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夜深的公園發現女孩的。那時,她獨自坐在長椅上,望著遠方發呆。
女孩的臉色很蒼白,披著針織外套的身軀好單薄。在這樣晚的時間待在公園相當詭異
。冷風颼颼吹過,幾片被捲動的乾枯落葉發出沙沙聲。
我認為不應該與她有任何接觸,但女孩忽然看向我,令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在長椅的
另一端坐下。
沉默。
誰都沒有說話,唯一的聲音只有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貓叫聲。
她拉了拉外套並裹住脖子,似乎有些冷。不單是臉頰,她的雙手同樣蒼白。我悄悄瞄
著她,但無法從那對黯淡的眸子發現她的定焦處。女孩究竟在看著什麼?
我想離開,至少在多餘的好奇心帶來各種可能的後果之前。這樣真的不太妙。
就像突然看向我那樣,女孩突然對著我說話。她的聲音很冷,沒有溫度,但我們居然
慢慢聊起來。她說得很慢,像在不斷選擇正確的用語或者過濾內容。她說了一些自己的事
情,包括讓我驚訝咋舌的秘密。
這很奇妙,有時候面對陌生人反而更容易把自己交待清楚,甚至是洩漏不願意讓他人
知道的秘密。
女孩說著,我聽。她讓我有一種需要說話的對象的感覺。
時間越來越晚,讓我不得不打斷她。發自內心的預感亦要我別跟她有太多的牽扯。
「我必須離開了,你最好也是。」我發自內心地對自己打斷她說話感到抱歉。她的雙
眸依然深沉,像足以讓一切陷落的黑洞。
那晚,我根本是逃跑的。
*
隔天深夜,我再次來到公園。
女孩又出現了,一樣是那張長椅的同樣位置。
「離她遠一點。」我這樣警告自己,試圖轉身就走。但有股莫名的魔力使我依然朝她
走去,並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這次我稍微挪近一些距離。
她收回遙望遠方的視線,轉移到我這。我開始能夠分辨她究竟看著什麼以及不看著什
麼。
在沉默的開場之後,我們又聊了起來。
如同外在所顯現給我的感覺,女孩真的很不快樂。她有不圓滿的家庭,一個老是賭博
欠債的爸爸,還有攜著弟弟逃家從此不再聯絡的媽媽。本來以為可以投靠男友,偏偏對方
劈腿成性,始終在分手與復合之間來回糾纏。為了餬口所以女孩工作,卻跟一群處心積慮
刁難她的同事困在一塊。
種種因素讓她話裡的滄桑與青春的年紀不符,苦澀得嚇人。有時候還會發現她的眼裡
凝著淚水,但很快就消失在深淵似的灰暗眼眸裡。
我希望能夠就此打住,偏偏我們越聊越多、越聊越多,終於變成一種習慣。每晚我都
會赴約似地來到公園,女孩都是一如往常坐在長椅上,總是在我出現前出現。
她漸漸有了笑容,從面無表情變成偶爾的微笑。這樣很好,她在自述的同時亦陸續丟
掉不必要的包袱。
可是我明白有些界線實在越不得。
人鬼終究有別。
*
「我要走了。」這天,女孩下定決心似地說。
「去哪?」
「我想到很遠的地方重新開始,謝謝你這些日子聽我訴苦。」女孩的眼神比起先前多
了幾分的堅定。
「不客氣。加油,活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看著我,露出略顯悲哀的微笑。
「今天可以待到早上嗎?」她問。
「對不起。」我道歉。
我跟女孩在公園入口道別,各自朝著不同方向離開。
我走在固定不變的路上,來到十字路口後在斑馬線前站定,等待。直到制約的時間來
臨,我衝出路口。
不存在的激烈煞車聲之後,同樣不存在的來車將我輾過。我在極度的劇痛中慘叫,除
了痛什麼都感覺不到,所見的一切眼花撩亂地旋轉,陸橋扭曲成漩渦、紅綠燈與對街超商
的燈光四分五裂。
再次睜開眼時已經穿越路口。我明白又是一次流浪的開始,而一次自殺才剛剛結束。
每天,我都得重複體驗死亡。全是自找的,怨不得誰。
我曾以為死了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寂寞的重量卻是與日俱增。
「不管誰都好,誰來跟我說話啊!」那些無所適從、誰也無法觸及的日子裡我曾發瘋
似地在人來人往的鬧區大吼哭叫,卻一個人都沒看向我,甚至直接穿越我這沒有實體的身
軀。
直到與女孩初見的那個晚上。她沒有逃走,甚至願意不斷跟我說話,我很感謝。
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一隻貓無聲走過我的腳邊,然後鑽進陰暗的防火巷,也許那裡有牠的窩,而我無處可
去。黎明前夕的街道寬闊無人,安靜得連風的聲音都聽不見。
我想,明天還會是一樣的冷天,但女孩不會再出現了。
--
刮除鱗片後 也成了沒有脾氣的魚
https://www.facebook.com/odium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