放眼望去，這根本就是世外桃源鎮的複製版，站在這個懸崖上可以一覽無疑：東區鎮
長家、西區老屋、南區桃花旅店、北區白色紀念牆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些建築的牆壁
幾乎全由黑色、白色組成，只有零星的顏色點綴其中。像是一張保留部分顏色的黑白照片
。
暗黑版的世外桃源鎮。
這裡像是晚上，黑暗中點綴著大量路燈和電燈。中區燈塔的外型和世外桃源鎮一模一
樣，太可怕了，這到底是誰建出來的？花了幾年？這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嗜好，太瘋狂了。
我呆呆盯著黑色燈塔旋轉著紅色燈光，掃過大街小巷。
如果地上是天堂的駐所，這裡就是地獄的倒影。我突然有這種古怪的想法。
「喂，別發呆。」
懸崖邊有一道長長的鐵製旋轉樓梯，小春已經走道底部。我抓住把手，鐵的冰冷噬咬
皮膚，提醒我這不是夢，不是幻想，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歡迎來到深源鎮」
一件白色的T恤寫著這樣的字樣，被人隨意棄置在懸崖底部，上面暈開了大量血跡，
還有一把瑞士刀插在血跡中。我看的怵目驚心，不知道它的主人去哪裡了。
我和小春肩並肩穿越一個山洞，就像當時回到世外桃源鎮一樣。只不過在那裡我們是
划著小舟，風景一處比一處更美。這裡我們踏過乾癟、焦黑的河床，土地一吋比一吋更黑
。
乾枯的泥土上有一塊黑色電子板，上面寫著：
「您好，歡迎光臨深源鎮，今天是2016年10月14日，天氣不重要，祝您有個得償所願
的一天。」
「得償所願？感覺沒那麼壞嘛。」我們停在板子前，這塊板子上的話是我目前在這裡
看過最親切的東西。
「那是指燒殺擄掠任你予取予求的意思，等等別離我太遠，否則變成獵物我也救不了
你。」 小春冷冷地說，我嚇得不敢再說話。她又說：「等等我帶你沿著北東南西的順序
繞一圈，然後就離開，你再把剩下光碟給我，就算完成交易。」
我點點頭，突然看見板子上有一隻黑貓，懶懶地瞪著紅色的瞳孔望著我們。這讓我想
到世外桃源鎮的鎮狗小波，真是奇妙啊，深源鎮的一切就像光與影一般與世外桃源鎮互相
對照。
「小血，牠是深源鎮的鎮貓。」小春介紹道：「沒有人知道這隻貓到底活了多少歲，
據說牠從深源鎮誕生開始就住在這了。進去之前，你必須『登入』深源鎮，手伸出來。」
我疑惑地伸出手，她拉著我的大拇指，貼在板子上那句歡迎詞最後的句點上。然後她
從板子底部拉出一塊像鍵盤的東西，按了幾個按鍵。
板子開始發光，然後突然發出一個電子女聲：「指紋已申請過，『V』，您好，歡迎
回到深源鎮，您需要改稱號嗎？」
我和小春都是一愣，小春回頭奇怪問我：「你以前來過？」
我呆呆站著，「我沒有。」我乾巴巴地說，這是實話，這個小鎮我是第一次見到，就
連這塊板子、這隻貓我都沒有印象，怎麼可能來過？
「難怪你能打開我工作室的密道。」小春推回板子，「你從小住在這裡，我猜是你父
母，唐攀和艾朵拉替你申請的。還是你想改稱號？」
小春的推測可能是對的，但是為什麼是「V」，有什麼用意嗎？我沒有任何線索，也
不能問他們了，心裡湧現淡淡的感傷。
「不必了，就這個吧。」
小春點點頭，結束登入後，我們繼續前進。
一路上有許多人經過，我很驚訝，這些人數比世外桃源鎮還多。而且照小春說的，它
們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
「深源鎮到底存在多久了？」我問。
「我們出生以前就有了。但是我聽說，從你的父......」小春頓了一下，四周的人來
來去去，大概考慮我現在必須裝成「戴唐可面具的人」，連忙改口：「唐攀和艾朵拉，
2000年擔任世外桃源鎮鎮長後，他們實行許多秘密政策，促使深源鎮真正大幅崛起，引進
大量的人口。從某個角度來說，可以說是深源鎮的『國父』。」
