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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切開大體老師腫脹的腹部時，裡面半腐的組織與強烈的惡臭還是
讓半數組員逃離現場。異常脹大而充滿上腹腔的不是脂肪，而是肝
臟。切開了繃緊的皮膚、脂肪與結締組織後，整個下腹腔裡充滿凝
結乾涸的血塊與黏稠、半凝固的腹水，在大網膜之下覆蓋所有腸組
織。
血液也是難以防腐的部份，而硬化的肝臟與累積的血塊讓他們又稍
微窺見大體老師的死因。
也許睪丸癌是原因之一，但肝硬化與腹水、肝臟功能喪失後的凝血
功能喪失導致的內出血，也許也是帶走老師的直接原因。
臨床上看來應該是黃色的腹水在經過多年的沈積後半凝固，變得像
發灰半凝的乳酪一般，儘管長年泡在福馬林中，也無法針對這個區
域灌流，血管早已硬化壞死，腹腔內本來便是難以防腐的區域，就
連新鮮屍體若是體重過重，都可能防腐失敗，更何況大體老師的腹
內早已充滿腹水，防腐液進不到這個區域，因此這裡是真正的腐爛
區，也就是一直以來腐臭味的主要來源。
大仙走來低頭看了看發黑軟爛的腔體，示意亞恩與剩餘的兩位同學
戴上雙層手套與口罩，又叫躲在稍遠處臉色發白的其餘同學提來整
桶的石炭酸，開始進行腹腔內的大量沖洗。
各種顏色形狀難以言喻的碎塊隨著液體流出，流進解剖台的雙層結
構中，固體停留在金屬分層內，液體則流入解剖台後的桶子。亞恩
不記得到底沖洗了多少次，支援的同學換去一桶又一桶的污水，他
們像是洗衣般搓揉腹腔內的組織，剝去粘連的腹水與血塊，直到灰
黑色的腸子露出。
大仙看著黏成一團，甚至與下腹腔壁相沾粘的腸子，即便強者如他
也嘆口氣搖搖頭，要他們繼續解剖，盡可能地剝出大小腸，但組織
觀察的部份轉而看隔壁組的組織。
「轉移。」大仙指著腹腔壁上的斑點，同時隨手撈出腸子，上面有
著大小不一的腫塊。
癌症有如螃蟹一般地深深咬進大體老師的身體深處，整個腹腔、大
腸、小腸上都有著顏色突出，或深或淺的斑塊。癌組織剪不斷理還
亂的特性讓組織全都黏在一起。亞恩想起怪醫黑傑克，和以往聽到
的各種手術……
要剝出癌組織實在太難，它就像榕樹的根般在人體之內攀爬，恣意
生長。只要留下一顆細胞，便可以再長出整個腫瘤。沒有任何手術
可以確保癌細胞能真正被拔除，畢竟它不是真的榕樹，它的根的每
一吋，都與它的受害者緊緊相黏。醫師只能盡可能地延伸安全範圍
，但過度延伸，也許病人身上就剩不了什麼。
「現在的捐贈大體也很少可以看到這麼大範圍的癌細胞了。」女助
教在旁表示，「多少都會經過手術切除，或者經過電療、化療等等
。大概因為他是路倒的大體，才會有這麼完整的癌組織。」
沾粘的區域廣大，一路延伸往左鼠蹊，不知究竟癌細胞是來自睪丸
，一路穿過腹腔走進肝臟，或者是從肝癌轉移腹腔又蔓延至睪丸區
域。一切病史難考，也許便如大體老師的名字一般，隱藏在那張永
遠沉默的口中。
清除了所有能清除的雜物，看著那團腸子，亞恩也很難用撥雲見日
來形容它。畢竟沒有腐爛的部份都被癌細胞黏在一起，被侵蝕的區
域已然變得不太像腸組織，腐爛的部份則是一碰便剝落，若說它們
像什麼，可能讓亞恩想起秋末的腐葉。
塵歸塵，土歸土。
在那泥坑一般的腹腔中，亞恩忍不住想起這句話。
抬頭仰望，半浮於空的大體老師仍然停留在自己遺體頭部前方的位
置，沒有湊到腹腔的位置去看。逆著光，老師的臉孔隱在死靈特有
的陰影之中，一如以往看不出表情。
到底在離開這個世界以前，祂有多辛苦？
不知待火化的時刻，終於將這受盡苦楚的皮囊焚盡時，大體老師會
不會得回真正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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