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先生死了。
我愣住:「什麼?」
月荻說:「聽說是出車禍被人撞死的。三天前的事。」
我聽不到外界的聽音,恍惚走進佛堂。誦經開始,明明經文是中文,在我耳中卻轉化為那
無機質的語言。
今天,先生特別早回來,臉色非常陰沉。
他不發一語,問我:「這幾天都做了什麼?」
明明跟往常一樣的問候話語,此時聽在我耳中卻像審問一樣。
我還是靜靜地答道:「就跟以前一樣,看看書,畫畫,打打遊戲……」
先生打斷我:「老太太帶妳進佛堂禱告,是嗎?」
我說:「對。」
先生說:「為什麼沒說這件事?」
我說:「你都派人全天候監視我了,我做什麼你都知道,我又何必再告訴你?」
這話說出口,空氣瞬間凝結。先生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緒,與其說是怒氣,不如說是詫異。
這是我們相處七年以來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先生朝我走近一步,此刻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凝視著我,低聲說:「妳不相信我嗎
?發生什麼事了,不肯跟我說嗎?」
我在心裡想著,我怎麼能相信你。從新婚之夜那個晚上我就不相信你了。你既然有別的深
愛的女人,又何必娶我?
但這種話講出來,只會讓夫妻之間的情誼破裂而已,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作用。因此我
選擇閉口不言。
先生忽然抱住我,柔聲說:「不要再去佛堂了,好不好?」
我順從地答道:「好。」
隔天,我讓月荻去向先生的祖母說我身體有些不適,不能過去了。過不久,月荻回來,說
老太太問要不要請醫生,還讓廚房熬了補湯送過來。
我說不用請醫生,小口小口地喝下補湯。
下午,我讓月葭和月荻陪我到佛堂。
如我所料,先生的祖母不在。我不沒管兩個女尼詫異的眼光,跪下來開始默禱。
過不久,佛堂外傳來腳步聲,先生的祖母來了。先生的祖母扶住我的肩膀,說:「不是說
身體不適嗎?怎麼還來佛堂?」
我睜開眼睛,微笑:「老太太,我最近不知怎麼,只要待在佛堂裡,就覺得很高興。我想
著就算身體不適,來這兒應該也會好過一點。您看,這會兒果然好多了。」
先生的祖母摸摸我的頭髮,「真是個好孩子,但出屋子可要注意穿衣,可別著涼了。」
我說:「我知道的。」
那天晚上,先生回來,立刻就說:「妳還是去佛堂了?」
我說:「對。」
先生盯著我片刻,忽然說:「明天我們就搬出去。」
我說:「什麼?」
先生說:「東西我會叫人收拾,現在是晚上不好出門,明天天一亮我們就離開,我開車。
」
我說:「搬出這園子?那我們要住哪裡?」
先生說:「先住飯店幾天,我會去找租的房子。」
我說:「在這兒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出去?」
先生說:「妳不對我坦白,我也沒辦法對妳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我又沒發生什麼事……」
先生平靜地說:「是我不好,當初決定住進這園子就是個錯誤。妳沒見到這園子裡根本沒
什麼人氣嗎?大家都搬出去了,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人在三四代同堂了,我們結婚後本該
就住在外面的。」
他這番話完全不能讓我信服。
我沒和先生爭辯,那晚剩餘的時光我們都默默無言。天一亮,我和先生出了園子,我坐上
先生停在外頭的車子,月葭和月荻幫著我把行李搬上車。
放好行李,先生發動汽車,駛離松華園。
我沒有回頭看,只是盯著前方的道路。阡陌良田從旁邊掠過,過了不久,就要來到先生家
族的地界了。
出了這裡,我就要回到「外界」了。
就在汽車要經過邊界時,忽然一陣猛烈的撞擊,我一陣天旋地轉,等回復視線時,我發現
我已不在車上。
我人回到松華園的佛堂裡了。
佛堂外有人接近,先生的祖父和祖母聲音同時傳來:「這麼早就來佛堂禱告啊?」
我頭也不抬:「是的,老爺,老太太。」
先生的祖父說:「那麼,會唸咒了嗎?」
我說:「會的。」
先生的祖父命令:「開始吧。」
我張開口,發出一串連續的、單調、無機質、沒有生氣的音節。
我看不到佛堂裡其他人的表情,但我感覺到他們似乎都很滿意。
不知道唸了多久。咿呀,佛堂後方的門開了。
沙,沙,沙。有什麼「東西」在地上爬行。
我腦中浮現那個無袖黃色洋裝的女人身影。衣服髒污破爛,滿身傷口。
隨著我的唸咒聲持續,它發出痛楚的尖叫。那不是人類會發出的聲音,我感覺到顫慓,先
生的祖父厲聲道:「不要中斷,繼續!」
我如他所言,繼續唸咒。然而不是原本的唸咒,而是將原本的咒文音節完全反過來唸。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唸,但我卻沒有任何卡頓,唸得非常順暢。我口中發出的不再是單調、
無機質的音節,而是平和、溫暖充滿力量的符文。