「唐攀和艾朵拉？」我十分震驚，「他們是這裡的創辦人？」
「說創辦人其實不太正確，他們算是接管的。」
現在還能朦朧地記得他們的臉龐，我的父母，父親總是抽著菸斗吐著菸圈，母親能變
出整條街上最美味的菜餚，總是笑著。他們竟然私下管理了一個地底下的鎮？我永遠記得
那段相親相愛，每天開心的日子，直到他們去世。但我從未聽過類似的事情，這才明白：
這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那些不認識的陌生事物，而是那些你自以為熟悉再不過的人，竟然
有你完全不知道的陌生一面。
我看著黑色街道上人來人往的人們，有些角落竟然像廟會一樣熱鬧。「這些人到底是
從哪裡來的？」我問。
「有八成來自世外桃源鎮，但世外桃源鎮的人幾乎都來自世界各地。」
「八成？」
我瞪大眼睛，放眼望去的人數至少比世外桃源鎮上多了好幾倍。
「有些人整天都在深源鎮活躍，你在世外桃源鎮看不到他，大概就是你們眼中的『死
宅男』。」
但八成的比例......除去觀光客，幾乎是所有鎮民了。也就是那些白天親切招呼的和
藹居民，全都戴著面具在這黑暗街道上穿梭？這感覺就像學校舉辦了一場大型的化裝舞會
，你知道你認識的人在這裡，但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讓開！讓開！」
一隊人馬搬著一個擔架匆匆從一棟建築物走出來，一面走一面發出格格的笑聲，有幾
個人還在熱烈討論類似解剖改造的話題。擔架上是一個上半身血肉模糊的人，不斷抽動，
沿路散發出難聞的血腥氣味，四周的人匆匆閃避這支隊伍。經過時我不小心瞥了擔架一眼
，看見那人眼珠垂在眼窩外，胃裡一陣翻湧，忍不住把肚子裡面的早餐全部吐在旁邊的水
溝裡。
這是什麼啊？我突然有種深深的懊悔，不該進來的，自己似乎來錯地方了。
當我正在嘔吐休息的時候，我眼角餘光瞥見路邊一名大個子和小個子議論紛紛：
「能說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大個子問。
「又一個不知死活的白痴外地人，才到公司不到一個月就打瞌睡，他以為世外桃源鎮
是什麼？這裡的人從不打瞌睡，結果當然就被選上了。可憐的人，一定沒有想到他是同事
們覬覦的對象，」小個子格格笑了起來，「引薦他進公司的人一定很討厭他。」
「我還想這群人在樂什麼，原來又有新的改造品了。不過這個可憐鬼知道攻擊他的是
上一個也像他一樣被改造的人嗎？」
「不知道，他以為是總經理的兒子，那故事真是屢試不爽。雖然真的有那場實驗，不
過都這麼久了，早就移到別的地方，怎麼可能真的養在通風口十幾年？」
「不過我也蠻好奇的，總經理的兒子現在移到哪裡？」
「實驗放生池啊，」小個子很驚訝，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你問這什麼問題，深源鎮
三號的實驗放生池，所有失敗沒銷毀的樣品都放在那裡飼養，你不知道？」
大個子楞楞看著他，結結巴巴說：「我、我當然知道了。」
「你第一次來？」小個子又問。
「我......」大個子被這問題弄得不知道怎麼回答，「呃，我只是不清楚......」
大個子胸口突然出現一柄藍波刀，插在心臟的位置。我嚇了一跳，小個子剛剛只是晃
了一下，快到幾乎看不清楚動作。
「你......你幹什麼......」大個子愣愣看著胸口的刀，搖搖晃晃轟然倒地，身體不
住抽動。
小個子輕輕拔起那把刀，舌頭舔了一下刀尖的血液，邪邪地笑了一下。「抱歉啦，我
『藍波蠕蟲』，最愛這種什麼都不懂假裝有經驗，又愛亂搭話的新手。」
一旁的路人只是看了一眼，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好像不過有人打死一隻蚊子一樣。
我嚇壞了，難道這種事在這裡算是很正常的嗎？
「沒技術的新手沒人帶就會是這樣，」小春催促，「你好了沒？」
