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判外傳 花鬼
「你是誰?」
「我是妖怪,請給我肉。」
和尚搔搔光滑的腦袋,無奈的看著手上的缽,「對不住了,貧僧沒有,出家人不吃肉
的,不過剛好湊巧化到了點飯菜,吃不?」
「不,我要你的肉。」眼前的孩子露出飢光,全身沾滿了泥巴和枝葉,蓬頭垢面的模
樣甚至讓人分不出性別,尖銳的烏甲緊扣著和尚的灰袍,「請給我。」
突然意會了對方意思的和尚大笑,「原來你是想吃我,真是一隻有禮貌的妖怪。」
「什麼是禮貌?」妖怪孩子歪頭看著和尚。
*
那夜,零星的火光在一片幽黑的森林中成了焦點,逆光處印著一大一小隨著火光晃動
的背影,卻相隔的有些距離。
自稱是妖怪的孩子已經不再是蓬頭垢面的模樣,那些紛亂糾結的髮絲被削去了一大半
,從原本的幾乎及地變成了肩旁的一線,只是看上去還是有些參差。
和尚找來了幾塊比較薄的石板堆疊起來,弄成了類似現代BBQ的概念,將今日化緣來
的飯菜和新鮮的野菇一齊放上去,等待上頭的食物微微發出蒸氣。
他瞥了一眼被自己抓來強行梳洗過的孩子,過程倒是挺配合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
在卻賭氣似的不靠近他……他身上只帶著一把手掌大的小刀,為了在必要時撿些野菜果腹
而已,當然也就不常磨,如此鈍的刀拿來割髮當然割的不好看,難怪妖怪也會在意外表嗎
?
「妖怪,要不靠近些?」和尚舉起用樹枝串成的野菇串晃了晃,「這玩意味道挺好的
。」
妖怪孩子的小臉氣得鼓鼓的,卻也脹紅的有些可愛,襯著肩上的半長髮,活脫脫就是
套著個大布衫的可愛的小女孩,誰叫她連件衣物都沒有,就光溜溜的在森林裡晃盪。
整理過後,唯一能引人側目的,大概只有那頭不自然的白髮吧。和尚深思
著,腦海裡掠過剛剛將她強行抓到溪邊梳洗的畫面,回過頭再確認這孩子沒有小鳥後,便
開始有些懊悔是不是太粗魯了。
應該不會構成犯罪吧?他突然頭有點痛。
猶豫了一會,妖怪孩子還是湊了過來,卻走得有些歪曲,幾乎是連走帶爬的,和尚看
了忍不住噗哧一聲,便馬上換來了一陣怒視。
但是這次那孩子沒有遠離他,而是氣的把他手上的野菇串奪走,邊吃邊嫌著沒味。
等到食物差不多掃盡了,和尚裝了一杯燒開的水給妖怪孩子,但她卻搖了搖頭,自個
有些艱難走去了不遠的溪邊,然後又自動自發的回來。
這時的和尚以為她要離開了,卻也沒打算要拄攔;他選一棵老樹,坐在它盤據了好一
塊地的樹根上,靠著樹幹遠遠望著不遠村落的火光──那是他今晚原先要借宿的地方,只
是不巧中途遇見了這個妖怪孩子,才會選在這裡露宿。
因為他心裡頭有些放不下這個孩子,多少也有些在意這孩子跟村裡是否有什麼關聯,
太貿然總是不好的。
閉上眼睛,他知道那孩子就算離開,短時間也走不了太遠。但等到腳邊突然有一股溫
熱蹭上來時,他嚇得張開眼,隨即對眼前的景象嘆了口氣。
「怎麼我一個出家人就莫名其妙多了個孩子呢?」他無奈卻溫柔的輕撫著捲縮在他腳
邊沉沉睡去的白髮女孩。
翌日,天還未亮,和尚很早就被早晨的露珠和各種鳥叫蟲鳴叫給喚醒。
動了動被壓麻的腿,見到腿上的孩子像睡得像尊無暇的瓷娃娃,有些猶豫該不該就這
麼吵醒她。
但是在等下去他的腿就快斷了,這可不行。
只猶豫了一會,和尚毅然決然的拍拍女孩,趁她還迷糊著趕緊抽出自己的腳。
結果那孩子竟然像是受驚似的反撲上和尚的腿:「要去哪裡?」
這著實讓和尚愣了一會,看著那雙水靈的雙眼,他忍不住微笑:「不去哪裡。」
「要去哪裡?」許是還沒睡醒,那孩子嘴裡咕噥著同一句話,還是死死的抱著他的腿
,直到像是清醒了些,才僵硬的放開。
「食物,不准跑。」清醒後她尷尬的添上一句,清澈的大眼估溜溜的轉著,讓和尚忍
不住開懷大笑,勾起了附近草叢不少的沙沙聲。
接著就像往後的每一天一樣,和尚從布包裡拿出一塊乾扁的麵餅,掰了一小塊塞進嘴
裡,其餘的全進了小鬼的肚子,之後一同飲著清涼的河水,然而此時的天才剛亮。
望著從枝葉縫隙間那微微透進的曙光,和尚才像想起什麼似的對著那孩子問道:「對
了妖怪,妳有名子嗎?」
「花白。」她很快的回答,卻也隨即陷入沉默。
不知道為何聽見她有名子後鬆了口氣的和尚笑笑,「我叫阿大。」就因為他在家中排
行老大,他那天性隨便的爹娘就這麼叫上口,之後底下的弟妹還從了他叫阿中和小小。
但花白就像沒聽見似的直勾勾望著粼粼的溪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原先阿大計畫直接帶著孩子到村落拜訪,仔細想想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他剛好都有
