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又多了一條血痕,我知道有一個人即將要在這裡死去。
我別開眼睛,試著不去想這件事情,接著將體育用品室的門重重的摔上。手摸著口袋
裡異常冰冷的鑰匙,那觸感令人發寒,但我不予理會,直直的往教學大樓走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一條條不存在的血痕,教室的地上、牆上、操場
的草皮、家裡的浴室……紅色的血跡憑空出現,幾天之後又憑空消失。
起初我不以為意,因為當我在牆上看到一點一點紅色的痕跡,或是看到地上有幾塊紅
色的色塊時,浮現在心中的想法只有「是誰拿紅筆在牆上亂畫?」或「誰又把紅色的墨水
打翻?」,壓根不會想到任何跟血有關的事情。應該說,「血」在生活中實在是太罕見了
,以致於根本不會有人在第一時間與其有任何連想。
有一天上課時,我發現座位旁又多了一塊紅色的斑點,但它與我之前看到塊狀或條狀
的痕跡都不太一樣,而是呈現放射狀。這種圖形不太像是用紅筆畫出來的,而像是有人拿
裝著紅色墨水的迷你氣球往牆上砸,墨水擠壓出來的形狀。
這從未見過的圖形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於是我拍拍坐在前面的同學兼摯友小延,問:
「欸!這紅紅的是什麼啊?」
「什麼東西紅紅的?」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這個啊。」我指著牆壁上的紅色痕跡說。
他瞇起眼睛,把臉湊上去看了看,接著說:「沒有東西啊。」
「怎麼會沒有?」我說:「那邊不是有一塊紅色放射狀的斑點嗎?」
「沒有啊!你是不是有幻覺啊?」他笑了笑說,接著把頭轉回去上課。
「奇怪了,明明就有啊……」我看著那個痕跡,它的大小約略跟一顆綠豆差不多,雖
然不算太大,但也不致於小到看不見的地步。
我嘗試用衛生紙擦它,雖怎麼也擦不掉,看來應該是用某種油性墨水塗上去的,於是
又用手去摳它,卻又怎麼也摳不下來。奇怪,我們學校的牆何時變得那麼堅固了?
這時,有一個黑色的物體飛入我的視野,在空中繞了兩圈之後,不偏不倚的停在那塊
紅斑上。
蚊子!
如果要我列出這世界上最討厭的事物排名的話,蚊子大概可以位居第二,只以些微之
差輸給了數學考卷。
這種生物總是在你想要獨自靜靜的時候擅自出現,擾亂你的安寧。一面用刺耳的振翅
聲攻擊你的耳膜,一面用牠那尖尖的利劍隨時準備突襲,而且閃躲技術高超,無論你再努
力追趕,換來的只有陣陣揮空的掌聲以及手心的痛處,外加身上幾個又腫又癢的包。
蚊子就是這麼可惡的生物,所以我一定不會放過任何能夠給牠點顏色瞧瞧的機會。
如今,牠就這麼大剌剌的停在眼前,一動也不動,我臉上浮出笑容,暫時把紅斑的事
情忘掉,將手緩緩的舉起,然後……
「砰!」手掌落下的瞬間,牆壁發出了淒厲的慘叫。我的手掌下壓的是一隻扁平的蚊
子,以及成功達陣的無限成就感。
我把手從牆上移開,用紙擦了擦,接著準備把牆上蚊子的血跡一併擦掉,我還有那塊
紅斑要研究呢……
「咦……?」我看著牆上的血跡,一種既視感浮現上來。
蚊子的血在極大的擠壓力作用下,往四周飛濺了出去,畫出了一個完美的放射狀圖形
。
而這個放射狀圖形,與我兩分鐘前看到的紅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我將臉湊近看,看著毫釐不差複製了紅斑形狀的血,腦海中瞬間閃過無限個念頭,卻
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合理的解釋這個現象。
這是巧合?還是之前那塊紅斑與現在的血跡有什麼關連?
「或許只能再次看看那神秘的紅斑吧。」我如此的想著,一邊用衛生紙將牆上的血跡
擦拭乾淨。
白色的牆面出現在眼前,沒有紅色的放射狀圖形。
「咦?」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原本在牆上的紅斑就這麼消失了,彷彿
它不曾存在過。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牆壁,沒有剝落的感覺。
我的大腦再次被灌入了很多解釋。會不會那紅斑的組成物質與血相溶,所以血一濺上
去就擦得下來了?不、不可能,血液裡大部分的物質還是水,性質應該跟水不會差太多。
還是因為手用力的一拍,把它拍了下來?不會吧,應該會黏更緊才是。或者其實原來根本
就沒有紅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等等,我幹嘛打自己臉?