「好了。」我趕緊擦擦嘴巴，警告自己，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好好跟緊小春，一步都不
能離開，也不能跟任何人搭話。
小春冷冷看著我，我幾乎貼在她的身後。
「你也不必那麼緊張，這裡每個人都認識我這張臉，沒有人敢動你的。」
「妳到底是誰？」我吞吞口水，「我是說......在這個鎮裡。」
「以RPG角色扮演冒險遊戲來形容的話，我大概算是高級玩家吧。」小春輕鬆地說。
接下來，就像小春說的，許多人眼神一直往我身上照過來，大概是因為我身上濃重的
菜鳥氣息。不過他們一看見小春立刻轉開眼神，好像從頭到尾沒見過我這個人一樣。
很奇妙，就像我身上內建了驅蚊器似的。
我們走到一堵大型玻璃牆邊，玻璃牆向上嵌入山洞的頂部，玻璃後面黑漆漆地看不清
楚，但感覺有很多東西動來動去。不久，玻璃牆上出現了巨大的紅色字樣：
「深源鎮 三號 實驗放生池」
我恍然大悟，這像是巨無霸魚缸的東西，就是剛剛小個子說的「實驗放生池」啊，所
有失敗、沒銷毀的樣品都放在這裡飼養。
我湊近玻璃仔細瞧了幾眼，突然一件事物狠狠撞在玻璃上，瞪著我，我嚇的從玻璃牆
彈開好幾步。那是一塊軟趴趴、濕黏的紅色肉泥，在玻璃上漸漸下滑，劃出一道血汙。它
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森森利齒和血盆大口惡狠狠朝我一開一闔，好像威脅著要把我咬死
。
那是什麼鬼東西？我趕緊跟上小春，不敢再亂看。
「這是隸屬於『孤兒院』的『實驗放生池』。」小春邊走邊解釋：「孤兒院實驗失敗
後的樣品，只要還具有觀察價值的，都會被飼養在這裡。」
「孤兒院？」這名字好像跟實驗放生對不太起來，我問：「孤兒院是指收養那些無家
可歸孩子的機構......」
「對。」小春說：「孤兒院從世界各地蒐集那些沒有人要、失蹤也沒人會注意的孩子
，然後買家會來這裡挑選他們想要的類型，改造成任何他們想要的樣子，不管是性奴還是
洋娃娃，一切任憑他們喜好，反正出的了錢什麼都好談。就算是大人也可以改造，十八歲
以上價錢是小孩的兩倍，二十八歲以上三倍。」
小春毫無預警地說出一連串可怕的話，我胃在翻湧，這......這根本是活生生的人體
農場嘛。
「那些孩子知道他們未來的命運嗎？」我忍不住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小春淡淡地說。
不久，左手邊出現了一棟像宅院的建築物，大大的招牌寫著：
「浴火孤兒院」
我盯著招牌，真是諷刺的名字，「浴火」大概是取自「浴火重生」吧。浴火重生沒錯
，只不過是重生在地獄裡滿足人類的「慾火」，想想突然有點作嘔。
忽然發現這個相對方位，孤兒院、玻璃牆之上就是我一開始進入世外桃源鎮看見的白
色紀念牆。
「不翻牆」是世外桃源鎮歷年來不成文的規定，誰也不知道最初是誰訂的，沒有道理
，但大家都願意遵守。但現在我登時明白了，牆後面大概會直接通到玻璃牆後這些「實驗
體」的巢穴中，世外桃源鎮的鎮民有八成都看過這座實驗放生池，所以誰也不願意翻牆，
還必須要從小這樣教育孩子。
想到白色紀念牆，我不禁想起小楊仔。
她會不會現在也在深源鎮裡？
無所謂，就算她在我也認不出來，我突然緊張地想到，萬一她認出我怎麼辦？冷靜想
想，臉皮剝下來等於沒命，如今我假裝自己戴著唐可臉皮，就表示唐可已經死了。但小楊
仔在世外桃源鎮和深源鎮同時見過我，能夠立刻戳穿我的謊言。
被發現了會怎麼樣？
我腦中浮現剛剛擔架上血肉模糊的人、胸口被插一刀的大個子、甚至隨意改造小孩的
孤兒院，渾身一陣哆嗦。如果被人發現我是誰，就能在真實生活中去找我，我突然有點後
悔，應該隨便用點東西遮遮臉也好。
即使面對這些妖魔鬼怪，小春的背影依然搖曳生姿，充滿自信。我忍不住好奇，這女
人到底是什麼狠角色，能在這樣的環境下成為「高級玩家」？
