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城隍　完

　　回程于新一句話也沒說，阿漁知道，帶他去看黃泉已經是于新最大努 力的挽留。他們並肩坐在小廳接受審判，于新低頭沉默不語，全程由阿漁 代答。 　　阿漁把他所能想到于新的好全盤托出，像是有次放學下大雨，他電動 車拋錨卡在水溝邊，于新淋雨推著壞掉的電動車，阿漁怎麼罵都不肯放棄 ，兩人在路上又吵又哭，最後還是路過的鎮民通知王鎮長，王鎮長無奈地 把他們兩個笨蛋開車載回家。 　　也難怪于新常常覺得活著很辛苦，自作自受，誰教他總是全心為他人 付出。這樣一個溫柔的大帥哥，不讓他回去繼續過著勞碌的人生，可是社 會公益的重大損失。 　　阿漁說完，看陸判一臉不甘願，簽下放還于新復生的通行證。 　　「而你，王昕宇──」 　　聽見阿漁名字，本來垂著臉的于新抬起頭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個敗事有餘的死胖子！」陸判嫌惡說道，手指 彈著阿漁代理城隍任內一大疊的申訴單。 　　「我知道錯了啦，地獄給你輪啦！」阿漁自知理虧，很認命地頂嘴。 　　出乎阿漁意料，陸判提筆，往阿漁額心一劃。 　　「黃于新，交派你最後一件公務，帶他過橋。」 　　阿漁知道這個陰差專用術語，帶亡魂過橋，意思就是去投胎。 　　「陸哥，昕宇的腿會好嗎？」于新紅著眼眶問道。這麼一問，害阿漁 反射性摸向大腿，但他現在沒腿了，只碰觸到于新給他座位墊好的軟布。 　　「他因為未盡壽，沒有走完的命數會帶到下輩子，我會安排足以照護 他生活起居的家庭。」 　　「我……可不可以把腿給他？」 　　「你家在四樓耶，清醒點！」阿漁被于新的傻話幾乎嚇得跳起來。 　　「昕宇，只要你把腿治好，不用回來也沒有關係……」 　　于新四年前也說過同樣的話，那麼依賴他，比誰都害怕失去他，但更 希望他能幸福。阿漁不想在別人面前哭，奈何他就是對于新無可奈何。 　　沒想到陸判竟然應下于新的請求，阿漁差點崩潰。 　　「可以，但你要承諾我，回到人世之後，不要再沉浸於過往的夢中， 振作起來，好好地過日子。」 　　「嗯。」 　　「判官葛格，為什麼小新說什麼你就答應他？你想想，我這胖子再長 能長出像他這樣的長腿嗎？拜託你不要理會他的傻話！」 　　「時辰到了，上路吧！」陸判合起判決書。 　　于新重新把阿漁揹負上身，向陸判深深行禮。 　　「喂喂，聽我說話啊，胖子沒人權嗎？我早就習慣廢腿了，我就是喜 歡坐電動車，不要讓美男子殘廢，暴殄天物。不然，一隻就好，不要全廢 ，拜託一下，更審、抗告、上訴！」 　　無論阿漁叫破喉嚨，于新只是一股腦地往前走，沒有回頭改變的打算 。 　　天空下起細雨，阿漁聽說陰曹少雨，只有大神偶然過輪迴才會降雨洗 塵路。或許有更浪漫的解釋，因為于新在流淚，所以世界也應該為他哭泣 。 　　「好啦，不要哭了啦，你算算看，這句話我這兩個月說了多少次？」 　　他們來到所謂的「橋」，木頭做的，不比原本城隍廟的便橋寬，只容 單人行走，河上水霧繚繞，讓人看不見木橋對岸的情況。橋邊有名古袍女 子笑咪咪招呼著，似乎等候他們多時。 　　「孟姊。」于新擠出一絲氣力問好。 　　「喲喲，這就是你生死相交的對象啊，真像對小夫妻。」 　　「對啊，橫刀奪愛才是愛。」阿漁順口回了一句。 　　女子笑著挽起袍袖，分別舀給他們一碗湯、一碗清水。濃湯給投胎之 人，忘卻今生一切罣礙；清水給還魂之人，抹去陰間的經歷。 　　阿漁左右手代于新恭敬接過美女姊姊的好意。女子袖手走遠，留給他 們獨處的空間。 　　于新說不出臨別的話語，倒是阿漁興沖沖地發話。 　　「小新，來來，你不是水之魔法師後裔嗎？幫我混合，我們一半一半 。」阿漁端著兩碗液體，教唆于新亂來。 　　于新偏頭望著阿漁，都這種時候不忘胡鬧，看來陸判實在縱放了他。 　　「我實在不甘心這就麼和你分了，就算沒法記得全部，也想要留個念 想。」 　　阿漁幼稚地用力擠壓于新的臉頰，于新閉上眼靠過去。 　　「而且你就是腦子太好才會那麼辛苦，喝了看看能不能變笨一點，把 難過的事情忘記，只記得好事。」 　　「昕宇……」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阿漁最喜歡小新了。」 　　喝完湯水，兩人漫步走上橋，陷入迷濛水霧。 　　于新再醒來，身後空蕩蕩的，偌大世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于新摔斷一條腿，沒能如期入伍。 　　後來可能因為他的資料上寫著「新科鎮長丈夫」、「聚眾鬥毆前科」 、「投河兩次未遂」，充滿未爆彈的地雷感，他還沒出院，人家就說不收 他了，免役通知單和殘障手冊同時送到鎮公所。 　　他家三個女人認了命，就這麼平常心養著他。