想了很久,還是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好先暫時放棄。
新的紅斑持續出現在生活周遭,形狀、大小都不盡相同,有的是綠豆般大小的圓形,
有的是半公尺長的長條狀。我試著刻意不去想它們或觀察它們,但那些斑點就像對著我眼
睛招手般,硬是把我的視線拉了過去。
於是我開始觀察。觀察那些紅斑出現的地點、位置、時機,以及在它們出現後發生的
事。比較困擾的是,這些東西似乎只有我才看得到,所以我的研究計劃必須偷偷模模的進
行,以免被別人用奇怪的眼光看。
過了一個禮拜,我在家裡的廁所地板看到了一大片的紅色的痕跡,就像是有人把大量
的
血塗抹在地上一樣,這是我看過最大的「紅斑」了。正當我想蹲下來細看時,姊姊以跑百
米的速度飛奔了過來,接著把我從廁所扔了出去。
啊……今天似乎是她那個來的日子。
「真是……就算是這樣也不用那麼粗魯吧……」
正當我在腦中抱怨的時候,廁所傳來「啊啊啊!!!」的慘叫聲,以及大大的「碰!
」的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我重重的把廁所門撞開,姊姊跌坐在地上,在她腳邊的是一張面
朝下的衛生棉。
「我踩到衛生棉滑倒了。」她說:「那個,你可以先出去嗎?」
我看著地板,原本活動自如的身體卻死死的釘在原地。
因為姊姊踩到了面朝下的衛生棉,所以一些血在地板上塗出了一個痕跡,而那片血與
先前的巨大紅斑幾乎一模一樣,可以說是近乎完美的重合了。
「原來如此!我懂了!」我突然大叫。
「什麼你懂了!」姊姊也大叫:「你給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不過我也終於了解從前看到的那些紅紅的東西是什麼了,
這樣應該也值得了吧。
那些紅斑是未來的血跡。
那些血痕的出現,代表著未來一段時間內,會有人在該處濺出鮮血,而且鮮血灑落的
位置,將與原本的血痕完美的重合。
當我在教室地上看到一小塊血痕的時候,就意味著幾分鐘後可能會有同學被什麼東西
跘倒,膝蓋被尖銳物劃出一道口子,而觧血沾到地上。當我在操場的草皮上看到一條條比
較大塊的血痕的時候,就意味著不久後可能會有學生在運動時受較嚴重的傷。當我在暗巷
看到一大片血跡的時候,就意味著今晚這裡可能會有一場可怕的戰鬥。
我曾嘗試去阻止別人經過血痕出現的地方,以避免意外發生,例如把有血痕的廁所隔
間反鎖,或是用桌椅將教室出現血痕的角落圍住。但無論我如何做,都無法阻止血光之災
的發生,因為總是會有人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將鎖打開,將桌椅移開,接著以各種方式將自
己的血疊在那不存在的血痕之上。
漸漸的,我也習慣了這樣被各式各樣的血痕包圍的生活。既然阻止不了,就接受吧,
反正絕大部分的情況都沒有很嚴重,如果不會關係到生命危險,流一點血又何妨?
這樣的想法,止於我從體育用品室走出來前。
離教學大樓還有大約五十步,我慢慢的回想幾分鐘前發生的事。
體育課結束了,我提著一整籃的排球,從球場走向體育館內的體育用品室。我將門鎖
打開,推著籃子進入裡面。
我將沉重的排球放回該放的位置之後,正準備離開,這時,地上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血
痕。
那條血痕約有一公尺長,二十幾公分寬,而它看起來就像用噴漆噴出來的一樣,粒粒
分明的灑在地上。
「看來又有人要在這裡受傷了……不過,這量有點多啊。」
我拉了張板凳坐下來,開始思考對策。既然受傷是無法避免的,那就只能先做好救人
的準備了。先叫救護車?不行,我又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會發生,如果是明天或後天才發
生怎麼辦?請老師來看守?不,老師絕對會把我當神經病看。乾脆我自己看守好了?不行
啊,我還有課要上。
正當我煩惱著該如何是好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地上又多了一條血痕。
接著第三條……
第四條……
第五條……第六條……第七條……
「嗚啊啊啊啊!!」我大叫了出來。
我看著地上的血,血將一大片地板染成鮮紅,都快看不出地板的原色了。我吞了口口
水,告訴自己一件事:一個人流了那麼多血,絕對會死。
我強制讓腦袋停止思考,走出體育用品室,接著把門甩上,快步的的離開。這實在是
太可怕了,已經超過我能承受的範圍,現在能做的,只有讓自己盡量遠離那個即將染上腥
紅的地方。
離教學大樓還有大約二十步,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了過來。
「小延!」我向我的摯友打招乎。
「欸?嗨!小海!」他也向我打招乎。
「你要去哪?」我問。
「我在幫老師搬器材時把手機丟在體育用品室了,現在要去拿。」他說。
體育用品室!
