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綠色的湖泊躺在暗夜裡的密林深處,貝殼般的邊緣垂流著細長滑亮的纖纖細草,隨著湖
面的波動顫抖,原本的靜謐在告別冬日的溫暖春風中從湖心劃開,遮蔽天空的黑色鳥群嘎
嘎作響的飛離,探出如同鑽石般閃爍明亮的星子,奶油色的飽滿彎月勾住湖面,輕輕搖動
、一遍一遍的輕攪如同靈蛇深深鑽入又潛游而出,溫煦月光的舔舐讓湖面波紋加劇、滿溢
岸邊,從湖心底升起一顆顆晶瑩泡沫,啵一聲從破裂中傳來小獸的軟綿嘶鳴,一陣一陣,
波光粼粼之下潤紅色的皺褶大地崩裂撼動,厚重如緞的湖水被裂開的深淵細縫吸引垂直傾
瀉而下,彎月隨之襲入,在窄狹的甬道深淵裡衝刺,直到猛烈撞擊至淵底的白玉石塊,那
珍貴的瞬間激起寶藍光芒,悶哼的狼嚎呼應小獸嘶鳴,岸邊交疊的紅色花朵溫馴綻放,纏
綿繾綣的墨綠枝葉靜靜伏在還歸寧靜的夜裡。
元俊慢慢眨動著鑲在臉上的琥珀色眸子,清透的玻璃球體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晶亮,瞳孔倒
映著山嵐湖水色氣,隨著眼瞼閉合縮小褪化,直到蔓延在空氣中的黏膩水霧散開才重新對
焦,他又嗅了一下流動的氣味,撇著嘴掛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現在,可不是快樂的時候,嘖嘖嘖。』
來回踱步在空無一人的對街上,視線時不時望著對面灰色的公寓建築,他努努嘴手裡還抱
著一大桶炸雞,就算是午夜胃口依然很好,元俊乾脆的就坐在路邊石墩上,秀氣的用兩根
手指頭從桶子裡捏出一塊雞腿,仰起頭、張大嘴、丟下,喀嚓喀嚓,香脆的油膩雞皮在口
腔中爆開,圈狀牙齒再一咬,骨頭也整個被啃得完全粉碎後才大口吞下,再來一塊雞翅,
用不著思考的丟入食物處理器,喀嚓喀嚓,美味啊,人類的食物。
『欸你打算跟著我到什麼時候?』
元俊自顧自吃著連頭也沒回的說話,在他背後從街燈陰影處慢慢現出一個矮小的影子,那
個模樣勉強算是一個人類小孩吧?外表是毫無殺傷力的五六歲男孩,只是他的人皮附著的
不貼實密合,就像剛綁上繃帶般一圈圈的條狀痕跡還很明顯,而在間隙之中可以看見露出
毛茸茸足部的黑色甲殼蟲類,密密麻麻鑽動爬行,而人形小男孩的行動顯示出了他心中的
疑惑與踟躕。
元俊慢慢放下懷裡的炸雞桶,拿雞塊的手指放進嘴裡舔乾淨殘留的味道。
『呿,派你來會不會太瞧不起我了?』
元俊的臉暗了下來,停止一切動作看著那條黑影慢慢地接近自己,越靠近輪廓越清晰,不
牢固的軟軟人皮垂了下來,小男孩伸出了手毒蠍和硬殼蟲一個個掉落地面,元俊側過臉的
瞬間一把抓住快碰觸到他肩膀的手,他的嘴咧開三倍大,一圈圈的牙齒興奮的打顫作響。
"咖咖咖──"
"咖咖咖咖──"
翻過身猛的一大嘴咬住小男孩的肩膀,再用力一撕咬,隨即扯下小男孩的臂膀,小男孩的
人形臉面露驚駭,摀著鋸齒狀的傷口倒退數步,蟲體不斷從開口處湧出爬滿全身或墜落四
散。
『饒過我吧,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人皮啊!』細細的童稚聲哀求著。
元俊的嘴沒停下來笑著、咬著,手臂瞬間少了一半,另一半顯然在他嘴裡
"咖嗤咖嗤──"
接著繼續啃掉了手掌部分,"嘖!"吸著被破碎蟲體卡住的牙縫,顯然他還沒飽,他步步
逼近小男孩,以為派來一個童子軍就下不了手?他的字典裡可從來沒有"脆弱"、"同情
"或"可憐"這種軟弱的字眼。
『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代表啊,你們以為我一個人來是來玩的嗎?我是代表啊、專門替
王收拾殘局的代表!』
他把小男孩逼到牆角,尚未成熟的萬蠱毒蠍整體縮得越來越小,蟲體焦急亂竄,裹著的人
皮早已破破爛爛,白蛆偽裝的眼睛滾落地面,元俊看了一眼抬起大腳狠狠踩爛。