我們大概走了半小時以上，然後遠方出現一棟黑漆漆的大樓，看起來好像一塊巨型的
黑巧克力矗立著。我注意到這個相對位置，對應的是東區的鳳凰木商業大廈。
「霸魚！」
兩名黑袍人從大樓大門口出來走向我們，這兩個人一老一年輕，翻飛的黑袍底下，可
以看見兩人都穿著警衛制服。這兩人可能是世外桃源鎮的任何一人，我相信我自己的洞察
力，說不定只要仔細觀察，還能從對話或動作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這棟大樓是黑袍大廈，女巫狂熱信徒的集散地。那兩個走過來的人是『危言聳聽二
人組』，最喜歡恐嚇驚嚇別人。等等不管誰跟你問話，全部閉嘴，聽到嗎？如果你希望今
天能平平安安離開深源鎮，除了我以外你誰都別理。」小春低聲說道，然後朝著那兩人微
笑招招手。
我吞吞口水，就算小春不叮嚀我也打算這樣做，尤其是我必須活著將新聞帶出去，我
確認了一下，口袋裡的手機錄音程式正在錄。
當時我在路邊嘔吐的時候，趁小春不注意偷偷打開了，雖然她曾經叮嚀我，被抓到偷
錄影或拍照會引起公憤，但我不得不這樣做。
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重回這裡，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而說到世外桃源鎮的鳳凰木商業大廈，那是一棟十五層的大廈，經常有非常厲害的
CEO進出，是世外桃源鎮大部分辦公族的菁英集中地。相比而言這棟黑袍大樓不斷有許多
黑袍人進進出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根白蠟燭，十足的邪教派頭。
「『危言』、『聳聽』，」小春酷酷地對走過來的兩人笑笑，「惡作劇二人組這回又
幹了什麼好事？」
年輕警衛很明顯地看我一眼，就像剛剛那些路人一樣，打量獵物的眼神。
「這新人有點特別。」他失笑。
我心裡一緊，他認出我了嗎？糟糕，這大概是老鎮民，所以才會認出「唐可」這張臉
，但這個人明明看起來幾乎十八歲不到。等等，還有另一種可能，也有可能是我這幾天在
世外桃源鎮認識的新人，但我沒有印象有接觸到這麼年輕的小伙子。
好亂，太多可能性了，幾乎無從推理。
我終於深刻體會小春所說「你可以成為任何人」的意思，不只面具，看看小春，在「
霸魚」身上我幾乎抓不到任何小春曾經存在的痕跡，在華麗服飾和高跟鞋遮掩下，她的體
型身高全變了。
深源鎮就像一場邪惡的化妝舞會，所有人光明正大犯著秘密的罪。
「由妳帶進來，這新人來頭不小啊。」年輕警衛邪邪笑著，我忍不住暗罵自己緊張過
頭，原來他才沒有認出來。
「這是我新養的小狼狗，他叫V，別隨便惹他。」小春淡淡地說：「被咬死不負責。
」
「這麼兇啊，」年輕警衛笑笑，「不過我們也很兇，是吧，危言？」他說著推了推旁
邊的老警衛。
老警衛一臉冰冷，「明明只有你吧，那樓梯間的女人還不是你等不及，隨便就把人家
拽進門。我本來還想帶那女人重回一樓，再嚇她一次，多錄一點好表情。」
「噢，別提了，光想到那女人在監視器上的表情，我就快高潮了。」年輕警衛抓著褲
檔，做出猥褻姿勢。
「你們說的那位還活著？」小春問。
「早就被他玩壞了，」老警衛怪道：「我只拿到一片耳朵，剩下的都被他推到果汁機
裡打成肉醬，黑袍活祭結束後，他現在每天拿吐司沾著吃。」
「喂喂喂，我們『危言聳聽』的原則是什麼？吃點心前一定要先警告。我可是有乖乖
遵守喔，你看，我至少說了三次『不要找我』，她最後還是打電話給我，這不是邀請我享
受她的意思嗎？」年輕警衛舔舔嘴唇，「不過這次的祭品味道倒是挺香的。」
我聽了快吐了，但還是強迫己忍住。
「下次要跟祭品玩貓抓老鼠就在深源鎮玩，不要在世外桃源鎮包棟了，貴得要死。」
老警衛抱怨。
「我就喜歡在乾淨明亮的辦公大樓吃點心嘛，反正我那些肉醬賣一賣就回本了，」年