「不行!」我大叫。
小延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說:「咦?為什麼?」
「啊……那個……」我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
如果我把我看得到未來血跡的事跟小延說,他應該也不會相信我吧。
「啊!那個,」我說:「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咦?好啊。」
如果我在旁邊的話,不管小延發生什麼事,我都能及時幫他處理,也能及時叫救護車
。雖然小延還是會受傷,但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我真佩服自己想得出這招,我一定是大
天才。
我和小延一路上有說有笑的走到體育用品室,到了門口時,小延似乎想起了什麼事,
轉過頭來問我:「你有鑰匙嗎?」
「啊……我剛剛似乎忘了鎖,直接進去吧。」我摸摸口袋裡的鑰匙,剛剛關門時好像
真的沒有用到。
但是當我的手觸碰到門把時,那滿地血跡的畫面再度浮現在腦海,全身劇烈的顫抖著
,我沒有勇氣再次直視那個令人作嘔的場景。
「喂!幹嘛?」當我的意識重新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拉著小延跑了起來。
「你幹嘛拉著我跑走啊喂!」
「等、」我喘著氣說:「等一下再跟你說。」
我們跑到了體育館外的階梯旁,停了下來。
「喂!你到底……」
「聽我說,小延。」我打斷他,說:「我現在要跟你說一件事,你可能不會相信。」
小延瞇起了眼睛,滿臉疑惑和不滿。
「我其實看得到未來的血痕。」我快速的說。
「什麼?」小延滿臉問號。
「簡單來說就是我看得到未來會發生的見血事件。」
「見血……事件?」
「對,我看得到一般人看不到的血痕,而那些血痕是未來的人受傷所留下來的。也就
是說,當我看到血痕的同時,代表著即將會有人以某種方式受傷,然後留下相同外觀的血
跡。我剛剛在體育用品室看到滿地的血跡,我擔心你進去之後會發生一樣可怕的事情,所
以才不讓你進去的。」我連珠炮似的說完。
「我……還是有點不懂……」小延歪著頭,問:「你說你看得到什麼樣的血痕?」
「就像……」我搜尋四周有沒有類似的東西,接著在小延身後的牆上看到一條長長的
血痕。
「有了!就像你後面那個,」我說:「不過這東西只有我看得到,所以指給你看也沒
有用吧……」
語畢,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小延身後。
「嗯?誰?」我看了看他,下意識的問。
小延也想回頭看,但頭還沒轉完,一片鋒利的刀尖突然從胸口刺了出來。
「什……」我們兩個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個高大的人將刀從小延的背後拔出,大
量的鮮血從傷口噴灑了出來,濺到了牆上,形成一條與剛剛一模一樣的血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大叫,接著拔腿就跑,而那個人也拿著刀子追
了過來。
「隨機殺人啊啊啊啊!!!」
我胡亂的跑著,拿著刀的人也緊緊的追著,因為是上課時間,學生都在教室內,而室
外完全沒有人可以讓我求救。
不知在校園內繞了多少圈子了,但那個人依舊死死的追著,最後我看到前方有一扇門
,於是衝了進去,把門反鎖了起來。
我痛苦的喘著氣,拼命的想理解剛才發生的事,但腦袋卻因為激烈的跑步造成的暫時
性缺氧而無法思考。
「砰砰砰!」猛烈的敲門聲傳來。
等到我的呼吸恢復正常,腦袋也開始運轉時,我注意到這間房間角落攞放了一個非常
顯眼的物品。
一整籃的排球。
幹,我又回到了體育用品室。
「砰砰砰!」敲門聲持續傳來,伴隨著身體撞擊門的聲音,鐵製的門被撞出了一個明
顯的凸痕,可能再過不久就要被撞開了,但這個時候我只能相信門。
一陣子過後,敲門聲停止了。正當我以為對方離開時,門外傳來鑰匙互相撞擊的金屬
聲。
鑰匙!?