『讓我傳話……拜託了……』
現在在眼前的早不是方才的人形小男孩,像是一坨慢慢融化又生蟲的黑色冰淇淋。
『我,不需要傳令兵。』
不待回話元俊立刻一口咬住浮在最上方的頭部,咖嗤咖嗤,
一圈圈的利牙規律動作,吞食的速度快到小男孩哀嚎不及,只留下悶哼一聲。
『這蟲真是扎嘴,下次得試試火烤的滋味。』
元俊剔了剔牙,稍嫌不滿的走在人行道上,早晨漸透的曙光從路的盡頭緩緩升起,迎面灑
在他的雪凝色肌膚一閃一閃,背後拉長的影子扭曲的不似人形,但巨大的蓋住了後方的街
道。
∞
驗屍間儘管點上了燈,但那盞毫無溫度的冷白色燈光絲毫未減少丁點恐怖氣氛,王太福捏
著衣角在半掩的門外窺視了好一陣子,也沒膽踏進半步,他可以感受到從門縫裡鑽出來的
冷空氣,即便只是一點點的滲出,都可以讓敏感的人察覺醞開在空氣中混雜著福馬林的死
亡氣味,但這都還不是最詭異的,好歹王太福也是個重案組刑警,如果只是區區一具屍體
可嚇不倒他,但明明應該只有一具女屍的驗屍間裡,現在在旁邊的解剖台上躺著的又是什
麼?
長長的黑色捲髮從檯面上垂散,閉上的眼睛、裸露的肩膀,身體其餘的部分則蓋上薄薄白
布,正如同一旁肌膚泛起灰藍色斑點、明顯死亡的女屍一般,但不同的是只要細看就會發
現她凸起的胸部正緩慢均勻的起伏,可是,一個活人為什麼要像死屍一樣的躺著呢?
『喂,王太福鬼鬼祟祟的在幹嘛?』
李震雄冷不防地用力拍一下王太福的後腦勺。
『唉唷!是李警官啊……』王太福摸摸被巴疼的腦袋對著李震雄指了指房間『你看,看到
這種畫面誰還敢進去啊?天曉得是不是在進行什麼儀式?死而復生?借屍還魂?還是交換
靈魂!?』
『呵……』
等等,李警官竟然頗有興致的笑了出來?這是為什麼?不是老垮著臉緊抿嘴,眉頭深鎖嗎
?
『喔!雄哥有什麼好事嗎?怎麼一看臉色紅潤、一副氣血通順的樣子?』
李震雄沒有回話,但臉上的笑意並未收掉。
『難道跟尹權麗和好了?床頭吵床尾和嗎?』
『呀,你這傢伙只打算活今天啊?』
『喔喔~~冬天還沒走、還沒走,但我聽見花開的聲音~~』
王太福抓準李震雄的好心情沒打算歇停,還故意哼成小調,當然又為自己的額頭招來一計
拍打。
李震雄又瞪了一眼皮皮笑著的王太福,便一把推開驗屍間大門進入,他略略皺著眉頭,看
著學屍體一樣躺在檯上的巫玥兒,白布底下有沒有穿衣服啊?真是讓人不便!他抓起掛在
椅子上的白袍直接丟在巫玥兒的臉上,又輕輕踢了一下解剖台。
『巫玥兒,起床了!別再裝死人,想嚇唬誰?』
話方才說完,白布底下的手默默伸了出來,把蓋在臉上的白袍拉開『如果不是李警官的話
,我就出手了。』說著露出另外一隻手,而那隻手上握著鋒利的解剖刀。
『哇哇哇───』這可嚇得王太福哇哇大叫,還好剛才聰明如他沒有先進來!
『妳就是這樣所以才一直招不到助手,都打算自己一個人幹嗎。』
『李警官在擔心我?我都在這安家了,所以不需要外人進家門。』
巫玥兒猛一起身,讓王太福更是連番後退,重心不穩下撞得後方推車上的物品拼拼碰碰散
落一地。
『王太福你是想直著進來橫著出去?要不要先來溫床?』語帶威脅的巫玥兒揪著王太福。
『喔喔,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收拾好,馬上!』隨即拿著托盤跪在地上胡亂猛撿。
『好了,巫玥兒別捉弄他快換上衣服,我們是來看驗屍報告的。』
說完便轉身讓出一點空間給巫玥兒,只是沒想到她又從後方探出一粒頭來對著李震雄眨眨
眼『我不介意李警官在這喔!開放式參觀!』不過李警官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對巫
玥兒的行為習以為常,現在他翻著白眼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呿,好哇,女生都愛這種憂鬱、有故事的男人!』
王太福蹲在一旁小小聲的碎念,他也有故事啊!他肚子上有一刀耶,真男人的印記!