輕警衛蠻不在乎地雙手墊著頭，「不過話說回來你那些舊大樓火災故事還真是夠嗆的，我
喜歡。」
兩名警衛熱切地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每個字我都聽不懂，小春時不時點頭，偶爾插入
問幾個問題。我只能從對話推敲，他們好像為了某個活祭，聯手害死了世外桃源鎮的一名
女人，那女人到底是誰？當時詳細情況發生了什麼事？一大堆的疑問我只能憋在心裡，默
默錄下他們的對話，畢竟我可不想變成這些人的活祭品。
「差點忘了正事。」老警衛看看手錶，「霸魚，走吧，大女巫想見妳。」
「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小春看了我一眼，「我想帶著他，可以嗎？」
「他的味道怎麼樣？」年輕警衛朝我舔舔嘴唇，小春寒著臉，他才連忙改口陪笑道：
「開玩笑、開玩笑的嘛，別那麼嚴肅，霸魚大人的小寵物我們怎麼敢動呢？」
「你少講一點屁話，省的我們還要聞你的肉醬口臭味。」老警衛巴了一下他的頭，示
意我們跟著他走。
黑袍大廈內部就像是黑白版的鳳凰木商業大廈，每一處細節都長得差不多，只是黑白
版的。我們四個和一群人默默地面對黑色電梯等待。這時，我看見牆上有一張海報。那是
一張黃色背景，一顆大大的紅色按鈕嵌在中間，旁邊寫著：
「這裡有個有趣的按鈕，來按按看吧 :)」
我仔細端詳許久，這張海報沒有任何出品公司或是想宣傳的內容，到底想傳達什麼啊
？按了按鈕又會發生什麼事？
彷彿有股魔力般，我的手指逐漸伸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說過了，你不要亂來。」小春冷冷道。
小春的聲音一下子喊醒了我，這才發現我的手指只差兩公分就要按下去了，我嚇得收
回手，冷汗直冒。這是什麼鬼海報，我竟然像是被催眠了似的？
「真可惜啊，白嫩嫩的小子，不然我想神聖女巫會很愛他的。」
我轉頭過去，說話的是我身後的一名上班族裝扮的中年男子，他的聲音有種廣播節目
才會出現的磁性，身邊跟著一名孩子，兩人看起來像是一對父子。
我錯愕地張大嘴巴，不可能吧？為什麼父親會帶著孩子來這種恐怖的地方。
男人發現我的眼神，戲謔地說：「石頭，又有人把你當小孩看了。」
那孩子看了我一眼，他的頭髮斑白，光滑的臉蛋上有一道怵目驚心、像石頭一樣的硬
塊，雖然知道是面具，但他眼神裡的那股陰狠，卻叫我不寒而慄。那是一種超越成年人種
種歷練的眼神，我瞬間明白，這孩子跟身邊這男人絕對不是同一層級的人。
他更危險、邪惡。
「老爹，別多說廢話，到時候遲到又要被唸了。」男人身旁一位女生說。我才發現那
四位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像是剛參加完萬聖節派對似的，身上沾滿了血塊和......那個
白白的是腦漿還是骨頭？
旁邊的電梯門開了，男人、小孩、高中女生都走了進去。我原本想跟上，小春一把拉
住我的衣服。
「不是那裡，他們要去找神聖女巫，我們要去找大女巫。」小春領著我走入另一部電
梯，危言聳聽二人組也跟著進去。
「竟然連神聖女巫都不知道啊？」電梯門關上後，年輕警衛嘻嘻笑道：「別一臉奇怪
，我來替你解釋吧。那群人是神聖女巫的信徒，神聖女巫由三個形象組成：一位只會說簡
單的『真假』，一位說話顛三倒四，一位總是能精確說出你隱藏起來的黑暗秘密。他們會
四處張貼這種海報，只要有人好奇按下去，他的指紋就會立刻被掃描，透過全球網路搜尋
你這一輩子所有的資訊。」
「一輩子所有的資訊？」我目瞪口呆。
年輕警衛說：「他們的教徒分布世界各處，只要神聖女巫的中央系統下了指令，就算
三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也能立刻湊成三人一組出現在你身邊。」
「所以我剛剛按下按鈕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我問。