我摸了摸口袋,空無一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內心嘶吼著,一定是剛剛追逐戰時不小心從
口袋掉出來的,而好死不死被門外的那個混帳王八蛋給撿到。
死了。
我想起地上的那一大片血痕。
啊。
原來今天要在這裡死去的人,就是我自己。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那個人開始在試鑰匙了,鑰匙總共有六把,如果運氣夠好
的話,他在第六次才試到正確的鑰匙,我可能可以晚個兩分鐘死吧。
「喀、喀、喀……」
看來第一把是錯的呢。說來有趣,明明可以在鑰匙上面貼標籤的,為什麼學校就是不
貼呢?害得現在不管是誰來體育用品室都要一把一把的試……
「喀、喀、喀……」
第二把也不正確。
「喀、喀、喀……」
第三把。
我兩眼無神的盯著正前方,開始想像死亡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被刀子刺穿胸口應該
會很痛吧?我倒下來的時候應該擺出什麼樣的姿勢呢?應該會有記者來拍照吧,希望可以
被拍得好看一點……
這時我瞄到了身旁的桶子,裡面裝著滿滿的球棒。
我盯著球棒看了十秒,接著發狂似的大笑。我怎麼那麼笨呢?這裡可是體育用品室,
一定放滿了各種可以將球用力打來打去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還不只可以用來打球呢。我
拿起一根球棒,對著空氣揮了揮,自從上了高中之後就好久沒有跟朋友一起打棒球了,上
一次比賽獲勝是幾年前的事呢?腦袋中怎麼只剩下輸球的回憶了?算了,反正我們本來就
只是玩玩而已,碰到強隊會輸是正常的。
「喀、喀、喀……」
我盯著門看,手中緊緊的握著球棒,雖然以前總是輸球,但今天的這場戰役贏的人…
…
「喀啦!」門被推開了。
「會是我!!!」我大叫,接著衝上去,球棒瞄準那個人的頭,揮了下去。
那個人睜大眼睛,閃了開來,球棒沒有落到頭上,反而打到了他的右手。刀子從手中
飛了出來,掉到了地上。
我衝過去把刀子撿了起來,接著對著那個人的胸口就是一刺。
鮮血灑到了地上,華麗的畫出了一條曲線。
「啊啊啊啊啊!!!」淒厲的慘叫。
「這是還給你的!!」第二刺,地上多了一條血痕。
「你竟然把小延殺了!!」再一刺,第三條血痕疊到了前兩條之上。
「我絕不饒你!」又一刺,第四條血痕很快的出現在地上,接著是第五條、第六條、
第七條……
回過神來,那個人已倒在我的腳邊,體育用品室的地板被鮮血染成豔麗的紅色,手中
原本緊握著的刀子「喀啦」一聲的掉到了地上。
「我到底……」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啊啊!!!!」我崩潰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一直見證別人的鮮血?為什麼我要事先知道別人會在哪裡受
傷?為什麼……我要有這種能力?到底是為什麼啊啊!!」
眼淚從臉頰滑落,我看著自己血紅的雙手,原本乾淨的雙手,現在已被鮮血汙染了。
一定是那些該死的血痕害的!是那些該死的血痕害我必須親眼見證朋友的死亡!是那
些該死的血痕害我必須親手殺死殺了朋友的人!我恨透了它們!
我將地上的刀撿了起來,快步的跑向體育館的廁所。
現在該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個被鮮血染紅的自己,那個被罪惡纏繞的自己。
接著慢慢的將刀子舉起,對準雙眼的眼球各劃下一道口子。眼前的世界開始變紅,我
看了看鏡子前的洗手台,一道血痕又出現了。不行,遠遠不夠。我再拿起刀子,在兩顆眼
球上又各留下一道更深的傷口。洗手台上的血痕依然清晰,彷彿嘲笑我的無能。還不夠。
直到眼前完全血紅一片,我在眼球上劃下了十一道深淺不一的傷口,洗手台上甚至還
有幾塊從眼睛掉下來的肉塊。
眼前的血紅完完全全的遮蔽了所有紅色的物體。
我笑了。
因為我再也看不到那些血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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