難道大家都忘了他是怎麼艱辛的從火場死裡逃生?
不能因為他面目開朗就以為他是單純的小鳥好嗎!
『我好了。』
穿好衣服的巫玥兒重新套回白袍,兩個大男人才有禮的轉回身走到女屍停放的解剖檯旁。
『首先絕對不是燒炭自殺,但我也無法確定真正的死因,也沒辦法在系統裡找到她的身分
,因為你看。』套上手套的手拉出女屍的手指『她沒有指紋。』
『沒有指紋?』李震雄彎下身端看那彷彿被熨平的手指。
『正常人的血液量大概是體重的7%,大約四到五公升的血液,但是當我一刀劃下的時候
,竟然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說完她作勢要掀開覆蓋女屍上的白布以便展示,但馬上被反應更快的李警官
壓住手阻止,他可得顧及一旁面如槁灰的王太福。
『失血過多有可能是真正的死因,但是為什麼會失血?要有傷口吧?最起碼也要有針孔被
抽乾之類的,但是我翻遍她全身上下、從頭皮到腳掌,半點刮痕都沒有,那血究竟是如何
流乾?』
李震雄和王太福聽到這詭異的死法,互相交換眼色,或許這不是人類幹出來的。
『然後出於直覺我撬開了她的嘴巴。』
巫玥兒拿出了壓舌板再次把女屍的嘴巴打開,用另一隻手比著口腔裡紫黑色的舌頭『看見
了嗎?』舌頭上被鑽了對稱的兩口圓洞,一左一右。
巫玥兒接著說『我猜想這麼大的血液量是不是就是從嘴巴裡出來的?』她用手指戳了戳舌
頭上的洞,手指可以整個穿透過去『像不像舌頭被人拉出來用什麼東西固定住?』
『幹,也太殘忍了!』王太福忍不住爆了粗口。
『是什麼樣的工具我毫無頭緒,這是你們刑警的工作,如果要我說的話,我只能想到吸血
鬼的獠牙!也只有吸血鬼才可以把人體內的血完全吸乾啊,不過前提是這個世界上必須要
有吸血鬼的存在,呵。』連自己也覺得荒謬,巫玥兒輕哼一聲。
『讓我進去!馬的給我滾開!!!』
『快抓住他!』
『放開我!!放開我!!』
驗屍間外傳來吵鬧的翻騰聲,巫玥兒連忙把白布蓋至女屍頭頂,免得讓不相干人看到也算
對死者的尊重。
『在搞什麼!』渾厚的聲音瞬時間震攝全場,李震雄沉著臉擋在門口前。
『報告李警官,這個人一進來就說要到驗屍間,已經告訴過他那不是閒雜人等可以隨便過
來的地方,但是他……』
鬧事的是一個梳著油頭、身著正裝的男子,他甩掉一直抓著他的手的員警們,重新理了理
被拉扯過凌亂的襯衫和外套,發紅的眼睛望著李震雄。
『咦?周強尼?』
『對,李警官好久不見,是我。』
『怎麼會過來這裡?你想幹嘛?』
李警官對這個人的印象一直很差,回答的語氣自然不會太好,
他對圍著的四五個員警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去。
『可以讓我進去認屍嗎?』
『啊?認屍?你怎麼知道─』
周強尼撥了一下垂到額前的頭髮,馬上打斷了李震雄的話
『拜託讓我看一眼就好,拜託了。』
周強尼難得一見的低姿態,他垂下頭、深深鞠躬。
李震雄心想這傢伙怎麼搞得?不是老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竟然低頭了,難道真有什麼詭
倪?李震雄退開一步,對巫玥兒點點頭。
周強尼在驗屍間門外深深吸一大口氣,才慢慢挪動腳步到解剖檯邊,他揭開白布的手就像
燒盡的殘燭不受控制的顫抖,眼睛是悲傷的、表情卻是憤怒不已。
李震雄忍不住問『喂,周強尼你還好吧?是你認識的人嗎?』
全身僵硬的周強尼勉強點一下頭『……是我的妻子。』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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