反觀福興鎮民，被于新 兩次震撼教育嚇到一句閒話都不敢再說，總是以「那個人」來代稱于新的 名字，連于新拐著腳到府幫忙修電腦都只敢叫他「黃先生」。 　　新生的孩子不明所以，也跟著大人牙牙學語，叫于新「先生、先生」 。于新不怎麼笑，但小朋友問他問題，他總是耐心地一一回答，在低年齡 層的鎮民圈很受尊敬。 　　他也延續最後一任廟主的責任，每逢陰七月就到水邊擺上酒席，招待 外地的客人。夜市的攤商會輪流去幫忙，順道確認白雪公子還坐在岸上， 沒有往水裡跳。 　　比起鄰鎮，福興鎮小兒驚悸、意外事故、夏季淹水……一些防不勝防 的麻煩事就是少上許多，但外人也沒看他們特別在人事還是未知上努力。 　　福興人自己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或許城隍大人依然庇護著他們。 　　曾汝本來屬意妮妮當她助手，但妮妮還是比較喜歡都會生活，回去做 她的純白花蝴蝶；而么受畢業後抓著苦命的小男友到處上山追風，毫不戀 棧權勢；最後，曾汝無能為力，只能含血含淚聘用選後就休學定居在福興 白吃白喝的仙子當祕書。 　　曾汝和仙子兩人從女中時代就不合，價值觀幾乎對沖，相看兩相厭。 兩人因為地上一張紙屑誰要撿而在鎮長辦公室大打出手，去死吧賤人！ 　　而就因為仙子深刻了解她的脾性和缺陷，只要她踰越官員的本分，做 出把私利說成公益的假掰事，仙子一定第一個跳出來罵她，絕不縱容。 　　曾汝必須承認，她沒有走上年少得志的歪路，多虧有仙子的嘴在身旁 提醒她，不敢忘卻她從政的初衷。 　　只要在她的保護網下，于新就不用看人臉色，悠遊於自己世界。 　　等曾汝差不多收拾好前任鎮長留下的爛攤子，新一輪地方選舉又要展 開。曾汝競選連任，對上張家在地新任代表。張議員的姪子收攏她的舊團 隊，決心重新出發。不像補選那次殺到見骨，這回兩方選得很平和，互相 讚許對方提出的政策。 　　讓曾汝困擾的地方不在敵手，而是跑行程的時候老是遇到外地來的道 德魔人，用老掉牙的家庭責任批評女性從政，真想脫下高跟鞋卯下去。 　　「妳小孩呢？不是還小，妳這個媽媽不在身邊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給老公顧啊！」曾汝拿著麥克風公開回應，一臉理所 當然，被記者寫下見報。這樣一則地方小新聞因為關鍵字正確，在網路瘋 傳開來。 　　曾汝和她親親老公的戀愛故事又被人翻找出來檢視，就這樣，火山孝 子黃于新傳奇更新了歷史的一頁。 　　「小魚、黃小魚！」秋水拎著一袋每日限量的排骨酥回家，叫了好幾 聲都沒有圓滾滾的囡仔來應門，只能兇巴巴開門進來。 　　秋水可能這幾年心態轉變，心寬體胖，有些福態，但在阿尼哥心中還 是福興第一美人。 　　「媽媽，妳回來了。」于喬正在客廳畫圖稿，今年剛考上家商設計科 。她看母親嘴上說絕對不幫忙照顧囡仔，但每次小姪子吵著要吃什麼，秋 水都會特別從市場買回來。 　　「那隻魚又泅到哪裡去了？」 　　「跟哥在睡午覺。」 　　秋水不住叨唸：「父子倆怎麼感情這麼好？」 　　嬰兒床放在秋水房裡，孫子卻很少睡她房間，醒著、睡了總是黏在父 親身上，就像于新多長出來的一塊肉。 　　她們談論的男人和男孩正在房裡安睡著，于新側臉挨著孩子髮旋，眉 宇十分平和。 　　孩子不知道夢見什麼，在父親安穩的懷抱中，雙腳用力蹬了兩下。 ＜城隍　完＞ －－ 很開心順利寫完了，謝謝這些日子讀者親親的鼓勵和指教！ 這篇故事的構想大概在今年初，因為修古董店（我現在出版的小說）遇到 瓶頸，晚上一直在柳川走來走去，偶然看到兩個男的在聊天，水、基友， 近而聯想到＜城隍與水鬼＞的故事，後續的情節就蹦蹦跳出來。 文中的幽冥世界觀、永社族，有許多現成的素材，籌備得差不多就動筆寫 連載。比起以前學生時期，上了年紀寫長篇連載吃力許多，好幾次想停筆 ，剛好遇到版上每年一度的通靈王之亂，就趁機休息一下。期間有很多讀 者私訊給我打氣，真的很可愛^^ 因為怕說溜嘴破梗，沒能回應讀者的推文，但親親還是反應熱烈。雖然我 說過看文就好，但能得到這樣滿載的回應，還有太閑大大美圖，還是很高 興吶！ 謝謝大家啦～ 林綠　敬上 我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woodsgreenfans 我噗浪：https://www.plurk.com/folia77 --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448545031.A.FDE.html undefined※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448545031.A.FD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