個身分能幫忙搪塞過去,畢竟這個自稱花白的女孩看起來不過就是個黏人的孩子,又不是
長得什麼青面獠牙的模樣,雖然言行怪了點,也不是見人就咬的猛獸。
只是最重要的,是阿大發現,他已經沒有辦法將她獨自擺在森林裡。
瞥了一眼遠處那不太明顯的躁動,花白也微微的抬頭,但似乎比阿大發現的更早些,
屏著氣,連水靈的雙眼都靜止了下來,眼裡不知為何透著死寂。
花白倏然地起身,少了一點笨拙,她無聲的退到陰影中,原先不太濃厚的眼珠子開始
變得混沌黝黑,失去了原先的輕靈的眼色和襯著不自然的白髮才讓花白終於有些妖怪的模
樣。
阿大仍舊坐在河畔,對於隱匿在後的花白沒有提問,只是靜靜的等待騷動前來。
「誰?!」首先撥開溪岸對面樹叢的是個手持開山斧的猛漢,褲管和衣袖捲的老高、
露出了健康壯碩的麥色手臂,估計是村子裡的農工。後頭跟著幾個模樣相似的人,唯獨最
後壓隊的竟是一個面白的長者,大半的臉都藏在斗笠下,只能從那微微佝僂的身軀判斷年
齡。
「貧僧清和。」阿大有善的微笑著,這是他一貫待人的方式。
「原來是清和師父,久聞盛名。」大漢一拜,對著面善的和尚很是尊敬,尤其他經常
東奔西走的打獵,附近一帶都傳聞過這個好人和尚,濟貧濟弱、小通醫術,也曾為某些莊
子治退流匪,卻從不貪圖財利,是位難得的善人。
「敢問幾位猛漢可是在追捕什麼野獸?」雖然他們追捕的東西他也推估的出一二,卻
有些好笑這麼大的陣仗,就算要獵熊也嫌多了,更遑論圍獵要是弄出這麼多聲響,大概連
隻熊仔都抓不著。
「剛才是粗人不懂禮數,對師傅失禮了。」左看右看,仍然是帶頭的大漢發言,他最
後瞥向了隊末的長者,見對方沒有什麼反應,才支支吾吾的開口道:「不知道師傅是否見
過……一個個頭大約到這兒,毛髮散亂,會用兩隻腳走路的『野獸』?」他比了比腰間的
位置,面色看上去有些艱難。
「野獸我沒見著,倒是見到了個滿山亂跑的孩子,那可是你們村裡走失的人?」阿大
裝作不解的試探著。
聞言,不只是帶頭的大漢,連他身後幾個人都露出扭曲的面色,尷尬了一會才應,「
……確實是,師傅瞧見那孩子去哪了?」
「貧僧剛才行早課時,睜眼就看見那孩子往西面過去,來不及留住,正打算去探探。
」阿大指了指林子的深處,露出微微懊惱的神情,「那孩子大概還沒走遠,貧僧也想盡綿
薄之力尋尋,他的父母定是擔心非常。」
「謝過師傅,我們幾個粗漢去尋就行了,不敢勞煩。」不知為何,大漢在說這句話時
,顯得有些冷硬,「在下王鍾,若是師傅願意,請務必到村裡坐幾天,村口的土房就是王
某老家,盼師傅光臨。眼前急事在先,我們得先告辭了。」
「貧僧先謝過了,晚些定去叨擾。」他點頭應允,大漢見了便快速一拜,急急的帶隊
走了。
直到隊尾來到阿大面前,那押隊的長者有意無意似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的確面色非常蒼白、蒼白的像個幾乎已經該入土的人,阿大無可迴避的迎上那冷冽的
直刺骨眼神,像是在無聲的警告著──
『別多管閒事。』
但阿大依舊只是保持著微笑,與他們來時相同的靜待他們離去。
直到周圍再一次的只剩下鳥鳴和溪水潺潺,阿大放下了原先的笑臉,眉頭緊豎。
「花白,妳是否曾傷及人命?」
阿大身後氣息一窒,許久,才從陰影走出一個孩子的身影。
「我……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細得像是囈語,「我、我從沒想過殺死爹爹,但我吃
了爹爹。」花白的神情顯得很茫然,「爹爹說這樣很好。」
看著茫然的花白,阿大的神情變得凜然。
「花白,妳不該食自己的同族。」即便是凜然的神情,但語氣裡卻透著堅定。
阿大看著那黝黑卻無暇的雙眼說道,無聲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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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分三回結束再接續女判(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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