先生的祖父又驚又怒:「妳這蠢貨,妳在做什麼!妳會害死我們全部人,包括妳自己!」
我平靜地微笑。腦中的女人停止尖叫,直直朝我看過來。地上爬行的不知名東西緩緩站起
身。
我往後仰倒。就在這時,有人衝進佛堂,居然是我先生。他用力抱住我,從懷裡掏出某個
東西,擲了出去。我看到他吐出一口血,我瞪大眼睛,「你……」
那個女人和地上不知名的東西終於完全接近我,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被迅速抽離,接著
我便失去意識。
我是在醫院醒來的。
我的手被誰用力握著。我轉過頭,是我先生。
我摸摸他的臉,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低聲說:「我沒死嗎?」
先生說:「沒有。」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我心一軟,抱住他,說:「對不起。」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抱住我,不說話。
我說:「老宅那……」
先生說:「一切都結束了。」
我說:「信美——」
先生看著我:「妳連信美的名字都知道?妳全都知道了?」
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信美,我想幫她,僅此而已。」
先生低聲說:「我全都會告訴妳的。但是妳現在要休息,好嗎?」
我想了起來,握著先生的手,說:「你呢?有沒有怎麼樣?,我看到你吐血了——」
先生說:「我讓醫生檢查過了,沒什麼大礙的。」
我不放心,直到醫生親自來說明我們兩人的情況才相信真的沒問題。隔天我們就辦出院了
,來載我們的人是先生的哥哥。
先生看起來臉色很不好;先生的哥哥看到我,一句話也沒說,走過來,用力握緊我的雙手
。
他說:「謝謝。」
我不明所以,看看他,又看看先生,「怎麼……」
先生說:「信美是我哥的亡妻。」
我恍然大悟,同時腦中回想起許多細節,「哦……」
我們開車回到先生哥哥在市區的住處。我們換洗完畢,休息了一下,然後三人來到客廳。
先生和他的哥哥開始說故事。
先生的哥哥比先生年長十二歲,先生十四歲的時候,他的哥哥就結了婚,結婚的對象就是
信美。
信美是個優秀的女性。她與先生的哥哥結婚時,擁有外國某名校金融學碩士的學位,她不
僅頭腦好,而且身材高挑,長得非常漂亮。對當時先生的哥哥來說,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是
件得意又幸福的事。但事情就在先生帶著信美到松華園老宅後發生了變化。
先生的祖父母一開始也是不停地誇讚信美的外貌,誇完外貌又稱讚她腦袋聰明。然後他們
也向信美要了生辰八字,先生的祖母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美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已經
不信這些了,但我們老人家就是愛聽這個,妳就原諒原諒我們吧。」
信美很得體地微笑道:「怎麼會呢,五行算命這門學問是中國流傳許久的智慧,我也十分
有興趣,從來不會覺得是迷信。」
當時算命的不是羅先生,而是羅先生的師兄,胡先生。
那時胡先生是在另一個屋裡算的,過了不久,先生祖母身邊一個服侍的人匆匆進來,在先
生的祖母耳邊說了些什麼,先生的祖母臉色微微一變,對先生的祖父使了個眼色,二人起
身走進隔壁的屋子。
先生的哥哥和信美有些不安,過了不久,二老回來,只見他們滿笑容,逕直握著信美的手
,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啊,沒有比你們二人的八字更合了,你們倆簡直天生就是一對的
!」
先生的哥哥說,當時他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後來他終於想起這股怪異感所在,二
老雖然口中一直說著「你們」,但二人的眼睛始終一直死死盯著信美,看都沒看先生的哥
哥一眼。
過沒多久,他們就結婚了。結婚之後,先生的祖父母強烈邀請新婚夫婦到松華園住一個月
,兩人拗不過,就答應了。
就在他們住進園子一個禮拜之後,信美發瘋死了。
先生的哥哥說,信美在死前口中一直唸唸有詞,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問她話也不會
回答,只見她披頭散髮,兩眼直瞪,對外界全無反應;當時所有人都說這一定是撞煞了,
趕緊請了胡先生來看,胡先生作了法,還給了僻邪之物,沒想到隔天信美就死了。
先生的哥哥後來才調查到,胡先生根本是來催命的,然而他也只是個幫兇;這件事是由先
生的祖父母主導的。
信美死後,真正的恐怖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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