「有很多種可能，」老警衛接著說：「可能會說出你的過去，讓你罪惡感引發重度憂
鬱，或是逼迫你自殺，也有可能把你綁到深源鎮賣掉或改造。雖然大部分都是隨機挑選那
些好奇的倒楣鬼，不過也有一些例外。像是錶網市今天才發生一件大新聞，捷運上先是一
位父親心臟病發身亡，然後車門行駛途中自動打開，四名高中女生被捲出去絞成碎片，最
後動物園的病毒帶原猴子逃跑，咬到一位年輕學生。」
這新聞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我仔細想了一下，父親、四名高中女生......我猛然驚
覺，這不就是剛剛一同等電梯的那幫人嗎？
「不過說歸說，一切都是生意。」年輕警衛聳聳肩，「最後被咬的那位年輕學生，曾
勒索泰坦科技企業，還有許多大明星、大企業家，早就令人恨得牙癢癢的，所以所有人共
同出資雇了神聖女巫，包下一時段的捷運車廂，把這位年輕學生徹底毀滅掉。」
「包下捷運車廂？」我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你是說......」
「高速奔馳的捷運中，車門自動打開、人飛出去絞碎，那些都是設計好的魔術機關，
只是幻象。只需要用一些高畫質螢幕、血漿、和雇用一整車演技逼真的演員，在那種極限
狀況下你也不得不相信。」
「但為什麼他們不直接把學生做掉就好？」這問話有點怪，好像不知不覺間，我也覺
得把人做掉已經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了。
年輕警衛嗤之以鼻，「那些大企業家、大財主他們才不缺錢，帳面上的損失，平時貪
汙、藏匿的資金拿出來就能補齊了。那學生冒犯的是他們的尊嚴和地位，這兩樣是這世界
上最貴的東西。所以必須用上最昂貴的懲罰。他們要一步步摧毀那學生的前途、希望、夢
想、人生，他們故意騙他只剩下三天壽命，但決不會讓他死。那學生等同已經是個廢人，
他會生不如死一輩子。」
我聽了渾身膽寒，這世界上竟然隱藏著這麼恐怖的黑吃黑，我完全沒想過。
「我們到了。」
電梯門打開後，一條長長的暗紅色地毯延伸出去，指向一堆紫色盒子堆積出來的小山
丘。一名披頭散髮，戴著髒兮兮圓形鏡片的女人坐在小山丘上，看起來像個老女巫。暗紅
色的眼珠訴說著狂野，直盯著我們，她突然朝空中嗅了幾下。
「親愛的，我怎麼聞到有記者的氣味？」女人的嗓音出人意料地溫柔、甜美，和她的
外貌一點也不搭，「我們這裡混進了記者嗎？」
我有點緊張，但小春倒是很鎮定，「是新人的氣味，愛玲。」她淡淡回應：「我今天
帶他來見見世面。」
「那我明白了。」
女人沒說什麼，突然從盒子堆中抽出一把割肉刀，割破了幾個盒子，衛生紙從破洞裡
飛出來，冉冉飛舞。我這才發現，原來這些紫色盒子是衛生紙盒。
女人手中的刀鋒，忽然一下指著我。
「親愛的，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她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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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在這一章節中，短篇02羅愛玲、短篇03打瞌睡、短篇04菜籃族的結局重新得到解釋。另外
，歡迎大家來到地下城鎮深源鎮，其實黑暗離我們不遠，有時近在眼前，跟我們很像，
或者，就是我們本身。
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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